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的精力还是好,虽然困得欲仙欲死,但白杨终究是熬到了中午。
下课铃声一响,学生们顿时欢腾了起来,尽管各科的老师布置了完全足够填满短暂一天假期的作业,也不丝毫影响不了大家的心情。
回到宿舍稍微收拾了一下,白杨走刚出校门,电话响起。
白杨看了看备注,面色有些复杂。
他深吸了一口气,接通电话。
“妈?”
“杨杨,今天放假了吧?到奶奶家没有?”
电话中的声音和记忆中无二,甚至听起来并没有比前世更年轻。
仿佛母亲的形象在自己对她有记忆开始,就已经定格。
“正要去。”白杨的回应很简单,他还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心态来面对十多年前的父母,站在成年人的角度,他心中感慨万千。
“你爸说这周要加班,就不去县城了,你自己别忘了买点水果,晚上睡前喝杯热水,别熬夜。”
母亲的唠叨千篇一律。
“学习还好吧?这学期文理分科了,老师同学怎么样?”
“都挺好的。”白杨顿了一下,“你在上海怎么样?”
电话里的声音有些诧异,这还是少年的白杨第一次主动问起她的生活。
“好,一切都好。”她的语气中带着笑意,“赚的钱也多,工作也不累,能好好存点钱,等你高三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好。”白杨本能的应着。
“之前给你办的银行卡还带着吧?我转了五百块钱在里面,别乱花,外面的零食少买,朋友过生日什么的应酬就大方点,每天早餐买盒牛奶...”
电话里面唠叨不断,都是些生活琐事,前世早已经听腻,如今白杨却眼底发酸。
自己对父母,特别是对母亲,终究是亏欠的,这份亏欠少年时恍然不觉,中年后已经无能为力。
不知不觉,已经背上了她的一生,而能做的却寥寥无几。
白杨又深呼吸,道:“你和老爸——”
“都挺好的!”那边传来坚定的回答:“他是事业单位,走不开,不然和我一起出来打工了。”
“好了,我这边又要忙了,你赶紧去奶奶家吧。”
电话中传来忙音。
白杨放下电话,在原地站立良久。
前世,直到高考之后,白杨才知道父母已经离婚的消息,而且,是在四年前。
也就是在自己初中的时候,父母其实已经离婚了,但是为了不影响自己的学习,两个人硬是演了四年,从中考演到了高考,逢年过节母亲都回来,两个人在白杨的面前,表现得很恩爱。
两人早就已经断裂的婚姻,和那些相看两厌的怨,都为了一个少年在最关键时候的成长而被深埋起来。
哪怕在最日常的小事上也从未显露分毫。
白杨一直觉得,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演员,也是世界上最累的演员,而自己,是唯一的观众。
“这一世,不必这么累了。”
站在前世的角度来看,白杨从不认为父母离婚是多严重的事情,天底下离婚的父母多了去了,为了这点子事情隐瞒这么久,逼迫自己穿上镣铐,戴上面具四年之久,甚至称得上荒唐。
但站在十七岁的少年的角度,白杨不知道答案,也许这份荒唐,让自己不需要用一生去治愈自己的青春。
哪怕前世的青春平平无奇。
奶奶家在向东县的另一头,需要坐公交横穿将向东县一分为二的弱水江,老式的公交车拥挤又吵闹,摇摇晃晃一路,白杨终于站到了那栋老破的小区前。
十年后,这小区就该拆迁了。
“回来了?”
奶奶正在厨房里面忙碌,银白色的短发梳得很规整,“老家伙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不用等他,吃饭吧。”
老两口吵了一辈子,奶奶在家独掌大权,嘴越来越碎,爷爷越老地位越低,骂也骂不过,经常眼不见为净的溜出去闲逛。
但对白杨都很好。
哪怕重生回来,再看到他们白杨也不觉得拘束,飞快的扒完了饭菜往自己的床上一躺,睡得不省人事。
再醒过来已经是晚饭时候了。
家里有一台非常老式的电脑,看个电影都卡,但码码字勉强还行,一天的假期,白杨勉强又码出一篇八千字的爱情短篇,没找到稿费合适的杂志,所以投了个《知音》。
邮箱里面空空如也,实体杂志的审稿没这么快。
这段时间还是得穷着,好在银行卡里面还有母亲打的五百块,再加上新拿到的一百五十块钱生活费,勉强能撑得过去。
于是短暂的假期就这样结束,顶着下午的烈阳,白杨又回到向东一中。
吴博早就到了,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估计通宵之后生物钟还没有完全调回来,李阳不见踪影,不用想肯定在网吧奋战。
白杨闲来无事,走到文化楼。
上次留下的静物素描依旧摆在画室的一角,而台面上的静物换了一组,灰色的衬布上,是两個苹果和一个三角石膏体。
周围的纸都还是空白的。
“新摆的静物吗?”
白杨将画架搬了过来,轻车熟路的上手。
这次没有用那么常规的作画方法,8B铅笔起稿,粗略构图之后开始大开大合的排线。
强烈的明暗关系几乎在几分钟之内便铺就。
随便找了张纸巾,将暗面的调子擦拭均匀,白杨这才将铅笔削尖,开始刻画结构细节。
这种方法的优点在于效果更强烈,画面更细腻,当然,对于基本功的要求也更高,需要构图和造型能力足够强才能够掌控得了,不然只会得到一张脏兮兮的画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擦亮画面上高光,最后一步随之完成。
白杨长呼了一口气。
他前世为什么能够忍受枯燥的基本功练习,乃至于被评价为毫无艺术只有技术的情况下,依旧没有放下画画这件事,就是因为他很享受画画时候聚精会神的时光,以及画完之后的成就感。
刚要退后几步观摩自己的习作,白杨听到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同学,你画了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