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9年6月20日,夜幕低垂。一轮明月高悬半空,洒下清冷的光辉,繁星点点在深邃的夜空中闪烁。
“卢卡斯,前面就是施瓦岑贝格亲王的部队驻地了吧。”弗朗茨用手指向远处,那里零星的火光闪烁,应该是值夜哨兵点燃的篝火。
参谋副官卢卡斯微微一勒缰绳,马儿发出一声轻嘶,“是的,陛下。那里驻扎着马蒂尼师第十五混合旅。”
“下马,我们走过去,不要惊动他们。”
随着皇帝的命令,身后戴着尖顶头盔的高大卫兵们纷纷翻身下马,整齐划一地跟在皇帝身后。
这里是布雷西亚前方的第一道防线。按照皇帝的指示,在工兵的引导下,那些平日里只会列队的步兵们纷纷脱下外套,卷起袖子,拿起镐子和铁铲,奋力挖掘着战壕。
穿越之前恰逢特别军事行动的展开,难得一见的实战素材,战壕在那场战争里重新变得重要了起来。弗朗茨还记得当时特意去研究过怎么挖,按照记忆用笔大致上复原了战壕的基本构造,包括射击战壕、支援战壕、预备战壕三条,并且要曲折挖掘,以交通壕链接。每条战壕深约两米有余,前方还要设置护栏和大量铁丝网。
弗朗茨兴致勃勃地向工兵部队和几位将军详细讲解了这套战壕系统。他滔滔不绝地说了许久,最后工兵部队的瓦卢斯少将指出皇帝陛下的战壕设计很天才,就是太复杂了。
事实上,由于这个年代还没有出现大规模的自动武器,最关键的机枪也尚未问世。按照塞瓦斯托波尔攻防战的经验,敌军很可能会迅速突破前方障碍抵达第一道战壕,接下来就是血腥的近距离战斗。士兵们将不得不用步枪、刺刀和手榴弹,在狭窄的战壕中寸土必争。
但不论如何,工兵们还是接受了这个新颖的战壕网络方案,只是根据实际情况稍作简化。否则,恐怕防御工事还没完工,法军就已兵临城下了。
经过一天高强度的挖掘作业,士兵们早已筋疲力尽。大部分人草草吃过晚饭后就钻进帐篷,裹着被子沉沉入睡。
“皇帝陛下,万岁!”
弗朗茨还没来得及阻止,哨兵的声音就传了出去。这惊动了几个正围坐在篝火旁等待轮班或刚值完班的哨兵。他们纷纷抓起步枪跑了过来,所幸大部分熟睡的士兵并未被惊醒。
这些哨兵见到皇帝和戴尖帽子的卫兵,刚要开口高呼,这次被弗朗茨及时制止了。他用食指抵在嘴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感谢你们尽职尽责,我的士兵们。大家都在熟睡,就不要因为我一个人而惊扰他们了。”
“遵命,陛下。”哨兵们激动地立正敬礼,努力压低声音回应。
弗朗茨吩咐卫兵留在原地,自己则和卢卡斯以及几名哨兵一同向战壕走去。没走多远,他们就看到一堆篝火,火上还架着一个饭盒,散发出微微的饭香。
弗朗茨也不客气,找了块较大的石头就坐了下来,示意大家都坐下。他微笑着问道:“你们正在准备宵夜吗”目光落在那口还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饭盒上。
一位年长的上士立即站了起来。他头上有着些许白发,留着浓密的胡子。他恭敬地开口:“陛下...”
“你坐下说吧,不必这么拘束。“弗朗茨和蔼地说道,“告诉我,上士,你叫什么名字?”
“谢谢陛下。“那名老上士如释重负地坐下,恭敬地回答:“我叫克里斯托弗·西勒,隶属于第十五混合旅的施特林团。”
“晚饭我们已经吃过了。今晚大家都累坏了,还剩了些零星食物。于是呢,每个人就都拿出一点东西,凑合着做了个大杂烩汤,权当夜宵,陛下。”
弗朗茨脸上浮现出亲切的笑容,“我刚才听见大家喊你老西勒。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也这么称呼你吧。对了,老西勒,介意我也来尝一口你们的汤吗?”
老西勒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君主制的国家,一位皇帝如此平易近人让他觉得惶恐且幸运,但他又听到了后面的话,他连忙摆手:“不不不,陛下,以您尊贵的身份怎么能...”
