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沈自在身披重甲，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他透过铅化玻璃看着手术室里的陈勇，微微皱眉。
“主任，你这是咋了？”
庄嫣在给陈勇打下手，沈自在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主任？”66号技师看不出眉眼高低，又喊了一声。
沈自在侧眼看了下66号技师。
这货被罗浩带去印度，最后回来还是没捞到医疗组的位置，只能说情商稍微差了点，能力“稍微”差了点。
各种能力都稍差了点。
小罗教授眼睛里可是不揉沙子，不是什么人都往自己医疗组里划拉的。
“您叹什么气？”66号技师还没看出究竟，追问道。
“小陈的确是好，但要是能专心医疗就更好了。”
“哈哈哈。”66号技师大笑，“对对对，他每次上手术之前都要算一卦，说业精于勤。有一次算卦大凶，他说死都不上手术，您还记得吧。”
护士们笑眯眯的隔着铅化玻璃看着里面的陈勇，这是多有趣的一个人，总要比这些冷着脸、丑的要命的家伙们有情趣得多。
不说别的，光看陈勇在那一站，就赏心悦目。
“一个医生，不好好的看病、做手术，非要能掐会算，真是……”
沈自在叹了口气。
“主任，其实吧，陈勇有些事儿做的只能说是太谨慎了，不能说是错。”
罗浩的声音传来。
一刹那，沈自在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
背后说人坏话被逮现行的尴尬油然而生，而且还是被相当护犊子的罗浩捉了个现行。
不过沈自在瞬间调整好心情，脚点地，椅子转了半个圈。
“小罗，你那面手术做完了？”沈自在假装没事发生。
“陈勇说让我来看一眼，十几分钟，老孟在那面忙着。”罗浩微微躬身，他一直对沈自在表达着尊重。
无时无刻。
“主任，其实吧很多事不能用封建迷信来描述，那些只是人类现有科技无法涉足的领域。”
“哦？”沈自在表示不服，但也没多说什么。
“罗教授，像印度人那样么。”66号技师笑着问道。
“害，和印度人没关系。牛顿，知道吧。”
“哦，罗教授你想说牛顿晚年的时候迷恋神学的事儿吧，那是老糊涂了。”66号技师道。
“嘿嘿。”罗浩对66号技师依旧和颜悦色，解释道，“人家牛顿是大魔法师，神学家、异教徒、大炼金师，现代物理奠基者就是牛顿的副业。”
“！！！”
“真的假的？”
“差不多吧，钱老，当年麻省毕业后去加州理工……”
“我知道，宿舍6个人捅咕火箭，还飞起来了。”66号技师补充道。
“嗯。”罗浩依旧和蔼，“钱老的同学里，就有一个黑魔法师。”
“啥？”
沈自在一愣，怔怔的看着罗浩。
“黑魔法师，我听柴老板说的，是真的黑魔法师。要不然钱老怎么会让研究人体科学呢，人家是真见过。”罗浩口罩上的眼睛眯了一下，似乎在笑。
“黑魔法师和大魔法师有什么区别？”沈自在好奇的问道。
“我也不懂，这事儿要问陈勇。其实我的意思是，很多东西都有理由，我平时没管，我就是个医疗组组长，管多了的话爹味儿太重。”
66号技师大笑，“罗教授你这岁数和爹味儿差太远。”
沈自在也笑了。
“呵呵，钱老后来还给上级机关写了几封信，现在能看见的有电车方向的，还有气功的。
都说当年钱老是老糊涂了才会推动气功，可是呢钱老那可是战略科学家，当年接收三德子所有科研资料的专家之一。”
“我高度怀疑三德子当年捣鼓出什么东西来了，所以钱老才会在去世前用党性担保。只是现有科技并不支持，所以一直被人误解。”
罗浩解释着。
搬出钱老，沈自在瞥了一眼手术室里的陈勇。
庄嫣已经在往出走，陈勇在给患者做局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陈勇这厮的局麻就变慢了很多，自己说了他几次，陈勇也没改正。
倔的跟头驴似的，怎么说都不听，一个麻醉，做的那么慢。
真是！
这里是医院，不是……
沈自在心中腹诽，但他内心最深处偏偏有点相信。
