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啊!”
嘭嘭嘭!
后院门打开的瞬间,火铳声此起彼伏。
锦衣卫轮番开铳。
当方启新率领的家丁寻找掩体时,闫方率人杀出来,左劈右砍,气势如虹。
“暂停放铳,用刀!”
金忠抽出腰刀,刀尖指着门口:“跟着本督冲!”
将是兵的胆。
金忠敢豁出去往前冲,锦衣卫自然人人奋勇。
而方启新见金忠率兵杀出来,竟吓得后退。
本就松散的家丁,瞬间崩溃。
纷纷溃走。
“开铳!”
金忠乘胜追击,留下敌人几百具尸体,重新把府衙打下来,夺回主动权。
看着满地尸体,锦衣卫上下雀跃:“赢了!打赢了!”
闫方激动地过来:“提督大人,我锦衣卫斩首六百余人,战损一百五十人!”
“好,本督会为你们请功!”
压在金忠心口的大石头挪开了。
主动权,重新回到他的手上。
他可以从容调张善入鄱阳城,再通知杨信调兵过来。
看了眼遍地尸体,幽幽一叹:“把兄弟们的尸体收集起来,战后本督亲自安葬。”
“受伤的兄弟们安置在内堂养伤,明天一早,本督会把鄱阳最好的医者,全都召集过来,为尔等医治。”
“闫方,你持本督手令,去调千户冯以浈,过来听令!”
金忠立刻做好调度。
让人把府衙门修一修。
至于被杀死的饶州府官吏,他也得想个办法遮掩过去,不能给皇爷添麻烦。
当然了,密旨要写明白的。
打了胜仗,锦衣卫上下欢欣鼓舞。
精神面貌大不一样。
金忠脸上也绽放出笑容,锦衣卫和以前不一样了,也是敢打敢杀,没有孬种。
却在这时,闫方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大人快撤!”
府衙内气氛忽然凝固,庆祝的锦衣卫动作僵硬。
“提督!”
闫方中箭了,他带着五个人走的,只有他一个回来。
金忠就知道出事了,快步走过来,急声问:“怎么了?”
“冯以浈叛乱了,已经杀过来了!”
闫方抓住金忠的胳膊:“大人快撤!”
什么?
千户所叛乱了?
那么整个鄱阳城,还有可信任的人吗?
锦衣卫番子们听到这话,大胜后的喜悦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彷徨和惊恐。
毕竟不是正规军,让锦衣卫调查、搞破坏、当间谍都行,唯独在正面战场上打不了仗。
“都别慌!”
金忠让人把闫方扶到后堂,让他修养。
“大人,撤吧!”有番子跟金忠说。
“往哪撤?城守背叛,整个鄱阳城都在他掌握之中,咱们能往哪撤?”
“那怎么办?”番子们都慌了。
“怕什么?咱们是锦衣卫,是皇爷的人!”
金忠厉喝:“把府门插好了,大不了咱们再打一场!”
“已经打了一场胜仗了!”
“再打一场!”
“在你们的功劳簿上,再添一笔,凭此仗,说不定就有人被封爵!”
金忠鼓舞士气。
天色漆黑,不利于打仗。
这是最大的弊端。
“提督,咱们的铅子不够了,有的铳连续开火,不能使用了。”
弹尽粮绝。
第二大不利之处。
两个死穴,都是死结。
金忠沉喝道:“诸君,死又何惧,本督陪伱们一起赴黄泉!”
“皇爷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中枢一定会派重兵荡清江西,为吾等报仇!”
“你们的家眷,皇爷一定会恩荫子嗣,入宫做侍卫,你们是大明的忠臣,陛下永远不会忘记尔等!”
金忠扶刀而立:“今天,本督陪尔等赴死!有何惧哉!”
这是十死无生的局面。
金忠也怕死,他有大好的未来,权势金钱,他应有尽有。
最不想死的应该是他。
但他没有选择。
效忠皇爷,是他唯一的路。
嘭!
有大军攻门的声音,还有兵卒翻墙而入。
这是正规军,多数披着棉甲,武器全是制式的,好在皇帝不放心卫所,没有配备火铳。
否则不用打,就必败无疑了。
“放铳!”
这是金忠唯一翻盘的机会。
找准时机,放火铳。
结果,冯以浈的卫所兵举盾,挡住了大部分铅子。
“兄弟们,本千户没骗你们吧!”
冯以浈在院里大声嚷嚷:“这些官大人都被杀了,可见里面匪寇实力不容小觑,绞杀他们,本千户为尔等报功!”
