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花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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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季夏也停下了脚步,看着冬暖故,她微垂着眼睑,他虽看不见她的眼眸,却知此时此刻她的眸子里定有哀愁,他想为她拂去哀愁,可他知道他不是能为她拂去哀愁的那个良人。
    “遇到姑娘,我很开心。”司季夏难得的没有紧张慌乱,他怕他一紧张一慌乱,就会害得冬暖故更哀愁,是以他让自己表现得很镇定,“我要感谢姑娘愿意留在山中与我为伴还来不及,又怎会觉得姑娘麻烦。”
    他怎会觉得她麻烦呢?他是真的很高兴能有一个人与他作伴的。
    “我什么都不会,公子不会觉得我很麻烦么?”给家里添补最基本的生活用品这种小事情本该是由女人来做的,现在却全是由他来做了。
    司季夏温和地笑了起来,“姑娘不需要会什么,我会就行,我会照顾好姑娘的。”
    明明不是丈夫,却说着如同丈夫一般温柔的话。
    司季夏没有察觉到他说这句话有何不妥,因为他的心底,觉得自己就该照顾这个姑娘,就算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这句话,冬暖故很熟悉很熟悉,这是她的平安曾经不止一次与她说过的话。
    他说过,有我在阿暖身边,阿暖不需要会什么,我会就行。
    他说过,有我在阿暖身边,我会照顾好阿暖的。
    他说过,有我在阿暖身边,我会保护好阿暖的。
    如今,他就在她身边,他虽已不再是她的平安,可他却还记得要照顾她保护她。
    他忘了她,却又记着她。
    冬暖故终于抬起眼睑,迎向了司季夏的目光,她很想抬手抱抱他,终只是柔柔一笑,道:“公子,那我们回去了可好?”
    “好。”也笑得柔柔的,“我们回家。”
    他说的是“我们回家”,而不是“我们回去”。
    他没有觉察到他说的是“回家”这两个字,因为他的神情没有慌乱,他若是觉察到他说错了话,定该慌忙道歉的,然他现在没有慌忙更没有道歉,而是伸出手去拿冬暖故臂弯里的布包,温柔道:“我帮姑娘拿包袱,我们要快些走了,否则天黑了还未能回到家,今日暂且就先买这些东西,姑娘回去了若是还有东西要买,我再替姑娘下山来买。”
    “好。”冬暖故还是像从前一样,司季夏要帮她提包袱,她就乐得将包袱交给他提,是以这一路回去,司季夏背上和手上都不得闲,冬暖故则是两手空空没有任何负担。
    司季夏瞧见了冬暖故脚上穿了一双新鞋子,浅绿色的鞋面,没有绣花,厚底,鞋面有些宽鞋子也有些长,不过套上冬暖故如今的脚正好合适。
    司季夏心底有些自责,他什么都想到了,却是没有想到姑娘需要换一双新鞋,姑娘旧的鞋子一定勒得她的脚疼,日后他还要需更细心才是。
    因昨夜下过雨的缘故,山上到处还湿漉漉的,是以司季夏更为小心地看顾着冬暖故,总是怕她会脚下打滑摔倒了。
    走一刻钟,司季夏就停下让冬暖故休息上小半刻钟才继续往前走,山上很寂静,除了司季夏与冬暖故的脚步声外,就只有他们偶尔说话的声音,而这一路上,司季夏已不知多少次将手伸进了衣襟后似想要拿出什么东西来似的,可多少次他将手从衣襟后拿出来是还是什么都没有。
    冬暖故数着,他们这是第十次停下歇息了,而路程仅走了不到一小半,其实天若黑了她也不着急,总归有司季夏在,什么都不需要她操心,她只需跟着他走就行。
    其实这样与他走在静寂的山间,她很高兴,尽管身子很沉重。
    这次休息,冬暖故发现司季夏总时不时地往她头上瞧,就好像她头上有什么脏东西似的,是以当冬暖故接过他递来的水囊后笑着问他道:“公子,我头上可是有脏东西?”
    “没有。”司季夏想也不想就答道。
    “那公子为何总是盯着我头上瞧?”他在想什么?
    “我……我在看姑娘发髻上的花簪。”司季夏有些赧,耳根有些红,毕竟这么盯着姑娘家瞧被发现了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说完这句话时本该沉默的,可他想了想,随即接着道,“姑娘很喜欢茶梅?”
