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每只象龟心中都有一处温暖的水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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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临东京,长街上霓虹灯从东往西依次亮起,夜色中的东京又由素衣的运动女孩变成了诱惑的御姐,灯红酒绿的意味渐渐浓郁。
    被称作“醒神寺”的露台上铺上了一张张榻榻米,长桌上摆着那条重达两百公斤的深海蓝鳍金枪鱼,光明如镜的本烧厨刀把鱼腹切开,鱼腩肉就像粉红色的大理石那样诱人。围绕着这道主菜的是照烧河豚、碳烤多春鱼、牡丹虾刺身,还有自法国空运来的蓝龙虾刺身,酒壶中冰着醇厚芬芳的清酒。
    今夜是本家的主厨亲自操刀,待遇远比中午的米其林三星餐馆要高。主厨当年曾经侍奉天皇家族,屡次在国宴中用美味的刺身征服外国大使,主厨的学生遍及东京各五星级酒店的日式厨房。为了招待本部的贵宾主厨亲自出马,料理取泰戈尔《飞鸟集》中的诗意,名叫“生如夏花”,把日式料理中最盛大最绚烂的一面呈献给食客。但在源稚生看来这纯属俏媚眼做给瞎子看,桌对面的三个二百五完全不懂领略夏花的绚烂,正沉浸在白天购物的收获中、
    楚子航买到了关西铁茶壶和苏茜要他带的烧果子,路明非买到了朝比奈实玖瑠的限量版手办,而恺撒买的东西正停在楼下,那是一辆厢式货车。恺撤走进漆器店翻了翻产品目录说这每样三件请给我也好,然后他雇的箱式货车就开过来了,接着走进京都银器店说银茶具三十套开始装车吧,接着走进“七宝烧”的店……他在守夜人讨论区发帖说会给学生会的每个人都带一份礼物,这方面他是言出必践的。
    源稚生当了整整一天的导游和导购,看着恺撒带着箱式货车从这家店转到那家店,刷卡刷卡再刷;看着路明非在秋叶原的街头和Cosplay女孩们合影,合了这个合那个;看着楚子航独自在街头漫步,目光扫过一切,却又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直到阴云盖过天窄豆大的雨点落下来,路明非和恺撒才跟着四散躲雨的人一起奔跑起来,而楚子航有十足的准备,打开随身的Burberry雨伞漫步在雨中,樱花徐徐落在他的伞上。源稚生搞不清是这三个男人是神经太大条还是信心十足,明夜他们将执行“SS”级的高危任务,可看不出他们有多少紧张感。
    “这种脱衣人偶就是你喜欢的朝比奈实玖瑠?真是色狼玩具啊。”恺撒好奇地看着路明非摆弄手办,“可脱掉衣服她也就是个身材平平的塑料娃娃啊。”
    “首先这不叫脱衣人偶这叫手办,其次这不是什么色狼玩具,能脱衣服是因为有换装功能不是让你把衣服拿掉观赏裸体!”
    “我看到有家店里有卖类似的,跟真人一样大,也能换装。”恺撒喝着消酒。
    “你是误入了什么奇怪的成人用品店吧?那不是手办是充气娃娃!”
    “哦,确实是充气的……我当时也好奇日本人为什么会制造人形的救生圈。”
    这种毫无营养的对白源稚生实在不想听下去了,他很想立刻起身走人但是不能,只能低头擦拭蜘蛛切。
    “可以看看你的刀么?”
    源稚生抬起头,对上楚子航的眼睛,他想起楚子航惯用的武器也是日本刀。源稚生双手把蜘蛛切捧了过去,楚予航双手接过,就着桌上烛火的微光凝视刀刃。他吹灭了烛火,光源消失之后蜘蛛切反而明亮起来,仿佛夜空中有看不见的冷月照亮了它。
    “喂喂不能灭灯啊,黑灯瞎火的我会把芥末吃到鼻孔里。”路明非说。
    “是古刀吧?这么昂贵的东西还作为武器使用?”楚子航交还了蜘蛛切。
    “放在刀剑博物馆里算是古物了,”源稚生淡淡地说,“不过刀还是要用才能称之为刀,放进博物馆里去的话就只是刀的尸体。”
    “总觉得透着一股血腥气。”楚子航说。
    “刀造出来就是脏东西,用得越多越脏,沾过的血能洗掉,腥气却留在上面。”
    源稚生说,“我看见你也用日本刀。”
    “爸爸留下来的东西,但是后来断掉了,现在用的是仿造的。”
    “你父亲?”
    “过世了。”楚子航淡淡地说,“能拜托你一件事么?”
    “请说。”
    楚子航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盒子,在源稚生面前打开,里面是手指长的一截断刀:“这是炼金制品,无论是古物还是当代的作品,能打出这柄刀的人不多。我听说日本刀的传承很清晰,应该可以从碎片查出这柄刀的来历。”
    源稚生重新点燃蜡烛,就着光看刀身的纹路:“这是古物,庖丁铁造,这种刃纹称作稻妻,有电光形状的折纹。这柄刀不会少于三百年的历史,在拍卖会上能拍出上亿日元的价格,能用作武器的人应该有很强的财力。它有刀铭么?”
    “没有刀铭,但有一种奇怪的特性,如果长时间挥舞,刀上会凝结露水,每一挥刀像是泼洒雨水那样。”
    “这是《南总里见八犬传》中提到的那柄村雨的特点,说这柄月杀人之后刀身会自动地凝出露珠清洗刀七的血迹。不过村雨是虚构的,刀上凝结露水是某种炼金刀剑的属性,露珠来自空气中的水分。根据这些线索应该能查出这柄刀的打造者,甚至能查出它的传承。这件事就交给日本分部来做吧,应该会给你满意的答复。”
    “谢谢。”楚子航说,“你的刀也是家传的?”
    “不,我没见过我父亲,他也没给我留下什么东西。我是个孤儿,从小跟弟弟一起被人收养,直到长大了才被确认有源家的血统。”源稚生说,“就像孤独的乔治,你知道孤独的乔治么?”
    “听说过,它很有名,有人说它是世界上最孤独的动物。”楚子航说。
    楚子航不多的爱好之一是读书,而且他不论什么书都会捧起来读,所以会知道很多冷门的知识,比如那只名叫乔治的平塔岛象龟。象龟是世界上最大的陆生龟,最大的象龟能长到接近两米长超过200公斤重。南美洲的加拉帕戈斯群岛曾经是象龟的栖息地,这些笨拙的大家伙平静地远离人类生活,直到被开拓新大陆的海员们发现。海员们把整只整只的象龟搬上船,这些家伙非常耐饿,不吃不喝一年都不会死,是不会腐败的鲜肉库存,有时候海员们又会因为不堪重负把这些不会游泳的乌龟扔到大海里。
    加拉帕戈斯群岛上的象龟越来越少,其中最稀有的是平塔岛上的亚种,有记载的平塔岛象龟只剩下最后一只雄龟,它被发现的时候孤零零地缩在荒芜的平塔岛上,岛上的植被已经被外来的野山羊啃光了。之后的几十年中科学家再也没有我到纯种的平塔岛象龟,所以这只名叫乔治的雄龟是世界上最后的平塔岛象龟,人们叫它孤独的乔治。
    “源家是个古老的家族,但从江户时代开始源家的人就越来越少,一度家族长老们认为源家已经没有后裔了,但他们在山里找到了我和弟弟,我们被确认有源家的血统,源家在家族中的席位这才恢复了。我被称作源家的家主,但源家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觉得自己就像那只象龟。”源稚生说,“它在加拉巴戈斯国家公园,如果有机会环球旅行的话我想去看看它。”
    “你刚才说你有个弟弟。”
    “他大概已经死了。”
    “唉,想不到大家小时候过得都不容易,”路明非一口喝干清酒感慨万千,“我上初中老爹老娘就出国了,现在我都上到大学二年级了他们也没说回来看我一眼,有时候我就想啊,是不是他俩又给我生了个弟弟妹妹什么的,偷偷藏在国外不告诉我,否则我们家就我这么一根独苗,怎么也不至于把我扔在叔叔家不管吧?”