城防的千户所兵卒也是将信将疑。
直到看见府衙里,满地官员们的尸体,兵卒们终于信了。
这太平盛世谁敢杀官呀?
这些饶州府的官吏,那都是他们仰视的存在,结果都死了,肯定是遭了贼了。
杀了这些贼,他们就立功了,等着受赏吧。
方启新朝着胡可培露出讨好的笑容。
啪!
胡可培一巴掌甩过去:“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养你有何用?”
方启新要跪下。
别看他方家是本地大商贾,他方启新也是少爷,但和胡可培比起来,他家就是胡家的狗。
但被胡可培瞥了一眼,立刻不敢跪下。
低眉顺首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还不带人去帮忙!”胡可培呵斥一句。
方启新立刻率兵去协助。
“胡大公子,咱家该何去何从啊?”谭琦小心翼翼凑过来。
多亏了谭琦报信。
否则他胡家还不知道,老太公出事了呢。
但是,谭琦是太监,私蓄阉人,那是大罪,他哪里敢让太监住他的家啊。
胡可培做这么多,不就是想把这件事遮掩过去嘛。
安安稳稳当他的忠臣后代。
“公公安心,晚辈自然有所安排。”胡可培笑容可掬。
谭琦松了口气。
当时,他借口回景德镇取证据,就是想迷惑金忠,然后趁机逃走,向胡家报信。
原因很简单,他不想把辛辛苦苦贪的钱,吐出来!
能保住这些钱的,只有胡家。
噗嗤!
胡可培把手中的刀,插进了谭琦的肚子里。
谭琦满脸懵,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胡可培会杀他?
“为何?”谭琦神情诧异。
“私蓄阉奴,是什么罪?你不知道吗?”
“我胡家是忠臣后代,如何会造反呢?”
“我做这些,都是为了销毁证据,让我胡家继续做大明的忠臣,而不是叛贼!”
“还有,景德镇所有太监都死了,你却活着,不觉得很奇怪吗?”
“你让本公子如何帮你遮掩?谭公公?”
胡可培朝他笑了:“所以,你也该死。”
打死谭琦也想不到,他会死在胡可培的手上。
早知如此,他为何要背叛金忠啊?
他仿佛看到了金山银山,但他本人,却距离金山银山越来越远。
噗通!
谭琦砸在地面上。
胡可培用绢帕擦手,歪头看了眼还没走的方启新:“处理好。”
方启新浑身一抖,他在鄱阳湖上做江匪,自认为心狠手辣,但和胡可培比起来,他实在小家子气。
“是!”方启新赶紧点头。
而金忠已经退到了内堂。
铅子被盾牌手挡住,火铳威力减半。
而千户所的兵战斗力并不弱。
双方丢下几十具尸体后,金忠也摸清了冯以浈的实力。
冯以浈是千户,但手上可战之兵也就三百人,武器都是永乐朝的制式,和锦衣卫配备的相差甚远。
但锦衣卫可战之兵,也就150人。
人人带伤,战斗力越来越低,自然节节败退。
仗着地利优势,尚且周旋。
“提督,标下护着你突围!”几个番子跪在地上。
金忠摇头:“本督绝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人!哪怕本督死在江西,也死得其所!”
“提督!”诸多番子眸中含泪,大受感动。
有受伤的番子爬起来:“提督,标下还能再战!”
“提督,标下还能提得起刀!”闫方忍痛跪下,脸上却装作没事人一样。
金忠按住他:“节省体力,你们负责压阵,我锦衣卫,战死到最后一个人,也绝对无人投降!”
“这是陛下设立锦衣卫的初衷,吾等必报皇恩!”
“陛下,必为吾等报仇!”
金忠厉吼。
锦衣卫跟着嘶吼:“陛下为吾等报仇!”
在外面攻伐的兵卒愣神,一个鼠头鼠脑的兵卒,讶异地看向冯以浈:“千户大人,他们好像在说陛下!”
“陛下是谁?”有个兵卒问。
“不要命了!”
鼠头鼠脑的甩他一巴掌:“那是皇帝!对皇帝咱们才能敬称陛下!你脑子秀逗了?”
那兵卒吓得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告罪。
冯以浈也吓到了。
他没想到,锦衣卫竟如此难缠,他以为这些锦衣卫养尊处优,一战就崩,谁知道这么难啃。
竟要玉石俱焚。
关键还喊着陛下。
他也心虚:“你们都听错了,哪里喊的是什么陛下!他们是伙毛贼,咱们是兵,他们是贼,咱们是在为陛下效忠!”
