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外,很多人捧着宝物,等着入宫献宝呢。
却闻听今日皇帝不予诏见,都悻悻回去。
这些都是出类拔萃的,献的宝物都是皇帝感兴趣的,比如化学、物理、数学、机械方面的。
文学方面的皇帝也喜欢,但只是嘉奖,却不诏见。
皇帝在南京,没什么大事,就天天诏见这些江南人,看看他们发明的新玩意。
江南百姓为了不移民,挖空心思讨好皇帝。
就说挖石油用的卓筒井,北宋时便用,传到大明还是北宋用的,技术毫无革新。
江南人鲍志坚,革新卓筒井,从木制改成铁制,加大动力,提高采油效率。
被皇帝点拨后,他又一次革新,开发出冲击式顿钻凿井技术。
他家不止不用被移走,本人还要入工部当官,带着研发团队,继续革新这项技术。
江南人薛抒,革新宋代手压井,革新活塞技术,又建言献策,希望手压井推广全国。
江南人苟运,做出大明第一副眼镜,玳瑁老花镜。
江南人曲云松,编写匠书,将古代所有技术,编纂成书。
江南人文通,发现江宁铁矿。
江南人石如忠,发现安徽定远石盐矿。
江南人郑元贽进献医书,并主持汇编印度医书、柬埔寨医书、安南医书、暹罗医书。
江南人吕礼,根据西夷数学书,编纂出几何原本。
江南人苑杲,提出火器革新之说。
一千多万有学问的人,为了留在家乡,爆发出恐怖的创造能力,发明创造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
奖赏有功之士,皇帝总共赐下铜符510万枚,银符高达120万枚,把铜符、银符搞得不值钱了。
恰恰因为这些保命符,他们才不会被移走。
有很多人还因此走入仕途。
各行各业,都在飞快革新。
朱祁钰闲来无事,就会诏来几人,挨个问询。
皇帝感兴趣的,自然天下人效仿,献宝的人从地方跑到南京,绵延不绝。
还引起中枢的不满,担心民间玩物丧志。
朱祁钰下了圣旨,各行各业专精一门就是本事,做到极致,才能来京师献宝。
显然,直通朝堂的,不再只有科举一条路,工匠也能靠一技之长,直达天听。
皇帝是生生用刀,劈出一条工业革命之路。
大明第一座钟楼,于景泰十二年四月建成,每一个小时敲钟一次,百姓闻钟知时,更夫失业了。
进入五月,共建六座钟楼,覆盖整个南京城。
大明进入钟表时代。
各地都在修建钟楼,钟楼在民间火爆起来。
钦天监的景泰历,也正式编纂完成,明年开始,就要推行景泰历。
报纸上涌现出化学论、物理论、历法论、医道论、手术论等等,各派学说在江南萌生,彼此争锋,百家争鸣的时代又要来了。
民间思想不停碰撞,报纸上天天都是激烈的争吵,各国的文字,比如安南、真腊、暹罗、阿瓦、孟加拉、印度、大食、西班牙、葡萄牙、荷兰、意大利、新罗马、古埃及等国的文字,书籍在大明泛滥。
新思想产生萌芽,皇帝大肆推波助澜,鼓励民间争吵,还亲自下场说理不辨不明,真理源于实践。
都归功于皇帝的刀子。
一手刀子,一手移民,把江南士人逼疯了,管什么仁义礼智信呢,只要不被移走,让他们钻研什么都成。
各种新的工业品,各种新思想,各种新文字,在江南激烈碰撞。
好在,移民潮在景泰十二年四月彻底结束,江南移民宣告结束。
但战争已经挑起来了,民间的争论愈演愈烈。
有的东西付诸实践,产生了实际效用,有的则没有。
比如说,今年钦天监预测有旱灾,中枢就下令全国打井,防备旱灾。
鞍山铁厂赶制手压井,卖到民间去。
正常的井,效率低、要求高,力气小的打不上来水,而手压井,妇人也能轻松压水出来。
手压井得到权贵的喜欢,鞍山铁厂是半卖半送,在民间迅速普及。
大明风云变幻。
各样东西,目不暇接。
并没有随着移民潮结束,这股风气就结束。
皇帝鼓励他们发展下去,也让他们继续斗下去。
第一个斗,就是分家斗争。
让他们内部斗争,自己斗自己。
朱祁钰没直接下旨,强行分家,而是以重新分配土地为名,各家名下的土地,中枢不予收回,允许大族各房均分、财产均分。
打败魔法的只有魔法。
若皇帝收回土地,剩下的江南人纷纷造反;若皇帝来主持分地,中枢啥都得不到,还惹一身埋怨。
干脆,下旨让各家自己分,族内合理分配财产,以后该咋过还是咋过。
分完财产,还能过一起去?
