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逯杲,江西若出现纰漏,朕把他的脑袋,嵌在梅关的门楼子上!”
十二月初一,朱祁钰收到广东奏报。
“侯臣自杀?”
“侯臣的家人在哪?”
朱祁钰问冯孝。
冯孝浑身一抖:“回皇爷,家眷都在老家。”
侯臣都敢死,家眷肯定已经安顿好了。
而侯臣又是浙江人。
是朱祁钰最薄弱的地方。
去诛九族,估计都抓不到正主。
“在老家?”
朱祁钰面露凶色:“将侯臣鞭尸,然后挂在广州城门上,永不许取下!”
“抓捕其九族,尽诛!”
“再传旨,天下官吏,所有三代以内直系家眷,必须入京安家,限期一年,未入京者,革除官职,本人诛杀!”
冯孝以头贴地:“皇爷,具体执行到几品?”
“暂定从九品以上,家眷必须迁入京师!”
“无家眷者,不许当官。”
侯臣的事,让他引以为戒。
太宗皇帝防备兵权窃据,强令勋爵家眷必须在京。
但对文官限制不多。
原因很多,文官是反不了皇帝的,再者当时永乐皇帝需要和文官进行政治交易。
就给了文官大权。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官吏与豪绅盘踞,形成士绅,又和海商、盐商、铁器商人等彼此勾结,形成一张大网,阻碍中枢的权力进入地方。
中枢和地方,开始割裂。
而朱祁钰又是极抓权的皇帝。
控制文官家眷,也能控制天下文官。
而圣旨传出去。
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朝臣表示激烈反对,吏部侍郎陈文直接上书皇帝,希望皇帝不能因噎废食,因为侯臣一颗老鼠屎,就怪罪天下忠贞之士。
这番言辞,得到了翰林院和国子监的赞同。
而京师盘踞着海量的文人。
文宗泰斗就有数位,如汤胤勣、苏平、苏正等等文宗魁首,全都写诗讽刺皇帝小心眼。
反倒是理学宗师,对此口风严谨。
因为吴与弼不敢讥讽皇帝,反而遭到了嘲笑,地位稍微下滑。
京师内,三人成虎。
倒是胡濙、于谦等人缄口不言,他们正在组建治水司。
宫中异常反态。
皇帝没有声音,京中嘲讽的声音愈演愈烈。
奇怪的是,重臣、理学宗师、宗室都三缄其口,不予评论。
而朱祁钰却在诏见辽东名将王符。
王符身体太差了,在景泰七年初,就回京荣养,已经近两年没露面了,朱祁钰以为这老货死了呢。
今天,却忽然造访宫中。
“老将军,你孙子王瑄,在讲武堂可是大放异彩呀。”
朱祁钰笑容可掬:“朕认为,你这个孙子,能接你的班!”
王符掌辽东二十余年,有名将之称。
但本人却没太多作为,算是守城之将。
老而可靠而已。
“谢陛下夸赞!”王符须发尽白,声音洪亮,不像是要死的模样。
“老将军,入宫所为何事呀?跟朕说,一应要求,朕都答应了。”
朱祁钰必须抓住军功阶层。
他强迁地方官员家眷入京,这是在挑战文官底线。
所以王符才入宫。
给皇帝壮胆来了。
“谢陛下恩遇!”
王符叩首道:“老臣尚想再上战场,为不孝儿孙,挣一个爵位回来!”
朱祁钰却走下台阶,亲自将他扶起来:“老将军,伱身体不佳,当在京中荣养,给朕当一根定海神针。”
“你孙儿王瑄是不差的,早晚能为你家挣个伯爵之位!”
王瑄能力也就这样了。
陈友虽然夸赞他,但可没说,王瑄有名将之资,只是个将才罢了,想封侯,难。
王符面露苦涩:“所以老臣想仗着最后几年活头,为家族挣个伯爵,王瑄再挣个侯,我王氏一门,也算是荣耀了!”