“陛下必为吾等报仇!”里面传来嘶吼声。
鼠头鼠脑的兵卒,小声道:“千户,真喊的是陛下,他们不会也是官军吧?咱们打错人了吧?”
不少兵卒跟着点头,都听到了,喊的是陛下。
“肯定是叛军,对,是叛军!”冯以浈也词穷,额头上都是汗,求助似的看向胡可培。
这时,方启新率领着家丁。
跟在千户所的兵后面。
方启新传话给胡可培,胡可培骂了声废物,不得不过来解释。
内堂却推开了门,锦衣卫高举着火把,高举绣春刀。
火把通明之下。
千户所的兵卒看到了穿着官服的锦衣卫,个个发懵。
“坏了!”
胡可培暗叫不妙:“放弩,杀死他们!”
家丁这边先放弩。
而那个鼠头鼠脑的兵卒看了一眼,惊呼道:“这是锦衣卫!这是锦衣卫啊!”
噗!
冯以浈一刀扎在他后腰上:“就你话多!”
“兄弟们,他们冒充锦衣卫,杀了他们,本千户为你们请功!”冯以浈举刀命令兵卒往前冲。
兵卒也不知道听谁的,但千户让冲,他们不往前冲,就是罪。
“杀!”
金忠一身麒麟服,手扶绣春刀。
缓缓抽出鞘,一手高举提督腰牌:“锦衣卫提督太监金忠在此,谁敢往前冲,往前者形同造反!”
很多番子一起喊。
用正宗的官话喊。
很多兵卒听清楚了,吓得停下脚步。
但是!
一道箭矢破空而来,朝着金忠射来。
噗!
正中胸口!
“邱仑!”金忠大吼。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番子挡在金忠身前,帮他挡住了这一箭。
很多番子,把金忠团团围住。
“射杀锦衣卫,形同造反!还不束手就擒!”番子们大吼。
千户所的兵卒纷纷看向冯以浈。
冯以浈也懵了。
他的确是千户,但这些兵卒不是给他这个千户卖命的,而是给大明卖命的。
诓骗他们速战速决可以,现在打上了持久战,如何骗下去呢!
“废物!”
胡可培推开冯以浈,厉喝道:“就算是锦衣卫,又如何?”
“你们已经杀了,杀了锦衣卫就已经造反了,你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现在,你们只有一条路,杀光这些人!”
“才能免你们的死罪!”
摊牌了。
千户所的兵卒们全都懵了。
他们刚刚杀的都是锦衣卫!
这是造反啊!
虽然军户很惨,但也比当反贼强啊。
“杀了他们!”
金忠当机立断,知道这些兵卒已经沾了血,一定会将错就错。
锦衣卫一拥而上,砍杀了大批兵卒。
胡可培则嘶吼道:“你们再不反抗,所有人都会被杀,你们的家人也会被诛杀!”
兵卒们回过神来,不得不和锦衣卫打在一起。
但战斗力却下降了几个档次。
“胡先生,怎么办啊!”
冯以浈慌了:“咱们的人怕是打不过锦衣卫了,这些番子怎么这么能打呢!”
废话,卫所都烂成什么样子了。
换做永乐朝的卫所看看。
“无妨。”
胡可培道:“等到天亮,你打开城门,让我的人进来,这些锦衣卫肯定没活路了。”
“你还有布置?”冯以浈露出惊喜之色。
“当然!”
胡可培瞥了眼这废物。
其实,他布置的最后一手,是处理掉冯以浈的。
毕竟做了脏事,这个千户所的所有兵卒都不能留下,全部杀掉后,用他的人冒名顶替。
却没想到,金忠手下战斗力这么强,几百人打得上千人束手无策,还占据上风,真是怪胎。
“胡先生,那咱们之前的约定?”冯以浈有点不好意思。
“自然是算数的。”
胡可培还需要他,他的人顶替军户,需要冯以浈配合的。
冯以浈顿时笑了。
却在这时,快马来报,一个兵卒匆匆跑进来:“千户大人,城外出现一支军队,递上来印信,令小的开城门!”
“什么?”
冯以浈一惊。
胡可培却把印信抢过来,上面写着江西参将朱仪。
“朱仪是谁?”冯以浈满脸懵。
江西没有什么参将啊。
哪来的参将?
是假的吧?
胡可培却喃喃自语:“成国公朱仪?”
“成国公?”
冯以浈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他、他、他怎么跑江西来了?”