都打破狗脑子了,还过个屁啊。
祥和的大家族,瞬间分崩离析,官府也不管,只要各家商量好,土地、商铺、庄子等物,直接给注册,颁发契书。
别看皇帝罚得狠,江南士绅几百年的家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底丰厚得恐怖,照样过着好日子。
而百越的奴隶运进大明,买的最多的就是江南人。
佃户被分走了,难不成让地主老爷亲自去种地吗?
他们虽丢了财产,却得到了皇帝诏见,发明创造注册了专利,以后就是下蛋的宝鸡,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第二个斗,就是在报纸上斗法。
学说斗法,机械斗法,派系斗法。
大明进入极端的言论自由阶段,什么言论都可以发表,甚至已经萌生了推翻孔圣思想的邪说。
新政引发的新思想,和旧思想在斗。
经济派和守旧派在斗。
格物派和心学派在斗。
不止报纸上斗,学宫日日都在激烈的辩论,民间的社学也在辩论,堪称群魔乱舞。
皇帝不但不阻止,还在江南开了一千个学宫,请本地大儒授课,并允许各派学说来挑战。
第三个斗,扩大斗争的面。
从江南开始斗,斗到朝鲜去,斗到黑龙江去,斗到甘肃去,斗到新益州去,斗到天下每一个角落,这是地域上的斗争。
这场斗争,没有裁判,没有输赢。
不止是学术斗,武术也斗,运动也斗,厨子也斗,医者也斗,文学在斗,军队在斗,各行各业都开始斗,这是行业上的斗争。
遍地都在斗争,比谁更强。
这是一个思想大爆发的时代,这是一个全球各文化碰撞出火花的时代,是皇帝亲手推出来的一个时代。
就连皇帝自己,都不知道未来在哪。
他只是希望,用这种极致宽松的社会、言论环境,逆转大明根深蒂固的小农思想,爆发资本主义萌芽,进行工业革命。
这场战争,他都不是裁判,他也只是选手。
胡濙入宫时,看见一群垂头丧气的士人。
看见他们带来的宝物,不由得一叹,大明这般重视工匠,未来会走到什么地步呢?
他在江南,对江南爆发的新思想,竟有几分避之不及的感觉,这种思想大潮着实浩浩荡荡,他这种老人,接受不了的。
报纸上满天飞,各种著作满天飞,一个爱书的人都应接不暇。
在感到恐惧的时候,也感到恐怖的活力。
这是皇帝注入天下的活力,他完全放开管制,甚至民间辱骂皇帝都是家常便饭,皇帝都不管。
思想能不爆发吗?
进入乾清宫,就看见皇帝生闷气呢。
心里咯噔一下,谁又得罪他了?
冯孝赶紧将捷报送到皇帝手中。
胡濙立刻明白皇帝生气在哪了。
“陛下,荡平播州不易,纵然小节有失,也在情理之中。”胡濙劝皇帝不必管。
朱祁钰哼了一声,懒得解释:“四川太大了,一个督抚都管不过来。”
胡濙凝眉:“陛下,四川确实大,但您看四川占据的地方,都是险要地势,一旦云贵臓有变,能立刻出兵。”
“若现在拆分四川,老臣担心乌斯贜和云南有变。”
大明的四川,有一部分乌斯贜,大部分云南,小部分贵州和湖北,地方特别大。
“朕不是想拆分成两个省,为时尚早。”
朱祁钰道:“之前把播州划入贵州了,贵州版图还小,朕想把镇雄府和乌撒府、乌蒙府三府之地,划入贵州。”
胡濙立刻反对:“陛下,您看这地势,镇雄三府,是云贵交界之地,划在四川里,就是用四川挟持此两地。”
“这是张掖之地,不能划走。”
他伸开手臂,动弹咯吱窝,就是这个地方。
“老臣觉得,不如再从雪山里划下来一部分,再从朵思划入一部分,成立一个省。”
胡濙够坏的,这是麓川联络乌斯贜的惩罚。
