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陷入僵持。
群臣反对皇帝与各族土人联姻,恐怕也会反对和漠北鞑靼联姻。
这就是大明的气节。
“诸卿,朕想为边疆地方做点事啊!”朱祁钰叹了口气。
于谦跪在地上,高声道:“陛下英明神武,克己奉公,已是明君楷模。”
“地方汉化土人纵然难,但我大明众正盈朝,能臣贤吏如过江之鲫。”
“若用联姻方式侮辱主君,主辱臣死,吾等臣子无颜站在奉天殿上!”
于谦掷地有声。
坚决反对皇帝纡尊降贵,联姻土人女子。
“何况,陛下若施恩于土人。”
“联姻的家族,是否会仗着自己皇亲国戚,在当地做大,成为土司?”
“届时,虽然汉化了,却是国中国。”
“地方官吏为了讨好皇亲国戚,必然层层欺瞒,等我朝国力衰弱时,必然又是一个百越、安南、朝鲜之徒!”
“是以,臣坚决反对施恩于土人!”
于谦侃侃而谈:“土人和漠北诸族一样,畏威而不怀德。”
“但土人实力偏弱,兵势不强,又无强势统治者。”
“靠的是名山大川,靠的是地势险峻而已。”
“但自西晋衣冠南渡开始,我汉人便开拓南方,不断化土为汉,压缩土人的生存空间。”
“但细究其因,乃中原沦丧,汉人不得不在中原之外重建家园,是以开发南方。”
“如今我大明中原钟灵毓秀,欣欣向荣,民间安乐,自然朝野懈怠,所以不愿意扩大生存区域。”
“微臣建议,朝堂当做思想引导。”
“不宜强迁百姓过去,当以利趋之,告诉百姓,边疆有发财的机会,令其自愿移民过去。”
“再鼓励地方,开展商业,耕恳田土,润物细无声中,汉化土人。”
听着于谦娓娓道来。
朱祁钰点点头,说白了就是炒概念,在云南炒翡翠,在广西炒旅游,都是一样的道理。
人心趋利,有好处,自然会有人趋之若鹜。
于谦话锋一转:“陛下强征天下士绅填充边疆。”
“您想过没有,您在扩大士绅的触角。”
“本来国朝士绅已经尾大不掉,那些士绅家族的士子,对朝政指指点点,对朝野上下不满。”
“陛下以强硬手段强迁士绅,导致天下哀鸿一片。”
“殊不知,其士绅家族指不定多开心呢,您迁居庶脉去边地,他们有钱有粮有关系,自然会成为边地大族。”
“身处边地,岂能不培养家丁武装?”
“有钱、有士、有武,假以时日,岂不唐朝藩镇再现?”
嘶!
朝堂上下倒吸冷气。
于谦刚做了勋臣,转头就给士绅阶层致命一击。
朱祁钰眼睛一亮,这就是于谦!
虽然他被强制填充进入武勋,那么他就站在武勋立场上说话。
从文勋到武勋,没人比他更知道士绅的可怕。
他今天敢说,是报答皇帝的不杀之恩。
皇帝不但没杀他,还给他无与伦比的恩宠,告诉天下人,朕有宽广胸怀。
于谦今日这番话传出去,民间那些吹捧于谦的文人,一定会大跌眼眶,估计想转头就骂于谦。
“诸卿怎么看?”朱祁钰看向群臣。
叶盛立刻道:“陛下纵然强征士绅方式过激,但却能迅速填充边疆人口,尤其是辽宁那等苦寒之地。”
“若移民普通百姓过去,先不说所耗甚巨,只说百姓不认字,有胡化的风险。”
“士绅有钱有粮,强征移民,中枢不必负担移民费用,只要分地即可。”
“所以移民士绅,是最优解。”
叶盛话锋一转:“但邢国公之言,也不是危言耸听。”
“微臣以为,当顺势导引,削天下士绅武装,严禁私役,并将士绅家私役强征入京,充入京营。”
“这样一来,士绅再做大,也只是癣疥之疾,成不了边疆大患。”
又来个狠的!
