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银衣,更为奇异的,是他的一双眼睛。
他的眼睛仿佛蒙着一层薄薄的雾,雾气之后,又仿佛蕴着一个……或者是无数个神秘莫测的世界。
它吸引着视线的凝聚,撩拨着探寻的欲望,直至理智的沉沦……
云澈的目光移开:这个人,主修魂力!
他的身份,毫无疑问的绝非寻常。
但可惜,云澈的眼神很快便从探寻变成了低视。
此人的姿态和目光,云澈可太熟悉了。
他脚步悠然缓慢,双眸只睁一半,仿佛浅酣未醒。
人影、异石、建筑从他视线中快速晃动,却无法在他瞳中映入一瞬。仿佛此间一切,无论生物死物,都不配入他之目。
嘴角似笑非笑,偶尔起伏的眉梢挑动的是毫无掩饰的鄙夷与嫌恶。
这番姿态,就如天上之人下凡,垂眉巡看卑世凡灵。
满眼满脸都在写着:他的屈尊到来,是这卑世的无上荣光;而这卑世的一人一物,一砖一瓦,都在无形玷污着他的无上高贵。
“呵!又是个出身高贵,难为大器的狂徒。”云澈给出评价,便不再多看他一眼,同时也放下心来。
人之本性,越是缺少什么,便越会去渴望和炫耀什么。
这个银衣男子在自己的出身之地必不得志,才会在下位之地,如此肆意释放自己的高贵与傲然,彰显自己视此间一切如蚍蜉。
而那些或天纵奇才,或身居高位,从不缺乏他人赞誉与仰视的人,根本不会……
也不屑于在下位之灵前倨傲自恃。
这类人存在于各个位面。云澈已见过太多……远离即可,不足为虑。
想来他那个层面的人,也不至于对麟神境有兴趣。
收回注意力,云澈脚步不变,逐渐远离。
却不过短短十数息,他的脚步再一次停滞,就连目光,也短暂怔然。
因为他碰触到了一抹……来自梦中的眸光。
那是一双,仿佛由万千星月抽离自己最璀璨的星芒与月华所化成的眼眸,流转着虚妄与绯梦都未曾奢望的绝美华光。
他看到了世间唯一的琉璃,夜空唯一的璨星。
少女的全貌,也才缓缓的清晰于他的视线中。
她一身胜雪烟纱,一眼可见的华贵无双。但其所覆的莹玉凝脂,却映的这华贵的烟纱何其有幸。
她孤身行走于这片枯黄的皇城,明明只是最简单不过的迈步,身姿却娇美如蝶舞翩跹,长发随身姿摇曳,仿若黑曜色的星流。
这似是一个尚未完全成长的少女,烟纱覆面,遮其半颜,但其未隐之处,无不白如初雪,莹如仙荔,就连一双淡淡纤眉,都在溢动着灵韵。
她未展完整容颜,但刹那的惊艳,竟不逊当年的神曦,那穿魂入骨的风华,不啻初见的神女千叶。
“……”云澈将目光生生收回。
在接受了池妩的所有记忆后,云澈窥测他人的方式也逐渐与她相近……窥其眼底,悉其心魂。
他牢记着池妩对他的告诫,更从不敢淡
忘自己到来深渊的目的……或者说使命。
所以,他封心锁情,无论他的外在情绪如何变动,他人的目光永远只可及他之目,无法触他之心。
但被她眸光触及的那一刻,却一瞬间,在他心底映出了一汪星湖。
所以,他转目的那一刻,逼迫自己的意志化作绝情的刀刃,去决绝剜除那汪印入魂底的星湖。
任何能撩动他情感,干涉他意志的东西,都绝不该存在!
很快,他的身姿与少女交错而过,视线之中再无她的身影。
但,云澈的脚步却又忽然缓了下来。
因为少女所去的方向,正是那个银衣男子所在。
他的脑中顿起风暴。
少女的外貌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但其气息,却已突破神主之极,也就是半步神灭境。
神主境与神灭境之间,横亘的是跨越人与半神的天堑,无数的深渊玄者永远停驻在这个天堑之前,终其一生也无法突破。
但,这个境界出现这个似乎还未完全长成的少女身上,却显得极为骇人。
这样的天赋,这样的修为,还有如此的风华,如此的眼眸……
她的整个人,可以说完完全全的无垢无暇,没有任何渊尘的蚀痕,甚至……找不到丁点凡尘玷染的痕迹。
初落凡尘……这四个字,清晰的现于云澈的心海之中。
那么,会是怎样的出身,怎样的宠爱,以及怎样的极致保护,才可育出如此的女子?