这是讨要爵位来了。
王符挂总兵官出征,肯定是没问题的。
但他身体不佳,万一在出征路上,主将崩殂,打击大军士气,很不吉利。
但老将之心,也不能不顾。
“老将军,您的身体还能撑得住出征吗?”朱祁钰扶着他坐下。
王符却跪下,笑着说:“老夫虽病,但一顿能吃三碗饭,一天能拉三次屎,尚能为陛下一战!”
这是借用廉颇的话。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后面还有这么一句话:廉将军虽然老了,但饭量还很好,可和我坐在一起,不多时就拉了三次屎。
王符没懂其中奥义,用错了典故。
这是廉颇投靠魏国后,赵悼襄王派人联络廉颇时候,暗探禀报回来的话,意思是廉颇刚吃完就拉,身体已经不行了。
“哈哈哈!”
朱祁钰大笑:“老将军壮烈,你在辽东多年,明年辽东必有战事,朕可令你去辽东,率军出征,如何?”
王符叩拜在地:“谢陛下恩宠,老臣必不负陛下厚望,为国征战,为子孙封爵!”
又聊了一会,老头明显精神不济。
朱祁钰打发他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朱祁钰长叹一声:“美人迟暮,将军白头啊。”
“若再年轻几年,一个伯爵是挡不住他的。”
“王符有能力呀,奈何生不逢时。”
冯孝回禀道:“皇爷,奴婢听说王符今日用了药物,才显得精神灼烁,太医说他已经油尽灯枯了。”
“看出来了。”
“但他在这个时候,敢入宫为朕撑腰,足见忠勇。”
朱祁钰收回目光:“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明年若王符还没死,抬着也要把他抬去战场,老将军岂能窝窝囊囊死在病榻上!”
“让他战死沙场,才是他一辈子最大的荣光!”
朱祁钰成全他。
让他成为大明的丰碑。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冯孝念叨着这句话:“皇爷,这是您写的诗?”
朱祁钰一愣,这不是岳飞墓上的对子吗?
“杂书上看的。”朱祁钰敷衍一句,他也不知道作者是谁,瞎说的,继续处置奏章。
冯孝还在念叨这句话,越念越觉得有气势。
不多时,冯孝低声道:“皇爷,荆王调戏良家妇女,被顺天府尹给抓了。”
这是寻衅滋事,故意降爵位呢。
朱祁钰应了一声,便眉头紧锁,刘震海上的奏章,他反复在看,广东事并不像表面这么简单。
“告诉刘震海,把扣押的外国货,全部运送入京,朕看看都是什么东西。”
“奴婢遵旨。”
而天色快黑时,耿九畴快步入宫,官袍外罩着大氅,官袍里穿着毛衣,脚步匆匆。
进入养心殿行礼后,耿九畴拿出奏章:“陛下,河南急报,怀庆府有百姓造反。”
朱祁钰瞳孔一缩,立刻想到了入京的银子。
他打开后,迅速阅览。
造反的地方选的很好,武陟,能切断汜水,而武陟是银子入京的必经之路。
“你怎么看?”朱祁钰问。
“陛下,武陟地处平坦,不是称王称霸的地盘呀。”
“而且户部年前收到河南清吏司的奏报,河南仓储足够,又入冬了,没有灾害,应该不会有民乱的呀。”
“微臣猜测,这和江西的银子有关系。”
所以耿九畴快速入宫。
和皇帝单独商量。
“小小叛乱,算不得什么。”
朱祁钰淡淡道:“林聪虽算不上绝顶名将名臣,但这点事难不倒林聪,不必在意。”
“但这件事的背后,让朕恐惧。”
“江西的银子,竟能鼓动河南百姓造反。”
“等银子全部入京,会不会也能在京畿掀起叛乱呀?”
耿九畴脸色微变:“陛下,不如立刻派兵清扫京畿匪类?”
京畿匪类都被清扫怕了。
他们是最好的练兵对象。
被杨信、李震练兵用;被任礼练兵用;被宋杰、宋伟练兵用;现在又被范广、于康练兵用。
甚至讲武堂,上实践课,学生都带兵去剿匪。
“不。”
“这样做,就掉入人家圈套了。”
朱祁钰幽幽道:“京师各方势力角力,可谓风雨飘摇。”
“京营和九门提督府的兵,一定不能离开京师。”
“又入冬了,强令兵卒练兵,怕是会引起反弹呀。”
耿九畴也在思索。
于谦、范广、于康、陈友、曹义、毛忠、高礼、王符等众将在京师拱卫,中枢是无虞的。
怀庆府只是小乱。
可如何能从小乱中,抓住对方的尾巴,利用敌人呢?