士绅家族不是想培养家丁嘛。
一经发现,就把家丁充入京营,去当军户,不问事由。
叶盛说的是天下士绅。
这番话传出去,叶盛怕是要自绝于士绅阶层了。
“陛下,士绅能在地方做大,归根结底是垄断!”
王竑叩拜道:“士人垄断知识,只有士人家族的子嗣,才能高中进士。”
“只要陛下降价书籍,再推广陛下发明的简笔画,将开蒙书籍编成话本,发展戏曲、、简笔画,再将纸墨笔砚的价格降下来,知识垄断自然会被打破。”
“其次,是土地。”
“士绅家族掌握的着地方土地。”
“如老臣之家,名下田亩几千倾,谈不上多。但若细查,哼,老臣之家的土地,覆盖整个江夏!”
“这些土地,都是挂靠的,甚至老臣都不知道,究竟是我王家的土地,还是当地小士绅家族的挂靠我家的。”
“老臣都不知道,哼,您说吧。”
王竑杀疯了!
直接自爆!
“其三,乃关系!”
“当初老臣在奉天殿,怒而击杀马顺,从而名满天下。”
“请陛下去想,老臣是如何扬名的?”
“靠的就是关系!”
“哪怕老臣不想借此扬名,但有些人也会推动着老臣,被迫扬名。”
“您也知道,自从老臣击杀马顺之后,便得不到君王宠幸,老臣在都察院勤勤恳恳,却当了十几年的都御史!”
“这扬名,是成全老臣呢?还是害了老臣呢?”
王竑真的杀疯了!
用自己举例,把士绅的来源、构成、弱点,详细剖析出来。
连朱祁钰都傻眼了。
人家于谦有爵位,你王竑、叶盛是文官啊,你们自己挖自己的根子,太狠了吧!
“陛下,王家虽乱。”
“但我王竑行得正做得直,吾父王少保、吾王竑,吾子孙俱靠真本事显赫于朝堂。”
“绝不用蝇营狗苟之法,也不屑为之!”
这就是王竑的底气。
我自爆又如何?
我爹王佐、我王竑、我儿孙都有真才实学,只要皇帝宠幸,自然鱼跃龙门,不靠邪门歪道。
“壮哉,诸卿!”
朱祁钰站起来,高声道:“大明初建时,太祖重用士绅,压制功臣集团,建文承上启下,太宗以文治国,方有今日士绅之显赫!”
“朕也不是一定要掘了士绅的根子,让士绅去死!”
“但是!”
“诸卿能和朕掏心挖肺,说出这番话,朕心甚慰。”
“朕知道,尔等和朕一样,都是希望大明好的,朕与尔等君臣,勠力同心,创造景泰盛世!名垂青史!”
朱祁钰脸上露出笑容:“邢国公所忧虑,叶盛、王竑之担心,俱有道理。”
“但填充士绅于边疆,不可动摇。”
“叶盛的办法非常好,强征天下士绅家中身强力壮者,填充京营,边地也不许出现私人武装。”
“刑部,写入大明律,有私人武装者,一概诛族!年轻力壮者,未充入京营者,削掉手指!”
“这些人更不能留在地方,这些人无孔不入,卫所糜烂,和他们不无关系。”
朱祁钰笑道:“朕刚才也说了,不是要杀光天下士绅。”
“而是要限制士绅。”
“朕说的粗俗一点,都在大明这口锅里面吃饭,谁敢砸锅,朕就诛了谁九族!”
“只要想在这口锅里安安稳稳吃饭的人,朕才会容忍他们,永远给他们留一口饭吃!”
“今日暂且讨论到这。”
“诸卿回去后都想一想,明日给朕上奏章,明日朝堂上再讨论。”
“今日邢国公说的是土人,畏威而不怀德。”
“那咱们就打。”
“打到他们害怕!”
朱祁钰没必要和士绅彻底撕破脸。
他的儿子还没出生,还没长大,现在要克制,要忍。
仔细想来。
当初,为何扶他承嗣大统,没有选择朱瞻墡,因为朱瞻墡有成年儿子,不好控制。
他朱祁钰绝不能像宣宗皇帝那样,年纪轻轻就没了,幼君登基,主少国疑。
所以,还要克制。
“陛下!”
