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紫禁城,二斤第一个凑了过来。
“郎大哥,你这次见皇帝,目的达到没有啊。”
郎奇面无表情,“达到了,也没达到。”
“怎么郎大哥你开始不说人话了呢?”
往常郎奇就要踢二斤的屁股了,这次意兴萧索,一挥手,“走,去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出了紫禁城拐弯就是。
从北镇抚司出来,郎奇换了一身飞鱼服,腰佩绣春刀,帅气得不得了,只不过依旧面无表情。
嗯,倒是很有锦衣卫人见人怕的冰冷味道。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关开闰被调到郎奇这个新鲜出炉的百户手下,升任总旗。
郎奇答应给他升官,立马就兑现了。
关大个儿乐得嘴丫子都快裂到后脑勺,走路都不知道先迈那条腿了。
这主公认得好,不用会拍马屁,甚至不用立功就能升官。
总算领会了立功没用,嫡系才能升官的道理。
二斤也穿上了锦衣卫的大红袍,成了传说中的“缇骑”。
二斤没关开闰那么没出息,这个前海盗头目对自己成了锦衣卫总旗,从六品的官员毫无感觉。
朝廷给自己封多大官,自己也还是姐夫,咳咳,郎大哥的跟班。
二斤装模作样走了几步官步,“郎大哥,咱们现在是不是就可以在京城横着走,看谁不顺眼,就抓进诏狱打一顿了啊?”
“随便。”
“郎大哥你笑一笑啊,我心里没底,皇帝到底怎么着你了啊?
你都当上六品百户了,比永安那个县太爷都大了,怎么还一副皇帝欠你钱的样子啊?”
“回去再说。”
行久和克鲁罗两個外国人也成了七品小旗,收到了大红官服。
不过两人连官服都没换。
大明的官对他们没有意义,他们效忠的只是郎奇个人而已,当然,俸禄是要不客气地拿的。
四十名卫士,四十名辅兵全部入了锦衣卫编制,开始拿大明军饷。
郎奇算是涨了学问,原来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普通成员是没有制服的,原来穿什么还穿什么。
一进会同馆,汤若望热情地迎了上来,朝郎奇弯腰抚胸。
“尊敬的使节阁下,恭喜您成了大明官员。”
郎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
“感谢您此前的指点,我已经获得了户部尚书张问达的推荐,获得了皇帝的接见,得到了一大批赏赐,获准开设教堂,还入了钦天监。
现在我马上就要搬离这里,去钦天监上任了。
为了感谢您的照顾,我要请您去喝酒。”
“去去去,郎大哥现在心情不好,别烦他。”
郎奇忽然推开二斤,一把拉住汤若望,“走,喝酒去。”
酒楼二楼雅间,郎奇一言不发,抱着酒杯,一杯接一杯。
二斤看不下去了,一把攥住郎奇的手。
“郎大哥,虽然是汤神父这个外国佬请客,你也别这么喝啊,前几天你可刚刚跟黑云龙喝醉了。
现在这里没外人了,怎么个事你倒是说出来啊。”
郎奇一声长叹,“皇帝接受了我的建议。”
“这不是好事么?”
“可是他不肯雷厉风行,非要徐徐图之。
皇帝要是个糊涂的,被我忽悠得热血沸腾,立马动手,这大明还有希望。
他聪明,这大明反而要糟。”
瞥了眼汤若望,下一句忽然换成了二斤老家的闽南话。
“以老朱家子孙‘易溶于水’的特点,皇帝啊,未必能坚持到成功那一天。”
然后又切换回了官话,“我拯救朝廷的愿望,很可能要落空。”
二斤可不像郎奇喝多了还那么谨慎,一拍桌子。
“咱们一路见过的大明官员,有一个好人么?
这朝廷没就没了呗,郎大哥你替他们操什么心?”
郎奇又是一杯,摇头自嘲,“这不过是为了纪念我逝去的青春,当明粉那段日子啊。
我就任性喝这么一回,你不要管。
然后咱们就要去为拯救大明的老百姓努力了。”
作为前海盗头目,二斤是想啥说啥。
“要我说,这老百姓救不救也没啥意思。
一个个的,不是愚昧啥也不懂,就是自私自利,还不听劝。
我们李氏商会跟倭寇干仗的时候,碰见的老百姓啊,大部分都只是看热闹,还有为了银子帮倭寇忙的。
哼哼,这样的老百姓,不救也罢。
我就觉得郎大哥你活得太累,当个官整天给人弯腰磕头有什么意思?
要我说,咱们什么也不管,伱跟着我堂姐一起当大海贼去。
做一对笑傲江湖的神仙眷侣,漫游天下,纵横七海,岂不惬意爽快?”
郎奇双眼失神,眼色迷离,无意识地喝着,“不,不能那么想。
人们不讲道理、思想谬误、自我中心,不管怎样,总是要爱他们……”
汤若望忽然眼睛一亮,上前揪住郎奇的胸口,“郎大人你说什么?你应该入教的,一定会大有成就。”
郎奇根本没听见汤神父说什么,手里的酒杯落地,忽然伏在桌上。
一滴眼泪落在桌上,口中喃喃自语,“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鼾声大起,醉死了过去。
郎奇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依旧头痛欲裂。
他在扶桑十年没有喝醉过,最近已经连续醉了两次了。
“郎大哥你醒啦,以后可不能这么喝了。
不过你昨天酒后吐真言,汤神父敬佩得不得了。
说什么普通教徒是嘴上有神,他那个虔信者是行动里有神,你是心中有神。
你要是入了教,一定能被教皇封圣。”
郎奇摇摇晃晃站起来,“教皇有几个师?水——”
“报告,行人司曾佳意曾大人求见。”
郎奇在倭国小妾和丫鬟伺候下,梳洗了一番。
见到来访的曾佳意的时候,已经一点醉意都没有,完全恢复了平时镇定自若的模样,仿佛昨天喝醉的不是他。
郎奇抱拳躬身,“见过曾大人,来人,看茶。”
曾佳意随意地拱拱手,“恭喜郎大人升官。”
大喇喇地坐了下来。
“郎大人,你不用去领旌节了,那玩意现在归我拿了。
我受内阁指派,当你的副使,跟你一起去察哈尔。”
郎奇笑眯眯地,“那就有劳曾大人了。”
瞥了眼曾大人官袍上的补丁,“二斤,拿一千两银子给曾大人。”
回头朝曾佳意拱拱手,“去察哈尔是催人家打仗,肯定是不招人待见,没有油水的。
圣旨说让某便宜行事,我啊,得先学好蒙语,再做好充分的准备再去。
很可能曾大人要干等几个月,错过有油水的差事。
曾大人跟我受累了,郎某过意不去,这钱一定要收下。
这段时间,曾大人可以在京中置产,把夫人接来,要个孩子。
咱们此去察哈尔,可能很久回不来……”
“你小看曾某了,为国效力,义不容辞。
虽然是因为没油水得罪人的差事,才轮到曾某,曾某却会竭尽全力。
这钱我收了。
内阁给我的任务就是看着你。
别看你救过我,又给我送钱,你要是在察哈尔出卖大明利益,我还是要上奏朝廷收拾你的。”
二斤对曾大人怒目而视,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上去揍他。
郎奇摆摆手,朝曾大人躬身一礼,“曾大人正气凛然,佩服佩服。
过去啊,我读过一位姓曾的高官写的楹联,‘四面江山来眼底,万家忧乐上心头’。
曾家多出忧国忧民之士,让郎某心折。
这次咱们出使,精诚合作,一起护卫我大明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