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景泰二十五年,老臣凋零,是天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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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年,就是景泰二十四年了。大明翻开崭新一页。境内实行最严厉的全行业保护法。朱祁钰把朱仪和方瑛请来,于谦去三亚疗养去了,勋贵中在京的他俩爵位最高。方瑛自从废了之后,人变得十分萎靡,苍老了许多。朱仪倒是在督抚江西之后,得到了皇帝的重用,这些年镇抚南京、中都,并镇抚云南,颇有功劳,世券也拿回来了。皇帝也不跟他怄气了,连朱永都升了爵位,如今都是抚宁侯了,他从老挝调任后,协助项忠,镇抚婆罗洲。本来黔国公沐琮也在京师,年前被派出去镇抚沈阳。“朕诏你们来,是有要事交代。”朱祁钰放下奏疏,示意他们坐下,笑道:“勋贵强不强,不看当代,而看后代。”“不说诞生千古名将,起码要懂得将兵,要会打仗的。”“而这几年多位伯爵、侯爵死后,他们的儿子继承爵位后,朕发现一无是处,根本没有他们爹的本事。”“所以呀,朕要建立一所学校,让勋贵族人全都进去学习,然后进行严格考核制度,考核不成功的,不许袭爵!”方瑛和朱仪对视一眼,都觉不妙。“老臣不看好此举。”方瑛慢吞吞道:“勋贵勋贵,是连成一片的,您让谁来主持考核呢?”“就说老臣吧,老臣家中儿子什么德性,您最清楚了。”“让老臣主持考核,肯定让儿子过关呀?亲戚子侄、军中关系又是一大片,您说让谁不袭爵?那是断人香火的大事,老臣敢拦吗?”“老臣不考虑自己,也得考虑维护这层关系吧?”“这学校办不办,老臣觉得没用。”方瑛说完,朱仪也赞同道:“微臣也觉得没用,勋贵和文官不一样,勋贵是一个整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得罪谁,都不行,都沾亲带故的。”“陛下,您是想让勋贵子嗣变得更好,臣等老臣都了解,可这人呐,是龙是虫,是天生的,教不得的。”“就说我家那儿子,是您亲手教导的吧?”“如今在军中,不照样不成器吗?”朱仪深表无奈:“您说说,这些年,微臣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您也没少打他,可有用吗?”“甚至,您打了他,他回家跟微臣沾沾自喜,说您是爱他,所以打他,在宫中没被您打过的,出去都没面子。”“您瞧瞧,这样的人能教出来吗?”“微臣劝您呀,别操这心,没用。”朱仪很光棍,不光棍也不行啊,他儿子朱辅和朱轸都不成器。这还都是皇帝亲自教导的呢。讲武堂上了,皇子的学堂也跟着念了,以为是武不成吧,咱们习文,皇帝让他们去国子监读书。结果国子监祭酒哭着送回来的,还登门成国公府,劝成国公打死两个不孝子。朱仪是真想打死他俩呀,皇帝甚至让他俩去皇家商行经商,结果他俩捅个大窟窿,没少赔钱。倒是女儿争气,长女嫁给了沐琮,次女嫁给了李东阳,三女阳武侯薛厦。朱仪儿子不行,女儿个个优秀,也是奇怪。“陛下要是打死他家两个,把我家那个也打死吧。”方瑛气得直哼哼。但方毅肯定比朱辅和朱轸强。方毅起码能吃得了从军的苦,打仗水平不咋地,起码能跟着行军,这俩货去都不敢去。“办不成?”朱祁钰也觉得棘手。