    “我还以为我们四个人是完全找不出相同点的,想不到在父母问题上还能找到。”恺撒也仰头喝干杯中的清酒,“我觉得我也可以参加你们父母双亡组。”
    楚子航黑着脸。
    “喂喂,我不是父母双亡我只是爹妈不靠谱,他们都在世界某地活蹦乱跳呢!师兄的老娘也活蹦乱跳!老大你不还有花花公子老爹么?”路明非说。
    “我当他死了很多年了。”恺撒耸耸肩。
    “你喜欢旅行?”楚子航问。他懒得搭理那两个醉醺醺的家伙。
    “喜欢,但是很少有机会去旅行。最想去法国,那里有个很有名的天体海滩,我想去那里找份卖防晒油的工作。”源稚生说。
    楚子航说到父亲的时候语气很淡,可他的眼角轻轻抽搐了一下,出卖了自己的内心。源稚生对楚子航的第一印象是那种完全没有温度的人,讨论对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但谈到父亲的时候楚子航坚硬的外壳出现了一丝裂缝,源稚生想借这个机会多了解这些号称本部王牌的家伙。从直觉上来说源稚生不喜欢这三个人,但橘政宗说得对,能被昂热看作王牌,必然有过人的地方。
    “从黑道家主转去卖防晒油?不觉得太跨行业了么?”恺撒给自己斟满,重新加入了话题。
    虽然无法领略“生如夏花”中的禅意,但好吃的他还是吃得出来。外面是暴雨雷鸣,他们赤脚坐在微凉的榻榻米上吃着日本料理俯瞰雨中的东京,醺醺然中有股快意,他已经喝了不少,很想找个人聊聊天。而且如果只有楚子航跟日本分部的人聊得热火朝天,未免影响他这个组长的地位。
    “管理黑道是源家家主的工作,至于我自己,”源稚生说,“我想离开东京,找个温暖舒服的城市过混吃等死的日子。”
    恺撒轻蔑地笑笑:“我叔叔弗罗斯特也常说他想过平淡的生活,他现在是加图索家的代理家主,经常有银行家排队求见他。他忙得不可开交时就会抱怨说真见鬼,要是有那么一个月我的日程表是空的该多好,这样我就能回乡下的老宅里住上一阵子,就着好酒读一本好书,跟老邻居们打打招唿。可只要手机半天没响他就坐立不安,觉得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控制范围。”
    “你是说我跟你叔叔一样虚伪?”源稚生不动声色。
    “我不想嘲讽你,可人都是这样。他们叫你少主,你在一个掌管日本黑道的家族里地位仅次于大家长,你是这座城市里唿风唤雨的人,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离开了这里你就不是大人物了,”恺撒叼上一根雪茄,“从大人物变回普通人的感觉可不好。”
    源稚生想了想:“加图索君,如果你是那只叫乔治的象龟,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老大不是我疑心重,他说你是乌龟。我不知道你什么脾气,这事儿要搁我身上我可忍不了!”路明非满脸奸臣模样。
    “什么意思?”恺撒想了想没明白源稚生话里的意思。
    “作为最后一只乎塔岛象龟,大家都希望乔治生下后代,就算是和其他亚种的母象龟也好,至少可习以保留平塔岛象龟的部分基因。新闻里说动物学家给它找了其他种类的母象龟来,但乔治却不愿意亲近他们找来的母象龟,动物学家们很焦急,不知道乔治喜欢什么样的母象龟。”源稚生说,“我读到那则新闻的时候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不是乔治不喜欢动物学家们给它物色的母象龟,而是乔治根本不想跟母象龟们搞在一起,有没有后代对它来说根本不重要,它只是想离开国家公园爬向自己当年的水坑,去泥里打滚。那么加图索君,假如你是乔治,你会选择呆在国家公园里跟母象龟努力繁殖后代,还足咬开国家公园的铁丝网爬回你当年的水坑呢?”
    “咬开铁丝网。”恺撒说,“这好比说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类,不论你给我找来多少母猩猩我都不会跟它们发生禁断的爱情,我的理想是爬回波涛菲诺作为历史上最后一个人类眺望大海死去。”
    “老大你说爬回……你已经很好地把自己代入了象龟。”路明非说。
    “乔治是世界上最后一只平塔岛象龟,而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源家后裔,最后一只平塔岛象龟应该为了种族不灭努力地繁殖后代,最后一个源家后裔应该重振家族在黑道中的威望,但是乔治只是想回自己的水坑里去打滚,而我只是想去天体海滩上卖防晒油。”源稚生盯着恺撒的眼睛,“我就是这种人,其实蛇岐八家的黑道事业和秘党的使命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的人生理想就是去卖防晒油。我跟你叔叔不是一种人。”
    “那为什么还不去?如果你在午夜跳上飞机,明晚任务开始的时候你已经在南美洲的阳光里喂鸽子了。”恺撒说,“任务的事我们自己可以搞定。”
    “这算对我的挑战么?”源稚生的眼神锐利起来,唇边带着一丝冷冷的笑意。
    “算是吧。”恺撒舒展身体靠在图形的木扶手上,“如果你接受这个挑战今夜跳上飞机离开东京,我保证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还会在任务完成之后也跳上飞机去找你带上学生会的所有女生一起,让她们都穿上白色的蕾丝裙,我们在海滩上喝酒。”
    “什么意思?”这次轮到源稚生听不懂了。
    “人生里最值得回忆的旅行就是和某个来你窗下喊你的神经病一起跳上加满油的车,挥舞着地图冲向夜幕的旅行啊!连目的地在哪个方向都没弄明白,只是想跑得越远越好。”恺撒挑起眉毛,“世界上不该有任何牢笼能困住一个真正的男人,只有一样例外,那就是你喜欢的姑娘。”
    “你有喜欢的姑娘了么?”。
    “准确地说,是未婚妻!”恺撒望着外面的滂沱大雨,“我爱上她的那个晚上也在下雨,她像个小疯子那样开着敞篷车围绕着宿舍楼转圈,大声喊说。我要去芝加哥我要去芝加哥,有人愿意跟我一起去芝加哥么?那时候她还是个一年级的新生,整栋宿舍楼上每一扇窗都打了,所有高年级的男生都低头看着她,我敢打赌所有人都在那一刻爱过她。她打开敞篷,头发被雨淋得湿透,裙子黏在身上线条那么美好,眼睛那么亮。”
    “你被打动了?”源稚生问。
    “那还用问?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抽出沙漠之鹰,一边对空鸣枪一边从三层楼上跳了下去!”
    “我可以理解你从三楼直接跳下去是为了抢时间,可你双枪齐射是为什么?”
    “吓唬一下其他的神经病,免得他们抢先。”恺撒挠挠头,“不过我刚刚跳上她的车就被几十支枪指住了,是校工部那些家伙,他们说除了自由一日外不能在校园中动用枪械。然后我俩就湿漉漉地被带到风纪委员会去接受曼施坦因教授的训话……如果你真的不想呆在这个城市当黑道老大,就该不管三七二十一离开,想一想也许正有一个女孩在那架航班上等你,如果你不去的话她的邻座就会被一个秃头的咸湿佬占了,你现在冲过去,就可以用枪指着咸湿佬的眉心叫他把位子让给你,跟你喜欢的姑娘飞往法国的天体海滩!棒极了对不对?”