他还是有点信，生怕得罪了陈勇。
“师兄，你来了！”庄嫣从手术室里走出来，开朗的打招呼。
“嗯。”
“师兄，我什么时候能做手术？！”庄嫣迫不及待的问道。
“今天手术回去，我教你基本功。”
“基本功？我的基本功很过硬的！”庄嫣一挺胸，骄傲满满，眼睛发光。
毕竟是top2毕业的硕士，没点自信那是不可能的。
罗浩笑而不语。
“小罗，你要教小庄什么？”沈自在倒是很感兴趣。
“主任，神经外科基本功是磨鸡蛋，您知道哈。”
沈自在点了点头。
“这个不着急，属于进阶教程，回去我教庄嫣叠千纸鹤。”
“叠千纸鹤干嘛？本子又地震了？！”66号技师哈哈大笑，“本子那群二逼，土耳其地震给人送了10万只千纸鹤，后来本子地震，土耳其把千纸鹤送回去，他们明说不要。”
“他们就那样，脑壳有包。”沈自在微笑。
“用内镜设备叠千纸鹤，叠一万只千纸鹤就能开台做普外科手术了。”
“！！！”
“！！！”
众人惊讶。
用腹腔镜的长钳子叠千纸鹤？！
沈自在看过普外的年轻医生们弄个纸壳箱子模拟人体腹腔，找腹腔镜钳子练习打结。
这已经算是相当用心的外科医生了，沈自在甚至能看见他们的璀璨前途。
可叠千纸鹤是什么鬼，本子那面传来的训练方式么？
“小罗，咱介入科的训练用什么？”
“主任。”罗浩的腰又弯了少许，毕恭毕敬，“咱介入科看起来是微创，但越微创需要的技术水平越高。等叠一万只千纸鹤，磨一千枚带内膜的鸡蛋，介入手术就能面前上台试一试。”
“哈哈哈。”沈自在笑，得意洋洋。
本来就是！
还是小罗说话中听！
介入手术的技巧性是最高的，这话别人说，可信度不大，但小罗精通外科手术，他说的话谁不信？
沈自在翘起二郎腿，抖了两下，罗浩的马屁拍的真心舒服。
“小罗，别站着，多累。”沈自在心情大佳，“你这是要上台么？”
“不，陈勇说这台手术可能会有点波澜，也不想主任您太忙、太急，所以提前告诉我，让我帮着看一眼。”
“？？？”沈自在一怔。
“小陈算出来的？”66号技师开始兴奋。
“也不算，患者有过敏史，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过敏，所以就小心一点。”
沈自在的脸色好看了少许。
罗浩也没提陈勇现在每天术前都算卦的习惯，只是微笑。
庄嫣则在一边琢磨着用腹腔镜设备叠千纸鹤的事儿，这面八卦什么她根本没听。
“小罗，你虽然不想管太多，我知道，但多少也要管一下，毕竟你是医疗组组长么。”沈自在认真劝诫。
罗浩只是躬身微笑，一句废话都不说。
“现在医疗纠纷太多，咱面对的是整个社会，真心可以看见人类的多样性。”沈自在继续说着，“小心无大错，可一旦要让人知道术前小陈算卦的事儿，怕是那些自媒体会大量转发，造成舆情。”
“是是是，主任您说得对，我下去就跟他说，别弄这些唯心的东西。”罗浩连连称是。
沈自在略有不满，小罗对自己就是块棉花，真心一点锋芒都没有。
可这样也挺没意思的。
罗浩似乎看出沈自在的不满，透过铅化玻璃看着陈勇，微笑继续说道，“柴老板上网的时候总被人抬杠，气的要命。”
“他老人家年纪大，总生气对身体不好，钱主任和其他教授就经常劝柴老板。”
“后来呢？你说什么了？”
“我说这很正常啊，啥都不懂，张嘴就骂人的傻逼都能上网，还有闲心骂人，这意味着国家快速发展，人民生活水平迅速提高。”
“呃~”
沈自在惊愕。
小罗是真会说话，这都能投柴老板的所好？
“有啥关系？罗教授？”66号技师问道。
“不是上网的人傻逼居多，而是网络已经普及到傻逼那个群体了，这盛世如您所愿。”
“……”
“……”
罗浩最后加的那一句骤然听起来有些荒谬，可仔细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
“哈哈，后来柴老板听了？”沈自在问道。
“嗯，后来就不怎么上网，改钓鱼了。”罗浩道，“柴老板最开始上网还是上个世纪，他的邮箱应该是国内前百。不适应，也应该。”
罗浩不动声色的替钱老板辩解了一句。
“喂喂喂，罗浩，你来帮我看一眼。”
对讲器里忽然传出陈勇的声音。
罗浩躬了下身，示意自己要走，随后转身一脚踢开气密铅门，走了进去。
