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九年,一月二十七日。
港岛从黎明时分,就淅淅沥沥的不断下着小雨。
罗湖口岸外,停着一排车队。
娄晓娥带着全家站在口岸外,大人们都各自撑着伞,小孩子们则人人一身雨披,小八小九两个不到三岁的小孩,在水坑里蹦来蹦去。
二十多个身着便服的男子,散开站在四周,警戒着一切意外的发生。
尽管他们身上穿的只是很普通甚至是很朴素的常服,但他们的气质,隐隐和对面口岸的卫兵们,如出一辙。
家里其他孩子们,则多将目光投向娄晓娥身边站着的年轻美丽的姐姐身上。
连李思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直到曹永珊看着他浅笑道:“小思,好久不见,你长大了。”
曹永珊的目光远没有何萍诗那样精明有力,但她的目光柔和亲切,在一大家子强人的家庭里,这种人简直就是瑰宝!
李思瞬间感动了,脱口而出道:“大嫂,您也好久不见!”
有他带头,富贵岂能不跟趟,大声叫道:“大嫂,好久不见!!”
吉祥、如意嘻嘻哈哈跟风凑热闹,一起喊道:“大嫂,好久不见!”
小七李晴有骨气些,年纪也小,这些年收了何萍诗不知道多少礼物,所以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大嫂不大感冒,抿着嘴不肯叫人。
小八、小九还是桃花源中人,只知水坑之乐。
曹永珊俏脸绯红,却并没有躲避,微笑颔首,然后从随身手提包包里拿出了几个大红包……
小七,小八,小九也沦陷了……
娄晓娥看着一脸谄媚的几个儿子,手都痒痒了,娄秀浅笑,聂雨一直冷眼旁观,看得出这个从天而降的新人性子没那么强,但也没那么弱,有些娄晓娥和娄秀结合体的感觉……
念及此,她心里愈发觉得古怪,心里反倒没了昨天的震怒,而是有些同情起同命相怜的胖胖来……
那边到现在,估计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性情刚烈的何萍诗知道这件事后,会不会疯掉……
她忽地有些疑惑起来:自家老公当初是怎么搞定这么多人的?
那边娄晓娥笑着和曹永珊聊天:“安吉尔,什么时候回来的?”
曹永珊笑道:“前天晚上,在美国听说维克多在这边遇到了很大的麻烦,就没有想那么多,买了张机票飞了回来。我妈咪还是第二天才知道,跟着飞了回来,昨天才到的。”
娄晓娥笑道:“有心了。汤圆这个臭小子有什么好的,你们一个个啊……胖胖知道你回来了么?”
几双眼睛同时看了过去,曹永珊摇了摇头,道:“还没来得及联系她,打她家里以前的电话,没有人接。”
李幸淡淡道:“他们家搬去浅水湾了。”
娄晓娥看了李幸一眼,道:“你是男子汉,要大度一些。何家不借你钱,是人家担心那么大笔钱打水漂,可以理解。不借,并没有错。胖胖也是没有办法,她要是为了你,违拗父母之命,你身上的压力只会更大。想想将来要是你妹妹不听话,为了男朋友违背我和你爸爸的话,你会怎样想?当初安吉尔的爸爸一定要带她去美国,我们也是祝福的。
你爸爸说过,和自己亲近的人交往时,要多严苛自己,多宽待亲人。世上没出息的人,才会将心里的怨恨发泄在家人亲人身上,对外面倒是和风细雨,这样不可取。
当然,安吉尔听说你遇到难处就急忙赶回来,让我们很感动,我们也支持你们。
只是你们都大了,即便是在社会上,也多少有些身份,更要成熟些处理感情上的事,不要让自己失了体面,也让父母和家族面上无光。”
李幸面色沉重,点了点头,道:“妈妈,我知道了。”
曹永珊则勇敢的看着娄晓娥道:“阿姨,我还愿意向小时候那样,我也不在意大小名分的。”
嚯!!
李家几个女人纷纷动容,爱一个人爱到这个地步,她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即便是对何萍诗抱有同情心的聂雨,都一下对这个温柔如水的女孩子大为改观。
李思更是嗷嗷叫:“大嫂!我们支持你!”