乌斯贜太广阔了,又都是山地,汉人不愿意上去生存,虽逃不出大明的手掌心,却没有流官管理,着实让人不爽。
朵思都司就别说了,如今已经听调不听宣了,就连大明在北方节节胜利,他们也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根本不搭理大明。
胡濙在成都府上一划,成都府以西,划入新省,以东则是四川。
“把雪山低海拔的地方,划入新省,治所还在成都,用成都挟制乌斯贜,乌斯贜就永远也乱不起来了。”
“再把朵思的崇山峻岭,也划入成都,日后朵思也翻不起风浪来。”
胡濙这招够绝。
把四川拆分两个省,把好东西放在盆地里,乌斯贜、朵思的精华地带,全都划入四川了,逼着外藩内附。
“就一个成都府怎么够的,把松潘卫、龙安府、潼川州、嘉定州、眉州、邛州、雅州、天全六州招讨司、黎州安抚司、四川行都司、东川府、马湖州、乌蒙府,乌撒府劈成三瓣,云南、四川、新省各占一角,建立四川省。”
“以西之地,保宁府、夔州府、顺庆府、重庆府、叙州府、镇雄府,再把永宁宣慰司放入泸州里,成立泸州府,就成立重庆省。”
其实,是把现代四川的版图,变成重庆省。
乌撒府劈开后,四川、重庆、贵州、云南四个省就都有共同的交界之地了。
乌撒府就能成为囤积重兵之地,协管四省重地。
胡濙抚须而笑,还是皇帝坏,四川省版图西移,这是要把乌斯贜和朵思的精华之地,一口吞进去啊。
然后趁势,上乌斯贜派设流官,管理乌斯贜。
“那四川的简称还是蜀,重庆简称是巴呢,还是渝呢。”朱祁钰坏笑。
“还是叫渝吧,巴地太久远了,其实四川再称蜀已经不恰当了,倒是可以用益,而益已经被用了,还是叫蜀吧。”
那就定下来,原四川拆分成两个省,四川和重庆,简称是蜀、渝。
“陛下,暂时还不急,等着四川彻底犁平之后,再行拆分,咱们还没做好吞并朵思都司的准备呢。”
胡濙笑道:“等拆分后,立刻派流官去管理乌斯贜,这样乌斯贜只是锅里的肉,跑不了了。”
朱祁钰道:“老太傅,既然已经拆分了,干脆把北直隶也拆分出来,拆分成北直隶和河北。”
“陛下,您可知为何北直隶需要这么大的地方?”
胡濙娓娓道来:“这么大的地方,就是达官显贵需要百姓为其服务,若只保留巴掌大点的地方,您不贪图享受,可京师里的权贵未必,没有直隶百姓驱使,他们如何享受啊?”
“后世之君,难免有贪图享受的,您现在划走,未来也会划回来。”
胡濙直言不讳。
朱祁钰沉吟:“权贵家都有钱,出些钱罢了,拆分,简称用燕,北直隶用京。”
冀就可以放在北面去了。
这样一来,大明又增加很多省份了。
黑龙江、吉林、辽宁、热河、北直隶、河北、山西、陕西、宁夏、甘肃、四川、重庆、乌斯贜、贵州、云南、广西、广东、湖南、湖北、河南、山东、江苏、安徽、南直隶、浙江、江西、福建、交趾、剑南。
两京二十七省。
这还没算都司呢。
“朕觉得汉州这个名字不好听,还有征伐兀良哈后,在东北还要再建两个省,老太傅您觉得该改什么名字?”
要不咋民间传闻,皇帝不爱美人爱地图呢。
皇帝天天看地图。
住的每一个殿,都在墙壁上画地图。
他对土地垂涎,百官自然得垂涎土地了,百官家里的墙壁上也画着地图,大家都经常看。
现在民间的书籍,刊印必须印上地图。
经厂还印制地图出来售卖,还有绣娘把地图绣在衣服上,反正皇帝爱地图,天下人都爱地图。
“要不还是叫蒙古都司吧。”
大明强大了,也不怕名字上有问题。
朱祁钰沉吟:“那以后改蒙古省?简称元?万一唤起他们的记忆,会不会反了朕呢?”
