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夫人如今心灰意冷,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找到逃跑的时机。
但认真说起来,她极为迷惘,以至于近乎是放弃了。
她觉得自己就是逃回去,也说不清楚了,真要被人知道自己失节于袁熙,不仅会影响孙家名声,还会影响孙策霸业。
吴夫人觉得累了,这么多年,自己将孙策抚养长大,如今他麾下有谋士猛将相助,必然有所成就,何须自己这个丢了广陵的无能母亲?
那还不如不回去的好!
吴夫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自欺欺人,但她现在只能让自己相信,这个想法是对的,不然她无法面对自己。
华佗再一次过来,给甄宓把了脉,断言其身体已经完全好了,袁熙便向众人宣布,打点行装,择日出发。
不过相比上次从长江口进广陵,这次回程的路,则是从邗沟北上,进入淮河,然后再出海北上幽州。
不同于后世,汉末时期的淮河,是有入海口的,而且海岸线和两千年后完全不同。
载,“楚州北有大淮,自西而东流,所谓大淮横涉,到于东海。”
到了唐朝,因为其具有“江海通津,商旅接舻,弥越走蜀,会闵驿吴”的优势,淮河出海口成了朝鲜日本商船往来的港口城市。
当然其连接的水系,是在百千年间,由不同朝代的人们,经年累月挖出来的。
公元前486年,吴国开挖邗沟,沟通了淮河和长江间的航运。
公元前482年,吴北上争霸,在鱼台和定陶之间开挖了菏水,沟通了淮河支流泗水与济水间的航运,淮河由泗水经济水通黄河,第一次沟通了淮河和黄河。
公元前361年,魏国开鸿沟,与淮河的支流丹水、睢水、沙水、颍水相通,在黄淮间形成了水运网。
淮河通过这些水道与黄河、长江,进而与海河、钱塘江和珠江各流域保持交通联系。
古代淮河还没有被黄河夺淮入海,也没有形成洪泽湖,而是下游经今盱眙、淮阴、淮安、涟水、到云梯关独流入海。
这后世云梯关,便在如今的东海郡和广陵郡交界的海西境内,当时袁熙不走这条水路,就是因为广陵城会警觉防备南下的船只,故袁熙饶了一大圈,从长江口再到广陵南码头,从而偷袭成功。
袁熙这次走这条水路的目的,就是顺便探查水道,为将来在广陵的布局做准备。
不过相比上次带来的上千人马,这次回去的人便少了许多,除去战死的人,又留下二百精兵给广陵,能再次回去的,也只有六七百人。
袁熙终于明白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句话的含义,经历多少次战斗后,即使是精兵,能坚持数年以上的,也不太多。
新兵在战斗中死去,变成老兵,老兵在战斗中死去,然后新兵补充进来,一次次的循环,渐渐地袁熙眼前的面孔都变得陌生起来。
唯一不变的是天下百姓共同期盼的目标,就是早日结束战争,过上太平日子了吧。
一箱箱的竹简被抬上船去,这是袁熙最为重视的东西,将来十年,几十年,上百年内,幽州义学的模式能否传播到全天下,需要的便是这些东西。
随后便是江南的土产,袁熙这此,破天荒地搞了许多华而不实的的珠宝装饰等奢侈品。
这东西不能当饭吃,不能当兵器用,偏偏士族很是喜欢,最大的用处便是收买他们,或者将钱从他们口袋中抠出来。
然后就是兵士将领,由田豫带着一排排在袁熙面前走过,经过时他们齐齐拱手向袁熙作揖还礼,袁熙同样拱手还礼。
他看着兵士之中熟悉的面孔中,夹杂着些陌生的脸,这是这段日子里面,表现上佳的徐州兵,也被选进了北归的精兵之中。
袁熙心道虽然有的江东兵畏战,但也不乏精悍勇猛之人,像后世戚家军,主力便都是由江浙乡农构成,同样是战无不胜。
无论南人还是北人,皆有其长短,要想能扬长避短,人尽其用,关键还是要看主帅。
袁熙思量回到幽州后,将收集到的军事典籍都整理好,便可以在其中加些私货,和几员大将一起,尝试新的练兵法了。
几千年来,兵法思想是一直在进步的,当世的兵情结合后世的名将练兵之术,包括从李靖到岳飞,从戚继光到俞大猷的练兵精髓,练出的兵,绝对会有超乎时代认知的优点。
士兵们纷纷上了船,剩下的便是袁熙官员和家眷。
由孙礼护送着,陈珪和陈氏族人,华佗和他的十几名弟子,郭嘉和几名侍妾,然后是甄宓和环氏母女,蔡昭姬和蔡夫人母女,都依次等船。
袁熙和陈登太史慈郑重道别,最后登上大船,船板收了起来,升起了船帆,在凌冽的寒风中,开始缓缓驶离码头。
袁熙看着码头上的人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心想下一次自己再回来的,还不知道是几年之后了。
这次徐州之行,算是完成了自己最初的谋划,打通了南下航路的极为关键的据点。
这是中原南下的四条路线之一,只要占住,便能进退有据。
将来几年之内,他还无力染指中原地区,布局外海便成了计划的重要一环。
但一想到这点,袁熙便极为郁闷,自己手下中,通晓这些专业知识的人,还是太少了!
