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宋嫂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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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杭州。

  陈北落和苏樱共骑一匹白马。

  马是名种的玉面青花骢,配着鲜明的,崭新的全副鞍辔。

  这是陈北落为了苏樱特意买的。

  马鞍旁悬着柄碧玉般的长剑,正是他的太乙剑,剑鞘轻轻敲着黄铜马蹬,发出一串叮咚声响,就像是清脆悦耳的迷人乐章。

  陈北落青衫磊落,苏樱白衣如雪。

  现在正是五月,江南草长,群莺乱飞的时候,一阵带着桃花芳香的春风,吹过大地,温柔得就仿佛情人的呼吸。

  杨柳依依,河水在春风中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一双燕子刚刚从桃花林中飞出来,落在小桥的朱红栏杆上,呢喃私语,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陈北落放松了缰绳,让座下的白马慢慢地踱过小桥。

  暖风徐徐,迎面吹拂,吹起了他的衣袂飘飘,青丝飞扬。

  栏杆上的燕子被马蹄声惊起,又呢喃着振翅飞翔,双双飞入了绿水河畔的桃花深处。

  苏樱星眸流波,左顾右盼,瞧得不亦乐乎。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龟山,对一切都感到十分好奇。

  她倚着陈北落的胸口,觉得自己轻松得就像这只燕子一样,轻松得简直就像是要飞起来。

  但是远在千里之外,却有一个人很不高兴。

  魏无牙何止是不高兴,简直快要被气疯了,整个人嫉妒得发狂。

  原因很简单,苏樱竟不辞而别,和陈北落走了。

  只留下一封信给他。

  他一向对苏樱宝贝的不得了,谁若碰她一根手指头,他定要与对方拼命,不死不休。

  然而,现在也只能忍气吞声,因为他实在惹不起这小道士。

  是!

  他是惹不起陈北落,但是他难道还惹不起自己的弟子门徒吗?

  所以,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时间里,魏无牙门下所有徒子徒孙的生活都过得十分煎熬。

  不过,这一切都和陈北落无关。

  江南的春色若有十分,那么至少有七分是在杭州。

  杭州的春色若有十分,那么至少有七分是在西湖。

  有人说,西湖的春色美如图画,但世上又有谁能画得出西湖的春色?

  你路过杭州,若不到西湖去逛一逛,实在是虚度一生。

  你到了西湖,若不去尝一尝三雅园的“宋嫂鱼”,那也实在是遗憾得很。

  宋嫂鱼就是醋鱼。

  鱼要活杀的而且要清蒸才是最上品的,蒸熟了之后,才浇上佐料送席,所以送到桌上还是热气腾腾,那真是入口即化,又香又鲜又嫩。

  正如成都的“麻婆豆腐”一样,醋鱼叫做宋嫂鱼,就因为这种做法是南宋时的一位姓宋的妇人所创造的。

  但是西湖水比较浅,三尺以下就是泥淖,鱼在湖水里根本养不大。

  而且西湖根本不准捕鱼,在西湖里捕鱼,搅混了一湖碧水,这岂非也就跟花间问道,焚琴煮鹤一样,是件大煞风景的事?

  所以西湖醋鱼虽然以西湖为名,却并不产自西湖,而是来自四乡。

  尤其是塘栖乡,不但梅花美,鱼也美。

  那里几乎是家家鱼塘,户户都有装鱼入城的船,船底是用竹篾编成的,比西湖的画舫还大,鱼在船底,就好像在江水里一样。

  船到武林门外,在小河埠靠岸,赤着足的鱼贩子就用木桶挑鱼进城里去。

  木桶里也装满了江水,桶上的竹箩里,还装着一大箩鲜蹦活跳的青壳虾。

  在曙色朦胧的春天早上,几十个健康快乐的小伙子,挑着他们一天的收获,踏着青石板路往前走,那景象甚至比醋鱼更能令人欢畅。

  于是,临湖的酒楼就将这些刚送来的活鱼,用大竹笼装着,沉在湖水里,等着客人上门。

  西湖的酒楼,家家都有醋鱼。

  定香桥上的花港观鱼,老高庄水阁上的五柳居,都用这种法子卖鱼的。

  只有涌金门外的三雅园是例外。

  现在,陈北落和苏樱两人就在三雅园。

  三雅园就在西湖边,面临着一湖春水,用三尺高的红漆雕栏围住。

  栏杆旁摆放着十来张洗得发亮的白木桌子,每张桌子上都准备有鱼饵和钓竿。

  鱼已放入湖水里,用竹栏围住,要吃鱼的,就请自己钓上来。

  自己亲手钓上来的鱼,味道仿佛总是特别的鲜美。

  陈北落钓了两尾鱼,烫了两角酒。

  面对着这西湖的春色,面对着这活色生香的美人,无鱼已可下酒,何况还有鱼乎?