“陛下,大明以势压人,以强军迫人,如今强制汉化,二十年见分晓。”
“老臣说句大不敬的话。”
“不管叫什么名字,塞外之地就是塞外之地,只要大明衰落,他们就会露出爪牙。”
胡濙认真道:“是以陛下您重建武学,老臣非常支持,只要大明强盛百年,那么这些外地,就会变成内地了。”
说来说去,都是需要时间的。
“那就改成蒙古都司。”
现在的朱祁钰,眼界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以正气凌人。
蒙古都司非常大,捕鱼儿海都司更大,以后捕鱼儿海简称就是冀了。
胡濙继续道:“至于东北要再建两省,内阁已经派人去看了,那地方特别冷,很难住人。”
“干脆以兴安岭来划分,兴安岭以南是吉林和黑龙江,兴安岭以北,就叫兴安岭省。”
“大明只要把旗子插过去,再流放一些罪犯,怀柔当地的部落,也就算立住了。”
“倒是吉林和黑龙江,徐珵送到内阁的奏疏,老臣看了,他说吉林是宝地,可以栽种玉米、大豆等作物,但稻米不行,他正在带着人改良稻种。”
“老臣觉得,咱们若用三十年建设东北,以东北的辽阔,就能供养京师用粮,也就不用指望江南的赋税了。”
胡濙言下之意就是,不管您怎么拆分江南士绅,只要北方指着江南赋税,江南终究还会做大的。
如果清理出来几个大粮仓,江南的地位反而会下降。
朱祁钰沉吟,清理出两湖粮仓来,以后再加个东北粮仓,再把交益桂闽等地打造成油料中心,未来还有暹罗这个大粮仓,那么江南的地位自然就下降了。
“老太傅之言如洪钟大吕,朕受益良多。”
朱祁钰也不生气了,又闲聊一会,打发胡濙出宫。
圣旨飞到贵州。
正庆功的岳正四人,竟被太监当众吊起来,抽了十鞭子。
好在皇帝给他们脸面,没剥光了抽,否则他们哪还有脸活着。
那些刚刚归顺的土人寨主,一个个都看傻。
那岳正说话说半截、很有官架子,项文曜眼高于顶,李匡鼻孔朝天,陶成更是动则叱骂他们,这样跋扈的四个人,竟被一个太监,抽十鞭子,还跪地谢恩。
那大皇帝,怎的权势这么可怕呢?
宋綎、奢志杰等人看呆了,在他们眼里,陶成已经是他们高不可攀的人物了,可这样一个人物,被圣旨叱骂,然后当众抽鞭,然后跪地请罪。
这就是皇帝的威力嘛!
这可是战时啊,岳正四人手中拥兵十几万,还有十几万俘虏呢,如果岳正愤而造反,直接就能拥兵三十万。
可皇帝却直接抽他们。
这说明什么?
皇帝的权柄大得可怕,那飞扬跋扈的四人,只能乖乖请罪,不敢有任何不敬之心。
宋綎和奢志杰只是磕头,交出一切归降大明,被吓到了。
当天晚上,岳正痛得眼冒金星,被人抬着,去了项文曜的新府邸,两人对视,倍感苦涩。
“真冤枉啊,我们也没伸手啊。”项文曜干嚎。
岳正让人把门关上,不许人靠近。
“行了,别装了。”
岳正苦笑:“陛下是真狠的,一点都不给咱们留。”
项文曜见左右没人,也急了:“明明我就说了,别留这么多,别留这么多,金忠从江西挖出来那么多银子,播州杨氏垄断千年了,才七百万家资?陛下能不生气吗?”
“抱怨那些有什么用?金忠没贪吗?看看金忠的京师建的宅子,比王府还气派。”
岳正懒得废话:“现在难的是,把这笔钱缴纳上去,下面如何安抚!”
不是他们贪的多,而是土人要的多。
让土人卖命,不用钱啊?
收买军心,不用钱啊?
这些不能写在军报里的,只能贪掉一些,然后私下赏赐给下面,这样下面的人才会卖命。
结果栽了,皇帝是抄家老手了,这里面道道太清楚了。
从景泰八年开始,缺钱就筹钱,一家能出多少银子,他门清儿。
“部分钱都发下去了,怎么往回要啊!”
项文曜道:“而珍玩古董,皇帝不爱,这些东西进入宫中,折算不了多少银子的。”
固定产皇帝也不要,就要金银。
“只能不发了,把银子凑上去。”岳正有些后悔,他本来简在帝心,这回落个贪官的恶名,怕是皇帝从心眼里厌恶他了。
今年京察,他怕是要落个差评,悔不当初啊。
其实,他到手也就一百多万两银子。
翻山越岭,费劲巴力的打仗,赚一百万两真不多。
关键贵州没油水,他以后在贵州的日子,就紧巴巴的,甚至还得拿出来打点一些关系,剩不了多少的。
他们总共抄出来才2400万两,其中有很多文玩。
皇帝出价出的多准啊,要两千万,给他们留四百万。
还有固定产呢,这些东西都能卖掉的,但一些特别险峻的地方,必须烧掉,谨防有人再割据于此。
极为险峻的关城,都要尽最大可能破坏掉,多打通几条道路,让贵州不能成为割据之地。
“言而无信,如何带兵?”
