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开出了县学,沿着街一路往西。
道路愈发的平坦,两旁皆是阔气的大宅院。
马车从侧门直接开进了一处宅院里,护卫亲自扶持着路去病下车。
早已有专门的两个婢女等候在此处,两人朝着路去病甜甜一笑,便领着他走向了主院。
四处的亭台楼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有仆人跪在柱子边,用油认真的涂抹。
所经过的每一个拱门下都站着高大的汉子,有的牵着凶猛大狗,那大狗流着口水,朝着路去病作势扑咬,却被绳索遏制。
路去病是初次前来此处,宅院里的碎石路四通八达,视野被路边绿树遮挡,若无人带路,只怕是难以走出去。
走了许久许久,路去病终于被带到了肥宗宪的面前。
他背对着路去病,蹲在地上,如一个大桶。
“家主,路君到了。”
婢女甜甜的说道。
肥宗宪有些吃力的起身,笑着向路去病招手。
“来,来,快过来!”
路去病走到了他的身边,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
几张泛黄的纸很是随意的被丢在了地上。
字迹潦草,沾染了各种污秽。
路去病只是看了几眼,整个人便呆在原地。
“这些是.....”
“哈哈哈,喜欢吗?都是些书法大作,有二王的,有陆卫的,大多都是孤本.....都是我精心收集的。”
路去病浑身都颤抖了起来,额头再次冒起青筋。
“你,您....肥公,这怎么能随意丢放?!”
肥宗宪收起了笑意,他瞥了一眼这些珍贵的孤籍,“就只是些破纸和烂字而已。”
路去病咬牙切齿的说道:“肥公先前在城内外是如何‘精心收集’的,我也是有所耳闻,您既然不喜欢这些,又何必那么做?”
肥宗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喜欢?”
“这样,你去挑两张吧,送你了。”
路去病痴痴的看了一眼那些宝物,眼神却在瞬间清醒,他摇着头。
“不必。”
肥宗宪哈哈一笑,随即亲切的拉着路去病的手到席上,吆喝众人准备上饭。
十余位仆从们端着饭菜一一走进来。
路去病面前的案有六尺长,仆从们所端来的饭菜几乎塞满了案上的每一个角落,各种各样的肉食,奇珍异宝,没有一样重复的,长案上都没有空缺。
在仆人们前仆后继的送饭之际,肥宗宪也开了口,“路君,按理来说,我们早就该多亲近了。”
“你来到县学也有了些时日....却一直都没有机会相聚。”
“在县学还习惯吗?”
路去病的态度算不上亲切,“尚好。”
“听闻近来律学室大变样,路君是用了什么办法?”
“他们好学。”
“可其中可有表现优异者呢?”
“没有。”
肥宗宪有些惊讶,“过去多听人说路君好言语,今日才知传言不实,路君是個寡言少语之人啊。”
他举起了酒盏,自饮了一口,“律学室有人才,这件事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听说有个叫刘桃子的,出自良善人家,道德上佳,为人好学,大家都很喜欢他。”
“县学为国选贤,你也知道,我这里是有举荐名额的,我实在是不愿意错失如此人才。”
他拿出了一个书册,放在了一旁。
“我想将此人调出律学室,来学圣人大道。”
他的脸上忽然出现了猥琐的笑容,笑眯眯的问道:
“听闻此人与路君亲近,不知路君是否能割爱啊?”
路去病只觉得胆寒。
他严肃的说道:“传闻多不实,刘桃子此人,蛮横无理,出身低下,凶恶痴笨,只怕是不配跟着您学圣人大道。”
“哎,岂能这么说呢?便是出身不高,有名师辅佐,怎么就不能成就一番学业呢?”
“我这个人向来怜悯这些底层士子,我身边的弟子随从,没一个高出身的,我不在意这一点。”
路去病板着脸,一言不发。
肥宗宪满脸期待的看着他,又搓了搓手,“这样吧,我跟你换....我身边的好弟子多的是,其中不乏美男,便是不如桃子,我也可以多换一啊!”
“你要几个!此处并无外人,你直说便是!我用五个,不,十个美男换桃子!成吗?”
这一刻,路去病脸色通红,他站起身来,牙齿都在哆嗦。
“欺人太甚!!”