勋贵的儿子不会打仗,以文代武是早晚的事。毕竟文官靠本事考上来的,勋贵是以血脉维系,肯定不如文官。“办不成。”两个人都摇头。朱祁钰叹了口气:“父亲英雄儿狗熊,怕是勋贵都能看到。”“微臣也愁啊。”朱仪苦笑:“微臣跟您说句实话,若按照您的办法办学,让微臣来主持,为了爵位传承,微臣就算昧着良心,也得吹儿子优秀呀。”“名声好吹出去,用钱砸就行。”“万一国朝有战事,您派他掌兵,结果却打崩了呢?”“远的有赵括,近的有李景隆。”“那不止是一家的事情啊,那是整个国家的大事啊。”“微臣是知道您是为后代好的,不是要夺爵削爵,只是想让他们成才,可别人不理解您的苦心呀。”“再说了,勋贵里的,都是亲戚,能不睁一眼闭一眼吗?”方瑛表示赞同。别说勋贵了,就是勋将,都是盘根错节的关系,在军中没点关系,根本统率不了兵。“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老臣说句实话。”“其实五万人的统帅没那么讲究,只要伱能指挥得动下面,只要你别瞎指挥。”“战争不说胜,也不会大败。”“怕的就是外行指导内行,那些在家里不成器的,被包装成了什么千古名将,然后被朝廷派去了边关打仗。”“一场仗就露馅了,损兵折将,前线大败。”“但他们不怕的,只要把消息提前传回来,家里在朝中使钱,这件事就能不了了之。”“陛下,若军中集体想瞒着您,您是什么都发现不了的。”方瑛认真道:“为何要瞒着您呢,因为要考核呀,今天帮了他,明天他才帮我呀,这种裙带关系,越考核越乱,越会欺上瞒下。”“若这种考核真的推行下去,不出一百年,大明必亡。”这话就严重极了。原因方瑛也解释了,能不灭亡吗?“你们能和朕说实话,朕很欣慰的。”朱祁钰表示赞同:“朕的初衷不是限制袭爵,而是让勋贵成器,起码每一代都有人来当勋贵的领头人!”“新一代的,朕看好的是陶鲁、范昇、许宁、周玉、宋诚、毛荣和毛海,没了。”“其他人的儿子呢?就凭这几个人,怎么支撑起庞大的勋贵呀?”“你们说说,朕能不着急吗?”“前几年朕看珠晖不错,他在朕身边养了十年,让他去跟随其父身边历练,结果呢,打个野人都打不明白,若不是他爹朱永给兜底儿,命都没了。”“你俩儿子就别说了,狗屁不是!”“朕能不心急吗?你们是朕的肱骨啊,太子以后要仰仗着你们的儿子,给他掌兵权呢!”“没有勋贵掌兵权,让谁去掌啊?”方瑛和朱仪老脸通红。“想想办法吧。”朱祁钰表示心累。“陛下,老臣倒是有一策。”方瑛缓缓道:“老臣这一代人,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从基层锻炼起来的。”“而下一代人,从小就含着金钥匙出生,想让他们创业,难之又难,守业也费劲,但溜鸡斗狗、招惹是非都是第一名。”“不如把他们丢进军中去,和朱晖一样去历练,不用让他们掌兵,让他们懂得怎么打仗就行。”“也算是历练。”朱祁钰看向朱仪,问他的想法。“微臣觉得可以。”朱仪道。朱祁钰略微思考:“明日,朕设下饮宴,诏在京勋贵,一起来议一议,若可以的话,就丢去婆罗洲历练。”“婆罗洲没什么危险,有天天有小仗打。”“再从诸卿家族中遴选一批有能力,有野心的,送去王越军中,随王越平三缅。”这件事就定下来。勋贵不强,早晚被文官吞噬。文官完全替代武官,绝对不行的。因为武官是世家,从小就懂兵法,文官是半路出家,对兵法是一知半解,完全靠人命堆经验,这种路子太平年月可以,一旦到了乱世,没人给你时间刷经验的。但若有能力显着的文官,朱祁钰是乐意让他们掌兵的,比如项忠、韩雍、寇深、原杰、王伟、王来等等,都在掌兵啊。