富贵自然听二哥的:“大嫂!我们肯定支持你!”
“滚一边去!”
娄晓娥斥退两个逆子后,握住曹永珊的手,微笑道:“就凭你这句话,我们也不会让你受委屈的。至于其他的,还是得由汤圆的爸爸来做主。”
长房长媳,那哪里是那么好做的。
娄秀在一旁轻声笑道:“你叔叔对你爷爷比较尊敬,特别是曹先生七零年的时候就开始资助内地,不仅是捐款,而且还成立了海员培训班,为大陆培养远洋人才。还在即墨和盛海设立多个奖学金,鼓励和培养优秀的海洋人才,为大陆填补了部分空白。这比捐钱,更有意义。倒是对何家那位,有些看法。以赌博立家,对发妻不敬……”
聂雨冷笑道:“这样的人,还有脸来考验起汤圆来。”
娄晓娥提醒两人道:“都是做长辈的,口下留情。”
聂雨刚想说什么,脑袋里忽地划过一道闪电!
扑街啊,自家能过成这样的原因找到了!!
怪不得某人能一房接一房的收,家里居然还能安然无事,和睦相处!
有这样的大房,李源能省多少心!!
又听曹永珊温柔笑道:“阿姨,我会试着和潘茜好好相处的。”
聂雨瞬间心软,这样委曲求全,和她当年一样啊……
还真别觉得匪夷所思,港岛施行大清律超过百年,别说有钱人家庭,就是普通市民稍微有些家底的,都能讨两个老婆,人们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年轻的姑娘为了心中的爱情,幼时的友情,做出一定的牺牲,并不足为奇。
娄晓娥握紧她的手,道:“前提是,不能受委屈。”又转头对李幸道:“安吉尔如果受了委屈,我唯你是问。有能力给她宠爱和保护,那就在一起。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就算勉强在一起,带给她的也是伤害。”
李幸点了点头,看着曹永珊恬美的脸和充满期待的目光,轻声道:“妈妈,我用生命发誓,会保护好她,给她幸福的。”
娄晓娥撇了撇嘴,又嫌肉麻。
李幸道:“我和安吉尔去前面看看,一会儿好接师爷和大姨他们。”
娄晓娥点点头,道:“去吧。”
等两人在雨中走向前,聂雨悄然对娄晓娥咬牙道:“好呀,骗了我们当小老婆不说,还去给你儿子骗小老婆,原来你才不是好人!”
娄晓娥狐疑的看着聂雨道:“你这是要走了么?我不拦你哦,小七留下就行,留女去母!”
聂雨:“……”
娄秀咯咯笑了起来,没好气道:“发疯回家发疯去,大街上别胡闹!”又嗔怪聂雨道:“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胡思乱想。你要还想生儿子就抓紧了,不然等汤圆生了,都当奶奶了,哪还有脸生?”
聂雨一听还真愁了起来,道:“到底生不生……”
娄秀蛊惑道:“生!雪芳姐来了后,刚好也有人带孩子了。”
聂雨一听更烦了:“我妈年后也来!”
娄晓娥提醒:“别点破了就行,让她自己看破都没关系。当娘的,哪有不想看到你幸福的?可你家里的背景又不允许,所以看破不点破最好。她问了,你都不要承认,这样她心里也没有负担。”
聂雨侧目:“你不是天天在忙着做生意么?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些?”
娄秀也刮目相看,娄晓娥嘿嘿一笑,自己暴露:“都是之前源子教的好,我哪想的了这么多……”
劈啪!!
聂雨都快混乱了,不敢置信道:“他教的?他教你这些,你就听他的?!”
娄晓娥白眼道:“干吗不听,说的对就听!你不听,你说个对的试试,你说的对我听你的!”
聂雨败退,她心里忽然有些明悟……
她当年败的不冤。
很可能即便她没来港岛,李源选择的也不会是她……
好沮丧!
“妈妈,爸爸他们出来了!”