项文曜不满:“别忘了,这才是一个土司,还有安宁、水东、水西、酉阳几个大土司,一旦军中有变,大好局面也就崩溃了。”
岳正叹了口气,皇帝给他们出一个大难题啊。
只要他们敢败,皇帝会立刻换将,押解回京。
别想着造反,军械命脉捏在大明手里的,纵然那些土人会跟随他们造反,等着明军打上来,在大炮的轰击土人,这些人分分钟叛乱,死的还是岳正他们。
他们压根就没想过造反,一来是他们都是大明顶尖权贵;二来是真反不了,大明为什么要用文人统兵,就是文人反不了啊。
虽然圣旨严厉,但皇帝只要这个数,还给他们留一百万当辛苦钱,已经够意思了。
换了太祖皇帝,这些钱足够把他们九族剥皮揎草了。
这一仗没赏赐,等着贵州彻底荡平,该给的赏赐还会给的,皇帝的大方,天下人都知道。
责罚了他们,军中的赏赐不也照发嘛,该升官的升官,该给钱的给钱,抚恤金一分钱不少。
这是皇帝的信誉。
陶鲁正在给父亲上药。
陶成没脸见人,他这是第一次大贪,却被皇帝捉住了。
“父亲,您怎么敢贪那么多呀!”陶鲁都没想到,父亲竟堕落这么快。
“兄弟们跟着老子辛辛苦苦打仗,难道就拿点赏钱啊?”
陶成生气道:“没听说吗,欧信在柬埔寨搞屠杀,每个兵卒都发家了,咱们在贵州,不能屠杀,战功就这么点,靠赏钱活着,老子不贪点,军中能愿意效命吗?”
别忘了,陶成手里的也有很多是广西人。
老乡在交益战场上赚了多少钱,他们都是有风闻的,在贵州打仗更辛苦,却拿不到他们的钱,军中自然动摇。
陶成得靠着这些汉人,挟制土人呢。
所以军中有反对情绪,他就想着多拿一点,私下赏下去,让弟兄们吃炖肉。
别忘了,皇帝不满贵州的进度,连军粮供给都是限额,何况是肉了,这次出征才发了肉票,两年了第一次吃肉。
两年前,他们可是顿顿吃肉的。
军将能满意就怪了。
又不许搞屠杀,掠夺财物,军中自然不服管教了,陶成只能允诺,打赢后多赏银钱。
朝廷肯定不会批的,皇帝现在都不想看贵州的军报。
只能他们自己想办法。
拿下海龙囤后,被杨家七百年的积累吓到了,就铤而走险,动了这笔钱。
结果,换来十鞭子,也不亏。
陶成也没想过造反,别看他现在是汤州伯,在军中颇有威信,真造反的话,那些汉兵都不会听的。
皇帝没差过人家赏赐啊,军饷照发、赏赐不少,这次打了胜仗,赏赐、抚恤都发,按照首级升官,公平公正。
他们家人都不在贵州,一旦造反,家人遭殃,他们傻了才跟陶成一个没钱没粮没枪的穷将军造反呢,谁也不是傻子。
陶成也没这想法,他一个勋贵贪污,太正常了,谁会笑话他呀,他不贪才会被笑话呢。
陶鲁知道军中的难处,但这钱是不能动的,别看军中汉人少,却没人知道谁是厂卫番子。
再说了,这笔钱还要被监察司和军吏司核实呢,差的少查不出来,这么多怎么可能查不出来呢。
“陛下没褫夺了我的爵位,已经是好的了。”
“战功没了。”
陶成痛得龇牙咧嘴:“去,把宋綎叫来,你老子跟他谈谈。”
陶鲁立刻想到,父亲要养寇封爵,逼宋氏造反,然后诛灭宋氏,借此功封爵。
“就你聪明?”
陶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爹我这么傻吗?”
“那您是?”
“老子心情不好,把他叫来,抽他一顿!”陶成气哼哼道。
陶鲁翻个白眼。
让人去把宋綎进来。
宋綎也倒霉,闻听岳正四人被抽打后,他好心好意去探望,被岳正、项文曜轰出来。
那李匡最不是东西,竟让人抽他十鞭子,才放他离开。
然后被人带到陶成这里。
看见气哼哼的陶成,宋綎直接跪在地上:“求大人饶命啊!”
“滚蛋,老子疼着呢!”
陶成生气道:“陶鲁,伱动手,抽他!”