于谦深深看了眼皇帝,皇帝成熟了。
有了子嗣,就知道该后代考虑了。
治大国如烹小鲜,总要一点点来的,您还年轻,国家在您手上,一定会重现汉唐荣光的。
“靠武力,是永远征服不了土人的。”
于谦又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邢国公请细说!”朱祁钰和颜悦色,他并不觉得这是忤逆,有不同看法,就要说出来。
“曾几何时,蒙人何其强大,铁蹄蹂躏中原。”
“但我汉人臣服了吗?”
于谦激动道:“没有!我汉人从未臣服过!”
“土人也是同理。”
“我大明强势攻伐,只会让土人报团取暖。”
“您知道为何土人屡屡造反吗?”
朱祁钰刚想说,是因为贪官污吏,严酷剥削。
于谦却道:“因为,我大明想化土为汉!所以土人不同意!”
“啊?”朱祁钰愣住了。
是啊,他苦心造诣,就是想将云贵两广闽等边疆省份,彻彻底底变成汉地,让人说汉话,让人变成汉人,彻底受大明统治……
等等!
这和蒙元马踏中原有什么区别?
土人认为,那是他们的土地啊,大明才是那个入侵者!
朝臣也都露出恍然之色。
“陛下想的没错,对土人而言,我大明就是蒙元!”
“我们在压缩他们的生存空间。”
“所以,他们才会对我大明心生不满!”
“不愿意被怀柔,不愿意被汉化。”
于谦笑道:“您可以问一问陈侍郎,他在云南政通人和,是如何做的?”
他看向陈文。
陈文是孙原贞举荐的吏部侍郎,他因母丧请求去官守孝,被朱祁钰夺情启用,如今刚刚入朝。
“微臣拜见陛下!”陈文恭恭敬敬行礼。
朱祁钰看着他。
“回陛下,回邢国公。”
陈文如履薄冰,因为他的举主是高谷,按理说高谷一党,应该不受待见。
但他入京之后发现,各部都在忙碌工作,和之前他当京官时,风气完全不一样。
办事效率提升,各部百官都在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办实事。
反倒是竞争更加激烈,更加勾心斗角。
“微臣在云南,仅做了一件事,就是为百姓着想。”陈文说的简单。
但试问,地方官员,有几个做到的?
那些官员,哪个不在地方作威作福?当自己的土皇帝?
有谁为百姓着想过?
古往今来,鲜有为之!
“对土人呢?”于谦问他。
“人心趋利,给土人适当利益即可,他们自然愿意被汉化。”
“只是土司难制,土司会禁止土司境内的百姓被汉化。”
陈文认真道:“只要推平土司,给土人利益,他们就会主动汉化,无非是顺势而为。”
“好一句顺势而为!”
于谦赞赏道:“陛下想过没有,倘若咱们停止汉化,也不再扩大势力范围,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反而卖给各大土司武器。”
“然后充当整个边疆的裁判,任由这些土司互相攻伐。”
“只要咱们不动,土司们自然会蠢蠢欲动,因为一点利益就会打得头破血流,和漠北诸族没有两样。”
“到时候,咱们大明就能渔翁得利。”
嘶!
这还是士大夫说出的话吗?
“此乃不仁……”陈文失声道。
“陈侍郎,咱们对土司讲仁义,土司是怎么对待咱们的?”
于谦反问:“土司不愿意汉化,认为我大明在抢占他们的领土!认为土人应该自成一家!称王称霸!”
“我大明又不是仁义善人!”
“凭什么对异族仁义?”
“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土人又如何?陛下将大明国学送给土人学习,那是天恩浩荡!”
“若换做宋元,早就以强兵征伐,杀光了事了!”
于谦厉喝。
陈文发现,朝堂中无数道森冷目光看向他。
尤其是丹陛之上的皇帝。
“邢国公请细说!”朱祁钰懒得搭理陈文。
于谦拱了拱手,道:“陛下,隋朝时,长孙晟以‘远交近攻、离强合弱’之策,分化瓦解突厥。”
“如今土司,就如我大明国中国。”
“与其强行征伐,空耗钱粮,还会令互相见血,互成仇敌,反而加重了汉化难度。”
“不如行太祖之策,在边地建立王府,分化土司,离强合弱,徐徐吞并。”
“您之前让边地多多修路,是无比正确的。”
“只要有大军震慑,挖通山脉,多多挖出几条道路,勾连水系,让天堑变通途。”
“咱们就能蚕食土司之地。”
于谦侃侃而谈。
这不是西方殖民那一套。
而是太祖用的殖民方略,所以在云南建沐王府,就是让沐王府做云南土司的裁判,太祖之心,是想囊括云南往南。
可惜,后世之君没人在用了。
“此法是否太慢?”