会不会是……
他的脚步更加慢了下
来,一直收敛的灵觉也无声释放。
那个银衣男子,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流云城,他玄脉残废之时,那个来自萧宗的萧狂云。
位面不同,出身迥异,但综合他与池妩的阅历而观,当属一丘之貉。
当以高贵之身到来下位之地,无需受到约束,无需循规蹈矩,可尽情释放傲然与狂肆时,判断力也自然会大跌。
毕竟,下位之地,怎配他高贵之人细思与忌惮。
那么,他遇到这个少女,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但,那个银衣男子的出身必定极为高位,还有一个比陌悲尘还恐怖,他断然不可能抗衡的人暗中守护。
加上麟神境已近在咫尺,理智上,绝不该节外生枝。
安危与利弊的权衡在他脑中猛烈的泛动冲撞着。
……
毫无意外,银衣男子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少女。
如天阙帝王般悠哉巡视凡间的银衣男子蓦地定在了那里,他的五官像是忽然被僵化,唯有一双眼珠子在不自觉的外凸着……几乎要跳出眼眶。
以他的出身,什么倾城色见过不知凡几,后宫姬妾更是数千之数,在这麟渊界,他所见女子却只堪他嗤鼻嫌恶。
却在看到烟纱少女的那一刻,一瞬失了心魂。
来自少女眼眸的余光从他身上轻掠而过,这种呆若木鸡的样子,她在这时间尚短的入世试炼中便已见过太多。
也是这段时间,她对自己的外貌有了更加明晰的认知。
沙暴与尚未完全适应的
渊尘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了她的灵觉,而姑姑不愿给她任何指引。
她赌气一般的反而不急于走出沙暴,而是留予其中,直至自己的灵觉再不受沙暴所扰,才满意的走出,踏足了这处麟渊界,又行入了这个凡世的皇城。
因为【身体的原因】,她一直被保护到极致,且大部分时间【居于净土】。如今真正入世,她对一切,都充满着深深的好奇。
银衣男子瞠直的目光一直被死死吸附在少女身上,浑然不觉自己呈现的是何种丑态。
直到少女的身影移出很远,他才终于回魂。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睛为了追寻少女的身影,竟将躯体扭成了一个极为滑稽的形状。
“这等破烂的地方,居然有……如此女子……”
四分激动,四分惊喜,还有两分的魂不守舍。他的声音有些发抖,伸出的手掌上,十指在不自觉的曲张着。
果然出来历练就是好,这边陲小地,竟有如此瑰宝。
“小妹妹,你应该不是这麟渊界的人吧?”
一个很是清雅的声音从少女身后传来,话音未完,便已转至身前。
银衣男子已是移身到了少女前方,他身材挺拔,眸带薄雾,嘴角的弧线完美无瑕,姿态优雅中带着危险与神秘,五官亦俊逸到足以让女子过目难忘。
手里握着一把合起的折扇,晃荡着银色的穗子。
好一个翩翩贵公子。
相比于他的出身,这身皮囊才是他最得意之处。
少女停住
脚步,却也未有仔细打量他,很是自然的回答:“我的确不是这里的人。”
很是幽淡,几乎不携带情感色彩的一句话,却如云外仙音,无尽的悦耳沁心。
银衣男子笑了起来:“那真是太巧了,我也如此。你我又皆是孤身,不如……结伴而行?”
“不必。”
少女拒绝,便不再多言,准备离去。
“小妹妹,先不要急着拒绝。”
银衣男子再次移身,已是近到少女身前十步之距。手中的折扇也在这时打开,摇晃间,折射着他眸中已难以自抑的淫邪与悸动:“这个世界恶意四伏,一个人的话,可是很危险的。”
少女不愿理会,而就在她准备直接瞬身远离之时,纤月般的眼眉微微一蹙。
那摇晃的折扇间,荡动着不怀好意的灵魂涟漪,在毫无声息间向她的魂海渗透着。
而这种灵魂渗透……她识得。
眸中的暖月顿时化作寒星,她说出了一句很少在她生命中出现的重话:“你最好让开。否则……”
否则,他会很惨的。
“否则如何?”银衣男子笑了,笑的很是开怀。
眼前这足以让天阙仙女都黯然失色的女子出身定然不凡,但再不凡,也断然不可能大过他。
他晃动着折扇,不紧不慢的向前迈步,距离少女越来越近,身前的空间,也在灵魂激荡间微起肉眼可见的波纹:“萍水相逢,却如见天星。我怕错过了,会抱憾终生。只是结交一番,绝无他
念。”
他口中之音,亦带魂漪。
他举手投足,无影无形间,便可俘人意志。哪怕对面是同境之人,他也有十分的把握扰其心魂。
因为他所修炼的魂功,层面冠绝深渊,无可比拟。
说话间,他已伸出手掌,很是自然的想去碰触少女的皓腕。
就在这时,一个并不强烈,但极不开眼的气息从远处骤冲而至,轰落于两人之间,并向银衣男子的方向爆开炽热灼目的炎光。
“滚远点!”云澈立身少女身前,身上的火焰隔绝着银衣男子笼向少女的视线与气息:“你没听到,她让你‘让开’吗!”
银衣男子眼眸眯下,打量了一眼云澈,嘴角淡淡的勾了起来。
没有任何被打扰的扫兴或恼怒,反而是一种……如看无知小丑的怜悯与玩味。
云澈全身提防之态,同时不忘侧眸向身后少女道:“这位仙子姐姐,此人是个登徒子,明显对你意图不轨。你快些离开,我来阻住他。”
少女未动,唇瓣微微的张开。
?
这个人,他居然……叫我姐姐?
――――
人生若只如初见,
不忍璃碎恨彻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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