宋綎嚎啕大哭,你们打仗我助战,我想归降你们不让,现在你们生气拿我当出气筒,为什么这么欺负我啊。
堂堂水东宋氏的家主,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奢志杰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没来探望,被岳正扣个帽子,吊树上吊一夜。
第二天早晨,这对难兄难弟抱头痛哭。
岳正还疼呢,谁管他们死活啊,要是造反就更好了,战功不就来了嘛。
播州宣慰司改为播州府,贵州版图正式形成。
就剩下水西安氏最后一个大土司了。
而安氏不停给中枢上疏,请求归附,却没人理他,孤冢枯骨而已。
何文渊运气不错,没被皇帝抽,看见四人被抽,蠕了蠕唇,皇帝还是那个皇帝,一点没变。
他是四川四年,官声很好。
但他却知道,自己这个四川督抚,要当到头了,皇帝让他来当督抚,看的不是官声,而是能力。
他在四川四年,没有彻底荡清土司,已让皇帝不满了。
估计等韩雍任期到期,就会调韩雍入四川。
他则安安稳稳回中枢吧,。
何文渊接受奢家投诚,将永宁宣慰司并入泸州,泸州从州升格为府。
奢家掏了一千五百万给皇帝,并交出兵权,家族迁出永宁,去京师任世袭武勋,赏赐个伯爵,却没世券,得自己挣。
而在中枢。
“贵州平定,只是时间问题了。”
五月十五,大朝会日,李贤在内阁主持会议:“水东宋氏,愿意缴纳一千五百万,举家迁出贵州,一应山寨愿意出丁三万,彻底归降大明。”
“水西安氏,也想出钱,但岳正不松口。”
言下之意,就是岳正想要战功。
李贤环视一周道:“陛下想让杨氏的俘虏去修路,我觉得大材小用了,干脆编入军中,送去新益州。”
“水西安氏,也缴纳钱财,举家迁出贵州就行,再出丁十万,贵州不能再拖了。”
“宋氏和安氏,该封爵封爵,但不赐世券,世券自己去挣,挣不到就一世伯爵而已。”
“交趾传来的消息,新益州的情况很不好。”
“东南联军号称二百万,冒着雨季攻打新益州,虽能守城,却被压着打,已经有军队穿入新益州了。”
“邢国公尚且在广西练兵,新益州仅靠郭登三人十五万大军撑着。”
“这场仗事关大明的颜面,百越之地的百年安定!”
“这是国战,必须要胜!”
李贤一锤定音:“所以,国内,能安定则安定,贵州不能打了。筹集军粮送去广西,随时支援新益州。”
“首辅大人说的没错,贵州土司被大明养了百年,又靠近内地,已经算养熟了。”
王复附和道:“关键此地没有油水,如今种植上玉米,人口少还能糊口,若人口多了,自给自足都难。”
“就不要再发动战争了。”
“水西安氏、水东宋氏、永宁奢氏愿意缴纳足够的银子,全家离开贵州,就可以了。”
“当务之急,一个是北征兀良哈,一个是南面打国战。”
“好在朱英警觉,没有往新益州和暹罗交界处移民,否则问题就大条了。”
“只要能守住过了雨季,一切都好说。”
王复道:“今年年景确实不好,五月了,没下几场雨,怕是真有旱情。”
“有也无妨,已经让各地挖井了,有了井水灌溉,不至于太惨。”耿九畴道。
幸好皇帝推广手压井,还令铁厂多多打造,半卖半送,让民间普及。
到时候百姓用地下水自己灌溉,总能有点收成。
“内阁应该下旨,让百姓不要卖粮,防备旱灾。”白圭道。
他其实想说,让百姓不要卖粮。
百姓又不傻,家里刚有点存粮,怎么可能卖掉呢。
“绝对不行,若把旱灾传扬出去,三人成虎,指不定会什么样呢?旱情没咋样,百姓就先乱了。”
李贤摇头:“只能打压粮商,不许粮商收粮。”
“那能管住几个人?”白圭觉得是无用功。
“管住一个是一个,中枢再放出风去,收购一批粮食。”
民间之事,中枢真的管不了。
李贤话锋一转:“陛下说的捕捞海鱼,用鱼干救灾,再普及橄榄树,熬制橄榄油,还要开垦吉林的耕地,杂交水稻,让稻种适应吉林的寒冷。”
“熬过这几年苦日子,后面就好过了。”
“开海的诏书已经拟定好了,钦天监挑出个良辰吉日,就颁布全国。”
虽然沿海百姓已经出海了,但正式诏书并没有颁布。
如今正式颁布,上面特意写了,开海后永不禁海。
诏书拟定了很多份,还要张贴皇榜,昭告天下。
这件事当然没意见了。
“昨日,湖北督抚年富上疏,说施州土司彻底荡平,整个湖北,再无土司半寸之地。”
“得兵11万,金银140万两。”
“本首辅的意思是,这些土兵送去广西,交给邢国公集训。”
“施州卫改为施州府,原永顺宣慰司,改为永顺州。”
“诸位意下如何?”
