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去的。”
利顺德也在英格里租界，离这里并不远，两人拒绝了李隼邀请上车的好意，自己招来了一辆黄包车。
和齐青崖一起坐在后座，万沐春和他之间只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这顿饭我一口都懒得吃，那些人我也一个都不想见，但他们扯上了研究所的名头，我就不得不去了。”
黄包车驶过英格里心炁研究所，齐青崖望着不论寒暑钟脚一直未曾停歇的大本钟，想起了那个比高塔还要挺直的苍老脊背。
“我答应师父的，这件事儿总得画上句号。”
是要画上句号，万沐春心里如是想。
作为孟得铨的亲传弟子，这个从海河河底的淤泥里挣扎上岸然后又野蛮生长的男人已经做得足够好，门内门外都打扫了个干净。
接下来的事情应该由她万沐春来完成。
她心里打定了主意。
滋——
随着车夫双腿缓缓前行，两旁的路灯也一个接一个宛如长龙般亮起。
晕黄的路灯隔着玻璃斜照在了齐青崖的脸上，光暗不断变幻，似乎给他镀上了一层迷蒙色彩。
突然有些怦然的万沐春似乎忘了回头，眼神一直停留在齐青崖身上。
直到有所察觉的齐青崖扭头，她才赶忙坐正，还好眼镜挡住了她的一抹慌乱。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齐青崖还以为是踢馆时不小心弄的，用手抹了抹脸。
藏着自己的失态，万沐春顾左右而言他。
“饭店快到了。”
利顺德大饭店是一座拥有着浓郁的欧洲西部乡土气息的古典露明式豪华酒店，它不仅有着榫卯结构的梨花木长廊，雕刻着六翼天使的拱窗，以及充满了插花艺术的花园中庭。
甚至还自购了一台价值不菲的发电机用来保证电梯的顺利运行，毕竟这是津门顶格的酒店，乘坐电梯上下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丁点差错都不能出。
戴着红檐金穗白色高帽的侍应生按照饭店要求微笑着露出了八颗牙齿，打开电梯铁栅栏的门锁后，十分绅士的弯腰伸手邀请客人。
“先生下午好，请问您要去几楼？”
齐青崖微笑回应，“翡翠厅。”
一旁的万沐春接过了话，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但带着些许厌烦情绪。
“六楼，谢谢。”
还没走到门口，齐青崖就听到了里面的喧闹声音。
翡翠厅最大的包厢足足可以容纳三十多号人同时就餐，坐在对桌的人说话要靠吼，所以津门人也笑称这张桌子叫做“隔海河”。
包间的门半敞着，颇有些请君入瓮的意味，但齐青崖一把推开了另外半扇门，大大咧咧的和万沐春并肩而入。
吱呀——
开门声就像是虎啸兽静，原本热闹的会场顿时安静下来。
坐在主位上的九格格眼睛都没抬，先是吸了一口旱烟，然后又不紧不慢的敲了敲烟锅，在洁白的桌布下留下一团难看的灰色污渍，用嘶哑的嗓音开口说道。
“哟，主角来了，大家鼓掌欢迎孟氏掌法研究所的新所长。”
然而她动也没动，凹进去的瘦脸夹透出一股刻薄意。
桌子边上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齐青崖环顾一圈，像徐四存这种熟悉的身影一个没有，他们不大可能故意没来，只会是九格格没有邀请。
这倒是正合齐青崖的意，他打定主意今天要把有些话摆在明面上来说，徐四存等人不来，正好免得误伤了和气。
微微昂头的齐青崖压根儿没去看给他和万沐春预留下来的两个侧座，而是直接了当的注视着九格格。
“册子呢？”
“先吃饭，吃完饭再说。”九格格眯着眼睛，皮笑肉不笑。
“没那心情。”
“白天刚刚打通街，现在又得到了研究所的继承权，这是双喜临门的大好事，怎么会没心情？难道是利顺德的饭菜不合你的胃口？”
齐青崖瘪了瘪嘴，“那倒不是，上了桌的，也唯独只有饭菜合我胃口了。”
听着齐青崖这毫不留情面的话，先到一刻后就一直站在九格格身边的李隼变了脸色，他皱着眉往前踏了半步，脑后的辫子就像是老鼠尾巴一样晃荡。
一开口，语气冰冷的像是三九天三岔河里的冰碴子。
“没大没小，不懂规矩？”
齐青崖连看他一眼都欠奉，而是眼神如刀般扫过在场的人，语气平淡，但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警告味道。
“我今天来这儿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让诸位看清楚我的脸，记住我的名字。承蒙师傅厚爱，把研究所托付给了我，我这个人跟我师兄一样执拗，我的东西，其他人都别来打主意。”
听到齐青崖这近乎霸道的话语，穿着唐装的老人先是看了一眼九格格，见其没有表态，然后便心领神会的竖着眉毛，大声呵斥。
“你什么意思？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里坐着的都是武行里的前辈，我们武行从来都是尊卑有序，难道还会占你一个小辈的便宜？”
直接打断那人的话，齐青崖提了音调。
“非得让我把话说透吗？我说的这个‘其他人’，也包括你们。”他见不得仗着自己年长几岁，就以为很有资历然后指手画脚的人。
啪——！
一拍桌子，几个急于表现的人成了九格格的嘴替。
“还真以为杀了几个用药剂强行提升的废物，打了几个压根不懂功夫的洋人，就能目中无人了？”
“要是你师傅孟得铨还在世，知道你这么骄横猖狂，他定然不会把研究所交给你！”
“尊师重道你一个字不沾，嚣张跋扈倒是占了个全，德行不好，心炁再高也没用，小心武行清理门户。”
听着清理门户这四字，李隼又往前站了半步，到了九格格肩边，他微微躬着头，眼睛却一直盯着齐青崖，似乎只要九格格一声令下，他便会毫不犹豫的把眼前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轻男人拿下问罪。
齐青崖冷着眼，半点没让。
这时候，万沐春凛然张口。
“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