    “棒极了。”源稚生举杯,“大家为棒极了的想法喝一杯。”
    四个人都喝干了杯中的酒。确实是个值得为之干杯的想法,恺撒就是这样,平时还有些矜持,喝了酒之后浑身就全是澎湃的正能量,即使从他嘴里说出少年啊我们就是要向着太阳奔跑这样的二逼台词,也会没来由地动人心魄。连路明非也有些感动,想象那一刻倾盆暴雨中恺撒双手持沙漠之鹰连射从三楼窗口一跃而下,以王者姿态宣布自己要占据诺诺的副驾驶座,枪火映照之下这家伙必然是帅气爆表,大概连诺诺那种女孩也无法拒绝。路明非很希望自己是那一幕的主角,晨星般璀璨。
    “但是我做不到。”源稚生把瓷杯放在桌上。
    “放不下家主地位?”恺撒皱眉。
    源稚生没有回答,起身走到露台边眺望着雨幕中的东京:“这座城市当年叫江户①,下雨的时候我会觉得东京又变成了当初的江户,烛光火影。那时它是日本最时尚和新潮的城市,征夷大将军在这里开府,葡萄牙人在港口贩卖铁炮和红衣大炮,挎着篮子的女孩们走街串巷贩售小铁盒装的舶来品。那时候的武士还有佩刀权,总是昂首阔步走在街道中央,如果平民挡路武士就会拔刀威胁要砍了他们,夜里维新派的人斩们很活跃,幕府要员们惶惶不可终日。江户城里的黑道就是在那时形成的,那时组成黑道的足没落武士、手工艺人、码头工人和妓女,他们靠一技之长讨生活,为了不被别人欺负而组成行会。”
    (①东京旧名江户,其实是座相当年轻的城市,1457年上杉家的家臣太田道灌在江户筑城,直到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康在江户城开府,江户城才走上了繁荣之路。明治维新之前,也就是诸多日本小说和动漫喜欢描写的幕府后期,由下层武士组成的新撰组和维新派的“天诛”杀手都在江户这个大舞台上活跃着,天诛杀手中最有名的大概是以河上彦斋为原型创作的绯村剑心。江户因为靠江户湾,也就是今天的东京湾,所以接受很多外采文化,从明治维新到今走一直是亚洲最时尚的城市之一。)
    “我还以为日本的黑道是蛇岐八家开的呢。”路明非说。
    “不,黑道是从江户时代以后才有的,在那以前蛇岐八家都是贵族家族,古代日本平民是没有姓氏的,而混血种有姓氏,本身就说明他们都是贵族。从前蛇岐八家侍奉过不同的君主,包括天皇、幕府和战国的诸位大名,历史上那位忍者之王风魔小太郎就是蛇岐八家的人,风魔家代代家主都叫风魔小太郎。”源稚生说,“黑道帮会在最初都是弱者的组织,那种能体面地赚到钱过上富裕生活的人是不屑于黑道的。原本蛇岐八家也是不屑于黑道的,直到他们在变革中失去了田产和地产,再也无力养活自己。于是当初的八姓家主介入黑道,把手弄脏来赚钱,他们借助混血种的天赋,以武力在黑道中立威,庇护那些穷苦人成立的帮会,收取他们的供奉,给他们提供保护。蛇岐八家作为黑道执法人的身份是从那时开始一步步确立的,至今也没有多少年。”
    “那又怎样?”恺撒没听明白。
    “想必你们也知道,日本是允许黑道组织依法注册的国家,因为有些年代久远的黑道帮会就是当初的行会,是弱者为了保护自己而建立的组织。多年之前他们是弱者,现在他们中大多数人也还是弱者,只参观这座大厦是没法了解日本黑道的,真正的黑道在那些灯光照不到的角落和巷子里,是弱者组成的影子社会。黑道是不容于世的,但黑道又是不能根除的,因为世上永远有卑微的、弱小的、阴暗的人,他们跟那些成功的善良的人比起来丑陋不堪,是社会中的下等人,但既然有了上等人就一定会有下等人,下等人中滋生了黑色的组织。”
    “你想说蛇岐八家是弱者的领袖?”恺撒说,“混黑道的这么给自己做定位未免有粉饰的嫌疑吧?”
    “我们当然不是救世主,也无意带领弱者建立没有压迫的社会,我们是跟黑道做生意的人,我们收帮会的钱来协调黑道中的平衡。但我们确实是弱者的领袖,这点没错。”源稚生说,“很多人只要提起黑道,想到的就是那种掌握着生杀大权的黑道领袖,他们享用着妖娆的女人,随意地掏出大把现金打赏下属,看谁不爽就灭掉谁。可那些生活在黑道底层的人多半都是无法进入主流社会的弱者,拿着小刀去店里讨要保护费的小混混,很多都是单亲家庭的孩子、被学校开除的孩子、没钱上大学的孩子。而那些在夜总会里卖弄风情的女人有不少是单亲妈妈,还有些尝过父亲的家庭暴力,甚至被继父强奸的,在这种女人看来自己的身体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了,她们没想过自己老了勾引不到男人了该怎么办,她们只活在当下,她们也只能活在当下。这就是阴影中的社会。”
    “只能活在当下?”恺撒品味着这句话。
    “你们中国有个叫曹操的男人,在汉朝末年是最大的暴力者,他说过一句话,”源稚生看着路明非的眼睛,一字一顿,“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王,几人称帝?”
    这一刻狂风骤来吹动他的黑色风衣,唿啦啦如大旗般作响,这个年轻的黑道家主身上散发出帝王般的赫赫威严,令人不由得仰视。
    “所以我还没有下定决心爬向自己的水坑,我可以放弃自己的权势地位,但是我不能为此动摇家族的根基。”源稚生回到桌边坐下,“不说这些没意思的话了,你们的行程表上没有晚间节目,有没有什么想法?本家在歌舞伎剧院有固定的包厢,犬山家经营的玉藻前俱乐部号称东京美女最多的地方,土耳其风情浴场?或者去佛寺为你们明天的任务上炷香?”
    恺撒慢悠悠地喝完了杯中酒:“说得那么有意思,怎么忽然就不说了?你说的那些我都没兴趣,不如领我们见识一下你说的真正的日本黑道。”
    源稚生微微皱眉:“那些都不是什么上等地方,在那种地方我没法保证你们的安全。”
    “安全问题我们自己会搞定。我对什么上等地方也没兴趣,街头巷尾的小馆子才是本地特色。”恺撒耸耸肩,“我们喜欢本地黑道。”
    楚子航点头:“听起来会有意思。”
    沉吟了片刻,源稚生按下桌上的对讲机:“樱,给三位贵宾准备制服,去联络部取一支飞镖来,要扎在新宿区的。”
    “少主,今晚新宿区的状况很棘手,”樱的声音有些犹豫,“沼鸦会和火堂组冲突,歌舞伎町聚集了几百人,随时可能擦枪走火,战略部的老人分为两批分别拜访火堂组和沼鸦会,正试图平息局面,这时候不建议您和贵宾接近歌舞伎町。”
    “那不正好么?就让本部的王牌专员们看看真正的影中社会。至于安全……”源稚生淡淡地说,“能在秘党中号称王牌的,难道还怕街头拿棍棒的小混混么?”