  所以两角酒之后,又要了两角酒。

  酒是用锡做的“爨筒”装来的,一筒足足有十六两。

  四角酒就是四斤,陈北落喝的是比陈年花雕还贵六倍的“善酿”。

  这种酒本就是为远来客准备的,虽然比花雕贵上六倍,却未必比花雕好上多少。

  陈北落自然是千杯不醉的海量,但是现在他却感觉有些微醺。

  他并没有真的喝醉,真正让他陶醉的是沾酒后脸色桃红的苏樱,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

  仿佛荣曜秋菊,华茂春松,明艳不可方物。

  这样的容光,这样的风情,无论是谁,见了都是会醉的。

  陈北落虽然不是一般人,但也是男人,自然也不会例外。

  食色,性也。

  此乃古圣人之言。

  修真问道,并不是叫你把自己修成一块石头。

  而且他还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自从上次在天外天尝了竹叶青之后,苏樱仿佛就爱上了喝酒。两人从龟山来杭州的路上,她就已经喝了不少酒了,虽然说每次喝的都不算多。

  陈北落轻轻一弹她的额头,好笑道:“小酒鬼。”

  苏樱甜甜一笑,娇声道:“女人不醉,男人又怎么会有机会呢,嘻嘻。”

  她笑的时候鼻子先皱起来,就好像春风吹起了湖水中的涟漪。

  她不笑的时候,已经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这一笑起来,简直可以让男人跳楼。

  陈北落怔了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是啊,无论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大多时候,都只是在装醉罢了。

  这简直就是世上最真的真理。

  忽然这时候,一艘精致的画舫从柳阴深处摇了出来,搅起满湖碎金,翠绿色的顶,朱红的栏杆,雕花的窗子里,湘妃竹帘半卷着。

  一个风姿绰约的绝代丽人,正坐在窗口边上,调弄着鸟笼中的白色鹦鹉。

  只见她披着一袭轻纱般的白衣,犹似身在烟雾中,三千青丝自然垂落,其光可鉴,一只手轻轻地托着香腮,手腕圆润,手指修长纤美。

  丽人看着笼中鹦鹉学舌,叽叽喳喳,叫声欢快极了,但是她的眉宇间却仿佛带着一种淡淡的幽怨、哀愁,似乎正在感怀春光的易老,情人的离别。

  叫人不禁心生怜惜。

  远处也不知是谁在曼声而歌:

  “小村姑儿光着脚,

  下水去割灯心草。

  一把草儿刚系好,

  躺在溪边睡着了。

  柳阴盖着她的脸,

  她的脚儿小又巧。

  三个骑士打马来,

  脸上全都带着笑。

  一个骑士跳下马,

  痴痴望着她的脚。

  有个骑士胆较大,

  居然亲亲她的嘴。

  第三个耍个把戏,

  怎好记在歌词里。

  哎呀,可怜的小村姑,

  她为什么要贪睡?”

  柔美的歌声,绮丽的词句,充满了一种轻佻的诱惑和挑逗之意。

  陈北落脸皮厚,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与此同时,总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

  苏樱却是有些吃不消,那本来就娇艳欲滴的俏脸霎时间变得更红了。

  只见她一边用纤纤玉手扇着风,一边喃喃说道:“这天怎么这样热?”

  陈北落眉轩微扬,静静地看着她,神情似笑非笑。

  苏樱一向落落大方,敢爱敢恨,很少有机会能够见到她这么羞涩、扭捏的时候,端的是实在难得。

  现在正是春天,而苏樱今年才十六岁,正是一生之中最容易动心的年纪。

  少女情怀总是诗。

  在爱情方面,苏樱与一般女子大为不同,一向热烈勇敢,坦坦荡荡,但她又何曾听过如此轻浮的歌词呢。

  更要命的是,陈北落的目光实在是太灼热了,灼热到就连苏樱都感觉有些难以抵挡。

  苏樱外表看起来清冷高傲,孤僻绝尘,叫人难以接近。

  但越是冷漠孤傲的人,一旦动情害羞起来,那种强烈的反差和冲击,令天下的所有男人都为之窒息,神魂皆醉,忘了今夕是何年。

  陈北落凤目微眯,神色闲雅,悠然欣赏苏樱绝世无双的风情美态。

  彼时,已近黄昏。

  傍晚的天空并不阴暗,而是一种明丽的蓝色。

  西边落日如火,霞光似锦,牛乳般洁白的片片云絮,在夕阳的照射下呈现出火焰一般的嫣红。

  大地沐浴在余晖的晚霞中,宛若镀上一层薄薄的纱衣。

  残阳入水,晕染整个湖面,波光潋滟,叫“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西子湖更加绚丽多姿。

  轻雪般的绿柳,半开的红荷,朦胧的远山,倒映在闪动着金光的湖水里。

  一切的一切,如此美好。

  然而,偏偏有人硬生生闯了进来,破坏了这一切,实在是大煞风景。

  只见陈北落对面的湖面上,突然有艘两丈来长的梭鱼快艇,好似箭一般破水而来。

  快艇上迎风站着四个浓眉大眼,虎背熊腰的健壮汉子。

  风吹湖水,快艇上下起伏不停,可是这四个大汉却好像钉子一般稳稳地钉在船头,纹丝不动。

  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能看得出他们是练家子,而且下盘功夫都练得很不错。

  如此良辰美景,这几个人为何要到这里来横冲直撞?

