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瑛宁张罗的很积极。
喝了一会儿茶,从唐根生家出了门直奔蓑衣胡同去了。
“五哥,五哥,有好消息!”
那瑛宁推门进了院子,刚过垂花门,就大着嗓门开喊。
从进院到来到二进院,那瑛宁一路脚步不停,这起码得说他们两人关系莫逆。
在前些年,这叫通家之好。
那瑛宁的老伙计也姓那,人生经历颇为精彩,建国后上了岸,当下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官。
文化口的清水衙门,没有实权,可名声好听。
老头佝偻着腰,头顶一窝灰发,中山装和露出的一截圆白领,脚下皮鞋擦的铮亮。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他单位,而不是家中。
浑浑噩噩几十载,临到最后终于幡然醒悟的那五,终于学会了谨小慎微和严以律己。
“咦,是三儿啊,今儿怎么有闲来哥哥这儿啦?”
那五声音很细,尾音习惯性的拐弯儿,有股子独特的韵味儿。
“五哥,您那拔步床,我给找着下家啦。”
那瑛宁脸上堆着笑,像极了邀功讨赏。
身上一丁点大院‘一大爷’的气势都无。
“哦?说来听听。”
那五支起了身子,右手轻轻示意,让那瑛宁坐下说话。
那瑛宁乐呵呵的端起五哥亲手斟的茶,紫砂小茶杯搁在唇边,手腕一转。
嘶溜~
那瑛宁微不可察的皱眉。
“怎么,这茶不如你的意?”
“嘿,五哥说笑了。只是刚才在邻居家喝了太平尖儿,唇齿留香,那味儿还没过去呢。”
那五兴致来了。
小三儿既然这么说,他那邻居泡的必然是好茶。
又想到三儿来时嚷嚷,心头一动。
“就是你邻居想要我手里那张床?”
“正是。他叫唐根生,是刚分到我那院子的住户,小伙子别看年轻,听说可是京城铁路局最厉害的几名车厨之一,了不得呢。”
那五眉头微微皱起,像是思索着什么,片刻,轻笑出声。
“我晓得了,是那个娃娃啊。”
那五好喝茶,好吃酒,有‘逢席必到’的雅誉。
他跟梅大家私交甚好,对梅大家的厨子手艺更是赞不绝口。
几次讨要都不得法,最后梅大家被追的无奈,告诉了他家厨子的手艺传承。
所以那五是萃华楼常客。
不仅为了自己的口舌之欲两次南下泉城,也曾瞄准过掌4号灶的唐根生。
只是机缘错失,还挺遗憾的。
“五哥,您知道唐根生?”
“唐小哥儿嘛,做菜的手艺好的很,我知道他,还吃过他炒的菜呢。”
一个时辰后。
唐根生跟着那瑛宁来到了这里。
还没看到那张床,唐根生就喜欢上了这里。
无他。
独门独户是也。
“五哥,这位就是我刚说的邻居唐根生,根生,这位是……”
那五摆摆手:“小唐同志你好,咱俩都是体制内的同志,你就叫那主任吧。”
“那主任您好。”
唐根生下意识的双手接过对方递来的烟。
乖乖,小熊猫~特调的哎,
一大爷这是把自己拉哪位大佬面前了。
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好,好,小唐不要客气,去年我还经常吃你炒的菜呢。”
“真的,谢您捧场,以后要是需要您来喊我,再给您掌勺做一顿。”
“那敢情好。”
那五笑的很开心,脸上的褶子都晕淡了些许。
“床在后院呢,三儿,你陪小唐过去瞧瞧吧。”
那五开始继续打理他面前的一套青瓷茶具。
瞧那五爷那架势,唐根生可不敢觉得人家面前的元青花是仿制品。
那么大的谱用赝品?
跌份儿。
唐根生以为这是独门独户的二进院,没成想是个三进大宅子。
后院留余很大,东西厢房目测也是三柁的架子。
后罩房更是起了二层。
那张此行的目的拔步床,就在西厢房里面。
一张造型古怪,疑似中西合璧的玩意儿。
单看下半部分,像是一张正经的黄花梨镂雕螭龙纹月洞门罩式架子床。
可它又偏偏加高了类似楠木攒灯笼锦拔步床的上半截。
拔步床在《鲁班经匠家镜》中有‘大床’和‘小床’两类。
其独特之处是在架子床外增加一间‘小屋’。
相当于把床铺架在一个封闭式的木质地平上,平台出床前沿三尺余,平台四角立柱,镶以木制围栏,两边安有小窗户。
床前空间为一屋内屋小长廊,是相对独立的活动空间,两侧可以安放桌、凳类小型家具。
虽为室内使用,却宛如一间独立的小房子。
在老京城,大户人家用这样的床,主要是为了方便挂帐子。
帐子材质根据季节更换,使其夏日防蚊虫,冬日两层更保暖。
面前这张床怎么说呢……
顶盖突出,楣板之上有栩栩如生的雕刻。
大气不足,奢靡有余,而且长相跟传统踏步床差别很大,有点四不像的错落。
整张床如若是当代人看,必然吐槽其乱七八糟、不堪入目。
除了选材名贵,用料扎实之外,无一能被夸赞之处。
但在唐根生眼中,却有种仿古工艺的现代美感。
这不就是小公寓最具有空间改造脑洞的错层上下铺嘛。
只不过上铺太小,估计他自己爬上去也只能坐直身子,可当个私密空间岂不妙哉?
毕竟有顶盖和楣板的遮挡,如果真放到自己家里,让床坐北朝南,再加上大衣柜的遮挡,除了比普通拔步床显得高了一些外,也没什么其他不好。
“根生,你瞧这镂雕,瞧这刻工,这细腻的纹理……”
不用那瑛宁絮叨,唐根生也知道眼前这张床是个艺术品。
不仅其制作精良,用料更是只用了黄花梨、红木和紫檀木,还有黄杨和象牙镶嵌的故事画。
因为挂面木材的特殊,不仅仅是线与面、深与浅的对比美感,更是在木纹细腻优美的同时,更兼顾了气味芬芳,防腐防虫。
“这是那主任亲手做的?”
唐根生想了想中院那个颤巍巍的瘦小老头,突然觉得很不真实。
“那还用说!”
一大爷吹胡子瞪眼。
他听得出唐根生不相信。
这绝不允许。
“一大爷,那主任要价多少钱,这床,我收了。”
“嘿嘿,不再考虑考虑了?”
“既然您一大爷开了口,我也恰好需要,又确实很喜欢,只要那主任舍得割爱,我就收下了。”
唐根生心里默默估算,哪怕自己手头钱不够,也要先赊了,拿下这张床。
他对赊账这件事有信心。
那主任既然知道自己,就应该明白自己旱涝保收的工资,不会赖他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