前面传来动静,众人闻言精神一震,看了过去,只见离港才一个来月的李源,笑眯眯的回来了。
看着那张依旧年轻的脸上,又不缺经历岁月沉积才会拥有的成熟感,李家人心里一下安定了下来。
这段时间的风风雨雨,好似瞬间雨过天晴,再不复担忧。
曹永珊心中亦是满满的感慨,和她印象中的李叔叔,几乎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眼睛里的目光,要比从前更从容自信,也要柔和了许多。
她和李幸迎上前,等李幸叫完人后,她看着李幸唤了声:“李叔叔,您好,我是曹永珊,安吉尔。您还记得我么?”
李源看着儿子身边的“新人”,呵呵笑道:“安吉尔?女大十八变啊,比小时候更漂亮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曹永珊笑的甜美,道:“前天晚上到的。李叔叔,您辛苦了。”
李幸已经和张冬崖、刘雪芳并张国庆重重拥抱过,等看到高卫红时傻了眼儿,不解的看向老豆。
忽地他想起什么,赶紧转身看向后面,用严厉的目光警告李思:不许胡闹。
李思本来就不大好看的脸色,在看到大哥的警告眼神后,就更难看了。
李源显然已经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但他没有看李思,而是对李幸道:“这是卫红……姑姑。那年爸爸出差带回来的哈市红肠,就是卫红姑姑送的。她和你雪芳大姨一样,是爸爸很尊重的姐姐。以后,你们要当亲姑姑一样对待。”
李幸恍然,一下想起了什么,道:“姑父好像是在……戈壁滩上做研究,为了国家?”
李源点了点头,淡淡道:“氢弹发射成功了,可他却……牺牲了。所以,你们更要尊重,明白么?”
李幸连忙点头,然后转过身来,对高卫红鞠躬道:“姑姑,欢迎您回家!”
曹永珊忙给李思使眼色,李思正尴尬着,接到讯号后,连忙招呼富贵、吉祥、如意上前,也别鞠躬了,放大招吧,刚才老豆已经很不满了。
他噗通一下跪下,道:“欢迎姑姑回家!”
高卫红吓了一跳,怎么还这样啊。
富贵、吉祥、如意三个调皮鬼,见二哥这么能豁得出去,纷纷乐开花,跟着下跪磕头扯着嗓子喊:“姑姑,欢迎您回家!”
高卫红麻了,不过慌乱之余,眼睛也渐渐红了,忙道:“快起来,快起来吧。”
李源这边,娄晓娥、娄秀和聂雨都见过了张冬崖、刘雪芳,认识了张国庆,被这边动静吸引后,娄晓娥气不打一处来,可又不能在外面发火。
人前不教子。
她和娄秀、聂雨去认识高卫红,娄晓娥拉着高卫红的手笑道:“早就听源子说起过您,他说很敬佩你们一家人,都是很伟大的人。他去东北出差的时候,您还热情接待了他。他说他没有姐姐,但从您身上,找到了有姐姐的感觉。卫红姐,往后我们不把您当伟大的人了,就当家里的亲姐姐,咱们一家好好过日子,和雪芳姐一样,您看成么?”
高卫红笑道:“我一直在想,什么样的女人才能配得上源子。今天见着了,晓娥,你不仅最般配,还有富余呢。”
娄晓娥高兴的“鹅鹅鹅”笑了起来,惊喜问道:“真的?”
李源连连点头承认:“是是是,你配我肯定是富余的,多出来的那部分,就留到下辈子,咱们继续配。”
娄晓娥脸上的表情,一下子都快化了。
旁人见之,心中齐齐嫌弃了声:咦~~
高卫红和刘雪芳对视一眼,眼中既有好笑,也有难掩的羡慕。
女人能活到这一步,才叫只羡鸳鸯不羡仙吧……
李幸和曹永珊在一旁看的都露出笑脸,李幸现学现卖,在曹永珊耳边轻声道:“我也是。”
曹永珊既觉得感动,又觉得好笑,赶紧掩口,不然险些笑出声来。
“回家!”
虽然雨水已经停了,但阴冷的天气还是让人不舒服,李源抱起小七、小九后,发话折返。
众人欣然应喏,只有小八疑惑的看着自己老豆,为啥抱姐姐、妹妹,不抱他呢?