    冬暖故没想到司季夏会这么问,不想解释什么,便微微点了点头,“嗯。”
    她倒不是很喜欢茶梅,只不过这这支簪子对她的意义不同一般而已。
    说到茶梅,冬暖故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司季夏笑起来的模样,那时候的他正在给一株茶梅树修剪枝桠,他笑起来时嘴角两边有两个浅浅的小梨涡,站在茶梅树旁,就像那绽放得正好的茶梅花开在了他的梨涡里一样,让她移不开眼。
    那时的他对她很疏离,莫说对她笑,便是与她说话都少,后来,他时常对她笑,就像现在一样,时常会对她笑。
    “那姑娘可喜欢月季花?”司季夏又问。
    对于司季夏忽然问这样的问题,冬暖故有些疑惑,却还是又点了点头,应他道:“喜欢。”
    司季夏眸中里闪过一丝喜悦,然冬暖故陷在回忆之中,并未注意到司季夏眸中的那丝喜悦,只听得她接着道:“茶梅是夫家喜欢的,月季是夫家曾送予我的,头上的茶梅花簪,是夫家替我买的。”
    所以,她都喜欢。
    司季夏却是怔住了,原来……是这样……
    却是不难怪他见着她总是用着这一支发簪而已。
    这是她第一次与他说起她不愿提及的夫家,他应当高兴的才是,可是……
    “公子怎么了?”冬暖故问,“怎的忽然间问我这些问题?”
    “没,没什么。”司季夏慌忙地别开眼,慌张道,“只是忽然想到了姑娘摆在窗台上的月季花,问问,问问而已。”
    “那是夫家留给我的月季花。”冬暖故笑得有些哀伤,抬手轻轻抚了抚肚子,平安除了留给她美好的回忆和两个孩子之外,还有就是那盆月季花了,“是我生辰的时候夫家送给我的。”
    那夜,他冒了大雨出去,就只是为了要送给她一盆月季花。
    “姑娘的夫家,待姑娘很好吧?”听着冬暖故提及她的夫家,司季夏觉得心有些堵。
    他曾以为姑娘的夫家待她不好,或是嫌弃她抛弃了她,原来竟是他想错了,未听到姑娘提起她的夫家之前,他想要知道关于她夫家的事情,然现下听到了,他又有些不想再往下听了。
    很是奇怪的感觉,司季夏不能理解自己心里的这种感觉。
    “嗯,很好。”
    司季夏发现,冬暖故在说这一句“很好”时,她的声音有些的颤抖,她的眼角……有隐隐的泪意,而就在她微微眨眼后她的眸子又只剩下柔柔的笑意,对他道:“公子,我休息好了,我们可以继续往前走了。”
    司季夏其实还想知道,既然姑娘的夫家待姑娘这么好,又为何抛下了她孤独一人?
    不过这个问题,司季夏没有问,也不会问,因为他还不想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原来她的眼泪是为了她的夫家,难怪那日她会泪湿了枕头。
    司季夏觉得自己的心更堵了,看着走在前边的冬暖故的背影,他的心还有些难受。
    为何会觉得难受?
    这个问题吓了司季夏自己一跳,只见他连忙摇了摇头以甩掉脑子里这种可怕的想法,他又不是现下才知道姑娘有夫家,想这些做什么。
    接下来的一路,司季夏再未将手探到衣襟里。
    因为已经没有必要。
    因为没有什么簪子能比得了她发髻上的茶梅花簪。
    *
    日子还是和之前一样,没有变,司季夏还是早早就起,起来了就烧好早饭燉在锅里给冬暖故,然后去小溪边洗衣,接着再去采药,还是会在日落前回来。
    仅有的不同就是他起得更早了,冬暖故总觉得他寅时就已经起来了,因为她夜里被肚子里的孩子闹得醒来时总发现厨房里已经有灯火在亮,而天色却还是浓得化不开的沉黑,且她早上天堪堪亮时起床时,司季夏早已经出门去了,院子里只有晾晒着的衣裳和药草,以及他回来的时候,背上竹篓里装的药草总是满满的。
    而从水月县回来后,冬暖故发现司季夏将她照顾得更周到了,每个早晨必给她磨好一碗豆浆煮好了给她,蒸一只鸡蛋,熬些甜粥,把这些早饭燉在锅里,每每冬暖故起床时,他特意留在灶膛里给锅里的早饭保温用的柴火将将熄灭,锅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还是温热的。
    中饭他也会给她准备好,只消中午的时候她放到锅里热热就好,有时候是饺子,有时候是包子,有时候是他擀好了面条用湿布罩着放在案板上,他甚至连着料都帮她在碗里放好,她要吃的时候自己拿面条来下就行,有时候则是熬些瘦肉粥,总之会隔了好几天冬暖故才会吃到和前几天一样的中饭,这倒让她不会觉得腻味。
    而晚饭司季夏必会让冬暖故吃到白米饭,每隔一天会给她熬一次鱼汤,或是蒸上一条鱼,鱼是他早上去小溪边洗衣裳时叉回来的,回来了就先养在盆里,待他采药回来了再杀,因为他要给冬暖故吃上新鲜的鱼。