王竑皱眉:“我大明行了近百年,土地非但没增加,反而还不断被土司侵占。”
这能怪政策不行吗?
是皇帝不行好吧。
“王阁老,一点都不慢!”
“我明军从征召大军,适应气候,到训练,起码需要一年时间。”
“而且,挖通道路,还需要当地土人配合,咱们是要让利给他们的,那些土人可没什么远见卓识,自然趋之若鹜。”
“都需要时间。”
于谦认真道:“既然准备时间长达三到五年,何不在此期间,削弱土司的力量呢?”
“大明无非花费一些财货,就如宣德朝,用马市牵绊住漠北,是一样的道理。”
“咱们也能借机捏住土司的钱袋子。”
“等咱们平推土司时,土司连钱都没有,拿什么跟咱们打仗?”
“凭地势险峻吗?”
“别忘了,这期间,咱们把路都修平了!”
于谦抚须而笑:“到时候,整个边疆,都是我大明领土,陛下下旨,天下莫敢不服!”
朝臣大多点头。
其实,土司一直都不是大明的心腹之患。
甚至朝堂上下都不愿意边疆南扩,因为消耗太大,治理难度太高。
看看现在富裕的江浙,那是汉人几百年耕耘的结果,从三国时期东吴开始,衣冠南渡之后,才真正富裕繁华起来的。
所以,当汉人有了舒适圈后,就不愿意开拓新的领土,不愿意再耕耘新的土地。
因为所耗时间太久了,万一发生战争,就便宜了其他人。
想彻底把边疆省份养熟,快则百年,慢则三五百年,期间需要海量的物资往里面堆,试问哪个君主愿意做吃力不讨好的活?
“邢国公,陛下在扩充镇国军,想平推广西土司,您觉得呢?”王复开口问。
于谦略微思考后,回答:“陛下想平推土司,在广西可行,但在云南绝对不行!”
“广西算不上生地。”
“从宋元时期便不断汉化,至今已经算得上内地了。”
“广西土司强大的,多在广西和安南边境,大明新扩入的领土。”
“方瑛带着镇国军,在广西苦练一年,想平推广西,大治两广,并不困难。”
“但云南可不一样!”
“云南往南,有麓川、东吁等各国,错综复杂。”
“而且云南土司连成一片,实力强劲,想彻底汉化,必须先韬光养晦,再用强军平推。”
“还有一条,就是云南的瘴气过于厉害,十万大山绵延于边境,地势才是我军最大的难题。”
于谦拱手道:“微臣以为,可以征伐麓川国为名,苦练新军,在云南本地征兵,尤其是多多招募土人,建云南军。”
只有当地土人,才能适应当地的气候、地形,才能成为强军。
朱祁钰微微颔首:“邢国公老成谋国。”
“就让阁部列出的条陈,认为招募多少人合适,再该派谁去领军,都由阁部讨论后决定。”
“不建云南军,直接建云贵军。”
“先拿贵州土司练手,再动云南土司!”