……
房车上,一片欢声笑语。
李源丝毫没有着急问恒生银行诸事的意思,只是指点着窗外的景色,给张冬崖介绍着港岛的种种。
通过中环时,李源问道:“师父,您觉得怎么样?”
张冬崖喃喃道:“像是老盛海滩,租界内,十里洋场,灯红酒绿。租界之外,民不聊生,饿殍盈野。”
诸多孩子里,除了李幸,就富贵敢上前,他趴在张冬崖旁边的沙发上,歪着头看张冬崖。
张冬崖有所感觉,打量了他两眼,笑道:“这就是你们家老三吧?”
李源点点头,笑道:“嗯,这就是我的富贵儿。”三个字,儿不是儿化音。
所以听起来,喜爱之情不加掩饰。
角落里,李思神情有些黯淡,心里有些羡慕……
张冬崖一只手摸了摸李富贵的脑袋,又顺着脖颈往下摸,最后惊叹道:“天生大龙骨啊,怪不得。”
李幸在一旁对一脸懵懂的曹永珊解释道:“我们站大龙桩站的好辛苦,富贵天生就是,所以他的力气超级大。”
曹永珊掩口笑道:“你们都好棒的,富贵是大将军,小思也非常聪明。”
富贵嘿嘿一笑,点头道:“对,我是大将军!”
李思也扬起嘴角笑了笑,道了声:“谢谢大嫂。”
李幸白他一眼,出息!
在外面又狠又绝,在家倒是天天不忘争宠。
转眼车队过了青衣岛大桥,到了青衣岛,又行驶片刻,便到了龙虎药厂。
李源笑道:“等天暖和些过来看,咱们去后面庄园。”
安保车队让开,连房车司机都下车了,李幸去开车。
七八分钟后,房车停在了别墅前的广场上。
娄晓娥笑道:“到家了!”
孩子们也都欢呼起来,只嚷嚷让大哥快开车门。
等一行人下车,看着堪称壮观的别墅,张国庆脱口而出道:“干爹,您这屋也太大了!”
李源哈哈一笑,对刘雪芳得意道:“看吧,还是叫干爹顺口些。”
刘雪芳白他一眼,道:“国庆看着比你还老,叫你干爹,别扭不别扭?”
李源乐道:“叫叔能好一点?行了,别纠结这些了。晓娥,你带雪芳姐和卫红姐去认房间,我带师父和国庆去……”
张冬崖忽然问李幸道:“汤圆,你平时也住回家么?”
李幸不解其意,笑了笑道:“没有,爸爸不在家的时候我回来住,平时在外面住。这里离中环还是有些远,青衣大桥偶尔也会堵车。我十五岁的时候,就在外面单独住了。”
张冬崖点头道:“应该的。越是大户人家,越该如此。”说着,他对李源道:“我刚看前面也有屋,给我和国庆安排到前面去。”
李源无语道:“师父,这里面好几十间房,楼上楼下都不挨着!还老命呢,这么封建。照您这种想法,刚看的那些高楼大厦都没法住了。”
张冬崖顶着一个弥勒一样的大光头,还是不同意,斜觑道:“你可答应好的,到这边来我说啥就是啥,你小子可别诓我,赶紧的!”
娄晓娥跟着劝道:“师父,前面是工人宿舍,有些吵呢。”
对徒弟媳妇儿,张冬崖就客气的多,他乐呵道:“吵好啊!我这年纪,就怕太清静咯!瞧刚才那些人,还都是兵架子,这个最好!我和他们住,还能一起练练身子骨!”
李源无奈的“哎哟”一叹,道:“越老越执拗。行吧,我带你过去……”
张冬崖嫌弃:“用不着!你越来越啰嗦。富贵儿,来带师爷过去打个铺!”
富贵多喜庆,一张脸更像他妈妈些,比较圆润,一笑一对月牙眼,痛快应道:“欸!”
等富贵还有吉祥、如意一起嘻嘻哈哈带着师爷、师兄去了前面后,娄秀、聂雨也带了小七、小八、小九进屋了,还招呼走了曹永珊,就留下了李源、李幸、李思父子三人。
李源看着李幸,开门见山道:“说说吧,怎么回事。你不是冲动鲁莽的人,怎么会在我不在家的时候,突然对沙宣家族出手?”