天下卫所的指挥使,都得投靠英国公府和成国公府,他这样的千户,连站队的资格都没有。
听说成国公本人就在城外,他能不慌乱吗?
“我怎么知道!”胡可培厉吼。
他看了眼内堂还未结束的战斗,身体打晃,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就杀个锦衣卫提督太监,哪来这么多意外呢?
“外面有多少人?”胡可培问。
“小的不知道呀。”
啪!
胡可培一个耳光:“你他娘的什么都不知道,禀报个屁啊!”
小兵也懵了。
人家递上来印信,当然要禀报了。
他眼馋地看了眼兄弟们,都在领功劳呢,他则苦哈哈守城,人比人气死人啊。
“再去探,探明城外有多少人马?”胡可培厉喝。
小兵更懵了,都是一家人,探什么啊?
你们直接去问就得了。
再说了,你谁啊?干嘛命令我?
小兵看向冯以浈。
“按照胡先生交代的去做。”冯以浈万分恐惧。
皇帝圣旨,成国公朱仪率军入江西。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沿途为什么没有人禀报呢?
朱仪忽然来鄱阳,是金忠传出去消息了吗?
冯以浈后悔啊,为什么就听了胡可培的鬼话,这回完了!
“杀!”
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金忠亲自上阵,麒麟服染血。
他斩杀了两个兵卒,大震气势:“兄弟们,本督和你们一起赴死!”
“赴死!赴死!”
锦衣卫番子中爆吼。
不少受了重伤的番子,全都提刀参战,但都没什么战斗力了,被人一刀一个,全都倒在地上。
但锦衣卫士气大振。
“报仇!报仇!”闫方带着人嘶吼。
锦衣卫们丢掉了火铳,操着绣春刀,决一死战。
为了给兄弟们报仇。
“人不够用了,再去调点人过来!”冯以浈惊恐地跟胡可培说。
“人在城外,如何进城?”
胡可培嘶吼。
胡家也住在城外,胡家镇上。
他家老爷子胡穗住不惯城里,就在城外庄子里住,他家人自然住在城外。
但城内有胡家旁支,他在考虑,要不要将所有胡家人都拖下水。
“咱们打不过了,快跑吧!”冯以浈被锦衣卫的气势吓到了。
那些重伤的锦衣卫,报以死心,发起最后的冲锋,倒在战场上,马革裹尸还,这样死得极为壮烈,大大提振士气。
而自己的兵卒,正在快速崩溃。
方启新的家丁更指望不上,他们本就不是锦衣卫的对手,这个时候完全是战场上的阻碍。
“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
胡可培也心乱如麻,他对付小场面还行,面对大场面,他远远不够看。
“那怎么办啊!”冯以浈像丢了魂儿似的。
“我怎么知道!”
胡可培厉吼:“你是十万个怎么办吗?就知道问怎么办,怎么办!老子知道怎么办吧?”
啪!
冯以浈一个耳光打在他的脸上:“要不是你,老子怎么可能上你胡家的贼船!”
狗咬狗了。
胡可培却被一个耳光抽醒了。
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必须依仗冯以浈。
他咬着牙,躬身一礼:“晚辈莽撞了,请千户大人莫要生气。”
眼里却闪烁着杀意。
“说怎么办!”冯以浈也懒得耍小孩儿脾气。
“必须把锦衣卫杀绝,消息绝不能出鄱阳城!”
胡可培眸中闪烁着狠辣:“火攻,把这个宅子,烧得什么也不剩!”
“那、那本千户的兵……”
胡可培瞪了他一眼:“你想让自己活,还是他们活?”
冯以浈自然选择自己:“可凭咱们两个,如何放火啊?”
“你能不能调出火油来?”胡可培问。
冯以浈点头。
“你在这里指挥,我去调火油,然后就烧他个一了百了!”胡可培心狠。
“行,你拿了火油就通知我,咱俩一把火,烧了这个府衙!”