“陛下,不如咱们舍了怀庆府,放任战火烧到京畿来。”
“一来,清洗掉那些不忠于大明之人,将其充塞去边塞,填充西北热河人口。”
“二来,京畿压力就缓解了。”
耿九畴用京畿当诱饵,坐视叛军做大。
然后派兵灭掉,消耗掉人口。
“绝不行!”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焚毁容易,再建太难了!”
朱祁钰都怀疑他是奸细,怎么能想出这么蠢的办法呢?
怀庆府的叛乱,估计是因为银子过境引起的,只要杀一批人,再流放一批,也就压下来了。
叛乱控制在怀庆府,甚至武陟一地,才是最好的。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耿九畴咀嚼这句话。
“杂书上看的,朕不知道是谁说的。”朱祁钰又语出惊人了。
这句话是张居正说的,后来那谁给发扬光大了。
“叛乱必须快速扑灭,俘虏全部充塞西北去,甘、宁缺人,大量填充便是。”
朱祁钰却道:“朕在考虑,如何能捏住敌人的鼻子,让他们为朕所用?”
关键敌人是谁都不知道,怎么捏鼻子呀?
“对了,安南使臣可到京中了?”朱祁钰问。
安南使臣乘坐的是广东市舶司的船支,和刘震海的信一起入京的。
“已经到京了。”
“萧维祯走了,谁在担任鸿胪寺寺卿呀?”朱祁钰问。
“回陛下,是原鸿胪寺左少卿齐政。”
朱祁钰点点头,算认可齐政的能力:“太常寺呢?年初时蒋守约告病,卧床不起,如今可还能主事?”
明朝接待外宾归太常寺管。
而外交归鸿胪寺管。
“回陛下,蒋寺卿身体已然好了,但还是习少卿辅佐。”耿九畴回禀。
朱祁钰点头:“告诉齐政和蒋守约,好好招待他们。”
“陛下,可否需要阁部派人协同?”耿九畴问皇帝的重视程度。
“没必要,区区小国使者而已。”
“齐政和蒋守约招待他,已经是超格了。”
“也不必举行大朝会了,朕懒得见他们。”
“以后小国使者,都是这个规格接待,除非特殊情况,朕会特殊诏见他们的,否则都不必见了。”
朱祁钰打发走耿九畴。
京师嘲讽皇帝的声音,越来越多。
报纸卖得火热,各种小诗,层出不穷,可满足了吃瓜群众。
而初来北直隶的黎鐉,已被京师的繁荣迷昏了眼睛,出使大明时,就知道大明之繁华。
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在他心里以为的繁华,也比河内繁华一点点而已。
甚至,也许还不如安南旧都顺化呢。
结果,当船支越过武汉时,整个人都懵逼了,天下怎么会有如此雄伟的城池呢。
而武汉还是刚刚建设,是皇帝钦命,在湖北建一座巨城,在原城池上进行大扩建,沟通南北,虎踞荆楚。
越过开封时,开封虽古旧,但旧都的繁华,仍然不是河内、顺化比得了的。
本以为一路的震惊已经足够了。
但进入京师时。
第一反应就是大!大得离谱!
城外还在修缮新城,等新城修完,京师扩大四倍有余,庞大的大明都城。
车水马龙,人流拥挤,根本就别拿什么河内比了,河内最多是顺天府的宛平县。
黎鐉真的是乱花渐入迷人眼。
京师是座不夜城。
皇帝钦命,坊市不设关市时间,夜市要比白天更加繁华。
虽然已经到了寒冬腊月,但寒冷仍然阻挡不住京师人的阔绰,白天泡在会馆里,晚上去夜市把酒言欢。
黎鐉最大的感触:就是人多!人富!人傲!
大明京师的人,好似比整个安南的人都多!