语气温和平淡,但也带着些许认真。
李幸闻言,下意识的就想开口,替李思遮掩,不过迎上父亲的目光后,嘴巴又闭上了。
他无法对自己的父亲在这么大的事上说谎。
李思不愿让大哥作难,就主动招供:“爸,是因为我。”说着,将当天知道自己大哥如何对待乔治·沙宣后灵机一动,如何安排人手动手,又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说了遍。
最后道:“爸,都是我的错。我想好了,在您和大哥的庇佑下,我总容易异想天开,冲动做事。我想去美国留学,离开您和大哥的保护,我才能成长的快些。”
李源盯着他看了稍许,道:“你妈同意就行。”
李幸急了,道:“爸,那边可不是港岛,太乱了!”
港岛还禁枪,那边据说买枪比买菜都容易些。
李源摇头道:“护不了他一辈子。”
李幸还想说什么,李源问道:“你去美国留学,我能不能放心?”
李幸点头道:“当然。”
李源笑了笑道:“我相信我能放心,老二去,也一样。都是我儿子,不会让我伤心的。”
李思闻言大喜过望,看向父亲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濡慕,保证道:“爸,您放心,我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什么都没命要紧,特别是面子。”
李源笑骂了声:“知道就好,滚蛋吧。自己想辙去说服你妈,光我答应没用。”
等李思欢天喜地的离开后,李源问李幸道:“说说那天交手的情况。”
李幸便将他和乔治·沙宣还有徐世勋手下交手的情况说了遍,最后道:“乔治·沙宣为此付出了恒生银行,小诗的爸爸替我要来了徐家大浪湾十四亩的那块地,写的是我和小诗的名字。”
李源摇了摇头,道:“不够。”又问道:“恒生银行遭遇了什么困难?”
李幸面带惭愧之色的,又将恒生银行的处境说了遍,最后道:“何伯说,只要撑过这一关,恒生银行就能浴火重生。只是汇丰下手太狠,也不能说他们下手太狠,汇丰甚至都不用发话,恒生的储户就跑了七成。最困难的,是选择恒生做私人银行业务的高净值客户们,对我们强烈不信任,要提前结算。但目前在外面的资金无论如何都抽调不回来,所以有巨大的缺口。”
“多少?”
李源听不懂那些专业术语,只问关键的。
李幸低头道:“大概……三十亿左右。”
李源笑了笑,道:“筹措了多少?”
李幸脸色一暗,有些艰难的说道:“一分都没有。”
李源笑道:“我看安吉尔回来了,小诗没有在这里,是跟她爸爸翻脸了么?我儿子不至于这么小的气量吧?”
李幸摇了摇头,声音低沉道:“没有。何先生只是告诉我,‘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我能理解……只是他和兰阿姨,拦下了小诗。”
李源笑了笑,道:“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认为李家能对抗的了汇丰财团。这就是你一分钱都借不到的原因。杀人的生意有人做,往水里打水漂的生意没人会做的。但是,因此拦下小诗,断绝你们两人的往来,就过分了。儿子,我问你,一定想做成恒生银行么?”
李幸诚恳的看着父亲道:“爸爸,不是我在赌气,我是真的看好这次机遇,我不愿放弃。”
李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巧了,我也不愿意放弃。好了,钱的事交给我来办。你看起来憔悴了很多,我不是很高兴。天大的压力,我儿子都应该担得起。即便天塌下来,又有什么了不得的?我父子二人两双肩膀,照样扛得起来!”