胡可培带几个人,匆匆而去。
在门口时,回眸看了眼冯以浈,你可真够天真的。
城外。
朱仪的大部队尚在船上。
船上粮食不足,他下船催粮。
至于为何跑到鄱阳城催粮。
是因为前两天,他们被江上巡逻的张善拦截。
核对印信之后,互相见礼,张善告诉他,鄱阳城堆积着大量粮食,让朱仪去鄱阳催粮。
告诉他金忠就在鄱阳城,粮食方面绝对不会难为他的。
所以,从广西来的船队就在双港口停靠。
朱仪率领一万人,乘坐小船,赶到鄱阳催粮。
几经战阵的朱仪人黑了,瘦了,也变得稳重了。
走船到鄱阳城外。
在城外扎营。
同时拿出印信,让鄱阳城开城门。
但城墙上的兵卒说天色太黑,要等明日验明身份后才能开城。
朱仪颔首:“这个冯以浈千户是个谨慎性子,做的不错,当上书陛下,予以表彰。”
成国公府的事情,自然传到他的耳朵里。
但他不敢怨怼皇帝。
收回世券,对他家打击巨大,他弟弟朱佶已经出来做事了,发誓要一雪前耻。
据说皇帝开军纪司,纠察军纪,朱佶就入了军纪司。
母亲的死,他心中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
但他不敢怨恨皇帝。
皇帝追封了其祖父朱能为亲王,是在告诉他,用心办事,自然会能拿回世券的。
所以,朱仪非常看重这次犁清江西。
广西几战,他打得很糟糕,来到江西,他要一雪前耻。
却在这时,有夜不收来禀报:“大人,城外有一股鬼鬼祟祟的部队,正在靠近鄱阳城。”
“约莫有多少人?”
“回大人,上千人。”
朱仪瞳孔一缩:“不对劲啊,陛下圣命,令江西戒严,不止城池戒严,乡间也不许行动,哪来的上千人呢?”
“靠近城池,是要攻打城池,聚众造反吗?”
“再去探!”
朱仪把手下召集起来。
中枢为了教化蛮人,令教坊司派来大量戏子,给兵卒们唱戏。
行军这段时间,每艘船上都有个戏子,唱三国演义。
尤其是义薄云天的关二爷,那可把土兵听得眼珠子溜圆,都想当关二爷呢。
本就不服管教的蛮人,却将戏子奉若神明,十分尊重。
这些戏子也不是普通人,都是官眷,有男有女,多是识字的。
皇帝明旨,不许军将欺凌戏子,允诺这些人十年后还其自由身,不再追究其罪,优秀者可赐下官身。
有了动力的戏子们,到了广西,还学了广西土话,他们唱的戏,夹杂着土话和广西方言和官话,形成新的广西话。
让土人们能听得懂一些,不懂地方则跟着戏学,学的就都是汉字和汉文化了。
所以,各艘船上,戏子唱得卖力,土兵们听得向往,十分和谐。
冥顽不灵的土兵们,也学会了些简单汉话。
皇帝一招闲棋,却起了大作用。
朱仪有时候都在想,皇帝真是鬼才。
重用戏子,大量编改戏曲,用戏曲教化土人,另辟蹊径,效果却是极佳的。
从广西过来不到一个月时间,大部分时间都在船上。
土兵没闹,也没聚众造反,反而学会了汉话。
只是三国演义唱完了。
据说戏子们正在编排杨家将,剧本是从宫中传出来的。
蛮兵最难管制,尤其调派他们出省,朱仪最害怕他们不服管教,然后逃回广西。
好在这些戏子,管住他们的心。
“国公,确定了,人数在一千五百人上下,人衔枚马摘铃,应该是攻打城池的叛军!”
朱仪倏地笑了,功劳这不就来了嘛!
广西土兵,悍不畏死,最能打仗。
别看在广西分不出高下来,跑到山西,那就是称王称霸!
“还有几个时辰亮天?”
白全回禀:“回大人,一个半时辰吧。”
“加强巡逻,不要让人发现咱们扎营在此,等一个时辰后,咱们就出兵,剿灭反贼!”
“是!”
白全也很郁闷。
本来他是员战将,但广西的风头都被欧信和陶成抢走了,皇帝压根就看不到他的闪光点。
他和孙琪、孙震、高瑞走了不少路子,才从广西调入江西的。
就是想在江西,大展身手。
以前明军将领毫无战心,因为打了胜仗,也没个出头之日。
当武将都不如当狗舒坦。
如今皇帝千金买马骨,大肆封爵,谁不想当个伯爵,博一个世代富贵啊!
关键打仗的机会多,谁都有出头的机会。
朱仪先眯一会,养精蓄锐。
而城外领兵的,是胡可培的弟弟,胡可增。
他手里的都是各家凑的家丁,兵器也都是各家凑的。
白天时候收到兄长的密信,让他召集家丁,在城外等待,天一亮就会有官兵打开城门,他们入城时,自然有人接应。
胡可增就在城门口等待着。
结果等啊、等啊。
却等来了家丁匆匆禀报:“二少爷,有军队向咱们靠近!”
“靠近个屁啊,睡觉去!”