说到这里,朱祁钰沉吟,道:“想收买云南土司,就大肆发展茶马古道。”
“用这条古道,把边疆土司串起来,先捏住他们的钱袋子。”
“再派人进行挑唆,合纵连横,令各土司不停攻伐,咱们卖武器给他们。”
“至于建王府,酌情建吧,不派诸王出京,暂时由朝臣管着,以王府的名义行事便是。”
朱祁钰儿子还没出生,其他王他可不放心放出去。
“陛下圣明!”朝臣叩拜。
下了朝。
进入乾清宫,朱祁钰盯着地图看。
地图重新画了,把汉州都司、捕鱼儿海都司和吉林都司全都画出来。
疆域扩大一倍。
但都是贫瘠之地,得靠两京十四省输血供养。
早朝时耿九畴还哭穷,未来两年户部更难。
“皇爷,徐珵求见。”冯孝小声回禀。
朱祁钰愣神,才想起来,是徐有贞。
很快,徐珵穿着太监衣服,恭恭敬敬磕头,张嘴叫了声皇爷。
眼泪差点流出来。
好好的文臣,钻营钻营,钻研成为了太监。
“回皇爷,那御米成熟了。”
徐珵下意识自称微臣:“微、奴婢亲自试过了,确实无毒,而且果实饱满好吃,奴婢估量着产量不低。”
说着,进献一支玉米棒上来。
看着黄澄澄的玉米棒,又惊又喜。
这玉米棒不大,不像后世用科技培育出来的玉米棒,又大又饱满。
这根果实还算饱满,个头不大,而且被吃掉了一半,这是层层验毒的结果。
“可否培植?”朱祁钰问。
“回皇爷,是可以培植的。”
“因为从南方运来一批成品,奴婢用了几种办法培植。”
“如今已经长出了小苗,还不知道能长成什么样子,但奴婢估算,应该是可以培植的。”
徐珵老老实实回禀。
“亩产多少?”朱祁钰问。
“这是您赐下的第一株,当时只有一株,无法确定亩产,但仅此一株,结出两根御米。”
徐珵道:“奴婢以为,如果做果时,只留一根御米穗,果实会比这一株大一些。”
朱祁钰颔首:“你觉得这东西习性如何?”
“非常皮实好养,您送到宫中的一批,奴婢栽种在院里,也不照看,基本不怎么施肥,照样茁壮成长。”
徐珵道:“唯独需要灭虫,奴婢正在掌握经验,日后会编纂成书,教导民间如何种植。”
这就是大才!
当初没杀他,果然是对的。
朱祁钰笑了起来:“徐珵,伱做得很好,宫中设农业监,你来做提督太监。”
“奴婢谢皇爷天恩!”
徐珵已经不抗拒太监身份了。
他这样的人,能活命已经法外开恩了。
“你在宫中好好干,你家人朕自然会多多关照!”
朱祁钰给甜枣:“明年开恩科,让你儿子徐世良参加吧。”
“奴婢谢皇爷恩宠!”徐珵磕头。
朱祁钰之所以留下徐珵。
还有一个原因,他有两个厉害的外孙,一个是祝允明,一个是蒋焘。
祝允明号枝山,就是四大才子之一。
蒋焘乃是切瓜分客的主人公,也是一代文学家。
再者,朱祁钰实在欣赏徐珵的才华。
搞政治水平一般,却是个实干人才,这样的人才大明最稀缺。
“其他作物,培育得如何了?”朱祁钰又问。
“回皇爷,全都栽种下去,都生了苗,奴婢以为这些作物都非常皮实好养。”
徐珵老老实实道:“只是,奴婢不知道此几种作物,能否在寒冷气候下生存。”
他也在投其所好。
既然认下太监身份,就得在宫里使劲往上爬。
朱祁钰略微沉吟:“这样吧,你带着作物出宫,去辽宁栽种,朕让你做吉林都司镇守太监。”
徐珵眸现惊喜,皇帝的决心不可动摇。
只要他培育成功这几种作物,自然会青云直上,说不定有朝一日,他能做司礼监掌印太监呢!
咕噜!
徐珵吞了吞口水,当太监也许还真不错。
“徐珵,你只负责在不同环境下,培育作物!”
朱祁钰看着他:“政务暂时交给其他人,你就做这件事,只要能成功,朕在漠北挑一座城池,用你的名字命名!”
“他日,你也能位极人臣,做司礼监的大珰!”
徐珵可是官场老油子。
瞬间明白皇帝的深意。
如果他做不到,那么就不必回宫了,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吧。
这是死命令。
“奴婢一定在今年之内,就培植成功!”徐珵叩拜。
“需要什么,跟李贤、商辂去要,他们必须满足你。”朱祁钰又叮嘱几句,才打发他走。
“把这半根御米,送去内阁,让阁臣品尝一下。”朱祁钰跟冯孝说。
冯孝愣了愣神:“皇爷,这东西怎么吃呀?”