    火红色的法拉利FF奔驰在高架公路上,大排量引擎高亢地轰鸣。
    没有喝酒的樱驾车,源稚生坐在副驾驶座上,后排是恺撒小组。樱看起来足那么温和低调的女孩,可驾车的风格就像赛车手,法拉利在车流中穿梭,把一辆又一辆车甩在身后。
    “你的助理很棒!”恺撒大声说。他欣赏一切开快车的女孩,因为每个开快车的女孩都让他想起诺诺。
    源稚生从前排递来一支飞镖,那是樱从联络部的地图上取来的,每支飞镖都意味着一个需要被处理的麻烦。这支飞镖插在新宿区的歌舞伎町,那是东京最负盛名的红灯区,是最容易出现摩擦的地方。
    “新宿区的一家店向我们求助,说街上的黑帮忽然要求把保护费提高15%,如果不同意就砸店,黑帮的人已经在店里坐了三天,吓得没有客人敢光临。”源稚生说。
    “这么小的事情?”恺撒有点失望,“不过是费率变化而已。我期待的是首脑们在神社里谈判,神社外站满黑衣保镖的大场面。”
    “不是砸便利店那么简单,”源稚生说,“新宿区是保护费的丰收地,靠近歌舞伎町的很多夜总会和酒吧都按期缴纳保护费,保护费的比例是他们利润的20%,脱衣舞夜总会和那些有女人陪酒的场子交得更多。如果整个新宿区的保护费费率上调,每年帮会要多收上百亿,这种事情本家不能不过问。而且脱衣舞夜总会之类的场子自己也会有保镖,如果保镖和黑帮冲突起来,没准会有死伤。这不算是小事情。”
    “你的意思是我们会冲进那种放眼都是短裙和大腿的夜总会?黑帮坐在沙发上,武器放在桌上?听起来有意思多了。”恺撒打了个响指,“我们是不是该用枪指着头目的脑门,给他递上一支烟说抽完这支烟从正门离开,今后不要让我在新宿区看见你,否则我见一次砍下你一根手指?”
    “那是中二病阶段的黑帮,”源稚生说,“通常不需要有任何过激手段,我们只需要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他们看到我们的制服就会明白我们的身份。然后握手寒喧,照本宣科,告诉他们按规矩想变更费率的话本家新年的年会上会开会讨论,现在是营业时间,还请他们照顾照顾,不要在公共场所惹出事情来。”
    “这腔调是黑道么?倒像是银行里做理财的。”路明非说。
    “可我说完这番话之后如果他有任何不驯服的地方我就拔枪对他脚面开枪,银行里做理财的大概不会这么干。”源稚生说,“不过需要用枪的时候很罕见,一旦他们明白你的身份就会纷纷起身表示他们要上洗手间,你甚至来不及跟他们说完三句话。有件事我得提醒诸位,请务必和我一起行动,因为很不巧沼鸦会和火堂组正在歌舞伎町冲突,这两个帮会控制着进出歌舞伎町的物流系统,火堂组的势力越来越大,而老牌的帮会沼鸦会不肯轻易出让地盘,双方聚集了几百人在歌舞伎町。本家的使者已经出面调停,警视厅也在严密监视那个地区。”
    “我们穿上这身衣服就由少主您说了算。”恺撒叼着雪茄,“我们正去处理脱衣舞夜总会的麻烦,谁还有心思管一帮物流工人?”
    “真不敢当,您比我像少主多了,还抽这么男人的烟。”源稚生揶揄。
    晚间七点半,真看了一眼货架上的液晶小闹钟,每天晚上那个收保护赞的混混都会来,准时准点风雨无阻,已经连续一星期了。
    今晚的雨特别大,街面上的积水能没脚背,也许那个凶神恶煞的家伙不会来了吧?真暗暗祈求。
    麻生真十八岁,高中毕业以后没有考大学,找了一份玩具店店员的工作。她没钱继续上学了,父母离异之后她一直跟在奶奶身边,只靠奶奶的养老金生活。但真还没有放弃大学的梦想,她决心努力工作攒钱上学,她还没有恋爱过,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男孩在大学里等她。可运气真是糟透了,玩具店居然会被黑帮勒索,街面上的帮会非说这间店以前是给他们交保护费的,现在改成了玩具店也要继续交下去。如果不交的话他们就会砸店,砸店之前他们每晚都会派人来店里坐着。卖玩具和漫画的店里坐着面目狰狞的混混,还有什么客人敢光顾?
    这几周真上晚班,每天晚上都是她留下来独自面对混混。她躲在柜台后面盯着收银箱,混混坐在店中央玩着球棒。店里甚至不能报警,因为在玩具店里玩球棒是不犯法的。
    “叮当”一声,门上的青铜小铃响了。那家伙进来,一如既往地穿着花哨的白色长风衣,腰间吊着跟他身高很不相称的大号球棒。
    “今晚还是你值班啊。”那家伙熟人似的打招唿。
    “欢迎光临。”真用颤巍巍的声音说。
    她觉得自己完了,高中生的学历就只能找店员这类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最近的工作市场又不景气,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一定是毁了,自己攒不下上大学的钱了,奶奶又得辛苦地算计每月的养老金。
    野田寿拿了把椅子在店中央坐下,脱下白色长风衣搭在椅背上,风衣背后是他的家纹“螣蛇”。
    在歌舞伎町的帮会中野田组不算是规模很大的,但以勇猛出名,野田寿从小看着那帮袖口绣有螣蛇纹的哥哥们在街面上出没,他们所到之处人流自然为他们让道,他们的背影就像是大河中的礁石那样坚硬。野田寿觉得天下最英武的男人就是混黑道的男人,就辍学追随野田组的组长浩三,浩三是他的堂兄。浩三非常欣赏堂弟的志气,把自己地盘上的七家店都交给堂弟打理,工作倒是不复杂,就是收保护费。从那一天起,看见野田寿的白色长风衣这种店主们都会深鞠躬说您来啦拜托您的照顾生意最近又有增长,每月不用吩咐就把保护费送到野田寿的公寓。以前的同学都视野田寿为靠山,经常引见班里最萌的女孩跟野田寿认识。有人说浩三有意止野田寿接管野田组,因为觉得表弟年纪轻轻就那么有魄力。
    但俗话说男人注定要走岖路,七家店中原本那家卖情趣用品的忽然撤店,于是野田寿的地盘一下子缩小到六家店,保护费的数额随之缩水。新进驻的是家玩具店,居然拒绝交保护费,理由就是玩具店的利润有限,又是新开业还在赔本经营,况且从没有听说做小孩生意的店也要交保护费的。野田寿决心借机立威,让店主知道对野田组无礼的代价。
    组里也有几个小混混听命于他,他是不用亲自来店里蹲守的,不过野田寿是个漫画迷,这间店的漫画又很全,晚上闲极无聊不如去店里看漫画。刚出来混的时候他也曾去自己罩的酒吧里混,让店主找来红牌陪酒女陪着喝酒,不过红牌陪洒女的客人很多,陪野田寿坐不了多久又有客人召唤,野田寿收了保护费就不能再当人家工作上的绊脚石,也只好说辛苦了快点去忙吧之类的话,渐渐地他就对这种大人的娱乐失去了兴趣。还是漫画好,尤其是热血漫,都是男人的世界,没有那么多鞠躬寒暄,握紧刀柄的男人就能堂堂正正地活在世上。
    野田寿开始重看《乔乔奇妙冒险》的第一册,真缩在柜台后面算账,整间店里就一个店员一个混混,大家保持着诡异的安静。
    刹车声刺耳,只听声音就可以想象那辆车来得多快刹得多狠。野田寿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店门已经大开,五个黑色的人影瞬间包围了野田寿,四男一女,黑衣上还有雨滴滚滚下滑。其中唯一的女性也是日本女孩中少见的高个子,他们的身影仿佛群山,黑衣敞开,丝绸衬里华丽逼人,有的绘制着夜叉食魔图,青色的夜叉正把恶鬼的身躯撕裂,有的绘制着骑在山虎背上的裸女,裸女腰间系着红色的丝带,丝带上捆着长刀,顾盼间妩媚又肃杀。
    野田寿听说过这些人……本家的执法人!