而且个个身着锦袍,眉宇间挂着倨傲,看着他,仿佛在看乡下土包子一样。
他还发现一个奇怪的衣服,是用羊毛做的,短衣坎袖,看着像胡人的衣服,穿在里面,用来保暖的。
但在京师卖得特别好,一衣难求。
虽然达官显贵不太喜欢。
但却是中层百姓的最爱。
有些走夫贩卒,都以穿上毛衣为荣,据说在乡下,一件中等毛衣当聘礼,就能换个媳妇。
黎鐉也买了一件穿,发现扎得慌。
但售价太便宜了。
有人说这是陛下的恩典,让百姓有衣服穿,看得出来,民间百姓是极为崇拜当今皇帝的。
黎鐉在京师逛了几天。
还参加了几场文会。
他也是说汉语的,也自幼读诗书,也能舞文弄墨。
但文会写的诗,好似在诽谤当今圣上!
把他吓尿了,急匆匆告辞,再也不敢参加诗会了。
让他奇怪的是,皇帝胸襟如此广阔?
民间诗篇讽刺他,他真当没发生过?
白天在京师晃悠,晚上下榻四夷馆。
四夷馆是归太常寺管的。
四夷馆最早设立之初,是翻译部门,久而久之,就变成了接待外宾下榻的旅店了,太常寺提督馆事。
黎鐉最不满意的就是四夷馆,居住环境太差,四处漏风,每天奉上的饭菜,让人难以下咽。
而四夷馆是归太常寺少卿习嘉言管的。
偏偏这个习嘉言,精通回回文,每日泡在回回馆里,钻研回回文。
上次被皇帝叱骂后,就把心收回来,钻研学问,反而被皇帝经常表彰。
至于黎鐉下榻之事,他根本就不管。
黎鐉派人去找太常寺寺卿,认为大明没有用王子的礼节接待他,这是对安南的蔑视。
安南的使臣据理力争,把蒋守约弄得脑袋疼。
蒋守约在钻研臓文。
他和习嘉言一样,知道自己能力不佳,想在朝堂中站稳脚跟,就得有独当一面的技能。
刚巧,他博览群书,颇有语言天赋,就开始研究外文,多有所得,尤其在臓文研究上,无出其右。
“阮先生,这就是大明招待外使的礼节呀,没错的。”
蒋守约抹了把脸。
安南使者阮敏说话嘴巴漏风,喷满脸唾沫星子。
“这怎么能是招待王子的礼节呢?”
阮敏也是大明通,认为蒋守约骗他:“蒋寺卿,我们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待大朝会上,本官可要向皇帝陛下申诉的!”
“打住!”
蒋守约被吵的心烦,脸色阴沉下来:“这是陛下年前修订的礼节,以此设为常态,这是陛下的意思。”
他不好意思说是新订的,就推说订立一年了。
瓦剌、鞑靼使臣也是这个待遇。
“怎么可能?大明圣天子心胸宽广,乃是天降圣人,怎么能降我朝礼节呢?”阮敏当然不信。
“不是降安南的礼节,所有异族王子的礼节,都是这样的。”
蒋守约下了逐客令:“此事你们去和鸿胪寺扯皮吧,本官还有要事,恕不远送。”
“你这是什么态度!”
阮敏急了,这分明是推诿,一定是因为自己没有送礼,遭到了太常寺的报复。
见他还不走,蒋守约冷笑:“来大明使臣中,不泛有瓦剌、鞑靼的使者,他们都被开膛剖腹了,你们尚能在大明境内安坐,就知足吧。”
阮敏没听明白。
什么意思啊?
他跑到了鸿胪寺,找到齐政,要求齐政用王子的礼节接待他们。
“你脑子没病吧?”
齐政脸色不善:“因为这点事,打扰本官办公?你知不知道,耽搁本官多大的事呀!”
阮敏都懵了。
这大明人人都吃了枪药了,说话这么难听呢?
太常寺繁忙,鸿胪寺也繁忙。
大明官场为什么都这么忙呢?
“寺卿大人。”
“我朝只是希望得到正规的礼节接待。”
“而不是向对待猪狗一样,对待我安南国的王子殿下!”