庄嫣和小跟班似的，紧紧跟在罗浩身后走了进去。
沈自在疑惑，难道陈勇还真算对了？竟然真的出问题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都是封建迷信！
有那本事，怎么不让患者病情好转，直接出院呢？
沈自在心里这么想着，可他却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也跟着走进手术室。
局麻处，一片红斑。
“喘气费事么？”罗浩问患者。
“吼~~”患者的呼吸道有轻微痉挛，一呼一吸之间就能听到拉风匣子的声儿。
不过不是很重。
“有点，但不……吼……重。”
患者断断续续的说道。
沈自在像是发生了静电反应似的，头发都竖起来，几乎怒发冲冠。
这特么是过敏！
“地米，给……”沈自在刚要招呼护士给患者静推地塞米松，可随即被罗浩打断。
“主任，您歇会，我来。”罗浩笑呵呵的说道。
沈自在愣住。
难道说给地塞米松不对？针对过敏反应，地塞米松几乎是万能药，怎么小罗会这么强硬。
他现在已经很了解罗浩，刚刚罗浩说得简单，可话里面带着强硬。
沈自在把疑问憋了回去。
这也是罗浩一次又一次证明自己正确留下来的“后遗症”，沈自在可没被人当众打脸的爱好。
“小高，给一支肾上腺素。中长链脂肪乳带了吧，扎上。”
“中长链脂肪乳？咱平时不带这个。”护士一边抽药一边说道。
护士长看了一眼带药筐，赫然看见一个250ml的瓶子，里面装着乳白色的液体。
沈自在也看见了这个。
本来要软下来的头发瞬间又硬了起来，顶的无菌帽高了几毫米。
中长链脂肪乳，介入手术从来不需要，都是禁食水的患者提高能量才会用的。
小罗……小陈带这玩意干嘛？
再说，就是个过敏，为什么要用脂肪乳？
“小罗，是这个？要用？”护士长拿起中长链脂肪乳，差点没怼到罗浩眼睛里。
“嗯，给上，速度一分钟30滴就可以。”罗浩道。
护士长也没那么傻，患者看着情况可控，但她依旧没有自讨没趣的习惯，而是连接三通，把中长链脂肪乳给挂上。
调节滴速，一分钟30滴。
“观察30分钟，不用下台。”罗浩道，“然后局麻改用普鲁卡因。”
沈自在彻底蒙圈。
普鲁卡因早已经退出临床不知道多少年，沈自在年轻的时候偶尔还会遇到，但进入21世纪，医院基本用的都是利多卡因、罗哌卡因这类局麻药。
如果说中长链脂肪乳只是一个意外的话，普鲁卡因绝对不是意外！
“行，严密观察，等生命体征平稳再做手术，别着急。慢慢来，比较快。”罗浩爹味儿十足的叮嘱。
“好，你忙去吧。”陈勇终于舒心了。
能看得出来陈勇有些跃跃欲试。
或许是刚刚的处置太简单，所以陈勇觉得自己也行。沈自在甚至感觉陈勇已经在期待着下一次。
这特么的！
怎么会有人期待下一次？
罗浩转身离开，沈自在偷偷跟着。
离开术间，罗浩侧头看沈自在，脸上带着笑。
“小罗，抽根烟？耽误你那面么？”
“哦，不耽误，几分钟，我跟主任您汇报一下情况。”罗浩恭敬、客气的说道。
来到值班室，袁小利的房间，沈自在关上门。
“根据《全身性过敏反应的紧急处理-uptodate》中建议，全身过敏性反应初始治疗选用药物是：肾上腺素。应尽快肌内注射肾上腺素，之后通过肌内注射或静脉注射再给予肾上腺素。”
罗浩也不啰嗦，直接开说。
从不让沈自在给地塞米松开始讲起。
《全身性过敏反应的紧急处理-uptodate》？沈自在没看过，但他努力记下来，准备回去找资料。
罗浩随后开始讲利多卡因的过敏反应以及最近一次在协和遇到时的情况。
5分钟，罗浩说完。
“大概就这样，主任。患者估计因为是过敏体质，所以对利多卡因过敏。一般来讲1ml以上会致命，但陈勇先用微量尝试，避免了一次抢救。
换成普鲁卡因就没事了，您放心。”
沈自在沉默。
“那我去手术了？”罗浩问道。
“小罗，你备了中长链脂肪乳、甚至还准备了普鲁卡因……”
这事儿槽点太多，以至于沈自在都不知该如何吐槽。
“哦，是这样。”罗浩道，“那之后陈勇就一直问我，他总说我有强迫症，他才有！”
“？？？”
罗浩猜陈勇一旦出医疗事故，对功德值是一个巨大的损伤，所以才会这么小心谨慎。