    真心里满是惊喜。她曾请一个跟黑道有联络的同学帮忙,同学遗憾地说实在不认识歌舞伎町中有力的人,只能给真一个电话号码,真可以打打试试。同学说帮会也不敢无法无天,上面还有本家在管束,要是本家愿意出面这事情就好办了。真第一次听说黑道还有求助热线,打过去电话那头是个声音甜美的女孩。为了争取本家出面,真大着胆子添油加醋说街上的混混怎么凶残,接电话的女孩重点询问了真什么费率调整的事,真没听得很懂,只能说是是。女孩说这件事很重要会委托合适的部门来处理,请真静候消息,之后就再也没联系过真。
    真都快放弃这个希望了,帮会都要尊敬的本家,有什么时间来管一个小小玩具店的麻烦。
    “不是去搞定脱衣舞夜总会么?可这里只有一个看漫画的死宅啊!”路明非有点摸不着头脑,“少主你真的没找错地方么?”
    “从门牌号看确实是这里,但是家族好像确实很少跟玩具店打交道。”源稚生也有点措手不及。
    “这种小事情怎么还需要联络部出面?”他皱眉看向樱,“那帮老人吃着高薪,只是处理玩具店被人讹诈这种事么?”
    “接线员可能误以为是整条街上的保护费都要上调,”樱也有点窘迫,“他们打打杀杀太多了,神经有点过敏。”
    恺撒把狄克推多扔在桌上,搬了张椅子在野田寿面前坐下:“本家少主亲自出面,开着法拉利一路飙车过来,你很有幸啊。”
    野田寿震惊了,完全不敢出声。他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对方手里的凶器他倒是看得很清楚,那柄黑色的猎刀如豹牙般凶狠,背后是锋利的锯齿。
    他没想到事情会闹大到这种地步,他只是言辞上威胁了几句,并不是真心要涨保护费,只要店主卑躬屈膝地说几句好话野田寿就有台阶下了,如果实在拿不出来他还能宽限到店里赚钱了再补上。没想到这种事居然会惊动本家的执法人,而且一次性出动了五人,五人中还有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的!莫非是本家雇佣的外籍佣兵?各种惊恐在野田寿的脑海里爆炸,那个外籍佣兵的话他根本听不懂,只觉得必然是凶狠的威胁。
    “各位请喝茶。”真战战兢兢地端茶过来。
    “哎呀哎呀真麻烦你了不好意思我来我来。”路明非赶紧上去接茶盘,这种简单的日文会话他还是懂的,多亏路呜泽在出发前给他带的日语小册子。
    虽然早己脱离仕兰中学文学社,但是在社团里当小厮的惯性还在,以前在赵孟华家里聚会的时候,陈雯雯泡茶,就是路明非跑来跑去地端茶。眼前的真让他有种回到高中的感觉,戴着矫正牙套和黑框眼镜,长发梳成整整齐齐的马尾辫,别着珊瑚红色的发卡,身上再没有其他装饰物。樱身上也没有任何装饰物,但是樱和真不同,樱是刻意不用任何装饰物以免引起关注,而真是还没来得及装饰的女孩,将来她会戴上闪光的项链、戒指和手表变得blingbling,但是此刻她身上只透着纸张、茶、棉布和羊毛背心的气息,就像当年的陈雯雯。
    路明非心里嗟叹了一番自己老了之类的话,又念着陈雯雯此刻不知道和赵孟华怎么样了,两个教徒还能怎么样呢?一个是西城区教堂的读经积极分子一个是唱诗班的领唱,一定沐浴在神的光辉下双手交握赞美神恩让他们在一起,虽说大学还没毕业可爱得就像老夫老妻……而自己却在神光完全照不到的东京最黑暗的角落里混黑道!
    想着就生气!
    路明非把茶杯在野田寿面前重重地一放:“你的!什么的干活?”
    “茶是给你的不是给那家伙的。”源稚生提醒。
    “哦哦哦,我说呢我跟他客气什么啊!”路明非气哼哼的,“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来混黑道!混黑道很酷是不是?穿着这种花哨的衣服提着棒球棒很拉风么?中二病没毕业吧你?”
    既然是这种没谱的混混路明非也就不必敬畏了,他旁边坐着日本黑道世家的少主还怕什么混混,这混混敢不听话本家分分钟就发兵来踏平歌舞伎町。
    樱充当了翻译,原原本本地翻译给野田寿。
    “你的中二病也不比他轻。”恺撒抖动肩膀拉开西服两襟,刻意露出衬里的夜叉食魔图,这华美森严的装饰让他很进入角色,他现在觉得自己在日本黑道也算一个人物了。
    “你的名字。”恺撒冷冷地看着野田寿,居高临下地用目光威压他。
    源稚生心说你们基本都是中二病同期生就大哥不说二哥了好么?他懒得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起身沿着货柜溜达,目光扫过那些塑胶的路飞、佐助和凉宫春日,还有角落里一人高的高达模型。既然是樱充当翻译他就没什么可操心的,就算恺撒和路明非胡说八道樱也会翻译成正常的话,野田寿这种管几个店收保护费的小混混完全不入流,对于本家来说没有处理这种人的标准流程,也就是吓唬一下了事。
    “东京都新宿区歌舞伎町野田组……未来的三代目野田寿,现在是跟着二代目野田浩三做事……”野田寿垂头丧气。
    “不说说得好像什么新宿区黑道名门似的,根据资料野田组原来是负责新宿区的下水管疏通的,在新修了排水系统之后你们没有事情做就在街面上收保护费,是么?”樱冷冷地说,“你们这种小帮会在本家那里排不上名次,就你们还敢提高保护费的费率?”
    “这个店以前给组里交保护费,现在换了店主就不交了,”野田寿觉得自己是在被警察问话,“上涨费率什么的只是说说,按照以前的规矩走就好,大家都是讲规矩的男人。”
    “我是女人,”樱说,“没听说过玩具店也要收保护费的。”
    “玩具店和情趣用品店也没多大区别……总之都是卖些好玩的东西……”野田寿小声说。
    “你多大了?”楚子航问。
    “平成六年五月四日生,双子座,属狗。”
    “喂喂有没有必要说得好像来算命一样啊!”路明非说,“我看你这副怂样根本不像双子座活脱脱是个死巨蟹座!”
    樱犹豫了一下翻译了。
    “上升星座是巨蟹,金星也落在巨蟹,确实是偏巨蟹的双子座。”野田寿不知何以本家的干部对星座也那么有研究。他在国中是星座社的成员,被问起年龄的时候这么说比较讨女孩开心,所以平时总是这么报年纪,刚才纯粹太过紧张不由自主地就把双子座和属狗说了出来。
    “你你你你你还敢搭话,你这是蔑视本家干部么?”酒劲往上涌,路明非勃然大怒。
    樱实在不想这种无聊的对话继续下去了,她转向真:“麻生真么?是你向本家投诉说野田组不仅要收取玩具店的保护费而且擅自提高费率?”
