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雨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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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能在美国还要再呆一段时间。”

  “嗯,我知道了,那边天气怎么样?热吗?”

  “不热,和韩国的春天差不多,就是雾太大了些,有点潮湿……咳……”

  边和林秀晶通着电话,安俊赫边看了看旅馆外披起了白纱的街道,咳嗽几声。

  帕罗奥图的小雨只下了半天,剩余的天气便被淡淡的雾霭笼罩,新闻里说这是副热带高压控制范围加大,气流下沉,受加利福尼亚寒流影响造成的多雾天气,反正他们说的安俊赫也不太懂,听播报员淡然的语气,这样的天气对加州人来说似乎是很正常的现象。

  “又咳嗽了,昨天是不是又抽烟、熬夜了?你总是这样,一忙起来很多事情就不再注意,刚养好伤没多久呢!”

  听着电话另一端,她有些责怪的语气,安俊赫喘息片刻,随后低低一笑:“呵,别担心,我会注意的。”

  实际上在家的时候,她管得并不严,或许是因为有她在他身边,可以随时照料着,所以很多事情就随他去了,不过一旦他出门,许多担忧便似乎瞬间浮了上来。

  他不讨厌这种感觉,也许是因为,自从妈妈过世后,就再没人敢这样管着他了罢,作为妹妹,多数时候智秀对他比较“纵容”,基本不强制要求他什么,前段时间办公到深夜的时候,偶尔智秀会起来,摇着轮椅去到书房,给疲惫的他煮一壶咖啡,然后就着台灯陪他说会儿话,期间少不了给他点根烟提神。

  想起点烟,安俊赫便又想起了允儿,家里对他不良嗜好最纵容的,就是那个小丫头,她的兜里经常揣着一支打火机——这方便他有时想要吸烟时,她可以迅速帮他点上!

  既然想起她,安俊赫便随口问道:“允儿还没回去吗?”

  “没呢,听智秀说,她想在家住几天,这两天我也没打电话,整天都在瞌睡,感觉自己越来越懒了。”

  “身体有没什么不舒服?觉得不对就让医生给你看看,我有一段时间回不去,你要照顾好自己。”

  “嗯,让医生看了,没什么事,就是……”

  听到她的声音有些低落,安俊赫关切道:“怎么了?”

  问了几次,那边方才传来林秀晶有些懊恼的回答:“就是今天照镜子,发现自己好像胖了很多,以前的裤子穿不下了……”

  安俊赫呵呵直笑。

  林秀晶有些恼了,“讨厌,我都这么伤心了你还嘲笑我!”

  “哈哈哈哈!”

  “安俊赫!”

  “好吧好吧,我不笑了……变胖了很正常啊,你现在怀着孩子,是个妈妈了,要提供两个人的营养,小家伙等着你喂他呢,不胖的话,他就得饿着了……”

  声音越来越轻,安慰着她,不知为什么,安俊赫的心一时间也变得柔软。

  隔着广袤的太平洋,通过电话相连的两处不同地方,随着轻柔的话语,空气霎时间似乎也被某种相同的安宁包围,靠在窗边,嘴角噙着微笑听着那边她的呼吸声,他几乎能想像到,这刻的她,必定握着电话,一手轻轻地抚摸小腹。

  很奇妙的感觉。

  在这样的宁静中不知过了多久,林秀晶方才再次柔声开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感觉到他踢我……”

  “快了。”

  听着她略带憧憬的嗓音,边回答着,这一刻,安俊赫忽然对自己接掌Facebook的决定有点后悔。事业自然很重要,但一些东西是事业没办法带来的,远在韩国,他的孩子正在一天天孕育,正在快速的从一团不可见的肉团迅速长大,而他却停留在这里,试图在一个陌生的国度,一家陌生的公司接过权力。

  权力的过渡不是简单的一两天就可以完成的,这或许会让他失去许多与孩子的第一次——第一次听到心跳,第一次感应到胎动,第一次贴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对浸泡于粘稠羊水里的他或她问候说“宝贝”,然后得到他或她伸手或者踢腿的回应,随之狂喜。

  那必然是最难得的体验,而他却要因为事业而错过。

  浓雾在帕罗奥图翻滚,清晨的城市,天空暗淡的恍若黄昏,银灰的颜色从苍穹那边刷到这边,天空下雾气缭绕的大地上,车辆与行人匆匆的轮廓自窗外闪过,偶尔有一盏灯亮起,却仿佛隔着无垠空间的远方,模糊,暗淡,摇摆不定。

  看着这一切,他无声叹了口气。

  ……唉……

  ……

  当安俊赫那声叹息无声吐出的时候,风雨侵袭的首尔,允儿走在雨幕斜挂的街头,她打了伞,就像身边那些路人,大雨落在地面溅起的水花奔腾呼啸,身前与身后的道路蜿蜒,若从远处望,笼罩着雨雾的街道多半像是溪流,而她和许多人,则是漂在水面的浮萍,前进或者后退,都是随波逐流。

