子夜继续了解姥姥的历史。
“那个女人有孩子吗？”子夜问。
“有一个闺女。”姥姥说，“估计你娘见过她，也见过她娘……”
“妈妈，您见过您的姐姐吗？”子夜的兴趣来了，“这么说，我还有一个姨姨……”
“见过。不过，我们不说话，她见了我，跟见了仇人一样，”芙蓉道，“我小时候上学，同学们都指指点点地说她是我姐姐，骂我是小老婆养的，我都不知道为啥……”
姥姥擦干脚，芙蓉把缠脚布也给洗了洗，放在炉火跟烤着。姥姥在小板凳上坐着，换了双干净袜子，起身上了炕，盘腿坐在炕上，等着裹脚布被烤干。子夜挨着她继续听她的故事。
“你姥爷骗了我，当初他没说他娶过女人，否则，我怎么也不会嫁给他，”姥姥说，“后来，我问他这事儿，他说跟那个女人离婚了那时候不兴说离婚，说休，说是离婚不离家。那个女人最初不同意，你姥爷给了人家一处院子、两顷地，还得负责给人家耕种和收割，那个女人很厉害，经常来家里闹事儿，有一年过年，拿着一个砂锅去家里闹，故意把砂锅摔在家门口……”
“摔砂锅有什么说法吗？”子夜问。
“就是咒你过不好。”姥姥说。
“那我姥爷为啥要休那个女人？”
“他跟那个女人实在没法过，听你姥爷讲，那个女人不讲卫生，不是用刷锅水洗脸，就是用洗脸水刷锅，这谁能忍受得了这个？”姥姥说。
“那个女人长得好看吗？”
“不好看，还有点儿背锅。”
“那我姥爷干嘛娶她？娶了她又不要她？”
“是你太姥爷给包办的婚姻，你太老爷和那个女人的爹都是念道的，他俩是好朋友，说是为了两家亲家好，硬逼着你姥爷娶的亲，后来你太姥爷基本上不过问家里的事儿了，出家念道去了，你姥爷私自休了她，为这事儿，你太姥爷一直不认你姥爷……”
“我太姥爷对您好吗？”
“他不在家里住，我也见不着他，你娘见过他，老去他那儿玩……”
“你太姥爷人很和善，对我挺好。”芙蓉说。
“那个女人一直都没有再嫁吗？”
“折腾了两三年，没指望，就嫁了个带姊妹婆婆的……”姥姥说。
“啥叫带姊妹婆婆？”子夜问。
“就是娘两个嫁爷两个，”芙蓉回答道，“那个女人许给爹，我姐姐长大后嫁给儿子。”
“您和您的姐姐一直都没有相认吗？”子夜问。
“人家恨死你姥爷了，见了我就骂我，别提认了……”芙蓉说。
“解放后，她那个闺女跟村里的耿建忠好上了，想嫁给他，可是她娘许给人家带姊妹婆婆，没法嫁，就想要认你姥爷，还托人买了点心，问你姥爷认不认……”
“我姥爷认了吗？”
“毕竟是自个的闺女，你姥爷也想认，但他是个好人，知道她认祖归宗是为了嫁给耿建忠，觉得那家人从小把她拉扯大不容易，如果认了她，她肯定就嫁给耿建忠了，也就把那家人给坑了，所以狠了狠心，就没有认。那家的儿子叫铁蛋，她最终还是嫁给了铁蛋，就更恨你姥爷了，耿建忠更恨你姥爷，”姥姥讲述道，“他是党员，是积极分子，后来当上了村里的书记，我们可被他整惨了。划成分的时候，硬是给我们划了个富农，其实我们家那时候已经败落了，你想想，国民党来了，跟你要粮食，皇协军也要粮，八路军还要粮，有多少粮食是个够啊！还被大水冲过一回，当时村里人传扬说是被大水冲走的谷子在沟里有厚厚的一层，哪有那么些粮食？外人说起来我们家有钱，其实吃的也不好，平时也舍不得吃一顿黄糕（私自脱皮后做成的糕），吃的是粟子糕（不脱皮的粟子做成的糕），还没有现在的人们吃的好呢，凭省吃俭用攒的钱……”
“谁要粮食就给谁？”子夜问。
“不给不行啊！”姥姥说，“想活命就得给人家拿粮，咱是平头小老百姓，能惹得起谁？前边皇协军刚走，国民党就来了，国民党还没走远，八路军就通知你去送粮食，皇协军和国民党是上门跟你要，八路军一般不露面，让送，你姥爷经常赶着小毛驴去给八路军送粮，还不敢声张，要是让皇协军或国民党知道了，脑袋就没了……”
“不送不行吗？”子夜问，“八路军不是体谅老百姓吗？”
“八路都躲在山里打游击，不敢公开露面，你不送粮食，人家就说你不支持革命，跟日伪和国民党是一伙儿的，你照样没好果子吃……”姥姥说。
“那我姥爷也算是对革命有功的人了。”子夜道。
“人家知道你给过皇协军和国民党粮食，不说你投敌就烧高香了……”姥姥说。
“其实我们家当时败落得地也不多了，尤其是你姥爷死后，败落得都养不起家了，给你划个富农成分其实就是在公报私仇，耿建忠还是恨你姥爷没认我那个姐姐，他们没能结成婚……”芙蓉道。
“现在我那个姨还活着吗？”子夜问。
“听说死了，”芙蓉道，“可能给那家生了两个儿子，不过我们一直没有来往……”
“其实我姥爷做的也不对，他受了包办婚姻的苦，还要让自个的闺女再受那份罪，太不应该了！”
“主要是她娘许给人家姊妹婆婆了。”姥姥说。
“那是她娘给她包办的，她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她娘没有权利决定她的婚姻！”
“那时候的人们想不开，你姥爷老怕对不起铁蛋家，觉得人家从小拉扯她不容易……”芙蓉说。
“听他们讲老黄历上瘾了？”海林笑着说，“也不看书学习了？”
“采访到此完毕，谢谢配合！”子夜调皮地说，“我去看书了！”
子夜回自己屋里学习了。
一九九四年元旦这一天，子夜打开日记本，在最新的一张彩页的背面写道：
真正意义上的爱，是因为爱而爱，而不是为爱自己而爱。
唯有心灵升华到一定高度的人，才能真正懂得爱的内涵，才知道如何去爱，如何接受被爱。
别轻易说爱，别因为不慎亵渎爱。
爱无需表白，无需宣誓。
...
第144章 姥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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