胡可增咀嚼嘴巴,刚闭上眼睛,转瞬打了个激灵:“你说什么?”
“有军队!”
胡可增抹了把脸,登时精神了,看了眼外面漆黑漆黑的:“哪来的军队呢?你确定不是我大哥召集的人?”
“乌漆嘛黑的,小的哪知道啊!”
“还有多长时间亮天?”胡可增问。
“半个时辰吧。”
胡可增站起来:“不太对,我大哥若有其他布置,一定会告诉我的,他没说,就说明不是咱们的人。”
“二少爷,要不回去?”
“不行,大哥让咱们来,一定是碰到无法解决的麻烦了,何况爷爷进了城,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胡可增反复踱步:“一定是出事了。”
“把咱们的人都叫醒,打起精神来,咱们往城池方向走,让城墙上的兵卒开门!”
“咱们提早进城!”
“最好别和这伙人起正面冲突。”
胡可增没选择回去。
他怀疑,这伙人是打家劫舍的劫匪,但饶州地面上,哪个劫匪敢打劫他胡二公子啊?
正纳闷的时候,就清晰听见奔跑的声音。
奔跑声如雷,不受夜色影响。
说明这伙人常年在山中奔跑,跑山地如履平地,绝对是一股强人,怕是江西绿林地界上,无出其右。
“快撤!”
胡可增当机立断。
他察觉到来的人都是狠角色。
没必要玉石俱焚。
等天亮,他找对方领头的,套套交情,大不了就花点钱,他胡家不差钱。
可是。
咻咻咻!
漫天箭矢覆盖了胡可增的营地。
“不是土匪,是正规军!”胡可增立刻意识到出事了。
一定是过路的明军,认为胡可增是土匪,所以杀他们立功呢。
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胡可增着急,让人守卫的同时,他派人去和对方交涉,告诉他们都是一家人啊。
胡家虽不是卫所兵,但胡广也是名臣啊,他胡家是大明的忠臣啊。
朱仪也懵了,当他得知,这是胡家的家丁。
胡广后人啊!
这回捅马蜂窝了。
他赶紧鸣金收兵,但土人杀性大气,根本就不管命令,大杀一气。
那些家丁欺负欺负良善百姓还行。
碰到凶厉的广西土兵,卫所兵都得麻。
土兵在广西看不出厉害来,但拉到江西、浙江打一打,就会发现,广西土兵个个都是头子。
自然就遭了殃了。
一千五百人,转瞬就剩下三四百了。
要不是朱仪亲临战场,强制全军停手,怕是这些人也没了。
胡可增嚎啕大哭。
“可是胡文穆公的后人?”朱仪问。
“大人是?”
“本官乃成国公朱仪!”
胡可增哭得更凶了:“大人啊,您为什么要杀我们啊?咱们是一家人啊!”
朱仪也尴尬了。
他是想功劳想疯了。
以为靠近城池的,就是叛军呢。
谁知道是胡家的家丁。
问题是你们三更半夜的靠近城池干嘛?
“胡先生请坐,本官手下的都是蛮兵,不太听话,给先生造成了莫大影响,本官先告罪一声,请胡先生莫怪。”
朱仪也服了自己的运气。
以为是大功劳呢,结果把胡广后人给干了,这不自找不痛快呢嘛。
像金忠、舒良敢和文官对着干。
那是因为人家背后站着皇帝呢。
他朱仪后面站着谁,漠北王,皇帝就想找茬收了他的官职呢。
这不自己送上把柄嘛。
“大人,我家冤枉啊!”胡可增还在哭。
朱仪能说啥,把人家家丁弄死这么多,还不让人家哭几声了?
却在这时。
夜不收来报:“大人,城里有火光,像是出事了!”
朱仪脸色微变,撩开营帐门帘,向城中方向眺望。
太阳刚刚升起。
而城中火光大作,照亮了天空。
朱仪发现,自己对鄱阳城不熟悉,不知道究竟是哪里着火了。
他下意识回眸,看向帐内哭泣的胡可增。
胡可增也过来看热闹,家丁损失了虽然心疼,但胡家想招些家丁,还不轻松加愉快?
他也好奇。
“胡先生您看看,这是哪个方向着火了?”朱仪问他。
胡可增一愣:“那不是府衙的方向吗?坏了,我家老太公在府衙做客,万一……”
朱仪更慌了:“锦衣卫提督太监,就在府衙里面啊!”
这火实在太大了。
万一金忠死了。
朱仪不敢想象,皇帝会如何震怒,他朱仪就是被第一个处置对象。
完了完了!