“这是对王子殿下的不尊重。”
阮敏据理力争。
齐政的脸色却阴沉下来,放下了卷宗:“本官和你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告诉过你们了,会按照王子的礼节接待。”
“给你们安置在四夷馆里,那就是最高的礼节了。”
“还有!”
“今天不是安南使臣和大明官员会面的日子。”
“你已经违制了,按照大明律法,本官就能就地拿下你。”
“知道吗?”
齐政十分生气。
他正在整理朝鲜的卷宗,卷宗整理完毕后,要送入宫中的。
陛下等着看呢。
鸿胪寺也在开源节流,想办法搞钱,让皇帝满意。
所以鸿胪寺上下是很忙的。
“出去吧!”
齐政懒得训斥他。
重新坐下,提起毛笔,按照最新情报来重新分类卷宗。
这些都是绝密情报,刚从朝鲜传来的。
有些情况,和卷宗上记载的不一样,还要改正卷宗内容。
因为绝密,只能他自己来做。
他刚要把卷宗打开,却发现阮敏还没走。
“寺卿大人,礼节之事暂且不谈。”
“能否请人修补门窗?”
“京师寒冷,门窗漏风。”
“王子殿下已经冻感冒了。”
“所以请寺卿大人通融通融。”
阮敏只能放低姿态。
大明打赢了瓦剌和鞑靼,武力强大,人自然也硬气了。
他阮敏忍了。
问题是他们必须下榻四夷馆,门窗又是四夷馆的,他们是不准修补的。
只能求齐政通融通融。
“此事不归鸿胪寺管,你们去找太常寺吧。”
齐政不耐烦地把人赶走。
然后继续工作。
而在太常寺,蒋守约看见阮敏又来了,十分不耐烦道:“本官不是让你去找鸿胪寺了吗?”
“大人,下官想请您修补一下门窗,这是修门窗的费用。”
阮敏学乖了。
送上一只金戒指。
蒋守约却吓得跳起来:“你要干什么?要贿赂本官?”
“这是修补门窗的费用。”阮敏陪着笑。
“快收起来。”
蒋守约眺望门口,看见有人行走:“你们可给本官做个见证呀,本官可什么都没收呀。”
阮敏懵了,大明官员不就擅长吃拿卡要嘛。
怎么对金子畏之如虎呢?
难道是嫌少?
阮敏看了眼外面路过的两个官员,难道还得都送?
太贪了吧!
“阮外使,此处是大明!”
“不是你们安南!”
“把你们那一套都给本官收一收!”
蒋守约怒斥:“修门就直说,何必拿这些腌臜物侮辱本官呢!”
阮敏都懵了,您什么时候这么清白了?
上次我可送了你块超大翡翠,您乐得合不拢嘴,忘了?
“外臣知罪。”阮敏没搞懂蒋守约唱哪出。
“就修门窗的事?”
“本官知道了,你回去吧。”
蒋守约重新坐下,继续看臓文:“本官政务繁忙,若无要事,不要叨扰本官。”
大明官员怎么这么忙了?
“敢问蒋大人,外臣等何时能面君?”
阮敏受安南皇帝之命,进贡两头大象。
其实就想和大明重新修缮关系。
大明打败了瓦剌和鞑靼,宗主国又强大了,安南自然要当好舔狗。
其实安南这只舔狗,拿回大明交趾之后,就已经不听话了,开始四处攻伐大明附属国,不把大明放在眼里。
如今这只脱缰的狗,想重新投入大明怀抱。
“陛下政务繁忙,无暇见尔等,有何事就去和鸿胪寺沟通便可。”
蒋守约一边看,一边写着什么。
阮敏是看不懂,反正不是汉字。
“吾等不着急回,可等陛下有闲暇时,再宣诏外臣等即可。”阮敏降低姿态。
蒋守约抬头皱眉:“听不懂人话吗?”
“区区安南使者,哪有资格面见陛下?”
“鸿胪寺就足够沟通了。”
“无事快走吧。”
“别打扰本官办公!”