整理了下儿子的领口,又抚平了袖子,李源温声笑道:“这几天过年,你好好休息休息,养一养精神,多陪你师爷他们出去逛逛。等你休息好的时候,钱的事就解决了。”
“爸爸……”
感觉到嗓子眼里堵了一块石子一样,李幸看着父亲,红着眼,眼眶里泪花闪动,嘴唇都有些颤抖,他强压下情绪的波动,又道了句:“爸爸,我让您失望了。”
说完,到底落下眼泪来。
李源笑的疼爱,道:“哪有失望?你比爸爸做的强的多。而且,你还这么年轻,还有那么大的成长空间,未来会越来越好。爸爸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更别说失望了。去吧,洗把脸。”
李幸点了点头,往屋里走去,到门口又听到父亲道:“对了,如果小诗因为安吉尔的事诘难于你,你告诉她先别急,我会尽快拜访她父亲的。去休息吧。”
李幸下意识的点头应下,刚往里走了一步,却头皮一麻,猛然醒悟过来他老豆刚说了什么,急忙回头要解释,可门外哪里还有李源的影子……
他追出去几步也没看到人,急忙回屋,向电话机方向跑了几步,不过却是越走越慢,最后还差一步时停了下来。
他眉头紧皱,暗恼自己刚在想什么……
即便他父亲真要打死谁,他也只会递刀,而不是打电话让人快跑。
的确,他心中仍旧爱着何萍诗,但是……
没有人能和他的父亲,相提并论。
李家,就是这样。
……
中环,港岛会展中心。
今日,港岛顶级企业家年会在此举办。
安保森严,阵势颇为宏大。
身家不过十亿,连被邀请的资格都没有。
这是一九七九年的十亿啊……
十亿港币,兑换成美元,是一点三亿左右,几乎等于中国大陆眼下所有的外汇储备。
人人富可敌国!
还别不信,去年包船王就给内地捐了一千万美元,只为修一座兆龙饭店。
今年还会继续捐一千万美元,修一座盛海交大的图书馆,过几年又捐款两千万美元,修建一座宁波大学。
光捐的钱,就有好几亿港币了,而此时的包船王家族,还不是港岛四大天王家族。
今日无冕之王记者团都只有半个小时的采访时间,时间到了,就被请出会展中心。
然而就这个时候,一个身穿休闲服的年轻人,却旁若无人的往会展中心走去。
看似轻松缓慢,可当安保准备去拦时,却发现人居然已经到了门口。
门口的安保再去拦时,人已经到了楼梯口。
这是有电梯的楼,楼梯口处安排的人就很少了。
等安保急忙忙赶到跟前,哪还有人的影子……
会展中心五楼。
站在落地窗前,可俯瞰整个维多利亚湾。
富豪们和他们的太太、子女们相互交谈、问候,恭祝新年。
何赌王带着兰琼英和女儿何萍诗四处走动,与诸多老牌富豪谈笑风生。
相比于父母的笑容满面,何萍诗脸上则是一丝笑容都欠奉。
“何生,新年吼啊!”
一家人四处应酬,忽然遇到一个何萍诗非常不喜欢看到的人,可来人却颇为热情,正是港岛四大船王之一的徐世勋。
说徐家只是船王家族,其实是有些屈才了。
在四十年代到六十年代,徐世勋的父亲徐爱舟是和李世鹏家族、何东家族、罗文锦家族并称四大家族的巨富人物。
即便是现在,徐家的身家也绝不低于新生代的地产五虎,就是李黄瓜等人……
老辈便有交情在,何赌王笑着拱手问候道:“徐生,新年好啊!”
徐世勋的妻子也同兰琼英热情招呼道:“二太,新年好!”
徐世勋的儿子徐金恒同样笑眯眯的看着何萍诗,举了举手中的酒杯,道了声:“哈皮扭耶!”
何萍诗看了他一眼,冷笑了声,道了句:“哈批。”
话一出口,就想起李幸给她讲过的笑话,忽地笑了笑,徐金恒都看呆了。
徐世勋的妻子高兴道:“看他们,聊的还挺开心。”
兰琼英闻言一怔,有些讶然的看了过去,她可不信自己女儿真的会和徐世勋的儿子聊天。
然后这一看不要紧,瞳孔猛然收缩如针,手一抖,酒杯里的酒差点洒落地上。
她忙端稳酒杯,怀疑自己看错了,再一看,干净惊叫出声。
因为之前还有些距离的人,已经来到了跟前!
“李叔叔!您回来了?!”
何萍诗惊喜的声音响起,她看着李源简直不敢置信。
李源看她一眼,微微颔首,然后目光看向了同样惊诧的徐世勋,声音冷漠的问道:“你就是徐世勋?”