“去把年富请来。”朱祁钰背负双手,在殿里溜达。过了一会,年富进来,行礼后,侧立一侧,不敢打扰皇帝思考。“年卿,腊月二十九朝会上,您欲言又止,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朕说呀?”朱祁钰笑道:“是不是对国企有异议呀?”“真是什么都瞒不住陛下。”年富叹了口气:“这几天老臣在写一篇思辨文章,准备发表在报刊上,让天下人讨论讨论。”“老臣总觉得这国企呀,经营者只会往自己口袋里装钱,中枢赚不到多少钱。”“再说了,中枢若是下场经商,那么就是朝臣下场吞并民间资本的饕餮盛宴。”“老臣觉得,国企做不起来,反倒中枢官员,全都赚得盆满钵满。”年富是真不怕得罪人。因为李贤身体不好,明年就要去三亚养病,首辅位置空悬,而姚夔年纪太大了,这几年身体也不好。耿九畴也身体不好,户部尚且难以支撑的。而白圭,又是皇帝老丈人,是没法当首辅的。首辅的位置,就是他年富的。除非功劳更大的韩雍回朝,否则他年富稳稳当当的当首辅,执掌中枢。“年卿,您能和朕说这些,朕很欣慰。”朱祁钰早就考虑过了。其实,国企是个诱饵,这是一场大鱼吃小鱼的游戏,官员们去吃民间的小鱼,最后皇帝出手,吃掉他们,壮大自己。别忘了,若中枢能年入两亿,那还要皇帝干什么?利益太大了就是罪。“朕也在想,在不收购民间产业的情况下,建立新品牌新产业链,是成立国企的一条路。”这样一来,国企就要几年才能建立成功的。中枢重臣一定不会选这条路的。“听朕说完。”朱祁钰摆摆手:“关于公司,大明是最先进的,同时大明遍地是小品牌,大品牌几乎没有。”“所以,走捷径就是整合资源,进行垄断。”“但这种整合,是收购,收购就要连人带设备一起进来,那么人员构成就复杂了。”“中枢重臣又向来厌商,对商业了解并不多,自然就会被人忽悠,跟着瞎走,最后资产血亏,一分钱都赚不上来。”“经验,总要花钱买来的嘛。”朱祁钰笑道:“所以呀,朕说了,只能用五千万本金,要做几十个乃至上百个大品牌,你觉得钱够吗?”“所以,经商也要一点点来,吸纳一批懂得做生意的人入朝为官,朕打算再立一院,叫商企院,来执掌国企。”“从底层慢慢做,不要怕慢。”“您说的饕餮盛宴,也就不存在了。”年富明白了,皇帝早就防着这一手呢,等等,皇帝不是防着贪污,而是在等着人贪污,他好大鱼吃小鱼。看看他成立的品牌,就是想吸纳进来更多的品牌,然后形成合力,成立更大的品牌。“陛下的意思,老臣明白了。”这是年富的投石问路。皇帝听进去了,就说明等李贤退下去,就由他顶上来。“年卿,保重身体啊。”朱祁钰其实希望年富不要去当这个首辅,年富今年七十九岁了,明年就是八十,比李贤岁数还大。这几年他身体也不好,但这老头太犟,非要当首辅。首辅太累了,天下大事,都需要首辅拍板,可见首辅的工作量。“老臣一生得幸遇到明主,让老臣一展才华,老臣虽死无憾!”年富跪伏在地,老目含泪。景泰十五年,年富背部生疮,是皇帝派的贴身御医守在身边,把他从鬼门关里救回来了。他能在湖北打一场震古绝伦的大仗,又能凭督抚之位跃居中枢,都是源自皇帝的绝对信任。皇帝让他掌兵,给他当政的机会,绝对堪称明主了。而死前,他只有最后一个梦想,执掌中枢,宰执天下。皇帝成全他了。“你是朕的心腹,是朕最重要的重臣啊。”“大明有今天,是你,是胡濙、是于谦、是王越、是韩雍等等无数人,共同努力换来的。”朱祁钰把他扶起来:“朕要去昆仑山封禅,把你的名字,你们的名字,全都镌刻在昆仑山上,把你们所有人的功绩,立碑树传,让后人铭记!”