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听他们说的模模糊糊,知道避讳自己这个闺阁女子,不想她牵扯到朝堂之上的浑水中。
只是她上世何许人也,在宫殿里住着,早就锻炼出一副七窍玲珑心,闻弦歌知雅意的本事那是炉火纯青。
从舅舅和表哥的只言片语里,叶倾大致判断出来,这事已经涉及到了储位争夺,对林栋出手的那人,必定位高权重,只怕是皇子之一,且已经对段修文进行过拉拢。
杀鸡儆猴里的鸡就是林栋,猴则是段修文!
储位之争,最是凶险,叶倾当下毫不犹豫的表明了态度:“舅舅无需劳心,既然已经有人替天行道,咱们姑且看着好了!”
段文斌目色间的愁容被叶倾一句话一扫而净:“哈哈哈,替天行道,好一个替天行道!”
心事尽去,段文斌轻松了许多,笑罢,轻咳一声,对着段修文吩咐道:“好了,带着你表妹歇息去吧,她刚来家里,怕是不知道客房在哪里。”
段修文却纹丝不动,笑意吟吟的看着自家老爹:“父亲,正事说完了,是不是也该说说家事了?我那幅八美人图,你什么时候还给我?”
段文斌被儿子一眼识破心中所想,登时恼羞成怒:“什么你的我的,你还是老子生的!赶紧回房,把孝经抄上三百遍!”
段修文置若罔闻,不急不忙的把袖子层层卷了起来,露出了半截光滑的小臂,“多说无益,不如来做过一场!“
段文斌跳起脚来,二话不说,撸起袖子,怒气冲冲的叫道:“来就来,谁怕谁!”
叶倾登时为之侧目,同时心中大声叫好,没想到段府底蕴如此深的书香门第还有这样赤膊上阵的传统,倒是颇有几分她叶家以前的家风。
叶倾双目瞪得滚圆,期待不已。
外面听到动静的下人们鱼贯的进了来,无视那一对父子,搬椅子的搬椅子,摆棋盘的摆棋盘,又有下人燃着了香,更有人捧了水果点心和甜酒。
两个丫鬟从叶倾身边走过时,叶倾耳尖的听到了她们的小声交流:“哎,老爷和公子又开始了,这次也不知道会闹腾多久。”
“是啊,上次可是到了天亮才分出胜负。”
先说话的那丫鬟声音又低了几分,抱怨道:“还不是老爷,每次走一步都要想上好久。”
待看到段家父子为了谁执黑棋争执不休的时候,叶倾心道,我去!
敢情这对父子,弄出那么大架势,还挽袖子跺脚瞪眼的,不过是要下一盘棋。
叶倾瞬间没了兴趣,说到底,她出身武将之家,当初也是个上马开弓,下马还是开弓的主——
没办法,家里说女孩子家家舞刀弄枪不成样子,学学弓箭倒是无妨,叶倾也就练了一手好骑射。
至于其他的,琴棋书画,除了围棋一道颇有天分,却又不肯下苦功钻研,其他的都只是略知皮毛。
反正她是皇后,给梁平帝献艺博取帝王欢心的倒霉差事还轮不到她做。
叶倾举起袖子掩住口鼻,懒散的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道:“舅舅,若是没事,我先去休息了!”
段家父子一起向她看来,段文斌一敲棋盘,“倾倾,你过来,帮我们猜先!”
叶倾快步走到了棋盘前,随手抓了一把棋子,段文斌抢先道:“单!”
段修文摇了摇扇子,从容道:“那我只好猜双了。“
叶倾松开手,掌心里赫然是五枚棋子,段文斌大笑出声,毫不犹豫的把黑棋拿到了自己面前。
两个人开始你来我往的下了起来,叶倾颇觉无聊,若是两个人动起手脚,还有点看头,尤其是段文斌越下越慢,明明很简单的一步棋,非要想上半天!
她和段修文你一块,我一块,都快干掉一盘子点心了!
叶倾站起身,准备悄无声息的退去,却被段文斌一把捉住了袖子,“倾倾!不要走,你是舅舅的大福星,刚才猜先都赢了!”
叶倾翻了翻白眼,无可奈何的重新坐了下来,只是段文斌实在是让人着急,叶倾一下忍不住,捏起一枚黑子,啪的一声叩到了棋盘之上。
段文斌先是一怒,随后喜形于色,“妙,妙,实在是妙!”