  这两天,她总是会这样从街上走过,从狎鸥亭走到清潭桥,走过汉江,天空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漆黑,夜幕降临,万家灯火于雨中朵朵盛放。

  没有目标,只是漫无目的地漫步。

  这段相当长的路程,总是会经过清潭洞那栋过去一年她早已熟悉的高层大厦,当天黑下来,她走进街灯的光晕,又走出去,迈步进黑暗,穿过或者繁华或者僻静的路段,那栋高高的大厦的影子,即使雨幕和黑夜也无法阻挡,点缀着灯光倒映进她的瞳孔。

  她站在距它很远的地方,看着那上面的灯亮起,看着一扇扇窗,一座座小阳台,开始有影子在黑色的苍穹下晃动,看着蔓延的灯火将那些影子投射出来,有人无聊地来回走动,有人只是静静站着,有人侍弄花草,有人举着电话挥舞手臂……遥远的距离让那边的声音传不到这里来,她就像在看一场默剧,而表演的则是人生百态。

  有时她会想,曾经她也站在那一扇扇窗户后时,是不是也有一个人站在自己现在站的地方,默默观察着那边呢?

  没有答案,因为那时的她从未关注过这里,就像这时,即使他在那边,也不会看向这里一样。

  她走出了那片辉煌,走进这片僻静的黑暗,然后就像生活在了这处黑暗里,只能偶尔看看那边的光明,有过奢望,有过期待,可是两天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的离开就像一点雨珠落进了奔腾的汉江,惊不起一丝涟漪。

  虽然这是她想要的,可她知道,自己并不希望它发生。

  离开的那天夜晚,在家里又做梦了,梦见他匆匆从美国赶了回来,急切地冲进她家,把她抱起来按在腿上打了一顿屁股,暴怒地问她,林允儿,谁让你离家出走的?

  然后吓得醒来,漆黑的卧室里,窗户打开着,纱帐在席卷了水气的风中摇摆,没有人打她的屁股,她好好躺在床上,闹钟滴答走动的声音响在耳边,窗外雨骤风急,再也睡不着了。

  黑暗就这样包围了她,仿佛再也逃不掉。

  她所期待的,她所盼望的,所有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就像从狎鸥亭到清潭桥的这段路程,她撑着伞,与很多人擦肩而过,她跟随着人流穿过一个个人行横道,然后看到一些人向左边去,一些人人向右边去,一些人匆匆而过撞歪了她的伞,每个人似乎都和她一样漫无目的,但她知道,他们都有一个目标,有人是刚出门,有人是准备回家,有人从这里来往那里去,但无论左还是右,无论这里还是那里,他们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只有她不知道。

  她随着雨伞的浪潮走过一个又一个地方,身边的陌生面孔换了一张又一张,每一个人离开的人都找到了自己的目的,而她却只能从拥挤渐渐走到稀疏,最终走到孤独,然后站在这片黑暗的地方,回首望着曾经的光明。

  陪伴她的人都不在了,她没在任何人心里留下过痕迹,那栋大厦缺少了她仍旧辉煌,地球也还在转动。

  也许有人是不可替代的。

  但曾经调皮捣蛋的允儿不是,现在背着背包,犹如浮萍一般随着道路漂流的允儿也不是。

  城市依然在运转,没有人在意一个少女无法出口的神伤,只有偶尔匆匆经过的路人,可以看到这处偏离喧闹的街道,一个少女坐在巴士站的长椅上,双手托腮,望着一个地方一坐很久,一辆又一辆巴士离开,出去的人又回来了,风也渐渐冷了,她还坐在那里,不知道在等待着谁又或许被谁等待。

  然后第四天,又或者第五天,也可能是一个星期后,雨云散去,月光再次洒遍首尔的角落,少女的身影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就像随着雨季的过去,渐渐低了水位的小溪,终究要裸露出岩石,而随着小溪漂流的浮萍,也终究要停留在一块岩石上枯萎。

  它没有等到自己的池塘……

  8月14日,当安俊赫与扎克伯格、帕克、莫斯科维茨等人经过几天磋商,商议好经过股东会议强制完成权力交接的计划,准备实行的前一天,忙碌许久的他终于想起给远方的女孩打了一个电话,那是个早晨,他走在前往Facebook的路上,雾气在城市里上下飘荡,安静而迷蒙的空间里,手机中传来这样的声响: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注销……”

  哗啦啦——

  道路旁的山毛榉摇晃着枝桠,几片叶子落了下来,他站在风中,忽然觉得有些冷……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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