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杏花同意,这是卫图在彩霞闯入李宅客厅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这句话很平静、简短,但李耀祖夫妇却从中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卫图在和他们“顶嘴”。
无论是从一个从李宅赎身而出的下人角度来讲,还是做客李宅的宾客角度来讲,卫图的话都显得很失礼……
“不,应该说,他在彩霞闯进客厅时,就失礼了。”坐在椅子上的李耀祖藏在袖中的右手顿时攥了紧一些,他在压抑自己的不满。
本来,他以为卫图赎回杏花的身契,是会先找他提议、商量……然后两家和和气气,李宅放人,卫宅收人,两家之事成为青山县的一桩美谈,乃至山南道的一桩美谈。
如此一来,李家便会从中收取巨大的名望,李兴业科举时,亦会被考官高看一眼,从而中榜。
届时,李家门第连升,成为青山县城首屈一指的“仁善之家”。
可现在,卫图的这一句话,直接打破了他的幻想。
卫图竟然轻而易举就同意了彩霞的提议,其没有在此中,去多站在李家的角度去想问题。
“他怎么能这样不晓恩义。”李耀祖咬牙切齿。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这半年多来对卫图的投资,尽数打了水漂……
先前他对卫图有多么热情,此刻就有多么的愤怒。
李童氏虽没有李耀祖想的这么多,但她听到卫图的话后,本能觉得卫图说的这话有些“不妥”。
只是她暂时没想明白这“不妥”的由来之处。
“莫非李老爷觉得卫某不能代杏花做主意?”
见李耀祖夫妇许久都没有开口,卫图眉宇微皱,说话的言语瞬间多了一些锐利、锋芒之感。
起初,在今日来到李家内宅的时候,他想到了春兰的话,决定先暂缓杏花的赎身事,另找他日,择机再说,尽量不在今日刺激李耀祖夫妇,念及一份恩情。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期间。
发生了彩霞这一档子事。
这种富家子弟欺负丫鬟的戏码,当即就让卫图感觉到,李宅对于杏花来说,非是一个善地,需要尽早离开。
他没忘记,二月份见到李兴业的那日,散席后,李兴业对宅内古柏用力踢的那一脚。
现今,李兴业落榜后“癫狂”,若知道他中了榜,怀恨在心的话,难保不会对杏花下手。
此等事……不可控!
到那时。
他即使有功名,亦难在杏花之事插上手。
毕竟杏花的身契在李宅,杏花是归属于李宅的卖身奴仆。
因此,适才彩霞的开口,确实解了卫图一个燃眉之急。
卫图思索后,决定顺水推舟,顺势从李宅手中取回杏花的卖身契,不再拖延时间。
而今日之事——
卫图料定李家事后也不会大肆宣扬,言曰他“背主”,因为此事涉及了彩霞。
宣扬此事,于李家来说是一桩家丑。
时机已到。
卫图自不会多加犹豫。
“当……当然不会……”李耀祖暗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卫图是杏花丈夫,当然有权力决定是否赎回杏花的身契。
他再多狡辩,亦于事无济,相反还会与卫图撕破脸。
他还不想李家与卫图结仇。
只是,李耀祖的话音刚落,一旁的李兴业就拍案起了身,他在厅堂来回走了几步,打量着面前的彩霞和卫图,说道:“卫图,你当真要因为这丫头和我们李家作对?”
“庆安十六年,庆丰府大旱,颗粒无收,李家收留你,给了你活命之恩,你莫非不思报答?”
“去年,你赎回身契,家父念你可怜,舍了李家的人情,给单武举写了封推举信……”
“此般恩义,是让你今日用来顶撞我父母?”
李兴业讽笑数声,说道。
适才,他已经打算放彩霞离去,杏花赎身离开,但没想到,卫图竟然说话这般放肆,对他父母如此凌辱、逼迫。
他终于难耐。
几句话掷了出去,李兴业顿觉畅快,仿佛自己这落榜后的怨气都吐露了出去,倾泻而出了。
话音落下。
厅堂内氛围倏然间冷寂了下来。
李耀祖夫妇噤声了。
彩霞也惊了。
三人的目光看向了面前的卫图,他们不知道卫图面对这真正的羞辱之词后,会如何反应。
但——
卫图很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了李兴业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李家的恩,卫某从来没有忘过。”
“有机会,卫某会报答的……”
卫图看向李兴业,语气略显冰冷的回答。
语毕,卫图目光又看向了李耀祖夫妇,等待其对杏花赎身之事的回应。
“兴业落榜,最近郁气冲心,一些言语冒犯,还望卫哥儿勿怪。”
李童氏致歉了一句。
接着,她推了一把坐在身旁的李耀祖,说道:“老爷,去取杏花的身契。今个,宅里两人都赎身了,是件喜事。我也替她们高兴着呢。”
“好好好……”李耀祖见有了台阶下,也不犹豫,转身就去了内厅,去取杏花的身契。
“杏花赎身,要不了十两银,七两就够了。”
李童氏从钱袋取出了三两钱,放在了身旁的几案上。
做完这一切,她如彩霞先前一样,紧抿住了嘴巴,靠在直背靠椅上,目光游离的看着厅堂上的梁柱,怔怔出神一小会。
杏花的身契到手。
卫图拱手,对李耀祖夫妇道了声谢,并道:“大奶奶,借宿之事,我看今日也不适合,改日我若得闲,就和杏花一起来李家看您……”
“也好。”听到这话,李童氏脸上也习惯性的带上了笑容,点头回了一句。
一旁。
看到这一幕的李兴业有些错愕,他没想到卫图的养气功夫竟然这么好,他父母的处理,也和他的想象有了一些偏差。
只不过骂完后,他也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不妥,怒火冲昏了头,于是装了死人,等待这一切都快点结束。
很快。
卫图和彩霞离开了客厅。
在门外等候的春兰,目送二人离去,然后颤着手,端着今晚李宅主家的饭菜,走了进来。
“春兰,刚才看的事,咽进肚子里,不准往外说,不然家法伺候。”李童氏笑容一一收敛,绷紧着脸,斥道。
“婢子明白。”
春兰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将手上的饭菜放到了八仙桌上。
“只是婢子有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春兰犹豫了一小会,目光看向李童氏,低声道。
“什么话?”
李童氏神色不大好看,她今天受的气,要比嫁入李宅这二十多年来受的气加起来还要大。
“卫哥儿……”
“他今年道试有名,中了榜,是……二等武秀才。”
春兰连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