年富痛哭。送走年富,朱祁钰心里着急,这一代老臣快落幕了。而后面却没有人能顶上来。尤其是军中,新生代人才凋零,最出色的就是陶鲁,陶鲁同样有弱点,朱祁钰不看好陶鲁为帅的。二月初七。朱见深回京,入宫拜见。皇帝把重臣都诏来,直言不讳道:“楚王,朕给你一百万大军,务必在三年内,拿下北非,建立楚国。”朱见深一听这么多兵,神色刚喜,就暗淡下去:“陛下,北非之地属于奥斯曼帝国。”“奥斯曼帝国雄踞一方,如今正是兵精将凶之时,儿臣没有把握打败他们。”“儿臣以为楚国建立,起码需要十年。”这就是选朱见深的原因,没有见到利益就胡吹大气,而是冷静分析。这才是成大事的人。“没错,按照正常来说,楚国从无到有,二十年都是少的。”“可现在局势不一样了。”“大明愿意放开印度利益,换取奥斯曼帝国的让步。”“而你占据北非,大明和欧罗巴的贸易,你就是中转站,你该知道,这里面有多大的利润。”奥斯曼这个中转商,经常脑抽,干点不是人的事。而这几年,大明垄断印度贸易,让帖木儿和奥斯曼十分不爽,两国就会扮演海盗,打击大明商船。朱见深却不太高兴,这笔钱一直都是奥斯曼赚的,由他来赚,必然和会奥斯曼帝国撕破脸。皇帝这是让他去挡枪,挡着欧罗巴和奥斯曼帝国。这也是分封他在此地的原因。“一百万大军,朕会派郭登为你执掌。”一听郭登,朱见深眼睛一亮:“陛下,能否再派一员骑将,儿臣以为陶瑾、神英做事妥帖,能否派给儿臣?”“不能。”朱祁钰直接否决:“西北离不开他们,周玺和刘宁派给你,这两个都是名将种子,你用好了,必能成功。”“还有,第一拨你不必去,朕会派郭登先去打下根据地,然后你再登陆。”“朕会给你备好军械、农具、种子,然后一批批人往上运。”“但你要注意,大明的军械、种子、农具都是秘密,不允许外泄,只要你楚国可以用,一旦外泄被朕得知,朕就削了你的王位!”朱见深吓了一跳,跪伏在地,连说不敢。他也是懵的,军械保护好了可以,其他东西有什么用啊?又交代一些,便让朱见深退下了。“王越战线已经向西了,捷报应该也快传过来了,然后就是吞并三缅和孟加拉。”朱祁钰道:“调王信入斯里兰卡,为老七建立封国。”又说了些国内的事情。果然,四月份就送来捷报,王越已经拿下暹罗全境,并在进攻阿瓦的路上,阿瓦和麓川遣使来投降。王越索要一百万奴隶,双方还在谈。三缅战争几乎没有任何悬念,毕竟阿瓦和勃固打了四十年,早就打干了国库。边永入臓商谈,分大块地给四川。并进行改土归流。而喇嘛的意思是要将黄教作为国教,遭到中枢拒绝,只允许喇嘛教传教,大明没有国教。无非是多让渡些利益而已,若不识好歹,韩雍会教他做人的。韩雍已经枕戈待旦,随时杀上雪山。九月十七,传来好消息,乌斯贜愿意撤都司,改为乌斯贜行省,并将雅鲁藏布江为划分,东面划给四川,西边是乌斯贜。边永又和朵思都司商谈,以巴颜克拉山为界,南边归四川,北面归朵思。朵思都司遣使归附,愿意撤都司变为省。朵思太穷了,中枢是真不想要啊。最终决定,撤朵思都司,改为青海省,简称雍。大明版图彻底定型,西到咸海,东到白令海峡,北到北冰洋,南到马六甲。囊括乌斯贜、青海、西域、甘肃、宁夏、山西、陕西、蒙古、捕鱼儿海、热河、北直隶、河北、辽宁、朝鲜、吉林、黑龙江、突厥、鞑靼、河南、山东、江苏、安徽、浙江、南直隶、江西、福建、广东、广西、交趾、湖南、湖北、贵州、云南、四川、重庆、新益州、新荆州、新扬州、新兖州、新徐州、新青州、马六甲、吕宋,汴直隶。三京四十省。十月份,郭登率军十万,三万农户,两千工匠,五百医者,乘坐宝船,浩浩荡荡跨海去非洲。