“试毒太监怎么吃的?”朱祁钰问。
“生吃的。”
朱祁钰无语:“放进锅中煮熟,就能吃了。”
这么简单?
冯孝赶紧让尚食局做,然后送去内阁。
工部来报。
养心殿和军机处竣工。
在乾清宫右侧,西六宫的前面。
以后去养心殿办公。
“皇爷,谈娘娘差人来禀报,到了该给皇爷请脉的时候了,问皇爷何时去永和宫?”
正在处置政务的朱祁钰抬起眼眸:“晚上便去,晚上便在永和宫歇息了。”
谈允贤怀孕,朱祁钰不让她来回奔波,免得伤了胎气。
“奴婢这就去禀报。”冯孝刚走。
于谦和胡濙联袂而来。
进了乾清宫,行礼过后,于谦便急声问:“陛下,此御米收成几何?”
就知道是为了御米而来。
朱祁钰让人把徐珵的记录拿来给他们看。
“朕已经让徐珵去辽宁了,去辽宁栽种,过几个月便知道,是否耐寒。”
“微臣吃了一粒,味道甜美,入口甘甜,吃了一粒就想吃第二粒。”于谦笑道。
胡濙也不停点头:“老臣肠胃不好,但吃了几粒,并没有不适感。”
“朕就说过,这东西是个宝贝。”
朱祁钰笑着站起来:“二位,等到了年关,朕的梦境一定能应验!”
“臣等亦希望陛下神机妙算。”
“若御米能在辽宁栽种,说不定也能在漠北栽种呢!”
胡濙笑道:“哪怕亩产低一些也无妨,只要能吃,咱们在漠北就能站稳脚跟!”
“老太傅,等着土豆、地瓜成熟结果,你们就知道喽,这些都是利器。”
朱祁钰笑道:“漠北,咱们这次彻底扎根,不走了!”
“土豆、地瓜?”
胡濙蹙眉:“名字过于粗俗,不如御米更高雅一点。”
朱祁钰起名御米,没叫玉米,已经头疼了。
当时是为了推广便捷,但却不接地气,叫起来别扭。
“名字无所谓,只要这东西能吃,能饱腹,能在恶劣环境下栽种,就足够了!”于谦道。
又谈笑了几句,朱祁钰问:“二位匆匆入宫,所谓何事?”
于谦从袖兜里拿出一本奏章,呈递上来。
朱祁钰皱眉:“这驿递里,全是猫腻儿,才抓出这几个人,杀得不尽心。”
奏章是俞山上来的,关于反腐驿递系统。
“俞山也是个废物!”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朱祁钰收敛喜色,沉吟道:“也别回京了,留在山西吧,做山西巡抚,俞纲去做陕西巡抚。”
“虎头蛇尾!”
朱祁钰本想对驿递系统大做文章。
结果呢,雷声大雨点小。
让那些宵小之徒再次隐身。
“二位,朝中谁懂经商?”朱祁钰问。
这可难住于谦和胡濙了。
“陛下想找一个懂商业的官员,去管驿递系统?”于谦问。
“没错,朕想把驿递和邸报,都变成商业化,朝中需要人盯着,要懂商业,不能被人忽悠。”
“陛下,微臣以为可让一忠贞之臣去管着。”于谦认为,人品比能力更重要。
“国子监典籍钱溥修撰的奸臣榜,朕看完甚是满意。”
朱祁钰颔首:“就让钱溥去做吧,不行再替换。”
“臣等无异议。”
于谦躬身道。
“邢国公,你对朝鲜怎么看?”朱祁钰问。
于谦略微沉吟:“其实,朝鲜和辽东表里一体,微臣在辽东时候,经常和李贤商议局势。”
“每次都把朝鲜算在其中。”
“可朝鲜王昏聩无道,没有借机袭扰女真部,夺回长白山。”
“所以微臣以为,朝鲜势弱,只要大明强兵入驻朝鲜,朝鲜自然会屈服于我朝。”
胡濙却道:“陛下,从罗绮传来的消息来看,朝鲜国王李瑈是个野心勃勃的君主。”
“他乃篡位夺权之君,于景泰七年被我朝册封,方才名正言顺。”
其实,朝鲜历史,就是翻版明朝。
李瑈是靖难夺位,效仿的是太宗皇帝,而太上皇李弘暐又复辟几次,差点就复辟成功。
靖难之役,夺门之变。
看看,这就是小天朝。
“老臣以为,李瑈不是没有野心,也不是没有实力。”
“而是朝中局势诡谲多变。”
“使得朝鲜进入内耗之中。”
“幸好陛下预知先机,派遣罗绮和程信,以天朝使者的身份,坐镇朝鲜。”
“我朝方能借机快速怀柔朝鲜。”
胡濙看了眼于谦:“邢国公以为用强军弹压朝鲜,老臣却以为不需要。”
“朝鲜局势,已是烈火烹油,我朝顺势利导,让朝鲜局势不断倾轧。”
“就能渔翁得利。”
“毕竟朝鲜一向恭顺,我朝没有出兵的理由。”
于谦刚要说话。
胡濙却笑道:“只有等朝鲜向天朝借兵,一旦借兵,咱们就屯守朝鲜,再也不回来了!”