徐世勋下意识点头道:“是我。你是……”
李源声音愈发冷漠:“就是你,和沙宣家族的狗崽子一起狙杀我儿子?”
徐世勋已经反应过来来者何人了,他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一个根本没受到邀请的人,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走到五楼找到他,这是什么惊恐诡异的事?
他总还有些才干,吞咽了口唾沫后,干巴巴道:“李……李医生,这件事,这件事有些误会。对了,我已经……已经跟何生解释过……”
分明是你儿子李幸提着把大枪过来,二话不说就开干,不知怎么就变成他们截杀李家了。
当然,他当时确实出了一个昏招,让手下大天二去下黑手……
李源冷笑道:“我儿子的事,你跟他解释?他和我们家,有一分钱关系么?倒是你们两家,是故旧之交。”
何赌王闻言面色一变,何萍诗也怔住,兰琼英正想说什么,就听不远处船王曹文静大声道:“你们说我为何卖船?我两个儿子,都不愿接手家业。我最疼爱的孙女,从美国跑回来,非要我去救恒生银行,可是我跟何善衡真的不熟啊,我一生不爱和银行打交道。只是我孙女说,她要拿钱去救她最心爱的男人……哎呀,我这一辈子,最盼望的,就是儿孙们都能做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他们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就是我最大的福报。我孙女找到了一个好仔,只是遇到了些麻烦,需要好大一笔钱,那好啊,那就卖船救咯。”
董船王觉得曹文静简直喝醉了,开始胡言乱语了,问道:“曹生,你孙女的男朋友是边个啊,你这么看好他?”
曹文静哈哈笑道:“就是之前沸沸扬扬的龙虎堂太子嘛。我也觉得这个仔很好,有前途,所以卖了万邦船运一半的船,去撑他执掌恒生啊!不是都说我好赌,还是好大赌么?这一次,我就赌一回大的!我梭哈啊!哈哈哈!”
听闻此言,所有人都看向了何赌王。
都知道,何赌王当初几乎和霍官泰翻脸,就为了争夺这个女婿。
现在……又是闹什么名堂?
何萍诗俏脸煞白,几乎晕厥。
何赌王目露凶光,震怒的看着得意洋洋的曹文静。
而这个时候,才渐渐有人发现了一身休闲服,和这个场地格格不入的李源。
李源对外面的事也并未关注,他目光平静,但逐渐锋利的看着额头冷汗都出了密密一层的徐世勋,声音愈发冷淡,跟冰渣子一样,吐出两个字:“跪下。”
徐世勋面色惨然,他惊怒交加,看着李源道:“那件事,我已经给出交代了。”
李源淡淡道:“不够。”又垂下眼帘道:“你应该感谢,感谢我儿子的仁慈善良,收下了那处屋宅。不然,你就不是在这里见到我了。徐世勋,你可以不跪,我不会强人所难。但是,如果此刻我转身离去,那将是你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我最后再说一遍,跪下。”
“喂,扑街,你喊边个跪……”
徐金恒在一旁听了片刻后,脸色陡然涨红,愤怒的去抓李源的肩膀,要讨个说法。
然而下一刻,他整个人就倒飞起来。
不是向下,而是撞向了天花板。
“砰”的一声,随后落地。
如果不是地面铺着厚厚的地毯,单这一摔,就能要了他的命。
饶是如此,当他掉在地上那一刻,连惨叫的力气都没多少了。
“啊!!”
惊叫声四起,很快,认出李源是谁的人赶紧围了过来。
徐世勋看着生死不知的儿子,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看着李源的目光如同在看魔鬼。
李源则有些讶然的看着不断进来的一些安保人员,其中有一些……居然是好手。
凭他的听劲功夫,能听出至少有五个暗劲高手。
看来,这些人已经预备了今天这样可能出现的场面……
这种级别的高手,几乎不大可能去干安保这种活了。
其中就有一个中年短须穿着对襟褂子的男子,急步往这边跑来。
算是五个暗劲高手中最强的一个了……
李源看向徐世勋道:“这就是你不跪的底气?”
说完,身形一转,平平无奇的一式太祖长拳打出,来人却猛然面色大变,双脚急刹,变攻势为守势,大声呼喊道:“停!认输,认输!”