    “是的,”真小声说,“店长说店刚刚开起来还在亏本经营进货周转都要钱,而且玩具店赚的钱也不够交保护费的,如果不能把黑帮赶走就干脆关店算了。我新入职不久不想失去这份工作……所以就冒昧地打电话求助了。”
    “这种小事也不是不能商量……”野田寿说。
    樱的袖口中滑出短刀,她把短刀卡在野田寿的后颈:“本家的人来了你也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我想你还不知道自己所犯的错误有多严重,这条街甚至歌舞伎町乃至于整个新宿区的保护费费率都是固定不变的,由各个帮会的大佬们开会通过形成决议,你们野田组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在这条街上没有人敢提增加费率,提过的人都死了。本家不允许这类事情影响这条街的繁荣,所以通常都是采取最严苛的处理方式,换而言之,这件事可以很大。”
    真的脸色惨白。她没有想到一通电话会招致这样可怕的结果,樱在说这话的时候散发出的气息是黑色的,如同干涸的血。短刀已经陷入了野田寿的后颈,只要再用力就会见血。而真最初的想法只足要吓走这个每天来骚扰的混混,至多就是给他一些喝骂那样的惩罚。
    “请……请原谅这位先生,他来店里的这些天什么都没做,他只是翻翻漫画,对我也很礼貌!我……我没想到是这样的,这位先生真的……真的只是来这里坐坐,请给他一个机会!”真颤抖着深鞠躬。
    樱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早料到会这样,这也是吓唬真一下给她小小的惩罚,本家的热线电话不是这么用的。
    “虽然有事主的求情,但也不能这么轻易就算了。”樱把短刀扔在桌上,“看在你那么年轻,切指谢罪吧。至于真也会有惩罚,在电话中夸大其词。”
    “来玩具店里坐坐就要切指?那路明非做过的事情加起来早该切腹了吧?”恺撒也吃惊了。
    “为什么我就该切腹?”路明非也震惊。
    “你做尽宅事还下载盗版漫画。”
    “不给街面上的小混混一点脸色的话,他们不会懂得尊重本家。总有一天他们中有人会一步步上升到帮会领袖的位置,那时候他们才会真正面对黑道中血腥残忍的一面,趁早吓唬一下让他们有所敬畏不滥用暴力,是为他们将来好。就像小时候妈妈教育你说,做了坏事会被警察抓去关监狱。”樱低声说,用的是真和野田寿都不懂的中文。
    路明非惊叹地看着樱的侧脸,这时才觉出这个女孩的凌厉之中还有些温柔的意味。从知道蛇岐八家是黑道以来路明非一直对樱有些敬畏,在黑道中混迹的受过忍者训练的女人,永远穿着不显眼的黑西装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就像是黑色有毒的花。但这番话说得就像个姐姐,让他想起诺诺后来把那套价格不菲的西装熨好送给了他,路明非看着价格标签有点不敢收说这么贵的衣服我可穿不着,诺诺随口说每个男孩都会有一天穿着值钱的正装做着重要的事,早点练练为那一天做准备总是不错的。
    想起来大概蛇岐八家严苛的家规也不乏温柔的一面。
    “樱真温柔啊!”路明非赞叹,简直想要鼓掌。
    罕见的,樱没有血色的脸上显出尴尬的神情。她只好岔开话题:“拜托诸位贵宾配合一下,你们现在的表情好像是在看喜剧。”
    恺撒小组骤然严肃,黑色的气息如恶龙般升腾起来。恺撒冷酷地微笑着把骨节捏得咔咔作响,楚子航的眼神就像是要食人的饿狼,真后悔了,跟这些真正的黑帮分子比起来野田寿只是个街头上混迹的高中生而已,是她引狼入室。比恺撒和楚子航更可怕的是路明非……虽然不知为什么这个本家干部说中文,但是那一时空洞一时下贱一时凶狠的目光真是叫人从心底恐惧,想必是神经质的野兽。
    野田寿凝视着短刀泛青的刃口,这是柄真正用来要人命的武器,绝非那种街头混混在手中抛来抛去的玩具,它凶狠的血槽设计是为了从敌人身体里迅速放血令敌人失去临死一搏的体力,而微微翘起的刀锋是为了在割入敌人身体时不至于卡在骨缝里……这是野田寿第一次面对真正的凶器,他唿吸到了其中阴狠的气息。他意识到自己的幼稚了,难怪歌舞伎町的男人们都不愿提起本家的干部们,如果说歌舞伎町的男人们是骄傲的野兽那么本家的干部们就是无情的死神!
    樱看见大滴大滴的冷汗从野田寿的额角坠落而真无力地委顿在椅子上抱着茶盘瑟瑟发抖,她觉得威吓已经起到了作用准备收手了,毕竟只是十八岁的两个孩子而已。
    “都是我的错!跟真小姐无关!”野田寿猛地抬起头,大吼着说,“是我索要保护费,我也确实说过费率要涨!真小姐只是原样地说了我说的话!我愿意……向本家谢罪!”
    这回轮到本家的干部吃惊了,无论是狂暴的外国佣兵恺撤还是嗜血的冷酷刀手楚子航都下意识地看问樱。野田寿跪在地上,从口袋中抽出白手帕狠狠地缠紧自己左手的小拇指,缓缓地抓起了桌上的短刀。野田组未来的三代目、十八岁的野田寿决行用他身体的一部分对本家谢罪,他的眉宇间写满了坚毅和疼痛,眉毛紧缩眼角抽搐,嘴唇紧紧地抿着。
    “喂喂,想点办法。”路明非用中文说,“我看这小子很愣,这是要真切。”
    但樱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地看着野田寿的一举一动。切指在黑道中是极具仪式感的事,在切下去之前野田寿还有几件事要做。
    “我是自愿切指向本家谢罪的,没有人逼我,我知道自己触犯了本家的家规,心甘情愿地受到惩罚!”野田寿昂起头大声说。
    “即使切了指,过错的痕迹还在那里,在本家看来你还是犯过错误的人,”樱冷冷地说,“想明白了么?”
    “想明白了!男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犯错不算什么!关键是承担得起责任!失掉了一根尾指我还握得起球棒,握住球棒的男人就能在歌舞伎町的街头站直了!”野田寿神情刚毅。
    “在歌舞伎町的街头站直?犯过错误的人还能不能当野田组的三代目就很难说了。”
    野田寿的颊肌微微抽动:“不敢认错的男人更不配成为野田组的三代目!”
    “你说了真小姐并没有夸大其词是你威胁她要涨保护费?”
    “都是我的错!每个字都是从我嘴里说出的,男人说出口的每个字都是铁打的,说出来就不能吞回去!”
    “见鬼这就是那个什么极道文化么?”路明非压低了声音,“怎么满篇都是港漫的风格。”
    “强者逻辑?”恺撒也压低了声音。
    “大概就是弱是一种罪、我就算死了灵魂也会撑着我站在战场上和男人的友谊坚如金刚那一套。”
    “最后一句我倒也蛮赞同……听着很有感觉。”恺撒说。
    书架边的源稚生有点听不下去了,在本部贵宾面前任一个黑道小混混宵讲极道文化,幼稚得连他这个家主都抬不起头来。蛇岐八家多年来无法回避的一个问题就是虽然家族高层如贵族般冷峻从容,但黑道底层都是些教育欠缺的混混和热血青年,会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秉承着男人直立在天下不遇到值得追随的人膝盖永不打弯这类逻辑,跟他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只能借鉴儒家的忠义理论来统御他们。因此在每年年末的黑道年会中连橘政宗也不得不跟帮会首领们大谈尽忠守义和“男人的荣耀”,每次开完年会橘政宗都喝着茶若有所思地说:“好像又损失了…些智商啊。”
    “那么现在正式宣布本家对你的惩罚,你是野田组的野田寿么?”樱问。
    “是!东京都新宿区歌舞伎町野田组野田寿,跟随组长浩三做事!”野田寿强硬地昂起头。
    “年纪是十八岁对么?”
    “是!”野田寿握紧了刀柄,热血在胸膛中涤荡。
    “你暗恋真小姐?”