阮敏满脸懵:“蒋大人,吾等送祥瑞于陛下,想当面呈送君上,求大人宽容宽容。”
啪!
蒋守约放下毛笔:“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什么祥瑞,就几头破大象,也想诓骗陛下?”
“活得不耐烦了!”
“来人,乱棍打出去!”
“以后不许他进来!”
蒋守约怒了:“都滚!”
你当本官和你们安南官员一样无所事事呀?
臓文要是钻研不透,本官的项上人头就保不住了!
阮敏被赶出后。
整个人都是懵的,这是大明吗?
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繁忙?
看着太常寺里官员来来往往,一个个都快步小跑,彼此之间打招呼后,就快步离去,个忙个的。
阮敏再回想安南的太常寺,那就是个养闲人的地方呀。
阮敏懵逼似的回了住所。
黎鐉问,大明皇帝何时诏见他们?
“大明皇帝怕是见不到了。”阮敏把路上见闻,以及蒋守约和齐政的话复述一遍。
黎鐉等人都觉得惊讶。
安南顺从明制。
从黎鐉的名字就能看得出来,安南当代皇帝黎濬。
都是按照五行起名字的。
抄袭的大明皇帝名字。
“难怪大明竟变得这么强大。”
“原来是人尽其能,朝政运转快速,天下犹如臂使。”
“两京十三省之地,拧成一股绳,变得如此恐怖强大!”
“这才拥有强大到恐怖的战力,方能击退强敌。”
黎鐉满脸艳羡:“真想见一见皇帝陛下的风采呀!”
阮敏苦笑:“老臣再想想办法。”
第二天,阮敏去鸿胪寺,两国交涉。
“想面见陛下?”
齐政露出怪笑:“可以呀,只要安南将交趾还给大明,本官就入宫求陛下诏见尔等。”
阮敏苦笑道:“大人,您是知道的,交趾是自己投入安南怀抱的,安南从来是不敢和天朝争夺的。”
是呀,你们确实没少争。
还要脱离大明,当海上的宗主国!
翅膀硬了?
现在怎么软了?
“这就是条件,没得谈。”
齐政道:“对了,你们献的大象,原路返回,陛下对此物无感,一应吃食大明也不提供。”
什么?
大象可是我们的国宝呀。
“大象乃吉祥如意,健康长寿的象征。”
“这两头乃是神象,能辨明各人。”
“我朝王上苦觅数年,才寻找到一对。”
“是以进献给天朝皇帝,以示心诚。”
阮敏就是瞎吹呗。
大象本来就是认识人的,大象记忆力特别好。
但齐政却觉得,大象太能吃了。
御林苑中的珍奇野兽,都被皇帝给卖了,卖不出去的就开个动物园,让百姓花钱去看。
但售票价格太贵,开园时票卖得还可以,后来渐渐冷却了。
赚的钱还不够养动物呢。
皇帝下旨,把这些野兽运送去江南去卖,实在卖不出去的,就放了。
那些饲养官吏,都被贬谪了。
现在皇家,连个会养大象的都没有。
“打住!”
齐政淡淡道:“此物天朝不要,不必再议了。”
“这是献给陛下的,就算陛下嫌弃,也当有圣旨,亦或是口谕传下才可!”
阮敏就是想借机求见皇帝。
齐政可不敢搅扰皇帝。
“此事本官就能做主!”
“难道齐大人,能越过陛下,做陛下的主吗?”阮敏胆子是真大呀。
齐政吓尿了,对着紫禁城方向磕头,额头都磕肿了,然后回眸冷笑:“你确定非要见陛下吗?”
“我朝进献祥瑞,当然是要面见陛下才是。”
“别怪本官没提醒你,有些事没到那一步,还能挽回。”齐政可不敢说透。
反正见到皇帝的使者,要么死了,要么留在宫中当太监了。
没有回去的。
阮敏却认为,天朝皇帝都是最好忽悠的,说点好话,他碍于面子,也会降恩于下。
皇帝一根腿毛,都够安南国活十年了。
所以黎鐉和阮敏,非要面见皇帝。
“罢了,本官代为通传吧。”齐政发觉自己非常无能。
朱祁钰正在看方瑛呈上来的奏章,他对广西的安排,叹息道:“可惜了,未竟全功呀!”
