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敲的万沐春心烦。
这两天她根本就没有走出过协会，整天待在飞檐青瓦红柱子下面，她都快忘了大理石墙是什么样子。
好在九格格也一直在忙别的事情，除了今天下午过来了一趟，其他时间都看不见人影。
她有着充足的时间寻找蛛丝马迹。
撑在桌子上的手揉着眉心，压出红印的镜框下面是一双带着疲惫神色的眼眸。
“这件事情和她肯定脱不了干系。”
万沐春心里面想着，但这几天一无所获，光凭借猜测的话当然无法坐实九格格的罪行。
雨越下越大，有些懊恼的万沐春冷的抱了抱双臂，正准备起身关上窗户。
咣当——
门板撞墙的声音在她对面响起。
那里是九格格的办公室。
夜里的老城死气沉沉的就像旧荣国，既没有法岚租界的灯红酒绿，也没有东洋租界的通宵歌舞，高低错落的老楼旧阁在雨水的冲刷下蒙上了一层如同细纱般的水雾。
只有诸如东墙根的官银号这种财大气粗的地方还亮着几盏快要淹没在雨幕中的黄灯。
此时又多了一盏。
万沐春上任中华武术协会会长的第一件事就是制定好作息时间。
朝九晚五，一刻不多一刻不少。
再加之协会里面除了给各个武馆发送津贴的时候要忙上两天，其他时候都是悠闲自在。
所以协会里面早就只剩她一个人。
万沐春虽然固执，但并不死板。
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她就在九格格办公桌的抽屉最深处找到了两张花旗银行的支票存根。
弯曲细线绘成了防伪图案，上面的大写数字极为显眼。
面额大的那张足足有十万，却是一张来人支票，上面没有任何标注，只要凭票就能去银行兑换对应金额。
反而是那张一万块钱的小面额用了指定人支票，收款人那一行清清楚楚写着一个北俄名字。
“Сергей·александрович（谢尔盖·亚历山德罗维奇）”
推了推架在秀挺鼻梁上的眼镜，万沐春略带疲色的眸子里泛起一抹如释重负的亮光。
“找到了。”
把抽屉里的一切东西都还原，万沐春只拿了这两张支票，她并不担心九格格事后会拿她擅闯办公室做文章。
按照法律，各论各事，到时候大不了治她一个入室偷窃的罪名。
想到这里，有些急切的万沐春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把两张支票夹在了最厚的书本里，听着噼啪敲窗的雨声，又用牛皮纸包了两层，这才拿起黑伞准备出门。
她不是回到自己住所，而是要去英格里租界找齐青崖。
随着协会里最后一盏灯熄灭，对面屋顶菜棚子下避雨的北俄男人扔掉了烟头。
他双手从背后捏住两侧往前一翻，戴上了黑色雨衣的帽子，然后端起裹着布条的莫辛纳甘步枪，丝毫不在意堆积起来的雨水，趴在了房顶上。
透过镂空的瑞兽砖雕，瞄准了中华武术协会牌匾下的大门。
就像是老僧入定一般，哪怕溅起来的雨水打湿了他的睫毛，仍旧没能扰乱他的呼吸。
十字架准星就像是布好的大网，只要猎物一出现，子弹便会帮他轻松赚到这一万块钱。
“来了。”
瞄准镜里的万沐春左手举着金属伞骨的黑色绅士伞，夹着牛皮本的右手拿着振文电筒厂生产的虎头牌手电筒，在雨水的折射下成了柱状光束。
枪手甚至能看清楚万沐春那张精致却带着些许着急的脸。
万沐春丝毫不在意泥水溅到了裤脚，踩着水的她雷厉风行，从来没想过第二天等雨停了再去把这件事情告诉齐青崖。
迟则生变。
北俄枪手闭上左眼，为了保险起见，不单单是靠着瞄准镜，他还用心炁去锁定目标。
一步，两步...
再迈一次腿，万沐春就要从协会的大门跨出身来
北俄人抵近瞄准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杀意，满是胡茬的嘴唇张合。
“досвидания（再见）”
可就在他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勾动的前一秒。
一股宛如火山喷发般的狂暴心炁从他身后像是山崩海啸一般扑涌而来。
其势汹汹，其态凛凛！
原本肆意撕扯津门夜幕的急风骤雨，都被这充满了怒意和凶焰的心炁逼的停了下来！
它们不得不给齐青崖让路！
“草！”
就像是被突如其来的雪崩压在了冰层下面，枪手连这句怒骂都只能在心里面发泄，喉咙仿佛都被冻结了般张不开口。
他知道自己已是凶多吉少，但无论如何，这一枪一定要开出去。
咬着牙的枪手调集了全身仅有的8点心炁，让自己的食指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
砰——！
撕裂雨夜的枪响宛如雷声，子弹像是快刀一般把街上的雨帘切出空隙，撞碎的雨滴蓬成一团又一团的雾气。
啪嗒——
协会门前的那朵黄光应声坠地，跌落在了满地雨水之中。
椭圆的灯筒翻滚着，终于在雨水的阻拦下停了下来。
进了水的灯头接触不良，明灭不定的光线照着的，是一个碎石铺地的弹坑。
齐青崖捡起手电筒拿在手里拍了拍，等到恢复正常后才还给了呆立在原地的万沐春。
“这么晚了去哪里？”
浑身湿透的齐青崖一路赶风奔雨，根本来不及处理伤口。
鲜血混杂着雨水从手背的创伤顺着雁翎刀蜿蜒滑落，滴到了脚下。
握着光束的左手同样布满了被雨水浸泡而泛白的口子。
万沐春怔怔的看着齐青崖，原本被突如其来的枪响惊吓到的她，此刻却是无比的心安。
举着伞的左手往前探了探，给他遮住了雨。
“我打算去研究所找你。”
万沐春拿出了牛皮册朝着齐青崖扬了扬。
“是九格格，就是她买凶杀人，我们把她支付给北俄人的支票票根作为证据，交给北洋政府，她一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齐青崖安安静静的等着万沐春把话说完，然后点了点头。
“你按照你的规矩办事儿，我也有自己的准则。”
“你想怎么做？”
街道对面传来的响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嘭——
坠落在地仍旧死死握住枪杆的尸体身上有一道几乎被一分为二的可怖伤口，被稀释了的血水顺着街道流淌。
万沐春这才想起来，要不是齐青崖及时赶到，这枚子弹打中的应该是自己。
齐青崖指着尸体，一字一顿。
“以牙还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