    “噗,”路明非一口茶喷在野田寿脑袋上,野田寿猛地抬起头来如被踩到尾巴的
    小动物那样,惊恐之后目露凶光。
    “不不……不是!”他结结巴巴地说。
    “你身为野田组三代目的人选,晚上赖在小姑娘看的玩具店里看漫画,一周以来看了真小姐足足二十多个小时。不光如此你每次来居然还自己花钱买咖啡。你的衣服很整齐这不符合你这种人的身份,显然你来前特意换了衣服,你还做了发型。”樱把铝制球棒扔在野田寿面前,“你还把真小姐的名字刻在球棒上。”
    “喔!刻得很用心啊!”路明非拾起球棒赞不绝口。
    “啊!”看清球棒柄上的字之后真捂脸。
    “我们男人……”野田寿还想挣扎。
    “中学生闭嘴!”樱一记手刀噼在野田寿的脑门正中,在精心吹得蓬松的发型中
    留下了一道印记。
    “哦哦!樱真的好厉害,我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球棒我还握在手里玩了。”路明非说。
    “其实这些都是参考证据,最重要的是女性的直觉,”樱淡淡地说,“以前也有人这么关注过我后来被我知道了,所以我能感觉出来。”
    源稚生心里微微一动。虽然跟夜叉、乌鸦和樱共事了很久,每天都能看到他们三个在自己身边出没,可想起来自己并不真地了解他们三个,对他们的往事一无所知,譬如他从未想过会有人暗恋樱。他已经太习惯樱的低调和敏捷了,渐渐地甚至都很难觉察樱的漂亮,觉得她就像一个始终笼罩在黑衣中不露脸的忍者,只需要代号而没有身份,直到听恺撒和路明非私下里议论樱才想起自己这个助理原来对男人还会有吸引力。
    “去跟真小姐道个歉,在这间店里帮工三个月。本家的规矩没有对玩具店护费的,这项费用免除。帮工期间服从店里的规矩。”樱收回短刀,“惩罚措施就是这样,去吧。”
    真已经捂着脸小跑着回到柜台那边去了,樱压低了声音问野田寿:“你这种人不该喜欢妖艳型的么?为什么会看上她?”
    “男人需要娶了贤妻良母才能放心闯荡世界!”
    又一记手刀。
    “抱歉安排出了点问题,”源稚生说,"附近有些不错的夜总会要不要去坐坐?,,
    路明非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书架上满排的漫画。他在仕兰中学读高中的时候学校后门有一家店面很小的漫画店,卖的漫画多数都是盗版,但也有少数台湾来的正版,都是用日本原版翻译的,精美程度远非盗版可比。漫画店的后面有单独的几排书架,上面摆着高级的正版漫画,唯有那些老去店里花钱的家伙才能获得老板的郑重邀请去后面看看新到的好货色,路明非这种纯屌丝连看盗版漫画都是用蹭的,自然只能远远地羡慕地看几眼后面的书架。而赵孟华这种真正的高帅富从来不在店前面的盗版架子上浪费时间,直接就去后面买正版,正版漫画有的还有包装盒,拿在手里都显得有气质。
    如今满眼的正版漫画码得整整齐齐,用手抚摸手背都开心,路明非其实蛮想在这个店里多呆一阵子。不过在组里他没地位,只能等待恺撒发话。
    “那么大雨不如在这里坐坐,”楚子航忽然说,“雨小点再说。”
    源稚生看向恺撒。
    “今晚不是我们的黑道之夜么?可我们在一间玩具店里喝咖啡,还是速溶的,这是所谓庶民的咖啡么?”恺撒喝着真冲的速溶咖啡。
    真捧着樱花饼过来。
    “阿里阿多!Goodcoffee!”恺撒笑容满面地冲女孩举起咖啡杯,反正真听不懂他的中文,但对他这种公子来说,是绝对不会在冲咖啡的庶民少女面前表现出对庶民咖啡的鄙夷的。
    “变脸变得真快。”路明非嘟嚷。他把樱花饼揣在口袋里,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那就在这边喝庶民咖啡好了。”恺撒接着说,“虽说口感单薄糖分过多,但下雨天喝庶民咖啡聊聊天也挺放松。”
    路明非愣了一下,不明白恺撒何以愿意把时间花费在这种庶民玩具店里。
    “CanIhavealook?阿贝鲁尔!阿贝鲁尔!”恺撒指着架上的模型问真。很不可思议,这家伙发“阿贝鲁尔”的时候居然是蛮标准的日文发音。
    架子上是《星之海洋iii》中的阿贝鲁尔,路明非没想到恺撒居然能认出这种冷门人物。
    樱从外面进来,凑近源稚生耳边:“沼鸦会和火堂组的人正向着这边过来,可能会起冲突,为了不惊扰到贵宾还是先走吧。”
    “还真的冲突起来了。”源稚生皱眉,“问问诸位贵宾的意见好了。”
    “阿贝鲁尔,”恺撒对源稚生晃了晃模型,“我在玩阿贝鲁尔,这种小事本家能搞定的对吧?”
    “没问题,”源稚生把佩刀递给樱,“去跟沼鸦会和火堂组说我陪贵宾在这间店里聊天,让他们克制一下。”
    “用源家家主的名义么?”
    “用源家家主的名义。”源稚生脱下手上龙胆纹的戒指,也递给樱。
    “明白了。”樱提着蜘蛛切出去了。
    “没问题了,你们在日本境内的安全由蛇岐八家全权负责,今夜我负责带诸位消遣,”源稚生说,“想做什么都请随意。”
    “这样真的大丈夫?”路明非还有些不安。
    “我保证。”
    果然外面那些嘈杂的人声忽然就消失了,只听见雨点打在屋顶上的声音。
    “老大你居然知道阿贝鲁尔?”路明非说。
    “我还知道他的无限双破斩很强,当年还为了入手他那柄喜乐天的邪爪反复刷怪。恺撒说,”《星之海洋Ⅲ》我通过关,我可不像某些人想的那样完全没有童年。"
    路明非心说老大你记仇记得如此之久想必也是个长情的人……可是想到这烂话又想起诺诺,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但那是我玩的最后一个游戏,那以后我就再没碰过游戏机。”恺撒耸耸肩,“那时候我才十二岁,着魔地想要一台PS2。可管家不许任何人把游戏机带进我的房间,因为我一玩游戏就没完没了,而管家觉得我该把时间花在练习骑马上。我贿赂了庄园的花匠,让他从外面给我带游戏机和光盘进来。我把它藏在床底下,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来接在电视上玩,清晨再把一切都收拾好。可他们清洁地毯的时候发现了那台游戏机,管家当着我的面把它砸掉了,还说只要让他看到我在玩游戏,他就砸烂我的游戏机。”
    “他敢威胁你?”路明非说,“那你就炒他鱿鱼啊。”
    “雇他的是我家的老东西们,可不是我。”恺撒靠在椅背上,“我高兴不高兴他根本不在乎,反正我是个没有财务权的孩子。”
    “这不是鳌拜么?”路明非握拳当胸,神情严肃苦大仇深,“朕亲政之后必诛此逆贼!老大你当时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
    “我哪里有耐心等到我长大再报复,当天晚上我就想出办法了。我把家里的一幅马蒂斯的真迹挂到网上去拍卖,搞到了一笔钱,然后打电话给电器店,订购了2000台PS2,让他们直接把货拉到我家的庄园来。整整一卡车的PS2在草坪上堆成了一座小山。我拿了一把斧子去找管家,把斧子递给他,我说我现在要开始玩游戏了,同时你也开始砸吧。管家愤怒了,我就坐在草坪上玩游戏,他每次砸掉一台游戏机我就拆一台新的装上继续玩,最后他提着斧子站在我旁边看我拆包装盒,累得气喘吁吁,气得眼睛都红了,像个连续杀人狂。我家里的老家伙们赶来的时候吓了一跳,以为管家神经不正常,让警卫把他拖出去了。最后管家被解雇了,新任管家希望跟我妥协,允许我在骑马之余每天玩两个小时的游戏。”恺撒说到这里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这样赢得了玩游戏的权利?”楚子航在恺撒对面坐下。
    恺撒没料到楚子航会主动跟他搭话,愣了一下:“是,可那天晚上我忽然不想玩游戏了。”
    “为什么?”路明非不解,“好不容易打倒了鳌拜,就该通宵砍怪啊。”
    “因为没有那种偷偷玩游戏的刺激感了,”恺撒耸耸肩,“我忽然想明白了,其实我井不是想玩游戏,我就是想跟管家对着干。我喜欢看他那副红着眼睛气喘吁吁的表情,就像猎人欣赏被激怒的野猪。”