王伟率海军护送。转眼到了景泰二十五年,七月。十六岁的太子,终于得偿所愿,迎娶杨氏为太子妃。四个儿子一起大婚。老二朱见淞迎娶了耿裕女儿,老三朱见渝迎娶了刘健女儿,老四朱见漭迎娶了王越女儿。年富得偿所愿,当上了首辅。韩雍和项忠却要回朝了,韩雍扩充了四川版图,督抚婆罗洲六年的项忠,也功成身退。剩下的事情交给继任者即可。婆罗洲三省,已经算是初步清理完毕。人口也超过了千万。但对富庶的婆罗洲而言,千万人口远远填充不满。中枢撤婆罗洲总督,设三个督抚,管理地方。在吕宋的宋伟,却中了野人毒箭,死在吕宋,皇帝封他碧瑶伯,追封碧瑶侯。皇帝再次下旨,杀绝吕宋,一个喘气的都不留。宋伟意外去世,让皇帝十分痛心,亲自写祭词悼念宋伟,并严令天下将领注意安全。朱永升吕宋督抚。皇子大婚后,就要出宫去王府单住了。养心殿里,朱祁钰正看着奏疏,忽然抬头问:“太子。”“儿臣在。”养心殿内多了四张桌子,四个皇子,各坐一张桌子,在看司礼监处理好的政务。“这是项忠的奏疏,你怎么看?”冯孝代呈,冯孝也五十岁了,衰老了,他侍奉皇帝快三十年了,皇帝恩许他不用多行礼。项忠还没到京师呢,就为手下人请命封官请愿。朱见淇十六岁了,六岁出阁学习,从大婚后,才能亲政,和皇帝一起处置政务。这是朱祁钰给他的权力。但这个权力,是所有皇子都有的。等皇子心智成熟,皇帝就要教导他们帝王心术了。朱见淇微微皱眉:“儿臣以为,这个项忠有私心。”“怎么讲?”朱见淇看完,交给老二看,依次传递。“这都是他手下的封官许愿,心里没有朝廷,只有他们的小团体,中枢若答应他们,婆罗洲岂不是项忠的婆罗洲吗?”项忠在婆罗洲六年,把婆罗洲清洗完毕,但同样的,也把婆罗洲经营得如铁桶一般。御史都说项忠有谋反之意。监察司更是一天一道奏疏,请中枢调回项忠,打散他的小团体。而项忠,在回京的路上,却还在为手下人请愿升官。司礼监董赐是怎么批的?同意!“董赐简直是乱批!”朱见淇十分生气,他认为项忠心里根本就没有国家,只有自己的利益,这样的人再有才华,也不能重用。不是不能重用,而是立刻杀死。“老二,怎么看?”朱祁钰看向朱见淞。“儿臣以为太子说的是,项忠这篇奏疏,多少带着几分怨气,显然是不愿回京,更愿意在婆罗洲,经营自己的小天地,摆明了有造反之心。”朱见淞这话杀人诛心。朱见渝也认为这样。“老四呢?”三兄弟都看向老四。朱见漭抓抓头发:“儿臣和三个哥哥看法不一样,项忠敢直言请愿封官,恰恰说明他没有野心。”朱祁钰哼了一声:“你没觉得,这是对中枢的试探吗?”“父皇的意思是,项忠这是试探中枢,一旦中枢不同意,他会立刻架船返回婆罗洲?”朱见淇脸色一变:“那这样的乱臣贼子,更不能留了!”朱祁钰对这四兄弟都有些失望。“父皇,您有不同看法?”朱见漭善于讨他爹欢心。“朕问问你们,什么是野心啊?什么人才有野心啊?”朱祁钰自问自答:“有本事的人都有野心。”“人有了权势,就想要更多的权势,有了兵权,就想当皇帝,这是人之常情。”“没有野心的,反而是垃圾,不堪重用的人。”“而做皇帝,不要怕臣子有野心,只要制服他的野心就可以了。”朱祁钰给伺候笔墨的太监使个眼色:“写,允项忠所奏,但都察院上疏项忠贪腐巨款,朕虽不信但人言可畏,立刻捉拿项忠入京,五司会审,还项忠一个清白。”“不就解决了?”朱祁钰看向四个儿子:“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复杂。”“有野心的人就杀?就是乱臣贼子?”“你们没有野心吗?敢说自己没惦记过这个位子?”