“快,派人令鄱阳城开门!”
朱仪疯了:“本官以江西参将的身份,命令开城门,违令者斩!”
“整军,虽本官入城,快!”
胡可增也疯了,他爷爷和哥哥都在府衙内啊,不会被烧死了吧?
而在城内,府衙。
本来互相正在厮杀。
但府门忽然被关上,然后有大量的火油被丢进来,丢进来大量火把。
转瞬,整个府衙燃起了大火。
厮杀的双方登时消停了。
“胡先生,胡先生,我呢!我还没出去呢!放我出去啊!”
冯以浈疯狂的拍门,结果府门被钉上了,压根不给他开。
外面也没人搭理他。
他被胡可培给抛弃了。
胡可培用鄱阳城储备的火油,烧死自己。
和他一样懵逼是方启新。
“大少爷,大少爷啊!我还没出去呢!”方启新呜呼哀哉。
还是胡可培够狠。
他带着自己家的家丁出去,打开火油库,搬运火油过来,在府衙内放火。
凭着他带出去的几个人,是做不到这些的。
但胡家祖辈在鄱阳城内开枝散叶,很多偏房住在城内,他动员起他们来,帮着运送火油,又借来一道门板,把府衙给封上。
“哈哈哈哈,好毒的胡可培啊,本官信了你的鬼话,哈哈哈!”
冯以浈状若疯狂。
手舞足蹈,哈哈大笑。
“是你害了老子,你他娘的去死吧!”一个兵卒一刀劈在冯以浈的身上。
冯以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手下的兵卒。
一战之后,他带来的三百人,就剩下二三十个人了。
一个兵卒劈了他一刀。
那二三十个人全都冲过来,乱刀劈死他。
“是你害了老子成了犯罪!”
“你个狗贼!”
“你才是叛臣!”
兵卒们往他脸上吐吐沫,然后嚎啕大哭。
冯以浈挨了很多刀,倒在血泊里。
眼珠子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逃啊!”
那些兵卒哭累了,丢了刀,想翻墙逃生。
结果刚爬到城墙,就看见下面有通天的火焰蹿起来,直接把他吞噬。
外面运来很多柴火,把火油浇在上面,火光通天。
很多兵卒被火焰吞噬。
吓得后面的人不敢爬出去了。
外面不停往里面丢火油,丢火把。
火焰通天。
整个府衙,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开始燃烧。
很多人被火油击中,浑身燃起了火焰,他们四处乱冲,导致建筑物烧得更快。
整个府衙成为一片火海。
战斗彻底停止了。
方启新找了口水缸钻进去,而他带来的家丁们,也因为一口水缸产生了口角。
这些家丁都是江匪,死到临头,谁管什么仁义礼智信。
直接对同伴挥刀。
火还没烧过来,就已经自相残杀了。
“咳咳咳!”
闫方吐出一口血:“提督,标下护送着您杀出去!”
“出去也没用的,打不开城门,就没法调张善来援!”
金忠苦笑:“咱们只能共赴黄泉了!”
他看了眼番子们。
两战过后,还能站着的不足七十个人,个个挂彩,但个个都是好样的,没有一个人退后半步,都是英雄好汉!
“可皇爷会知道江西的事吗!”闫方流出眼泪。
“笔来!”
金忠伸出手:“本督之所以不突围,就是要将这里发生的一切,记录下来,藏起来,等着陛下派人来查!”
“能查明此事的,要么是东厂范青,要么是大理寺周瑄。”
“只要此二人能来到江西。”
“一定能将本督写的奏章找出来的。”
“江西事,藏不住的。”
番子们流出泪水。
金忠不选择逃生,就是要记录下来。
呈交给皇帝。
让皇帝给他们报仇。
“本督伺候皇爷多年,皇爷英明神武,本督一旦没了音讯,皇爷一定会派人来查。”
“必然会派范青或周瑄来!”
“到时候,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
“本督死了,也无愧于皇恩!”
“尔等之仇,皇爷必报!”
金忠退到后堂,奋笔疾书。
“咳咳咳!”
浓烟冲进了后堂,金忠剧烈咳嗽起来,他还在坚持,字已经歪了,写的越来越凌乱。
文章也不成章法,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他以前不识字,但皇爷叮嘱过他,不识字就永远不能再往上走一步了。
他金忠就开始识字,学知识,读文章。
“去找水,都去找水!”闫方派人出去。
可是,房顶的架子不停坍塌。
根本出不去了。
锦衣卫番子里传来悲拗的哭声。
他们是英雄好汉,却要葬身火海!