    每夜他给冬暖故准备了晚饭后再给她烧水洗身,因为家里还没有泡澡用的大木桶,是以只能是洗身而已,眼见这天气愈来愈寒凉,司季夏便思忖着是否该给姑娘备上一只大木桶才是?否则姑娘夜里洗身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司季夏这般想着,决定还是要下山一趟,顺便把稳婆找好了,眼见姑娘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已经八个月了,要随时准备好了。
    冬暖故也还是像原来每一天一样,起身之后没有家事可做,她就坐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给肚子里的孩子缝衣裳,她的女红还是一样的糟糕,她还是剪坏了很多布,不过她缝得很认真,就像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样,过了七八日,她好赖也缝好了一件歪歪扭扭的小衣,看着歪歪扭扭的小衣,冬暖故轻叹了一口气,倒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了。
    她觉得,还是等等小余妹妹来了帮她还快些。
    有时候冬暖故缝得累了,就会回房歇歇,或是拿青草逗逗司季夏给她抓回来的那只灰毛兔子,又或者静静地坐在院子里发呆。
    到了太阳偏西的时候,她则是会放下手里的活儿,站到篱笆门外等司季夏回来,每每瞧见司季夏背着满筐的药草从山里更深处走回来时,她总觉得很开心。
    而每一次他回来,都会有一把酸甜的野果给她,有时候多些有时候少些而已,因为他听说怀了身子的女人喜欢吃酸的东西,他倒是不知做些什么酸的东西给姑娘吃好,只能采些野果回来给她而已了。
    今儿,也不例外,不过今儿下了雨。
    这是他们从水月县回来的第十日,天从午时就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冬暖故连忙收了司季夏晾晒在院子里的草药和衣裳,收好了之后,雨更大了些,而后就这么一直下到了日落时分。
    冬暖故本以为下了雨,司季夏会回来早些,谁知他非但没有早回来,反是比平日里还要晚归,冬暖故撑着油纸伞站在篱笆门外等了他大半个时辰,才见得他在雨中匆匆跑回来,浑身早已被雨水湿透了。
    冬暖故连忙将油纸伞移到司季夏头顶上,关心道:“公子怎的回来这般迟?我在厨房里烧了些姜糖水,公子快些回屋擦干身子换身干净衣裳喝碗姜糖水,以免着凉了。”
    司季夏进了堂屋,并未着急着回屋换衣裳,而先是将背上竹篓放了下来,而后从竹篓里拿出一把青绿中带着些红的野果给冬暖故,笑道:“今日的野果难摘一些,瞧着姑娘爱吃,今日给姑娘姑娘多摘一些,所以回来得有些晚,让姑娘久等了。”
    冬暖故有些怔怔地看着司季夏手里的那一大抓野果,看得司季夏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将野果放到了桌子上,道:“我,我先放桌子上,我先回房换身干衣裳,待会儿来帮姑娘洗了。”
    司季夏说完话,瞅着自己身上不仅湿透了且还东一块西一块脏了污泥,连忙回屋去了。
    有一颗胖胖的野果子脱了把儿,骨碌碌地在桌上滚动着,而后掉到了地上。
    冬暖故吃力地躬下身,将那颗滚落在地的野果捡了起来,就着衣袖擦了擦,随之放进了嘴里。
    很酸,却又让她觉得很甜。
    司季夏虽然只有一只手,可他换衣服很快,因为他知道冬暖故一定不会等他出来了拿野果去洗,她会自己拿去洗的,她如今连躬身都显得异常吃力,还是让她好好坐着为好。
    司季夏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堂屋里果然不见了冬暖故,桌子上也不见了那一大把野果,唯有他的竹篓靠着桌角摆放在地,他连忙跑去了厨房,见着冬暖故正躬下身从水缸里舀水放到木盆里,木盆里放着他摘回来的野果,桌上放着一大碗姜糖水,整个厨房都有一股好闻的姜糖水的味道。
    “姑娘放在那儿,我洗就好。”司季夏一脚才跨进厨房就连忙道。
    “好。”冬暖故没有执意,只是浅浅一笑,道,“我帮公子盛好了姜糖水放在桌上,公子先喝。”
    “多谢姑娘。”见着冬暖故没有再继续从水缸里舀水,司季夏这才捧起了桌上盛着姜糖水的大碗。
    吃罢晚饭,司季夏蹲在灶膛前给冬暖故烧水,想着的是明日要下山一趟把这些日子挖到的山参拿去卖了的事,还有给冬暖故准备一只大木桶的以及找好稳婆的事情。
    明日是立冬。
    这个夜里,空气骤然间变得寒凉了许多。
    这个夜里,冬暖故房里的烛火一夜未熄。
    司季夏那屋亦然。
    其实冬暖故没有发现,从水月县回来后的这些日子,夜里司季夏屋里的灯火,几乎不曾熄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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