四个儿子面如土色。“难道都杀了?那用的都是庸臣,国朝早就灭了!”“要用臣子的才,而不是德。”“这世上哪有什么德才兼备的人,朱见淇,朕问你,你是吗?”“推己及人,你都不是,凭什么要求别人是道德君子呢?”朱见淇懵懵地说:“可师父是这样教的。”“他教你就信?”“动动脑子,做事先想想自己,自己站在这个立场上,会做出什么选择?”“项忠有野心很正常,他这么大功劳,该有野心,也该狂傲,也该试探中枢!”“但不能凭借一封试探的奏疏,就杀了他,那是愚蠢的做法。”朱祁钰笑道:“你是未来的皇帝,你们也都是封国里的皇帝,要记住,要相信臣子,但同时又不能被臣子蒙蔽。”“父皇,那项忠会审出什么结果来?”朱见淞问。“审?不过一个下马威而已,告诉他,他的小心思朕看到了,就够了。”“有什么可审的?贪了就贪了,想过当皇帝就想过了,能怎么样?只要他有本事,就要用!”“别因为点风吹草动,就耿耿于怀,这不是皇帝该做的事。”朱祁钰笑道:“在大明想当乱臣贼子,没那么简单,别看婆罗洲远在海外,朕一道圣旨,就能杀死任何人,包括项忠。”没有人知道,皇帝在每个省埋了多少钉子。而这,只有朱祁钰能做到,等太子登基,就做不到了。但没到最后一步,朱祁钰绝不会做。“做皇帝呀,要懂得装糊涂,和臣子心照不宣就好了。”“你们真觉得,现在这些人畜无害的老臣,年轻的时候就多么听话吗?”朱祁钰嗤笑:“人人都有野心,用好了就是名臣,用不好你就是亡国之君。”“这张椅子不好坐。”“透出风去,老七还没王妃,朕看中了项忠的孙女,到了年纪就完婚。”“这叫施恩。”“打了巴掌就得给人家甜枣,不然人家凭什么给你卖命?因为你姓朱?还是你脸大呀?”朱祁钰笑道:“记着,当皇帝就是切蛋糕,管臣子就是利益交还。”“他想要什么,你们能给什么,才能做好这个皇帝。”“当然,你们要有绝对权柄,才能像朕这样。”“若没有,就苟住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才能活下去。”“有时候活着,比任何事都重要。”朱祁钰教导儿子们。“儿臣等受教。”四个儿子跪在地上。“这回明白司礼监是怎么批的了吧?董赐,是朕的肱骨啊。”朱祁钰笑着坐回了御座。皇帝先加了婆罗洲官员的官位,又惩治了项忠,随后又要招项忠孙女为老七王妃。这是敲打项忠,让他老老实实的,别动不该有的念头。不信你现在回婆罗洲试试,看看他们愿不愿意跟你造反?同时,也在告诉项忠,你的功劳朕都记着呢,朕能给你的,绝对比你造反得到的更多,不如咱俩继续合作,你项忠意下如何?皇子们若有所思。“想有绝对权力,就得坐得住板凳。”“臣子们坐八个小时,你就要坐十个小时,甚至更多。”“若连这点毅力都没有,这把椅子是坐不住的。”朱祁钰让他们继续看奏疏。晚上回东宫的时候,朱见淇和太子妃说:“今日父皇和我说了很多以前听不得的大事,我这心里,跟翻江倒海似的。”他想跟杨氏诉说,但杨氏却不敢听。她刚嫁过来,若因这点事得罪了公婆,等待她的就是死亡。她和其他王妃不一样,她是小官家的女儿,没有那么大的靠山。“殿下您饿了吧?臣妾准备了您爱吃的。”杨氏离开主殿。朱见淇却郁闷,连一个诉说的人都没有。以前把杨氏当做白月光,可娶回家就觉得不香了,相见不如怀念,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他想了想,还是明日去请教老师吧。翌日,早朝。四个皇子站在丹墀中间,他们先上丹墀后,要先对老师们行礼,朝臣们叩拜皇帝,他们则站一边去。