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何其悲凉!
“捂住口鼻,都捂住口鼻!”
闫方撕下一块布,蘸着伤口,使劲挤出血来,把整块布都浸透了,然后放在金忠的鼻子上。
“闫方!”金忠眸中露出不忍。
闫方摇头:“大人,如此才能活命!闫方死了不打紧,您要写完奏章,等着给陛下看,请陛下为我们收尸,收尸……”
他已经不奢求活下去了。
只希望有人给他们收尸,甚至收尸,排在报仇的前一位。
金忠重重点头。
闫方看向哭泣的番子:“兄弟们,咱们不能在这后堂里,再等下去,都得被熏死!冲出去,去空旷的地方,能多活片刻,就多活片刻,起码留个全尸!”
“闫大哥,我们还能剩个全尸吗?”有番子问。
英雄就该粉身碎骨吗?
他们不想做英雄啊。
当英雄,是被迫的。
“能!”
闫方挣扎着:“老子在前面冲,你们护住提督,跟着老子冲!”
闫方从后堂里找出几床被子,先披在金忠身上,然后披在轻伤的人身上,希望让他们活下去。
“跟老子冲!”
“闫大哥!”一个番子把被子放他身上。
闫方拒绝,他却说:“大哥在前面冲,最是危险,你死了,兄弟们怎么出的去啊?”
闫方没有拒绝,披上被:“冲啊!”
他当头往外冲。
蹚过火海。
金忠被放在队伍中间,他披着棉被,眼里全是恨意,若我金忠还能活着,必踏平江西!
啪嚓。
烧趴架了。
房盖上的梁柱坠落下来,把那个推让棉被的番子砸中了。
“小三!”
闫方回头。
“出去啊!给俺收尸啊!”小三朝着闫方说。
后面的人想拖他出来,小三却推开别人:“别管我,给我收尸!照顾我娘!”
“你娘就是我锦衣卫的娘!”
金忠跑出后堂,面容凶恶:“贼老天,你敢再让我金忠活十年吗?我金忠若能活着,必踏平江西!”
庭院里同样浓烟滚滚。
“提督!”闫方扶着金忠。
金忠拂开他:“你带着人找地方藏起来,活着,都活着,本督把奏章写完,陛下必为我们报仇!”
“提督,标下不走!”番子们全都跪下。
“去找水,咳咳咳……本督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去找水!”
金忠坐在庭院的石凳上,用染血的布捂着口鼻,然后奋笔疾书。
人被浓烟呛得已经昏昏欲睡了。
那种窒息感,萦绕在金忠脑海中。
但他用最大的毅力,坚持把奏章写完,然后埋在土里,等着朝堂派来人找到奏章。
至于出去,可能吗?
他只希望有人找到他写的奏章,将江西案原原本本诉诸于朝堂之上。
在府衙外。
胡可培面露紧张,若是一把火还烧不死锦衣卫,胡家就真的大祸临头了。
“贤侄,能行吗?”胡家人也孤注一掷在赌。
谁让皇帝太狠了,动不动就诛人九族呢。
他们也是自保啊。
主宗倒了,他们也要跟着倒霉。
“尽人事听天命吧。”
胡可培看着天色大亮:“伯父,你亲自去打开城门,把我二弟迎入城中,只要我二弟到了,就大事可定了。”
“好,老朽这就去!”
只要胡可增到了。
就算一把火没烧死锦衣卫,凭借他家的家丁,也能让漏网之鱼彻底消失在江西。
那么盖子就彻底捂住了。
他还要考虑,如何将此事彻底平息,该找谁呢?
祖父的人脉广大。
但他不想用祖父的人脉,他胡穗这一脉,也有自己的人脉,也能将此案彻底捂住。
当然了,替罪羊不能少了。
饶州府马上就要恢复平静了。
“大少爷,不好了!”
却在这时,一个连滚带爬的家丁,打断了胡可培的思路。
转瞬之间,他就看到一伙大军冲出了街道,朝着府衙方向而来。
但让胡可培震惊的是,这伙人里面怎么有弟弟胡可增呢?似乎是来救火的……
还在发烧中,本以为今天不能写了,白天一滩烂泥,脑袋疼身上疼,但一直没断更过呀,从上架时候就说过日万的,从来没断过,要是断了就太可惜了,坚持一件事不容易。晚上吃了一片去痛片,就精神了,把欠的一千字还上了,终于又坚持过来一天,希望明天能不发烧吧,发烧太难受了!吃药身体其他地方难受,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