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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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厚重的地毯淹没了脚步声,大朵大朵的牡丹开在脚下,奢华而艳丽。
    韩千重一路缓步走来,一直到了房间门口,还是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秦朗宇说,他的行业十分特殊,没有病人的允许,是不能泄露任何治疗过程中的细节,如果应许一怒之下投诉,他的诊所很有可能关门。
    也就是说,韩千重得装着不知道应许有抑郁症,然后劝她去复症。
    这个难度太大,更何况是在应许已经对他形同陌路的情况下。
    站在应许的房门前,他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门铃。
    门开了,韩千重呆了呆,只见应许穿着一件白色的浴袍,光着脚丫,她的头发随意地披散着,几滴水珠顺着白皙的脖颈滑落下来,渗入了浴袍中。
    一股燥热从小腹下袭来,韩千重狼狈地后退了一步。
    应许怔了一下,淡淡地说:“刚好洗完澡,进来吗?还是改天?”
    空气中泛着浅浅的薄荷香气,那是他最喜欢的沐浴乳味道。
    韩千重快步走进了房间:“不……就今天……应许——”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偌大的套房中,浴室的门忽然被打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披着浴袍,用毛巾擦着头发:“你有客人吗?我先走了,牛奶帮你放在微波炉里,你记得喝。”
    仿佛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韩千重浑身冰冷。
    那人一眼看到了韩千重,放下毛巾捋了捋头发,歉然一笑:“原来是韩先生,对不起。”
    韩千重面无表情地看着程桓。
    那张脸年轻而俊美,热气的蒸腾让他的肌肤晶莹透亮,白里透红,透着一股别样的朝气蓬勃。
    反看自己,形容憔悴,不修衣饰。
    程桓不再看他,只是拿了衣服去更衣室换了衣服,神清气爽地走到应许身旁,贴了一下她的脸颊,俏皮地说:“晚安,好梦,不过要梦见我哦。”
    程桓的人影消失在门口,却留下了一室的薄荷清香。
    韩千重木然站在原地,感受着心脏深处那尖锐的刺痛。
    这样痛楚,这六年来,应许感受了多少?
    他忽然不敢想下去了。
    “要谈什么?”应许走到小吧台,倒了一杯水给他,随后坐在窗边的靠椅上,淡淡地问。
    韩千重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仔细打量着应许。
    她的皮肤还是带了不健康的青白,下巴尖尖的,不过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
    “你好点了吗?公司……怎么样了?”韩千重低声问。
    “还行,过阵子飞J省,把那里的事情做个了断。”应许的眼睛低垂,把玩着手里的杯子。
    “飞J省干什么?”韩千重脱口而出,“让别人去,你好好休息。”
    应许抬起眼来瞟了他一眼,嘴角似笑非笑:“别人能替你担当什么?这是我的责任。”
    韩千重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前从来不关心应许的事业,现在这种节骨眼上,当然更提不出什么好的建议。
    “那我陪你去?”他终于开口,“最起码我可以照顾你。”
    “照顾我?”应许失笑,“不用了,江寄白会陪我去,还有小桓,他们照顾人还行,至于你,我从来没敢想象过你照顾我的样子。”
    韩千重握紧了拳头,指尖刺入手心,带来一阵痛意,可以让他在此时保持清醒。
    “对不起。”他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
    应许敛了笑容,正色地看着他:“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什么?韩千重问自己。
    对不起没能好好照顾你。
    对不起那么冷酷地对待你。
    对不起没能早点发现,我其实是……
    韩千重一下子惊醒过来,手狼狈地抓住了茶几,“啪”的一声,水杯打翻了,水倒在了应许的浴袍上。
    应许的眉头微蹙,甩了甩手上的水渍。
    韩千重飞快地抓起了茶几上的餐巾纸,手忙脚乱地去擦。
    两个人的手指擦过,一股战栗迅速地袭过韩千重的身体。
    应许的指尖颤抖了一下,迅速地缩回手来。
    “我去换一下衣服,麻烦你等一下。”她迅速站了起来,往更衣室里走去。
    韩千重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那股战栗的感觉余悸犹存,就好像电流窜过,带出火花。
    铺天盖地的痛悔席卷而来,他几乎想要大声嘲笑那个从前的自己。
    都做了什么?
    这六年,他都做了什么!
    他居然到现在这种地步,才发现他是爱着应许的。
    不是愧疚。
    更不是责任。
    是爱情。
    所以他才会难以忍受应许的欺骗。
    难以忍受应许被谣传的放肆糜烂的私生活。
    难以忍受应许对他千依百顺的包养。
    所以他才会在应许不见的时候仓皇失措。
    才会在得知应许死讯的时候痛苦崩溃。
    才会在看到应许的新宠时愤怒嫉妒
    他那执拗、顽固的臭脾气,那莫须有的男性自尊,终于让他在被误导的错误认知上越走越远,从此不归。
    要不是应许到了绝路,破产、自杀,这份感情,可能会永远不为他所察觉。
    多么可笑。
    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双手抓住了胸口,几近窒息。
    应许换了一件家居服走了出来,略带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韩千重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应许习以为常,重新给他倒了杯水:“是不是胃难受了?牛奶养胃,记得临睡前喝一点。”
    韩千重的眼底有点潮湿,低低地应了一声。
    “别这幅表情,我还没落魄到身无分文的地步,最起码还有钱包养小明星。”应许的嘴角翘了翘,“比起你来还是绰绰有余,用不着什么对不起。”
    “应许。”韩千重终于开口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艰难地说,“回来好不好?”