然而,面对弗朗茨的坚持,西勒最终妥协了。他吩咐一个年轻士兵拿来一个相对干净的铁盒子,仔细清洗了好一会儿。
很快,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小份汤。弗朗茨仔细打量着碗里的内容:零星的豆子、土豆和西红柿,勉强可见的几粒肉末,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面制品,以及几块泡软的面包。
“嗯,让我尝尝我的士兵们都在吃些什么。”弗朗茨有些好奇地说道。
用铁勺轻轻舀了一勺汤,小心地送入口中。刚一入口,弗朗茨就感到有些难以下咽。土豆倒还好说,但黑面包块带着一股酸涩味,似乎还夹杂着几粒沙子。他不由得咳嗽起来,引得卢卡斯顿时慌了神。
“陛下,”卢卡斯焦急地说,“您要不吐出来吧,吐出来就好了。”
这一幕也吓坏了周围的士兵,他们纷纷站起身来,脸上写满了恐惧。他们觉得自己会因此受到惩罚。
弗朗茨连忙摆手,“没事没事,只是不小心呛到了而已。”他努力掩饰着自己的不适。
老西勒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这个...是不是不合您的口味?”
“那当然不太合口味,“弗朗茨坦诚道,随即又补充,“不过这很正常。你们都坐下吧,别这么紧张地盯着我看。”
弗朗茨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你们平时就吃这种东西吗?”
现在还是在本土作战,士兵的伙食质量就这么差劲了吗。
看到老西勒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弗朗茨温和地说:“你尽管大胆说,不必有所顾虑。我今天来到这里,就是要为你们主持公道。说实话,我并不了解基层士兵的伙食配备标准。如果是标准上的问题,我会下令解决的。”
克扣士兵军饷、粮饷、抚恤金算是封建军队的通病了,就没几个士兵可以得到全额的补贴。
老西勒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来:“陛下,我记得在维也纳接受训练时——哦,那大概是八年前了——曾吃过几次有大块肉的午餐。但正式入伍后,伙食就再没有那么好过。运气好的时候,偶尔能分到一些肉干。最近嘛,唉...”
“陛下,这都是萨克搞的鬼!”突然,一名年轻的列兵怒气冲冲地说道。他的同伴试图拽他的手臂,但他直接挣脱开来。
“哦,萨克是谁?”
“管我们十五旅后勤的,陛下。我跟您说,他就是个十足的吸血鬼,一个犹大!”
这位年轻士兵滔滔不绝地讲述起萨克少校的种种恶行:打伤去要军粮的士兵,发放弹药时故意拖延或克扣数量...
最后,那名列兵眼中流露出泪花,声音哽咽着说:
“陛下,听说萨克是个贵族。虽然有不少人向监察处举报过他,可他依然毫发无损。反倒是那几个举报的人受到了处罚。有人说这是因为他出身高贵,可是陛下,难道贵族做出这等恶劣行径,真的可以逃脱惩罚吗?“
听了这名士兵的话,弗朗茨的脸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贵族的势力在军中有多么庞大,历史书上都讲过,一直到一战的结束,大量贵族军官垄断军队的事情才结束。
但是焦灼的战局下还有人胆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做这种事情,还有人包庇,这种事情还是出人意料。
弗朗茨放下手中的饭盒,站起身来,眼睛也变得凌厉起来,“你放心,士兵,我以凯撒的名义向你和在座的所有人保证,我必将彻查此事。任何人,无论是皇族还是贵族,在奥地利帝国的法律面前都是平等的公民,都会接受法律的制裁。”
得到皇帝亲口承诺的士兵们都有些激动地无法控制自己,之前就听村里的老人说凯撒会为我们平民做主,今天终于见到了。
士兵们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仿佛要高呼“皇帝万岁”,但在弗朗茨轻微的手势示意下,他们最终只是整齐划一地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我需要你跟在我身边,士兵,你叫什么名字。”
“沃尔夫冈,沃尔夫冈·诺依曼,陛下,我来自萨尔茨堡的农村。”
“好的,沃尔夫冈。大家都坐下吧,今晚就陪我聊聊天。”弗朗茨说着,率先坐回了那块粗糙的石头上。
“沃尔夫冈,你为什么参军?”