永顺宣慰司是去年荡平的,今年年富又荡平了施州卫,整个湖北,再无土司之地。
“不如并入施州府,何必单独设一州呢?”王复道。
却被李贤否决了:“设两地更好,谨防互相串联造反。”
“而湖南,估计也快犁平了,保靖州宣慰司上疏求饶,此时正在被韩雍围攻,今年肯定能彻底荡平。”
“如此一来,两湖之地,就彻底成为内地,只需要一点时间,就能完全富裕起来。”
“陛下想建成两湖大粮仓,如今已经播种了占城稻,长势喜人,十年后,就是鱼米之乡。”
年富和韩雍是有大功的,这两个人回京,是一定要入内阁了。
“陛下要拆分四川,变成两省,用来挟制乌斯贜和朵思。”
李贤又议下一件事:“我认为可行,四川太大了,又是盆地,虽然富裕,却碍于地形,无法腾飞。”
“拆分之后,两省就能抛掉包袱,成为大明西南最富裕的两个省份,未来能持续给中枢输血。”
这话说得在理。
关键是拆分之后,又会多出一些官员,这是好事。
只是财政负担又增加了。
李贤看向李秉。
李秉担任财部尚书后,一直话很少,存在感很低。
“下官认为中枢能承担得起费用。”李秉道。
“拆分之后,蜀渝就更加重要了。”
“而贵州平定后,就必须要快速平定云南土司,麓川正在撺掇云南的土司造反,已经有人听了。”
“黔国公传来的消息,认为云南不稳。”
“陛下想派年富、韩雍去担任两地督抚,年富任重庆省督抚,韩雍任四川省督抚。”
“何文渊则回归中枢。”
这里面就有意思了。
皇帝摆明了瞧不起何文渊的水平,想用更厉害的年富和韩雍,去震慑两省。
尤其是韩雍,督抚最难之地,却几乎和年富一起,把湖南荡平,可见其军事能力。
所以,派他去新四川,就是要上雪山打仗,也要去朵思打仗,毕竟要扩充地盘嘛,韩雍能胜任,年富也厉害,两个人绝对是珠联璧合。
此事也定下来。
韩雍和年富,本该入阁的,却又要督抚三到四年。
“今年年底,要撤掉广西、广东、福建和浙江的督抚,安徽和江苏督抚也不远了。”
“陛下的意思是,入内阁。”
大家心知肚明,皇帝要用督抚入阁,一是让阁臣更了解地方;二是皇帝需要实干型人才,不需要高屋建瓴的人。
这就是姚夔争不过李贤的原因。
武学也在有条不紊的铺设,建房子、招军官任教,于谦虽在广西,却也在做这件事。
“陛下何时回銮?”一直不说话的姚夔忽然问。
皇帝离京快两年了,江南也快彻底平定了,也该回来了。
“冰河上冻之前,就会回銮,内监已经在准备了。”李贤也清楚,没法定时间。
姚夔目光闪烁。
又讨论一些琐事,便散去,回衙门处事。
在京师掌管九门提督府的赵辅,实在悲催,他刚走,贵州就打仗了,大好的功劳没了。
又闻听皇帝因责备贪腐,免去了岳正四人的功劳,他竟嘿嘿乐了起来。
该!
北军已经回到京师。
正在筹备北征,户部和财部、太仆寺都很忙,军器局、兵仗局也繁忙。
军器局和兵仗局的工厂挪去了通州。
赵辅也开始整顿军备,遴选兵卒。
北征军共有三路,赵辅、杨信、毛忠三路,各统领骑兵两万,步兵两万,合计十二万大军。
杨信护送太子朱见深回京。
周氏没等到殉葬,就病倒了,孙太后法外开恩,饶她一命,如今命悬一线,皇帝恩准太子回京照料。
很显然,皇帝释放出政治信号,就是要换太子了。
杨信率虎豹军护送回京。
除了三路主力之外,还有辽宁军为辅,顾荣、牛珍、郑古塔各率一万人,随时驰援。
五月十八,朱见深抵达京师。
看见这座熟悉的城池,鼻子有些发酸,他被引领着进入崇智殿。
崇智殿在紫禁城外,太液池东岸,毗邻紫禁城,对面是蕉园。
朱祁镇的妃嫔子嗣,暂时安置在此。
毕竟南宫停灵用呢。
朱见深看见母亲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了,脸上已经全部溃烂了,人形如厉鬼。
虽然和母亲没多少感情,却还是眼泪簌簌而落。
“太子,你、你怎么回来了?是陛下的銮驾回京了?”周氏强撑着坐起来。
宫中却没什么人伺候,那些宫娥哪里肯伺候得了花柳病的王妃,都偷懒去了。
周氏也使唤不动她们,只能在这里等死。
她病情恶化的严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闭眼了。
朱见深也不想去扶她,担心传染。
“回王妃,陛下尚在南京,闻听王妃病重,叫我回来侍疾。”朱见深低眉顺眼。
轰的一声,周氏脑袋一片空白。
皇帝什么意思,她还不明白吗?