    应许玩味地看着他:“为什么?”
    韩千重凝视着她,艰难地开口:“我……担心你……我……”
    他说不出口,他怎么能在这么伤害之后,轻而易举地说出那个“爱”字?那太廉价,也太无耻。
    “就为了这个?”应许失笑,“那要么我带程桓一起住过来?”
    韩千重沉默了半晌,这才涩然地摇了摇头:“不行。”
    那是他和应许的地方,他怎么能容忍有另一个男人登堂入室?
    应许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敛去,她的语声淡漠:“好了,你别幼稚了。要是应家没出变故,我要和你分手了只怕你会放鞭炮庆祝吧?现在你这算是什么?可怜我?我应许不需要这份怜悯。”
    “不,不是怜悯。”韩千重喃喃地说。
    “那是什么?”应许错愕地看着他。
    韩千重咬了咬牙,几乎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如果……如果我说……那是爱情……”
    他说不下去了,他看到应许的眼神,从惊愕到愤怒,又从愤怒到悲哀,最终归于冷漠。
    她站了起来,在床头柜上翻找着什么,找到了一盒烟,从里面抽出一支来,褐色的烟身夹在她修长而白皙的指尖,有种反差的美感。
    只是她的指尖轻颤,几乎架不住那一支轻飘飘的烟。
    应许把烟放在鼻尖,深吸了一口,闭上眼睛,仿佛这样才能让她平静下来。良久,她轻笑了起来:“爱情?韩千重,你在说笑话吗?”
    韩千重苦涩地笑笑,是的,谁都不会相信,连他自己,又何尝能相信,那样残忍的自己,居然是爱着应许的。
    应许冲着他扬了扬左手:“你看,还记得这枚戒指吗?我戴着它,用来时刻提醒我自己的愚蠢。”
    韩千重凝神一看,只见应许的左手中指上戴了一枚戒指,亚光的白金戒身,戒托上是一颗被包裹起来的钻石,钻石旁有个玫瑰金镶嵌的LOGO。
    很眼熟。
    他盯着那个LOGO想了好一会儿,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我在我们俩一周年的时候送你的对戒。”应许轻声说,“知道吗?我等了很久。”
    “一直等着你带上那枚戒指,等着你向我示爱,等着你向我求婚,等着把这枚戒指从中指换到无名指。”
    她的声音颤抖,眼底一片湿意。
    “你的那枚呢?在哪里?你拿出来,我就相信你……你是爱我的……因为爱我……希望我能重新回到你身边……”
    韩千重木然。
    他拿不出来,更说没脸说出它的去向。
    那枚戒指……已经被他丢给元彤彤了,这么长时间过去,说不定已经被某个陌生人买走,戴在某个陌生的手指上。
    取下戒指的时候,他以为他丢掉了他狼狈的过去。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丢掉的是他错失的爱情。
    韩千重开着车子在街上疾驰。
    不用应许下逐客令,他已经没有脸面呆在那里。
    车载电话滴滴地响着,好久才被元彤彤接起。
    “什么……戒指?”元彤彤的声音茫然,好一会儿才想起,“我卖了啊。”
    “你卖给谁了?帮我买回来。”韩千重急促地问,“多少钱都行。”
    元彤彤沉默了好一会儿,咬着牙说:“这我怎么知道?寄售行里卖出去难道还会把买家是谁告诉你?”
    “哪家寄售行?你告诉我,我去问。”韩千重几乎想要祈求她了。
    “千重你怎么了!”元彤彤的声音尖利了起来,“你在怀疑我什么?我可以把我捐款的回执给你看!”
    韩千重无力和她解释,只是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怀疑你,告诉我地址,立刻,马上!”
    韩千重从来没有这样和她疾言厉色过,元彤彤可能被吓到了,听筒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一会儿,元彤彤说出了那个地址。
    那是一家专门买卖二手奢侈品的店铺,位于市中心,韩千重花了二十分钟开到了那里。
    店铺快要打烊,韩千重和店员交涉了好一会儿,这才有部门经理出来。
    部门经理对他的要求觉得简直匪夷所思。
    “先生,你看我们这里有没有你的那个戒指?没有就是卖掉了。”
    “我怎么可能会有买主的名字和地址?银货两讫,我要那东西干什么?”
    “你给钱也没用啊,钱又不是万能的。”
    “先生,说句不好听的话,你既然这么宝贝这戒指,当初为什么托人卖掉它?”
    如同五雷轰顶。
    是的,当初为什么要卖掉它?
    所有的一切,都是自作孽,天注定。
    韩千重狼狈地靠在墙上,几近绝望地仰望着星空。
    深秋的夜空特别美丽,黑得发蓝的天幕,点点繁星洒满,一弯新月挂在其中,就好像应许的眼睛,那么透亮,那么迷人。
    他痴痴地看了好久。
    良久,他取出了手机,调出了短信界面,手指颤抖着,一个个按动着键盘:
    你可能不再爱我了,没有关系。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相信,我是爱你的,即使没有戒指。
    他反复读了好几遍,只觉得嘴里半是苦涩,半是甜蜜。
    良久,他的手指按下了发送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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