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主使,郎主使!”
身后传来曾佳意略带小心的声音,将神游物外的郎奇一下子带回了现实。
这位进士出身的副使虽然被自己救过,还收了自己银子,不过此前一直有着读书人的自傲。
一直看不起自己这个靠向皇帝进献奇技淫巧之物幸进的奸佞。
自己比他官大四级,毫无卵用。
武将的品级不值钱,东华门唱名真英雄。
没有功勋,靠皇帝高兴赏的官就更不值钱。
跟自己这个锦衣卫、皇帝走狗说话,曾大人从来都是端着架子。
直到六天前,曾佳意对自己的态度一下子来了个大转弯。
不是因为借自己的光得了一千只羊,而是旁观了自己跟林丹汗的“白城对”。
自己要是上阵厮杀,立了再大的功劳,那也是文官手里运筹帷幄的棋子,获得不了文官的尊重。
但自己扮演了智珠在握的诸葛亮角色,而且还成功了,让林丹汗任命自己为军师。
林丹汗再被文官埋汰成塞外蛮夷,有勇无谋的酋长,那也是手握重兵的一方霸主。
靠雄辩获得霸主信任,配六国相印,当上军师之类的事情,可是让文人流芳千古的终极追求。
所以自己一顿忽悠,获得了林丹汗初步信任的同时,还有一个附带的成就,成功让曾副使把自己认成了同类。
如今,曾佳意跟自己说话都小心了不少,自己总算在副使面前,立起了主使的威信。
郎奇转过身,脸上已经带上了曾大人熟悉的微笑,刚刚的心灵破绽已经被郎奇藏在了假面背后。
“郎大人,你不亲自去游说乌兰察布的兀良哈人么?
你的游说本事我还是信得过的,那些牧民我真不放心啊。”
“兀良哈人和林丹汗的诉求不一样,他们需要的不是画大饼,而是信任。
我去,就是说出花来,也没有他们的亲戚一句话管用。”
“部落投靠新的主子可是大事,这事有把握么?你就那么自信一定能成?”
“哪有一定能成功的计谋?诸葛亮还有失街亭的时候呢。
我的自信是装给林丹汗看的,这事,我有七成的把握。”
“只有七成?那一旦失败,这头一把火没烧成,岂不糟糕?”
“七成把握已经不小了,原来我设计的时候,心里只有三成把握,都准备试一试。
反正用间的成本,跟打仗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且就没有失败的说法。
就算他们没有被忽悠过来,咱们也没什么损失。
至少,在他们那里制造了流言,让兀良哈人心浮动,离间了土默特人跟附庸的关系,对咱们只有好处。
曾大人你心里没底,是对底层人的生活不了解。
你出身寒门,毕竟是有个‘门’的,比家徒四壁的老百姓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你再穷,也还有钱去酒楼喝酒,老百姓可是饭都吃不上,要卖儿卖女的。
林丹汗心里没底也是一個道理。
他作为黄金家族的嫡系传人,含着金汤匙出生,理解不了附庸部落,给人当二等人的苦。
兀良哈人给人当了二百年的附庸,这罪可受老鼻子了。
打仗要冲锋在前当炮灰,分战利品只能拿人家吃剩下的。
牧民们要给自己的领主交钱,给宗主部落进献,还要给大汗纳贡。
交了这三份钱,自己所剩无几,一直翻不了身。
我去大汗麾下的兀良哈附庸那里摸底调查,发现所有的牧民都有一股怨气。
对兀良哈部落分成三份,给人当附庸的处境不满到了极点。
我调查后,才对拉拢成功的预期,由三成变成了七成的。
大汗一个让兀良哈翻身,甩掉附庸身份的许诺,可比赏多少牛羊都管用啊。
也只有大汗的身份,才有发这个命令的资格,这是林丹汗的优势,以前从来没利用过。”
曾大人若有所思,这就是什么“深入群众”的威力么?
这种做事方式,蒙古没有,大明也是没有的,诸葛亮也没干过,郎大人从哪儿学来的呢?
曾大人学着洋鬼子汤若望的样子,在胸口划了个十字。
“但愿能成功,女真人给咱们的窗口期说不上多久,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啊。”
郎奇拍拍曾佳意的肩膀,“别急,这里离乌兰察布一千多里,说客们要到目的地,还得好几天。
游说的效果发酵也要有段时间。”
郎奇指着自己的脑袋,“就算一次失败也不打紧,我还有好几个后续的备用计划。
我这脑袋里,别的不说,阴谋诡计有的是。
曾大人你是跟我处的时间短,还不了解我。
咱们汉人的优势,可就是诡计多端,什么阴险、狡诈、无耻、套路,一个个使出来。
一次不行两次,这帮憨直一根筋的蒙古人,迟早让我忽悠瘸。”
两个明国使节相对奸笑,曾大人难得拍了句马屁,“郎主使你这叫多谋擅断,属下无比佩服。”
要是别人这么吹牛,曾大人难免要嗤之以鼻。
这几天,郎奇团队里,真正忙活的只有郎奇和呼和腾格尔两个,外加放羊的哥萨克,其他人都闲得难受。
二斤领着士兵们每天一操之余,天天跟哥几个吹牛。
郎奇在倭国的光荣事迹,已经了解了不少。
人家来大明之前,在倭国就已经是成功人士。
富可敌国,身家几百万,单位还是银子不是铜钱。
狼屋的业务遍布倭国,商路触角还伸到了棒子、琉球、马尼拉和宁波府。
麾下的舰队称霸东亚,正在进军东南亚,早就有了海外称王的资格。
普通人吹牛才叫吹牛,有这些业绩垫底,人家那叫自信。
不自觉地,曾大人已经用上了“属下”这个自称。
“走!包老师,咱们接着找牧人喝酒去。”
郎奇拉着呼和腾格尔,又去钻牧人帐篷了。
第一拨说客已经放出去了,等待这段时间,郎奇要找到所有出使喀喇沁和土默特附庸部落的使者。
目标:把土默特部落和喀喇沁部落撸成光杆司令。
十天后,乌兰察布。
“哎呀,稀客,稀客啊。
亲家你来就来,还带这么多礼物干嘛,真是太客气了。”
“这些礼物我都感觉太少了,你女儿已经给我生了个大孙子,我们家添丁了,我得好好感谢你这个亲家。”
“太好了,恭喜恭喜。
我那闺女,腰粗体格壮,我早就知道是宜男之相,你儿子娶了她,可是大赚了。
来来来,马奶酒管够,今天伱不喝倒,不许出帐篷。”
一个时辰后。
主人酒都不喝了,紧紧拉住亲家的手。
“你说的真的?大汗真的允许咱们自成一部,还答允庇护咱们的安全?”
“我还能骗你不成?
临来的时候,大汗在我面前,亲自指了长生天发的誓。
九斿白纛可在大汗的金帐前面挂着呢,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还能跟我一个苦哈哈说假话不成?”
“不行,这酒不能喝了,我马上去头人那里,劝他归顺大汗。
这特么给人当附庸的日子,太难熬了。”
“临来的时候,军师交代了,你一个人去说话不管用,得多叫几个兄弟。”
“好,我这就去叫!”
同样的场景,在兀良哈人的帐篷里,到处在重复。
漆黑的天空没有月亮,只有繁星闪烁。
今天的夜色跟往日完全不同,大批黑影在各个帐篷里钻来钻去。
帐篷里不停传出惊讶的叫声,还有激动的啜泣。
然后,更多的黑影散出去,敲着已经熟睡的牧民的帐篷。
这个看似平凡的夜晚,附庸土默特的兀良哈部落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