那天在协和急诊科看见利多卡因过敏的患者，罗浩能感知到陈勇内心深处的恐惧情绪。
一般医生，是不会有类似情绪的。
毕竟是十几二十年都见不到的意外情况，更多的应该是茫然和无助。
“小罗，你继续说啊。”沈自在催促。
“注意患者的过敏史，从老孟那面就不断、详细询问，平时点滴也注意。有的患者就是过敏体质，所以类似的患者要多注意。”
“中长链脂肪乳在这几个月带了5次，这是第一次用上。小心无大错，带一百次能有一次用上就行。
就是护士那面的意见比较大，取药、退药什么的。但这些事儿都陈勇自己和护士说，多买几杯奶茶的事儿，不算什么。”
沈自在哑然。
这些都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可自己却没注意到。
“那普鲁卡因呢？”沈自在问道。
“我自己备的，医院没有。”罗浩无奈，“我正准备给冯处长打个电话，再和患者家属交流、签字。”
“那你为什么不提前和冯处长说？”
“现在各行各业都是问题导向，有问题解决问题，没问题的话冯处长提进药的单子，以后肯定会有人揪着不放。万一真因为几毛钱一支的普鲁卡因被人抓了小辫子，怪不值当的。”罗浩也很无奈。
不过这都是正常程序，罗浩并不觉得什么。
“问题导向么，现在出问题了，我就能根据这个问题提出要求，冯处长那面也好落实。其实吧，用处也不大，很多医生一辈子都没见过利多卡因过敏。”
“你的药……出事了怎么办？”
“所以要和医务处备案，患者家属签字，还有挺多手续的。为了防止遇到……tui！”
罗浩没骂人，只是tui了一口。
“没办法，都是人民内部矛盾，从自己做起，尽量严谨一点。”
沈自在沉默。
“主任，要是没事儿的话那我忙去了？”
“最后一个问题，陈勇算卦出问题了？我怎么感觉他算卦真的有点准呢。”
“我不知道啊，他神神叨叨的，那都是封建迷信。但他既然信，我也不好多说什么，看着别出事就行。”罗浩微笑。
妈的！
罗浩是真特么的狗！
自己都这么坦诚的问了，他竟然还糊弄自己！
沈自在心里开始愤怒，大骂，但脸上的笑容温暖和煦，“那行，小罗你去忙吧。”
罗浩是真狗！
问到医学科学，他滔滔不绝；问道玄学，罗浩就开始把责任都推给陈勇。
都是自己人，有啥不能明说的？！
真狗！
真是狗！！
真他妈的狗！！！
沈自在觉得身上的铅衣重愈千钧，他皱着眉走出袁小利的值班室，回到手术室。
“晚上不行，前段时间罗浩做手术，给一条狗做手术，还请了帝都的专家。”
远远的，陈勇的声音传来。
“这都两个多月了，它终于康复了。”
“我听说了，被砍了半边脸，勇哥，狗只有半张脸是不是挺吓人？”
“吓人？不觉得啊，前几天我和罗浩去看了一眼，那小家伙尾巴都快摇断了。”陈勇说着，“这不是要退役了么，得找人收养。本来那面的人已经开始抢了，但罗浩说他收养，别人不好意思争。”
“罗教授要养一条半边脸的狗？”66号技师惊讶，“那不得天天见鬼似的，何必呢。”
“老六，说什么呢。你平时多管管你这张破嘴，得罪多少人不知道。”陈勇斥道。
沈自在叹了口气。
陈勇还是性格直爽，罗浩就从来不说，只是慢慢疏远。
“那是半张脸的狗么？那他妈是功勋警犬！功勋！！”陈勇叫嚣着。
沈自在身披铅衣走了进去。
“主任，您来了。”陈勇马上换了副嘴脸。
就连庄嫣看自己的笑容都有所变化。
沈自在知道这都是罗浩教育的“好”。
他凑近，看了一眼患者皮下注射局麻药物的位置，斑丘疹已经在消退，患者呼吸间的“吼吼吼”的声音也已经慢慢消失。
心电监护上，患者生命体征平稳。
这是今天最后一个患者，估计是陈勇故意排的，要不然怕后面的患者有事儿，等得不耐烦什么的。
沈自在心中一动，凑到陈勇耳边，小声说道，“小陈，你一早算卦算出来他出事了？”
“主任，您怎么这么迷信，我那就是哄女孩子玩的。业精于勤么，您知道，女孩子都喜欢这些。什么看手相之类的，您年轻时候没玩过？”
“摸着高中同学的手，给人看手相？”
艹！
沈自在暴怒，罗浩医疗组的人一个比一个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