而后叶倾出手便顺理成章,不知不觉变成了叶倾和段修文之间的对垒,段修文脸上淡淡的笑容也渐渐消失,神情凝重起来。
琴棋书画四艺虽然常常并提,但是唯有围棋一道,才被认为是国术圣学,时下的年轻举子们,旁的可以不会,对这博弈之道却必须熟悉一二。
一些棋手更是拥有着自己的雅号,像是叶倾,她的特点就是以势压人,和她下棋,总是有一种乌云压顶喘不过气的感觉,等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却绝望的发现叶倾大龙已成,再无可挡。
同时,由于叶倾不究细节,往往又被人从小处抓住了痛脚,千里之堤轻易溃于蚁穴。
故而叶倾得了个诨号,叫做半局圣手。
半局之后,她的大龙要么已成要么被屠,反正前半局是别想从她手里占到便宜了。
说起来也有趣,梁平帝自诩英明神武,却是个臭棋篓子,旁人为了拍他的马屁,送了个雅号叫做棋帝。
叶倾嗤之以鼻,下棋的皇帝,可不就是棋帝么!
段修文的棋风有点像是绵绵细雨,叶倾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巨龙,细雨尽被它撕裂,撞碎,眼见棋局形式大好,叶倾的一条巨龙若隐若现即将腾云而起,旁边的段文斌难掩一脸喜色,越看外甥女越是欢喜。
段修文眉毛扬起,不动声色的走了几步棋。
形式顿时一变,无数的锁链从四面八方探出,紧紧的缠绕在了叶倾的巨龙身上,她竟是动弹不得!
细雨扯碎,依然是绵绵雨幕,无穷无尽!
不知何时,段修文居然已经完成了他的布局!
叶倾盯着棋盘,凝神思索片刻,一把将棋子搅乱,“输了,不下了!”
她抬头看了眼对面重新恢复了淡淡笑意的段修文,心道,都说棋品如人品,这小段状元的棋艺倒是和他的为人相符,若是给他起个棋号,就当叫做温柔的杀死你!
段文斌棋品不错,虽然后面都是叶倾代下,还是痛快的愿赌服输了,拿出那幅八美人图,摩挲许久,才恋恋不舍的交到了段修文手里。
段修文迫不及待的打开,视线在画图上巡视一番,看到叶卿的题词,不由笑道:“表妹的这位姑祖母倒是个雅人。”
叶倾脸上一烧,充耳不闻,段修文又浅笑道:“听说孝贤皇后当初的棋号就是半局圣手,我看表妹今日棋路,倒是颇有孝贤皇后的风采。”
叶倾一僵,随后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道:“不知表哥的雅号是?”
不待段修文回答,段文斌在旁一脸怨气,幽幽的道:“棋中君子,呵呵呵——”
叶倾愣了下,马上反应过来舅舅的怨气从何而来了,段修文的棋艺看似光明正大,实则诡计多端,什么君子,加个伪字还差不多!
段文斌一把抓住了叶倾的袖子,控诉道:“这个混球只对自己人下毒手!倾倾,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在外面和他下上一场,他惯会装相,一定不会赢你!”
一旁的段修文看着老父这等悲怆模样,不禁哑然失笑,手中扇子一合,在掌心敲了敲,笑道:“我现在就可以让着表妹,要不要再来一局?一定让你赢!”
叶倾摇了摇头,她这等勇往直前的棋风,最讨厌的就是段修文这样步步算计的下法了。
她疑惑的看向了段文斌,忍不住问道:“那舅舅怎么不在外面和表哥下?”
段文斌连咳数声,依然没挡住段修文带笑的声音:“你怎么不问问你舅舅的棋号?”
叶倾眨了眨眼:“是什么?”
段修文大笑出声:“千年君!一局下上千年的千年君!你想想,若是在外面下,那一帮观棋的不是郁闷死了,哈哈哈哈!”
叶倾瞬间明白了过来,不仅有些同情的看向了段文斌,“那岂不是很少有人和舅舅下棋?”
一句话正中靶心,段文斌老脸微红,重重的咳了两声,“倾倾啊,时辰不早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叶倾忍笑告退,她身后,段家父子重新摆好了棋局,段文斌一棋敲下,眉头紧锁的道:“看来那位忍隐这么多年,到底还是忍不住了。”
段修文似笑非笑的旋转着手里的棋子,淡淡的道:“无妨。”
段家的客房安置的很是温馨,一看就是专门给女眷居住的,梳妆台拔步床,连胭脂水粉都一应俱全,至少从礼数上,舅妈付氏真是无可挑剔。
叶倾洗漱过后,换了身轻薄的小衣,爬上了床,锦被明显是白日里晒过的,倒是比定国公府还要精心了。
叶倾躺在床上,珍珠坐在床脚,手里拿了把雪蚕丝的扇子,轻轻的给她扇着,翡翠把一大盆冰摆在了墙角,两个丫鬟都轻手轻脚的,生怕吵到了她。
叶倾却没睡着,心里盘算起今天和舅舅一家见面的事儿来,这也是她当皇后那些年养成的好习惯!.
第十章 半局圣手VS棋中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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