沃尔夫冈挠了挠头,有些局促不安:“呃...陛下,说来惭愧,主要是为了赚钱。我们家加上我共有七个孩子,光凭家里那几公顷的土地实在是养不活这么多人。而且...”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我们连赎买费还没还完呢。”
在1848年民族之春之后,奥地利这个顽固专制的国家为了挽救统治也不得不开始了大规模改革,一直担心触怒贵族的土地改革终于大刀阔斧地展开了。
农奴被解放成为自由农,并被授予一部分土地。贵族所损失的劳役和土地给予补偿——三分之一农民负担,政府则承担了剩下的三分之二。一般期限是二十年到四十年,而且还需要偿还利息。
实际上,无论是农民还是奥地利帝国政府,都因此背负了巨额的债务。
弗朗茨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另一个黑乎乎的士兵:“那你呢?”
“陛下...我来自加里西亚的克拉科夫...”这名士兵的德语明显不太流利,夹杂着浓重的波兰口音。最后在弗朗茨的打断之下,用流利的波兰语继续交谈。毕竟还有个语言天才的天赋在这。
那名波兰裔士兵顿时松了口气,用母语接着说:“我们家一开始是有土地的,可后来利息和还款压力实在太大。父亲无奈之下只好放弃了这块土地,从贵族手中要了一笔钱。现在我们家的人基本都在城里的工厂干活。我和一个弟弟参了军,要是...”他停顿了一下,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要是不幸战死,好歹还能给家里留下一笔抚恤金。”
说到最后,这名波兰裔士兵露出了一口白牙。
钱,说到底就是这么一个简单而又复杂的问题。
帝国政府当初为了维持稳定而不敢得罪贵族,结果反而引爆了起义。为了镇压起义而匆忙推行的改革,依旧大幅度偏向于贵族。
表面上获得了土地的农民,实际上却陷入了沉重的债务泥潭,难以自拔。
“呃...陛下,我是个孤儿,”一名瘦小的士兵红着脸,壮着胆子接着说道,“我为了活命干过小偷。有一次,我偷了一名军官的东西,被他狠狠打了一顿。然后...然后就被带到征兵处,成了一名士兵。”
他停顿了一下,指了指自己干干净净的饭盒,“幸运的是,虽然这些东西不怎么好吃,但至少我还能填饱肚子。”
问了一圈的士兵,这些底层士兵有人可能会说一句为了凯撒而战,为了家里人能过的好一点,但本质上简单而直白——为了活着。
“帝国军队的士兵啊,都是单纯的人呐。”弗朗茨在心中暗自感叹,目光扫过这些或老或小的面孔。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却又带着深深的无奈。
“他们都是为了生存。幸福舒适的生活对他们来说是如此遥远。他们只想要活下去,能养活家人。即便是想到死,想到的也只是那点微薄的抚恤金。”
看着眼前这些朴实的面孔,弗朗茨不由得在心中暗自下定决心:“我一定会带领你们走向胜利。无论是谁,只要胆敢阻碍帝国前进的渣滓,都将被彻底粉碎。”
随着月亮慢慢移动,夜色渐深。弗朗茨不得不中断了与士兵们的谈话。毕竟,明天他们还需要继续挖掘战壕,这可是个体力活,需要充足的休息。如果运气够好的话,在法-撒联军到来之前,会形成完整的防御网络。
最后,在士兵们的簇拥下,弗朗茨缓步走出营地。他接过自己心爱的坐骑“完美”的缰绳,轻轻抚摸着马儿的鬃毛。突然,他转身面对士兵们,语气中带着一丝迟疑:“你们...相信我吗?”
老西勒愣了一下,随即绽放出一个由衷的笑容:“陛下,您能屈尊与我们这种小人物说话,已经让我们倍感荣耀。我们怎么可能不相信您呢?”
弗朗茨深吸一口气,一个利落的动作翻身上马。他挺直腰板,目光坚定地扫过眼前的每一张脸庞。
皇帝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士兵们,请相信我。你们每一个人,终将带着荣耀的战功凯旋而归。你们将拥有自己的土地,你们将听到欢呼与喝彩。
我弗朗茨·约瑟夫在此承诺:终有一天,奥地利将成为一个人人幸福的国家,再也不会有人忍受饥饿的折磨。
我们将共同建立一个生生不息,繁荣昌盛的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