  陈北落心下有些些奇怪。

  但他不是好管闲事的人。

  毕竟江湖之事,本就千奇百怪,如果事事都要弄明白,探个究竟,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而且一旦插手的话,那么恭喜你,从此以后,便会有大大小小的麻烦源源不断地找上你,不得清静。

  陈北落虽不怕麻烦,但是他更讨厌麻烦。

  只听见“砰”的一声,那艘快艇居然笔直地往画舫上撞了过去。

  窗子里坐着的那正在调弄着白鹦鹉的白衣丽人,身子猛地一震,被撞得几乎从船上跌了下去。

  这时候,那四个汉子已跃上画舫,凶神恶煞般冲了进去,指着丽人的鼻子破口大骂,却又听不出来骂的什么。

  他们说得又快又急,带着浓浓的西北口音。

  “呱!呱!”

  就连笼里的白鹦鹉都已被吓得吱吱喳喳,又跳又叫,白衣丽人更已被吓得花容失色,全身抖个不停,看起来是那么的楚楚可怜。

  这些粗鲁的汉子却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有一个竟然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仿佛想去抓她的头发。

  哪里来的这些恶汉,简直比强盗还要凶,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前,居然就敢这么欺负如此一个我见犹怜的单身女人。

  陈北落皱了皱眉头,心下暗叹一声,道爷就是见不得美人受委屈,然后就见他霍然长身,便已跃出了栏杆。

  清容如水,衣袂翩然,就像是一只迎风飞舞的仙鹤,说不出的优雅高贵,飘逸出尘。

  百余丈的距离,一掠而过,陈北落轻轻巧巧地落在画舫上。

  四个大汉中有一个正留在船舱外观望,看见有人过来,愣了愣,等他看清陈北落的脸时,整个人在惊艳的瞬间目瞪口呆,瞬也不瞬地看着眼前这个俊美如神祗的少年道士。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汉子沉着脸低声叱道:“你是什么人?来干什么?”

  陈北落懒得与他废话,轻轻一挥衣袖,向他头上罩去。

  大汉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袖口罩住,两眼一黑,再听“噗通”一声,已然摔入了十丈之外的湖水里。

  啪啪啪!

  身后忽然传来鼓掌声,陈北落不用看,也知道是苏樱在为他喝彩。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两个大汉冲了出来。

  他们身法更矫健,出手更快,忽然之间,两双钵头般大的拳头就已经到了陈北落的面前,只听这拳风呼呼,果然是招沉力猛。

  陈北落身形微晃,已到了两人的身后,伸手在他们背上各拍了一下,两人就身不由己,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掉入水中,和他们的同伙作伴去了。

  剩下的一个汉子刚抢步出舱,就愣在了当场,脸色愕然,也不知道是出手好呢,还是不出手好呢。

  他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看来斯文漂亮得一塌糊涂的少年道士,竟有这样一身惊天动地的武功。

  他简直从未看见过江湖中的哪一个少年郎,有这样可怕的武功修为。

  灰衣汉子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陈北落。

  陈北落也静静地看着他。

  这大汉年纪比之前三个稍大,样子长得也比他的同伴顺眼多了。

  只见他豹眼环目,高鼻阔口,一张四方的国字脸,顾盼之间,颇具威严气度,端的是相貌堂堂。

  陈北落忽然笑了笑,道:“你的伙伴都已经走了,你还不走?”

  大汉反问道:“此事与道长无关,道长又何必趟这趟浑水呢?”

  陈北落淡淡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乃江湖道义。大义所在,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大汉眉头一抖,默然无语。

  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遥想当年,他也是这般热血的少年啊,敢做敢冲,无所顾忌。

  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历经百般磨难,他最终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模样。

  陈北落见大汉一脸缅怀的神色,不禁有些纳闷,道:“你还不走?”

  大汉点了点头,长长叹息道:“敢问道长高姓大名?”

  陈北落眉毛一挑,似笑非笑道:“怎么,你还想着以后来找道爷我的麻烦呀?”

  大汉冷冷道:“难道道长还想着日后能够出入平安吗?”

  陈北落双眼微眯,淡淡说道:“哦?”

  大汉道:“道长难道看不出我等是从哪里来的吗?”

  陈北落笑嘻嘻道:“强盗自然是从强盗窝里出来的,莫非还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

  大汉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话音未落,突然跃起,“噗通”一声,跳进水里。

  陈北落毫无诚意赞道:“好一条讲义气的汉子。”

  正欲离去,忽听船舱中有人在呼唤道:“道长,还请留步。”

  声音如那出谷的黄莺,又轻、又脆、又甜。

  陈北落轻轻一笑,振衣而起,消失在白衣丽人含情脉脉的眼波里。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这才是一个真正的江湖侠客,应该具有的风范。

  陈北落心中如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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