朱祁钰却沉着脸,心情不太好。“陛下,老臣之前就说过了,您答应军中一次,以后各军都会闹,今天闹饷,明天要回家,以后就没个安生日子了。”孙原贞率先开口。这不,乌斯贜驻军闹了起来,说高原气候受不了,嚷嚷着要回家,或者加钱。韩雍刚启程回京,他们就闹幺蛾子。“气候恶劣,可以理解,给多加一项高原补贴。”朱祁钰生气的不是这个,而是韩雍刚离开四川,底下军将就闹,摆明了是怕韩雍,不怕中枢。这是韩家军?嚷嚷着让韩雍回去?这是要坑死韩雍啊,把韩雍困死在雪山上?“陛下,此风不能涨啊!”孙原贞急声道:“不如让韩雍回去,处置了这些人,再行回京。”朱祁钰却看着孙原贞,韩雍回来,是要做兵部尚书的,他孙原贞都九十一了。兵部有三个侍郎,就是因为孙原贞几乎不能主事。如今在朝堂上说韩雍的不是,看来还是想霸着兵部尚书的位子呀。都能理解,人嘛,都是官迷。看看年富,八十一了,当上首辅之后,精神头居然更好了呢。“就别折腾韩雍了,先加钱,安抚兵卒便是,在高原上确实苦。”朱祁钰道:“这几年白昂和彭宜上了雪山,都说上不来气,确实难啊。”正讨论着呢,有太监快跑进来。“皇爷,太傅府里传来噩耗!”太傅就是李贤。猛地,朱祁钰站起来:“太医院不是说,李贤身体见好转吗?怎么要没了?”“摆驾,去太傅府!”“快!”胡濙在世时,就说李贤能支撑朝局,这十几年,都是李贤支撑着朝局,所以大明才进入高速发展期。这几年,李贤身体不好,也就不再理事。但他依旧是大明的定海神针。一帮老臣,虽然不太理事,但却对大明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们人老成精,对局势有着精准的把控,总能给皇帝最好的建议。一众臣子,全都随驾去李贤府中。上下跪了一地,在痛哭。内堂里,李贤却跟好人一样,看见皇帝竟笑了:“陛下您来了?”这是回光返照!“首辅,朕来了。”朱祁钰扫了眼李璋,想到之前让李璋折磨李贤的一幕,觉得很有趣,但如今物是人非了。“陛下。”李贤看着皇帝在笑。朱祁钰坐在床边,抓住他的手:“朕离不开您啊,这些年,您一直是朕的肱骨啊,为朕出谋划策,为大明遮风挡雨。”“老臣也舍不得陛下您呀。”李贤还在笑:“但先帝在召唤老臣,让老臣去那边伺候了。”“大明的发展,老臣一点都不担心了。”“您指的这条路,比大明固守百年的路更好,可惜老臣看不到结局了。”“老臣也看不到昆仑山封禅的时候了。”李贤看着皇帝就是笑:“老臣临死前,想最后劝谏陛下一件事,望您允准。”“朕听,朕准。”曾经的李贤,何尝不是现在的项忠,同样是难以驯服。可朱祁钰用了十八年,终于将这个人驯服了。可刚驯服没几年,他却要撒手人寰了。“陛下博闻强记,是知道安史之乱的。”“盛唐之盛是玄宗,败也是玄宗。”“老臣请陛下谨记,万勿学唐玄宗,将权柄付于佞臣杨国忠之手。”“如今朝堂上,有年富、项忠、韩雍、耿九畴、白圭、王复之才,可暂时稳定朝堂。”“但其人年纪都大了。”“老臣以为,未来稳定中枢的,是刘健、谢迁、李东阳刘大夏之人。”“您要用好这些人。”“切忌,不要做唐玄宗,大明是所有人的心血。”“臣等虽然曾经极力拒绝大明走这条路,但陛下您一意孤行,臣等便奋力前行,为了大明,付出一切。”“陛下,这里面是所有人的心血啊,陛下,您万万不能毁了,不能毁了!”李贤嚎啕大哭。哭着哭着,便没了生息。朱祁钰慢慢闭上了眼睛,充满了悲伤:“朕听到了,首辅,您的话,朕永远记得。”听闻李贤断气音讯,外面哭声大作。李璋也跪伏在地,嚎啕大哭。“你父亲,是朕的肱骨,是大明的贤臣,是大明的英雄。”