然而,他仍就飞了出去。
如同被一辆重型装甲车高速撞击,惨叫一声,双臂尽断。
“留你一命,不要让我在港岛再看到你。传话港岛江湖,敢为徐家效力者,杀无赦。”
李源说完,回头再次冷漠的看了眼徐世勋后,转身往外行去。
一步,两步,三步……
“我跪!!”
仅仅走了三步,身后传来徐世勋沙哑的声音。
随后在一阵惊呼声中,徐世勋居然真的,当众缓缓跪倒。
这一幕,让无数人眼球差点飞出眼眶。
李源站在那,回身冷漠的看了徐世勋一眼后,目光又依次划过李家成、李钊积等人,最后在一群匆匆赶来的穿军装的英国人身上顿了顿,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迎着无数“贵人”的各色眼神,淡淡道:“我是一个迷信的人,迷信恃强凌弱的人不会有好下场。所以,我教导我的孩子们要热爱和平,学功夫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永远不使用它们。
我是一个迷信的人,我迷信我的家人们,都能长命百岁。任何一个试图伤害他们的人,都一定会付出他们想象不到的代价。学武之人固然要热爱和平,更不能忘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骨气!
徐世勋,你可以继续选择报复回来,我等着。”
徐世勋摇了摇头,咬牙道:“不会。不是我怕你,是之前的确是我做了错事。做错事,我认罚。”
李源呵了声,道:“你倒是聪明。”
“李,这件事到此就结束了,对吗?”
人群中的老罗兰拦在那群军服英国人前面,和一个穿燕尾服的老外交谈了好一阵后,高声问道。
李源点点头道:“除了乔治·沙宣外,没有其他问题了。至于乔治·沙宣,我会去找到他亲自登门拜访的,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老罗兰嘴角抽了抽后,高声道:“所以,在港岛,你仍旧热爱和平,愿意遵守法律,对么?”
李源道:“当然,我是医生。”
老罗兰又低头和几个洋人争辩了几句,米高也手势不停的和几个西装洋人沟通着,大声问道:“那么,你愿意加入我们,来参加这场聚会么?”
李源笑了笑,道:“我从来不吝啬自己的友谊。”
热武器时代了,功夫并不能为所欲为,只要让人忌惮就够了。
米高大声对身旁人道:“听到了么?只要递出的是橄榄枝,就一定没有问题,他是医生!”然后又低声说起了李家和兰开斯特家族、康莫利家族,甚至是和沙宣家族里最和平的那一支,也就是凯瑟琳·沙宣的关系。
几个人彼此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后,一人去解散了云集起来的阿sir们。
今天的事本来也谈不上多严重,不然动用的就不是阿sir了,会展中心附近,就是牛牛的海军基地,调几个大兵来都不是问题。
李源当然不会走到这一步,他今天来这一趟又不是真的来杀人立威,只是敲山震虎而已,顺便用这种开场方式,来让尽可能多的大肥羊们,对他印象深刻,以便筹措资金……
“徐世勋……咦,你怎么还跪着?可以起来了。对了,你儿子不小心受伤了。我手里有颗大还丹,服用后即刻就好,还能延年益寿。五百万一颗,想要么?”
李源很温和善良的说道。
徐世勋手都在颤抖,笑的有些瘆人,点头道:“好,好,我要。”
李源笑着上前,从兜里拿出一枚药丸,塞进徐金恒嘴里,又反手拿出针盒,扎了两针后,徐金恒很快醒了过来。
“小伙子,年纪轻轻就肾虚严重,要节制啊。”
李源善意道。
不管原本肾不肾虚,今后铁定会肾虚了。
一阵哄笑声中,港岛顶级企业家年会,继续进行……
李源起身后,看了眼面色煞白的何萍诗,问道:“家里来了几位亲长,要不要去看看?安吉尔也在。”
何萍诗闻言,眼中满是委屈,但最终还是缓缓点了点头,不顾何赌王的呵斥,步履坚定的往外走去。
只是走到拐角处,隐约看到李幸的爸爸,正捏着她爸爸的下巴玩笑的说着什么……
犹豫了下,何萍诗还是没停下来,直接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