他还没想好,如何处置逯杲。
缇骑的用途已经是鸡肋了,打散进入厂卫吧,没必要单独存在了。
“皇爷,鸿胪寺通传,安南使者非要面君。”冯孝趁着皇帝喝茶的间隙进言。
“齐政这点事都办不好吗?”
朱祁钰放下茶盏:“无能之辈!”
“朕看他擅长搞情报,不擅长搞外交,入军纪司吧,品级不变。”
“宣进来吧,朕见见他们。”
“皇爷,就在这里诏见?”冯孝认为,如此诏见,彰显不出大明的强大。
“强大不在于怎么说,而在于真正的实力。”
“少搞那些虚头巴脑的。”
“他们敢不服,朕就用军队打到他们服为止!”
朱祁钰最讨厌那种,全靠嘴吹,除了吹别的什么也不会的。
大国实力,永远是打出来的。
他站起来活动活动。
然后提起朱笔,在方瑛的奏章上写道:“两广之事,尽付于卿之手,不必忌讳中枢,两广搞乱了也不怕。”
“大乱后才是真正太平。”
“但当以民为主,战火控制越小越好,尽量不要殃及池鱼,受到波及的百姓,尽量补偿。”
“急需的钱货、物料,罗列出来,朕会尽快拨付,恢复两广生机。”
“广西狼兵,安置在广东一些,数额你来裁定。”
“夷平广东后,琼州府也要夷平,但不可安置土人,移些汉民过去,教化当地百姓。”
“广东新巡抚薛远有大才,你要酌情用之。”
“治理广东,首要治海,海平则广东平。”
“治海就要有船。”
“朱永必须牢牢驻扎在广海卫,任何人不许调动,造船最重要。”
“广东之治,也在于海,海开则广东丰,你主治广东后,可酌情令百姓下海捕鱼,不必过于限制。”
“广东之昌,首在商贸,其次则是海产、盐、果蔬等物,内陆稀缺海产和果蔬,但要想办法运送。”
朱祁钰长篇累牍,写了万余字,还意犹未尽。
惠州府之乱,他还真不放在眼里。
因为欧信在,翻不起风浪的,凭此乱,欧信的恩赏也能返回去了。
方瑛已经折返,平定广东,近在咫尺。
当务之急,是如何大治广东,乃至广西。
看见皇帝奋笔疾书,冯孝一直候着,直到皇帝笔落,又详细看一遍,改一改错字,才将奏章合上。
他才进言道:“皇爷,安南王子已经在偏殿候着呢。”
“嗯,宣进来吧。”
朱祁钰觉得有句话要加上,他又提笔加上一句话:“你在广东放手去做,朕给你撑腰!”
黎鐉和阮敏,寥寥几个安南官员。
慢慢进殿。
本以为要三拜九叩行大礼,却发现皇帝在奋笔疾书,压根就没注意他们入殿。
冯孝轻咳一声,他们才行大礼。
朱祁钰十分没有礼貌,他压根就没看一眼,精力都在奏章上面呢。
黎鐉小心翼翼打量着这位专注的皇帝。
他就是打得瓦剌、鞑靼惶惶不可终日的景泰皇帝?
怎么这般无礼呢?
他心中圣神文武的形象正在崩塌。
“唔?来了?”
朱祁钰缓缓开口,他已经不具有南直隶口音了。
张嘴就是北直隶口音了。
而黎鐉却说的是南京官话:“外藩黎朝安南王子黎鐉叩见天朝皇帝陛下!”
礼节做得很足。
但良久,才回应一声:“唔。”
朱祁钰压根就没把这场会见,当成国与国之间的外交场合,而是单纯地是皇帝诏见县官的感觉。
真理,永远在火铳的射程范围内。
硬气是打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
礼节做的再多,又有何用?
这些繁文缛节,该废的废,总搞这些,浪费时间。
阮敏眼中闪过一丝不快,认为天朝皇帝不将王子殿下放在眼里,这是对安南国的蔑视。
“陛下,外臣有话要说!”主辱臣死,阮敏高声道。
打断了皇帝的思路。
朱祁钰皱起眉头,冯孝刚要呵斥,他则摆摆手,抬眸道:“何事?说!”