“但天妒英才啊。”“为什么那些碌碌无为的人,却能活着呢?朕的肱骨,为什么都要离朕而去了呢?”朱祁钰声音悲戚:“李璋,你要做一个像你父亲一样的人,这是朕对你的期许。”“微臣遵旨!”李璋磕头。他慢慢走出房间。朝臣都拥簇在外面,朱祁钰叹息一声:“加封太傅为太师,一品柱国,华盖殿大学士,为李贤立庙祭祀,诸卿,挑个好谥号吧。”李贤死讯传到房山,正在搞农药研究的徐珵,闻讯吐了口血,不治而亡。徐珵一死,农科院前途未卜。缠绵病榻的王来,也传来讣告。“一朝损失三位重臣,痛煞朕也!”朱祁钰心情极为糟糕:“朕还承诺过他们,要带他们去昆仑山封禅的呀,为什么不等等呢?朵思已经归附了呀!”“请陛下保重龙体。”朝臣劝谏皇帝。王来的死,是预料之中的,可李贤和徐珵,死得是一个意外。“明日早朝停了,朕没心情。”朱祁钰心情低落,大明能取得今天这样的成绩,和诸臣的努力息息相关。这些老臣,更是景泰朝的定海神针。皇帝经常冒出来稀奇古怪的想法,这些老臣能劝谏皇帝,偶尔又能出谋划策,给皇帝擦屁股。可老臣一个又一个离去,让皇帝心情低落。太子亲自来接项忠,而项忠压根就不是囚犯,一身戎装,活脱一个将军,这让太子对他的印象极差。到了冬天,缠绵病榻的吴太后终于熬不住了,撒手人寰。皇帝服丧三日,全民服丧。这期间又传来许彬病逝的消息,许彬差一点就九十岁了,还是没熬过去这个冬天。他也是身子骨不好,经不起奔波,所以就在京中养病,死在京师,也算可以了。但司礼监却缺了一个人老成精的家伙。项忠入阁,韩雍当兵部尚书。到了十二月。忽然有太监来禀报,说首辅年富在内阁吐血了。朱祁钰一惊,立刻去内阁。太医院正在抢救,而年富看见皇帝的身影,摆了摆手,示意不要治了,而是伸手去抓皇帝。“年卿,朕在这里。”四个皇子也跪在地上,年富是他们的老师,是他们人生道路上最重要的老师之一。朱祁钰抓住他的手,满手都是血渍。“老臣不、不能伴着您继续往前走了。”“能得明君恩遇,又位极人臣,老臣死而无憾。”“只是老臣有一件事放心不下。”年富声音颤抖,他使劲攥着皇帝的手:“陛下,大明蒸蒸日上,但背地里汹涌非常,看似繁花似锦,实则烈火烹油。”“您,一定不能放纵天性,谨防唐玄宗之后患。”“陛下,大明有今天是您的杰作,您不能亲手将他毁了!”“陛下!”年富吊着这口气,不停呼唤皇帝。“朕知道,朕不做唐玄宗,不做!”朱祁钰眼泪在打转,又一个老臣撒手人寰了。也是第二个劝他不要做唐玄宗的。任谁都看得出来,大明在快速变好,就像盛唐一样,达到了极致,然而却断崖式跌落神坛。所以李贤、年富死前,心心念念的就是不要做唐玄宗。王来临死前也留了封信,也是劝谏皇帝,谨守基业,切勿自骄自满。“陛下,东北传来噩耗。”没过几天,就传来朝鲜督抚罗绮病逝的消息。朱祁钰心情压抑,为什么这么多重臣,离朕而去了呢?又有太监进来。“又有谁死了吗?”朱祁钰心情不佳。“回皇爷,连公公病逝了。”“连仲?”朱祁钰纳闷,连仲一直在治水司效力,身体一直很好,还跟着上高原了呢,怎么忽然就死了呢?“听说连公公闻听太后薨逝,就、就故去了!”朱祁钰闭上眼睛,十分绝望。连仲在治水司多年,功劳赫赫,他身体也很好,却因为和吴太后主仆情深,便去了。“这是上天在惩罚大明吗?这么多老臣,一年之内,陆续而亡,大明的未来在哪里呢?”朱祁钰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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