    “高帅富也有高帅富的不容易啊,”路明非叹口气,“我小时候只要有20块钱就能去游戏厅包夜了。”
    恺撒斜眼看着路明非:“可惜我们那时候不认识,否则我就借你几千块,你今天可以加上利息把钱还给我。”
    路明非心里微微一动。是啊,如果小时候口袋里有几千块,他会快乐得像个小皇帝,每天从存钱的铁盒里偷偷拿出20块钱,在叔叔婶婶和路鸣泽睡着之后翻窗出去,如同夜行侠那样闪过树影婆娑的小路,一溜轻烟奔向游戏机房。其实他也想过要一台PS2,于是他攒了三年的钱,可有一次他把叔叔那块值钱的梅花表碰到了地下,表被摔停了。路鸣泽威胁要告诉婶婶,路明非决定出钱买平安,就把攒的九百块钱都给路鸣泽了,路呜泽买了两台情侣MP3,送了一台给他心仪的女生。那是他攒了三年的钱,只差一百块就能买一台二手PS2了……如今他坐着超音速飞行的顶级商务机横跨太平洋,为了把他这60多公斤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日本,学院花费了上百吨航空燃油,油钱都够买1000台全新的PS2。
    可他一点都不开心。这次任务结束诺诺就要跟恺撒举行婚礼了,嫁给世界上最棒的公子哥儿,少年时代就能勇斗管家;成年之后神功大成,除了中二病以外全无弱点。她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你没法多给她任何东西了。即便现在你拥有全世界你也没法改变那个结果了,因为她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要。人总是在长大之后才明白小时候那些用钱就能买来的幸福多么难能可贵。
    “对不起。”楚子航说。
    “什么意思?”恺撒皱眉。
    “我说你没有童年不是嘲笑你,其实我也说不上有童年。”楚子航说,“我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不想我们一路上彼此防范。我知道我们不算朋友,在调查组的听证会上你支持我我表示感谢,但我也很清楚,与其说你是对我表达善意不如说你是在对加图索家示威。”
    恺撒点头:“是,我就是这种人,为了让家族难堪我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在我不喜欢的东西的列表L,远不如我家里的那些老东西。”
    “其实我是想说,虽然我们很不同,以前相处得也不融洽,但彼此之间也许并非没有共同的话题。比如我没有童年,你也没有。”楚子航说,“虽然是基于不同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你想跟我合作,至少在这个任务里?”恺撒挑眉。
    楚子航微微点头:“如果你不反对的话。”
    恺撒沉默了一会儿:“我们要当朋友是不可能的。”
    “但我们可以成为伙伴,”他盯着楚子航的眼睛,“在这个团队解散之前。”
    楚子航不说话,只是伸出手。两手交握,四目相对,双方都用了些力量。力量恰到好处,足够让对方体会到自己的诚意,又不会令对方觉得疼痛。这场面若被卡塞尔学院的女生们看见了,她们大概会脸热心跳做晕倒状说我又相信爱情了。
    柜台那边野田寿正跟真道歉,言辞恳切夹杂着强者语言,听起来表白的成分更多些。真满脸囧,含含煳煳地回应说父亲一直在国外交朋友什么的还需要先询问父亲的意见,奶奶年纪很大了对黑帮大概有些害怕还请野田寿不必费心去探望了。店里的人都在竖着耳朵听,恺撒摆弄着阿鲁贝尔的人偶,路明非和楚子航翻着漫画,源稚生喝咖啡。换风扇缓缓转动,外面的雨声清晰入耳。
    “这就是你们日本黑道式的爱情么?”恺撒低声说。
    “日本漫画式的爱情,看上女孩就想尽方法去纠缠,让她注意到自己。”源稚生说,
    “黑道中很多这种没什么见识教育层次低的年轻人,追女孩的手法是从漫画里学的。”
    “你也这么追过女孩么?”
    “被拒绝了。”
    “你长得不错啊为什么会被拒绝?”
    “她说我长得像女人,她更喜欢男人味重点的。”
    恺撒和源稚生都低声笑了起来。恺撒比了个手势示意说可以走了,他把几张钞票塞在咖啡杯下带走了阿贝鲁尔的模型,为了不惊动真和野田寿,樱把门上的青铜铃铛摘了下来放在雨伞架上,对于女忍来说这简直太容易了。
    恺撒叼着雪茄走在雨中,其他人跟在后面,五个人每人一柄黑伞。
    “我觉得自己开始老了,”二十一岁的学生会主席吐出一口烟雾,“看着年轻人为了爱情那么拼命。”
    “准备结婚的男人有这种想法很自然。”源稚生说。
    路明非和楚子航都不吭声。
    转过一个街口,瓢泼大雨中数百人默默地站着,分为左右两拨,提着钢管或者球棒。仿佛两军对垒,只要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会吼叫着往前冲,不管三七二十一挥舞手中的家伙。但街道中央插着一柄日本刀,源稚生的蜘蛛切。它以不可撼动的姿态强行地斩断了火堂组和沼鸦会的械斗。源稚生走到街中间拔起蜘蛛切收入刀鞘,火堂组和沼鸦会的几百个男人同时鞠躬。
    “走吧。”源稚生淡淡地说。
    “他们会不会真打起来?”路明非小心地跟紧源稚生。
    “会,这是没办法的事。这两个帮会都靠物流吃饭,可物流的地盘有限,总得有人挨饿。必要的时候就得用武力解决问题,虽然在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看来他们争夺的利益算不上大,但在他们就不是小事,值得动武。黑道是无法根除暴力的,相比起来谁都更喜欢真小姐和野田寿的那种故事,可要是野田寿继续在野田组中混下去,也许有一天也会带人提着刀上街。我问过政宗先生说,本家难道没有别的办法来管理黑道么?也许有更高效的手段也说不定,但是政宗先生说他已经很老了,维护组织已经很勉强,无力去改革它。如果真想改革这个组织,我可以试着继承这个家族。”
    “所以你这只象龟还不能爬向自己的水坑去打滚?”恺撒说。
    “是啊,”源稚生轻声说,“家族真正期待的人大概是龙那样庄严强大的东西吧,可我只是一只象龟,要一只象龟承担龙的责任,真是疲倦啊。”
    震耳欲聋的吼声爆发出来,无数只脚踏得街面震动,火堂组和沼鸦会被压制了一个多小时的冲突终于开始了,远处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
    恺撒把一只铝管装的雪茄抵到源稚生面前:“多谢。”
    “为什么谢我?”源稚生一愣。
    “接待得不错。食物很好,购物顺利,饭后余兴节目挺有意思,好久没机会这么松懈下来发呆了,还买到了阿贝鲁尔。”恺撒掏出乙炔打火机给源稚生点上火,“又见识了日本黑道,今天过得蛮好……说实在的之前我觉得你跟楚子航一样叫人恶心。”
    “喂喂老大不要刚说两句得体的话就对人家抡起大棒啊!还捎带着把另一个也殴打一顿!”路明非在心里嘀咕。
    “有这么恶心?”源稚生倒也不生气。
    “那种神色冷淡自以为了不起的人我都不喜欢,不过现在看来你是例外,”恺撒拍着源稚生的肩膀,“你酒量不错,有个漂亮的助理,对车的品位很好,而且有男人的责任感。男人就是我们这样,虽然背上背着山也要轻描淡写地说话,承担责任是男人的天职。”
    老大你也开始用强者语言说话了啊!不要那么快就被极道文化感染好不好?
    “我觉得我们从现在开始可以称作朋友了,任务结束后我再请你喝酒,请你出席我的婚礼。”恺撒说。
    “忽然间我在加图索家也能算得上贵宾了。”源稚生的语气还是淡淡的。
    “岂止贵宾,男人的友谊坚若金刚啊源君!”恺撒说。
    源稚生心里微微一动,原来就这么赢得了神经病们的友谊,神经病们的友谊看起来真廉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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