“陛下怎么如此狠心啊?”周氏痛哭。
朱见深也不说话,他已经看开了,只当一个闲散王爷就好了,最好能分封出去。
否则,等陛下驾崩之时,就是他殒命之时。
周氏又眼巴巴地看着他:“那、那陛下可曾许诺你,封你外藩?”
“此等大事,陛下岂能明说?”朱见深觉得母亲真蠢。
她命悬一线,想不了太多了,只觉得命运多舛。
哭了一会,眼泪顺着溃烂的脸颊流下来,充满臭味,朱见深莫名后退一下,眼中闪过嫌弃之色。
“太子,我命不久矣了。”
“但崇王还小,你能不能替我照顾他呀?”
周氏眼巴巴地看着大儿子:“你、你虽过继给陛下,却依旧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你和崇王,一母同胞。”
“能不能,帮他谋划一番?”
周氏不是傻子,能在景泰帝手里苟活十二年的大儿子,绝对不是一般人。
她死了,最担心的就是小儿子。
至于长女重庆公主她倒是不担心,一来是重男轻女,二来重庆威胁不到皇位,景泰帝不会难为她的。
朱见深忽然抬头,看了一眼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庞,他的亲生母亲。
记忆中,已经模糊了的人影。
倏地一笑,又垂下头:“我会尽力而为。”
周氏不解,这长子的眼神里,十分复杂,她看不懂。
她时日无多,无暇多想了。
“陛下对周氏心有忌惮,等你就藩时,最好能带着周氏一族,去外藩之地,也能帮衬你一二。”
周氏喃喃自语:“还有你重庆姐姐,她到了婚嫁的年纪,你要帮她留心,物色个好夫婿。”
“等我死后,能否请陛下开恩,把我和倭灵王合葬?”
她声音越来越低。
朱见深却不应答,过了良久,她一点气息都没有了。
慢慢的,朱见深抬起脸庞,脸上没一丝泪水,只是怔怔地看着她:“您就一点都不惦记我吗?”
“我生在皇宫里,自幼长在陛下膝下,冷冰冰的。”
“可知我在宫中是怎么熬过来的?”
“如今这太子之位也没了,陛下又反复无常,性格多疑,若他不外藩于我,我怕是很快就要追随您而去了。”
“母亲,我也是人啊。”
“我也希望有人疼爱,而不是从小就生活在刀光剑影里,我不是生来坚强,而是不得不坚强。”
“您临终之时,让我照顾这个,关心那个。”
“却为何没问问,谁来疼爱我呢?”
“我也是个孩子啊!我才十四岁啊!”
朱见深面无表情,慢慢站起来,走出了这间偏殿,看着阴沉的天空,幽幽地吐了口气:“这世上最关心我的,只有她,若我为帝,定让她拥有这天下的一切。”
“若我外藩,必请陛下允我,封她为后。”
“只有她对我才是真心的。”
朱见深生出后悔之意,不回来该多好,在南京,起码还有她陪着,回到这里,就只有冰冷的宫殿,和一群他讨厌的人。
他心烦意乱的离开崇智殿。
返回东宫居住。
他不用回南京了,也不求太子之位,只求能保全一命。
心里也琢磨着,外藩之事,皇帝会不会反悔,他在前朝没有羽翼,内宫也没有臂助。
不过,这是好事。
朱祁镇、周氏一死,他变得孑然一身,皇帝反而不会再疑他。
他翻开一本精致的书籍,扉页上印着大明地图,看着如此庞大的版图,心中生出一丝希冀。
转瞬又担心起来,皇帝儿子那么多,会有他的份吗?
若能得圣母宠爱,说不定还有机会……
不行!
绝对不行!
圣母和皇帝讨价还价,必没有好下场,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倒向圣母,要继续装傻,并不断上疏,请求废除太子之位,并请皇帝下恩旨,娶万氏为妃。
他越听话,得到外藩的机会越大。
也不能去试探皇帝的口风,皇帝心思诡谲,谁也不知他下一刻会想什么。
看看侍奉皇帝的于谦、胡濙,个个老狐狸,都心惊胆战,可见皇帝心性如何。
朱见深是极聪明的。
又两千,还完了,圣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