“陛下,外臣有三言,请陛下详听。”
“其一,我朝王子以人臣之礼拜见陛下,陛下当以君王礼回之,此乃周礼也。”
“其二,陛下以常服诏见外国使臣,乃蔑视安南也,不能彰显宗主国圣天子之神威。”
“其三,从外臣入殿以来,陛下心不在焉,对吾等敷衍至极,此举有违礼数。”
“请陛下,正视外臣等!”
阮敏说得掷地有声。
他以为这叫据理力争,虽在国外,也要为安南赢得颜面。
冯孝却吓坏了!
多久了,没人敢呵斥陛下!
而陛下向来无礼,哪怕是面对重臣时,也经常这样,先把奏章批阅完,才能说下一件事,重臣都要等候的。
按照周礼,皇帝甚是无礼。
但胡濙等却称赞皇帝,有太祖之风,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甚至皇帝在批阅奏章时候,还会说出来,让胡濙等人给出意见,君臣相宜。
彼此都习惯了。
御史也没觉得皇帝哪里错了,毕竟人家刀口硬,动不动就劈两刀,哪个御史受得了这个。
但被阮敏这么一说,还真是有违周礼。
朱祁钰放下奏章,眯起眼睛来:“朕何时轻视尔等了?”
“陛下对安南王子不理不睬,难道还不是轻视吗?”阮敏直接询问。
他以为这是战国呢,使臣竟然戏耍君王,还留下一段佳话。
“哦。”
“原来在你们眼里,朕这是轻视呀。”
朱祁钰恍然,微微颔首:“那你说对了,朕就在轻视尔等!”
皇帝语不惊人死不休!
偏偏还问一句:“尔能如何?”
你能怎么样?
这句话把阮敏问住了,这皇帝不按套路出牌呀。
他这般护主,应该得到称赞呀!
这是古之礼节!
你大明不是华夏之邦吗?难道不按照古礼来做吗?
“怎么不说话了?尔能奈朕何?”
朱祁钰嗤笑:“区区化外小国,却在养心殿上狂吠。”
“朕看你是夜郎自大,自视甚高。”
“朕就轻视安南了!”
“告诉你们,朕就是轻视!就是蔑视!就是瞧不起!”
“你们能怎么样!”
“朕手指一挥,就有百万大军,越过分茅岭,踏平安南,你觉得如何?”
霸气!
黎鐉和阮敏满脸难以置信,因为使臣的一句话,就要攻打安南?
如此霸道,怕不是昏君吧?
就他,怎么打败的瓦剌和鞑靼,靠懵吗?
“陛、陛下怎能因言而罪?”阮敏明显软了。
他只是个使者。
要是因为他的话,导致大明攻伐安南,安南皇帝第一个杀的就是他。
“这叫因言获罪吗?汉语是怎么学的?用屁股学的吗?”
朱祁钰冷笑:“你是安南使者,朕是宗主国皇帝!”
“就算是安南王,在朕面前,也得乖乖跪着!”
“你算个什么东西?”
“谁是安南王子啊?”
朱祁钰环视。
黎鐉一愣,感情您还不认识我呀?
我都跪拜这么多次了,您还不认识我?
“臣下便是黎鐉。”黎鐉叩拜,礼数恭敬。
“安南使者如此无礼,挑唆大明攻打安南,按照安南国法,该当何罪呀?”朱祁钰冷冰冰问。
黎鐉直接懵了,就因为几句话,就要治罪吗?
“朕问话,为何不答?”
朱祁钰皱眉:“安南王子,怎么婆婆妈妈,像个娘们一样呢?”
黎鐉直接懵了,这是皇帝该说的话吗?
侮辱安南王子。
这是要开启战争呀……哦,原来是大明皇帝呀,那没事了。
“回禀陛下,安南从明制。”
“阮大人乃安南御史。”
“是以,不会因言获罪。”
黎鐉帮阮敏打掩护,后者传来感激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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