“倘若御米真能广泛种植,在恶劣环境下生长。”
“那么朝鲜之土,就是我大明之土!”
归根结底,还是粮食问题。
朝鲜穷困,所以被历朝君主嫌弃。
“老太傅以为朝鲜会向天朝借兵?”于谦皱眉。
胡濙却笑道:“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于谦恍然。
胡濙是用政治手段解决问题,他想用军事实力强压。
朱祁钰认为都不错。
“还需要派谁去?”朱祁钰问。
“陛下,有罗绮和程信坐镇,已经足够了。”
胡濙自信满满:“再令辽宁随时呼应,有李贤和商辂在辽宁,完全无忧矣。”
“等我朝将御米推广下去,整个辽东都种上御米。”
“哼,那么天下都是我大明领土!”
胡濙心情极佳。
“老太傅老成谋国,朝鲜方面朕就不担心了。”
朱祁钰看向于谦:“女真部呢?”
“陛下,女真桀骜不驯,难以制服。”
于谦慨然道:“微臣以为暂不急怀柔,先让兀良哈和女真消耗,也不怕他们跑了。”
“辽东适合居住的地方就这么多,他们跑不出咱们的手掌心。”
听于谦的意思是,今年不打仗了。
辽宁要休养生息,重新建制。
“传旨,令于康收拢辽宁卫所,组建辽宁军,于康任总兵,牛珍任副总兵。”
“令胡豅建吉林军,胡豅任总兵,顾荣任副总兵!”
“建制……各十万大军!”
话音方落。
胡濙却道:“陛下,二十万大军啊,辽宁一省,如何养得起?”
“老太傅以为多少是极限?”朱祁钰问。
胡濙认真思索半晌,才道:“整合辽东镇,维持十二万到十五万即可,再令当地军户操练,随时补充便是。”
“允!”
朱祁钰沉吟道:“也该调河南军回河南了。”
梁珤去河南,完全是浪费。
何况,林聪督抚河南,需要河南军震慑的。
于谦看出皇帝的担心,拱手道:“陛下,当务之急是造船!”
梁珤是近臣。
所以派梁珤去督建造船。
但启用松江造船厂,朱祁钰望而生畏,他不亲自坐镇南京,不能放心江南。
“陛下,江南倭寇最是猖獗,不能安全造船。”
于谦笑道:“不如在辽宁重建造船厂,微臣看旅大就不错。”
旅大隶属于金州卫。
“拆分旅大,改为旅顺和大连二县,金州卫和复州卫、盖州卫、岫岩合并为金州府。”
“设金州造船厂!”
“令梁珤提督造船厂,在旅大训练水师。”
朱祁钰走到地图前,幽然道:“该水师对外保密,只说是辽东军,一应用度内帑支撑。”
“令从护漕军中抽调出来一批人,充入辽东军。”
“再从地方抽调一批水师将领,归梁珤管辖。”
“造船厂所耗甚巨。”
“朕派缇骑指挥使卢忠,亲自坐镇旅大。”
“二位可有适合的文臣推荐?”
