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一柁半屋。
里面半间给了新婚夫妇张康来和秦青两口子。
外屋一整间,北墙盘了炕,住老两口和小儿子张东帆。
唐根生的铺盖卷白天堆放在炕头角落,晚上支钢丝床睡在炕沿儿外侧。
这会儿门口桌子上一家人都在吃饭,唐根生回来就绕到里面,在炕头坐下。
“根生,吃了吗?”
大哥张康来问了一句。
“吃过了。”
继母康素萍重新坐回去,端起碗继续吃。
张经兴绕着大海碗的沿儿呼噜呼噜喝了半圈,放下碗‘哼’了一声。
“我跟你妈在这里坐着呢,回来不知道打个招呼?”
“自己家,哪有那些讲究,先吃饭吧。”
康素萍低声催促道。
“你们先吃,我去前院溜达溜达。”
唐根生把挎包丢炕上,又原路绕了出去。
他觉得自己待在屋里让其他人都很压抑,他自己也挺尴尬。
老张还没事挑事儿。
好在小老头没直楞的说也得跟长嫂打招呼。
不然唐根生怕真会忍不住。
真赤果果的蹬鼻子上脸,他忍不了一点。
棉帘子落回去,唐根生站在屋门口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火柴梗丢旁边雪窝子才迈步往外走。
没个固定目的,纯粹在屋里待着别扭。
“根生回来啦。”
“二婶儿,您吃了没?”
“刘大爷,大中午的,不猫个觉呐?”
天寒地冻的,院子里没几个人,唐根生随口搭着话,慢悠悠的绕过垂花门,走了出去。
迎面看到耷拉着脑袋往回走的李二娃。
“完事儿了?”
“嘿,真他嬢……根生,你啥时候回来的?”
“刚到家。来一根?”
李二娃接过烟,自己掏火柴点了,蹲台阶上和唐根生闲侃。
“家里边又没做你的饭?”
“吃过了,出来透口气。”
这个年代,各家的秘密几乎都是共享的,只是大家不说出来而已。
李二娃聊了一会儿就回去吃饭,估计两个小时的学习深造,肚皮也耗空了。
他比唐根生幸福的地方,就在于别看这小子被批斗不孝,可爹娘是亲的,给他留着饭呢。
唐根生自嘲的笑了笑,捻灭了烟蒂,听到前院李二娃跟张康来打招呼的声音。
上茅房?
还是打算跟自己唠唠嗑?
上次轮班的时候,大哥貌似就有话要跟自己单独谈一谈,只是当时自己忙着去检查改造的蒸汽管,没给对方机会。
“老二。”
唐根生翻了个白眼。
他很不喜欢张康来对自己这个称呼,但没奈何他屡说不改。
如果不是知道他并不是穿越重生人士,指定会觉得他是恶趣味。
“大哥。”
唐根生和张康来差3岁,算是同龄人。
只不过分属不同的圈子。
张康来早早就出来打工了,只有扫盲班的水平,最初在煤炭局干过杂工,前年赶上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好时机,在张经兴的运作下进了工厂。
他跟唐根生的拼搏不同,每一次重要转折,都有着唐根生亲爹张经兴的影子。
有靠山的儿子就是不一样。
现在连媳妇都有了。
“厂里分配了一间房,爹的意思是让给你。”
嚯?
唐根生惊着了。
扭头瞥了大哥张康来一眼。
说实话,那眼神有点东西,不怪唐根生,真没藏住。
“你呢?舍得吗?”
张康来嘴唇嗫喏,半晌没吭气,两口就把一支哈德门嘬进去了小半只。
唐根生算上裤兜有四个口袋,装两种档次的烟很轻松。
“得了吧,你巴不得搬出去住呢,属于你的房子我不抢,反正你搬走了,外间屋的炕我也能自个儿睡。”
张康来又闷了一口烟。
胸膛憋不住,‘咳咳’了两声。
他倒是特想搬过去,但不行。
起初他非常开心,上个休息日专门过去拾掇了大半天……
但最后失望至极的回了家。
那人说了,两家距离太近,更容易出事。
张康来再不舍得也只能忍痛放弃。
他十二万分想要跟对方住的近一点。
“老二,我知道娶媳妇这事儿你怪我,房子就当哥欠你的,你踏实受着就成。”
唐根生吐掉嘴里的烟丝。
“过去的事儿不提了。我自个儿也排着队呢,过了年也该有信儿了。”
“你要是不去,房子就得重新分给别人。”
张康来犹豫了一下,转口道:“爹前天把你单列了个户口本,街道办和户籍科都登记完了。”
唐根生瞪大了眼珠子。
始料未及。
难道这就是穿越者的又一隐形福利吗?
“大哥,你的意思是,我被分家了?”
唐根生忍了又忍,才堪堪压住嘴角硬要勾起的弧度。
穿越以来,他短期内最大的渴望就是独立分家出去单过。
调职铁道部报道时,舔着脸的唯一条件就是让领导帮忙‘半密薪’制打掩护。
找的借口是为了分家努力娶媳妇积攒小金库。
二级以上的特聘餐车厨师跟普通厨师的接待规格不同,导致唐根生调任之前被政审过。
他家里那点狗屁倒灶的事儿,萃华楼曲大厨师兄弟们全知道,服务所这边自然就瞒不住。
唐根生手头有不到300块。
刚才他说过了年能搬走,其实跟铁道部分配住房关系不大,他是依着自己小金库的积累规划定的大概时间。
他打算买私房置产业。
1955年的当下,私房买卖和出租不仅受保护,还很积极动员。
三年前地政局成立交易所,取缔房纤,并录用150多位有经验的‘房纤’到交易所工作。
打击非法交易,将市民买卖或租赁房屋的‘纤费’收归公有。
合理、合法、合规的商业资本化操作的雏形,在几十年前就被玩的很溜。
拳头大的人,自古说话都算数。
年初的私房比例统计数据,唐根生还记在心里呢。
登记的131万多间房屋中,私产占比68.26%。
唐根生记得政策大致走向,他打算在58年经租房政策彻底落实前,买一套独门独院即可。
现在大方向都在鼓励交易,支持买卖。
唐根生规划清晰,心里头明镜儿似的。
“其实爹也是为你好,咱心里都清楚,每天都在一个屋檐下,心里都挺别扭的。”
唐根生心里默默嗤笑。
你这不心里挺清楚的嘛。
大哥张康来说的是秦青。
虽然那是唐根生前身的历史遗留问题,可没法说,他既然鸠占鹊巢,这笔糊涂账也就得帮前身受着。
他就算说自己现在对大嫂秦青没别的意思,估计也没人信吧。
就屋里那会儿的氛围,唐根生怕再多耗一阵,吃饭的几个成年人,得每人脚趾头扣一套三室一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