路去病转身便走。
肥宗宪同样站起身来,脸上凶狠,“路去病!找你商谈是给你颜面!你当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伱吗?!”
“且等着吧!能不能当生徒还是我说了算!”
“你以为你能霸占他多久?!”
路去病已经远去,肥宗宪还在愤怒的跳脚。
..................
律学室内静悄悄的,外头的噪杂声也会停留在高墙边上,不愿意踏入这卑贱者之地。
路去病坐在桃子的对面,几次张开了嘴,却吐不出话来,支支吾吾的。
“要说便说。”
听到桃子的话,路去病很是严肃的盯着他。
“桃子,要不你还是退学回家吧。”
“为何?”
“那个肥宗宪....他...风评不好,你不知道,他这个人....”
路去病组织了下言语,“此人凶恶,名声极差。”
“他是邯郸大族出身,平日里不学无术,奢靡无度,身边聚集了一帮恶汉,先前公然派人去抢城内外的名作,收受贿赂,总之,此人无恶不作!”
“嗯。”
桃子依旧平静。
“最令人不齿的,是此人好狎!”
“当初他在邺城,就是因为与尊贵者而驱逐,实令人作呕!”
“自从这厮来到成安后,便四处作恶,但凡遇到他所喜欢的,就不择手段的去抢占,光是我知道的,便有三人被他所逼杀!”
“他们的父母还报了官,可县衙说他们是自杀,不予追究。”
“最后闹大了,就随意找了人顶罪,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才交恶了县令,被贬到此处来。”
路去病解释了许久,最后补上了一句话。
“现在,他又看上你了。”
路去病说完,看向了桃子。
桃子一脸的淡然,他再次点点头,“嗯。”
“所以,你还是退学吧,此人在成安多亲朋,我孤身一人,不是他的对手。”
“等你学成之后,需要县学为你开证,你才能前往应考,肥宗宪便负责这件事,他一定会趁机要挟你,若是你再不从,他可能就要用其他手段。”
“我想过了,你先回家,这些时日里就勿要出门,以后我再找人看看能否给你在乡里寻个差事,为你作证....”
路去病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
“你觉得呢?”
刘桃子的左眼角抖了抖,眼里闪过一丝凶狠。
他看了路去病一眼。
“谢谢。”
说完,他便转身躺在了床上,闭上了双眼。
路去病目瞪口呆,“桃子兄.....你.....”
“唉。”
“算了,再看看吧,倘若这厮真的要用手段,我就直接去找祭酒,祭酒乃城中名士.....谅他也不敢放肆。”
路去病还在自言自语,那边却已经传来了刘桃子的呼噜声。
路去病的内心有些复杂,可不知为何,却似乎又没有先前那般的担心了。
他也缓缓躺在了床上,脸色肃穆。
休息了片刻,起来吃过了午饭,路去病便再次为众人讲学。
众人都是毕恭毕敬的跪坐在院内,很认真的听讲,他们很是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可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寇流就背靠着宿舍门,以一种很无礼的姿势站着,俯视着面前这一幕。
“嘿,有趣。”
“好玩。”
路去病瞥了一眼寇流,也不搭理他,只是讲述着律法和实践。
寇流看没人搭理他,也就回了自己的屋,不再出来。
讲学结束,众人纷纷起身拜谢。
路去病笑呵呵的回礼。
寇流不知何时也走出了屋门,直勾勾的看着路去病。
路去病皱着眉头,直接跟着桃子进了自己的屋。
刚进屋,他便忍不住了,对一旁的桃子抱怨道:“这厮就不是来求学的!非说要单独住一间,说什么自幼住习惯了....”
“他居然还想要贿赂我!”
“我非....”
“路令史!”
寇流走进屋内,打断了路去病。
“令史....还是那件事,我与人同住,真的睡不惯,您就帮帮忙.....”
“我还要休息,你先出去。”
“不是,您务必要帮忙.....我....”
他正说着,却是无意中跟桃子对上了视线。
桃子直勾勾的盯着他,眼里的不善是一点都不隐瞒。
寇流后退了一步,咽了咽口水。
“那我不打扰了....我自己与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