朱祁钰意有所指道:“要忠心的。”
胡濙抿了抿唇:“陛下既然要保密,不如从新科进士中挑几个人,去造船厂便是。”
于谦点头。
“那便依老太傅所说,人选您来定。”
朱祁钰道:“海疆倭寇甚是猖獗,朕打崩了鞑靼,打退了瓦剌,这回该拿他们开刀了。”
“陛下,做事当轻重缓急,分清主次。”胡濙提醒。
“老太傅放心,朕心中有数。”
又讨论了一会,二人离宫。
朱祁钰接着处置政务。
枯燥的一天过去。
晚上,用了晚膳,又看了会奏章,才去永和宫。
谈允贤还未显怀,身体苗条、袅娜,但吃食明显用得多,她宫中所有用度,起码要经过十几道试毒,才能入她的口。
味道肯定是不好吃了,但安全最重要。
朱祁钰把手,轻轻放在她肚子上面。
“陛下,还未显怀,尚无胎动。”谈允贤笑道。
她多么盼望,这是个儿子啊。
那她就能一步登天,母仪天下!
“朕的身体如何?”朱祁钰问。
这次请脉,谈允贤并未跪着,而是坐着。
这是皇帝的恩典。
“陛下身体康健。”
谈允贤用笔记下来,每一次请脉纪录,她都认真记录。
还要存入宫中归档。
“朕也觉得,近来身体愈发孔武有力,长时间锻炼的好处凸显出来了。”朱祁钰笑道。
谈允贤轻笑。
皇帝从未有一天间断过锻炼,日日不停,坚持不懈,可见大毅力。
“你也是,孕期也要多多走动。”朱祁钰笑道。
千万别以为,中医养胎,就是让人躺着。
其实,中医早就写明如何养生,如何养胎,早就成为体系。
“多谢陛下挂念。”
谈允贤轻笑,听着夫君嘘寒问暖,虽然这些关心的话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但眼睛弯起一枚月牙,充满欢喜。
“陛下,臣妾不能侍奉陛下,请陛下移居他处。”
谈允贤的意思是,皇帝该宠幸新纳的林氏。
林氏被安置在景阳宫,怀孕后,自然会封妃。
“朕又不是种猪。”
朱祁钰拥着她,笑道:“你和朕相互扶持,走到了今天。”
“你在孕期,为老朱家开枝散叶。”
“朕刚好今晚没有繁忙的政务,多陪陪你,朕也舒坦。”
“可林选侍……”
谈允贤清楚,皇帝不会把爱交给一个女人的。
后宫女人是天下最幸运的人,也是最不幸的人,她们只是皇帝的生育机器罢了。
但世家大族,难道就不是吗?
“她欺负你了?”
朱祁钰看着她:“那就晾她几天,惩罚她。”
“陛下您千万别……”
谈允贤大急,可回过头来,看到皇帝眼中的促狭,登时大羞。
朱祁钰哈哈笑道:“只要爱妃高兴,爱妃说什么就是什么。”
“陛下就会糊弄人!”谈允贤生气地推开他。
朱祁钰大笑:“朕岂敢诓骗爱妃呀,要不就把她叫过来,在永和宫门口站规矩。”
谈允贤轻哼一声,表示不信。
可皇帝刚要下旨,她立刻道:“求陛下息怒,臣妾不过耍耍小性子罢了。”
“哈哈哈!”
朱祁钰拥着她:“你是朕的妻子,和丈夫耍小性子,才是妻子该做的,不然女子为何要嫁人?不就找个郎情妾意的男子,和他厮守终身,耍耍小性子。”
谈允贤讶异,她真的不明白,女子为何要嫁人。
仿佛是约定俗成的。
“陛下此言,未免太过惊世骇俗。”
谈允贤惊呼:“女子在家便学三从四德,哪敢使小性子呀!”
“朕家里的谈氏,何时拘泥于三从四德了?”朱祁钰满脸讶异。
“臣妾哪有!”谈允贤急了。
她确实抛头露面给人看病,但也是戴着惟帽的,不曾露脸,更不曾和人接触。
但民间尚且传出她不检点的流言。
“哈哈哈!”
朱祁钰轻轻抚摸她的肚子:“朕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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