士族拥有知识典籍,但是却对技术不感兴趣,而下层劳动人民想要改变自身命运,却又缺乏知识,这种现状不是短时间内能改变的。
袁熙深深感到寻找志同道合之人是如何的困难,毕竟相隔了两千年的时空,大部分出仕之人的世界观早已定型,自己想要改变难上加难。
袁熙想要打动他们,也只能许以官职俸禄,毕竟和这个时代的人谈理想这种虚无缥缈的这些东西,远不如实际的好处来得有效。
礼仪忠义倒也不是不能用,但让袁熙无奈的是,兴复汉室之类的借口,当前曹操能用,自己却是不能用,现在天下谁不知道袁家的想法,跟着依附过来的士族,有几个是忠于汉室的?
更让袁熙感到荒诞的事,和郭嘉赵云这些有自己想法的谋士武将不同,和自己关系密切的女子,反而在理想和目标上,和自己更为贴近。
甄宓蔡昭姬曹宪等人,现在已经成为他的得力帮手,一方面是因为袁熙从困境中解救过她们,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作为袁熙的妻妾,她们的身份,让她们对袁熙的想法,天生有一份认同感。
古代士族女子之所以早婚,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年纪尚幼时嫁入夫家,身处和丈夫一样的环境,更容易形成相似的人生观。
袁熙心道这好像就是用自己的身份,来诱骗这些士族女子为自己的理想买单一样,难道自己要走征服女人,从而征服天下的路?
他站在船头上胡思乱想之时,听到背后脚步声响,扭头一看,却是甄宓过来了。
袁熙出声道:“海上风寒,夫人病体初愈,还是先好好休养。”
甄宓笑道:“那好,我陪夫君站一会就回去。”
两人并肩站在换头,看着远处雾霭之中,海面上金光四射,太阳正缓缓从海中升起。
船队前面的江面上,澄清的淮河和湛蓝的东海交会,形成了泾渭分明的界线,这便是淮河入海口了。
入海口的北面,海西城坐落在海边,不停有米粒般的船只从港口进出。
甄宓抬起手,指着那些船只说道:“那些船只,有一小半都是甄家的。”
“阿母现在是把所有的财产都压在夫君身上了,她进一步让出了陆上的商路,用换来的财货购买更多的船只。”
袁熙听了,点头道:“放心,这些不会白费的,但是陆上商路就这么全放弃,也是有些可惜。”
甄宓叹道:“阿母肯定也不愿意,毕竟海路的风险比陆路只高不低。”
“但是甄家依附公子后,在冀州的买卖也受到打压,阿母决定干脆放弃掉,免得被人当做把柄要挟甄家。”
袁熙颇为赞同,他有些佩服张氏,甄宓三岁时,其生父甄逸便去世了,之后十几年都是张氏掌家,要是没点手段,甄家早垮了。
船队缓缓向海西港口靠拢,如今这极为重要的出海港口,因为地处广陵,已经是属于袁熙了。
两人看着来来往往的船只中,不少挂着糜家商队的标志,袁熙见了,不禁出声道:“我去郯城时,听说糜家将财货都交给了刘备,如今看来,这糜家还有不少好东西啊。”
甄宓掩口笑道:“商船是钱生钱的东西,怎么可能竭泽而渔。”
“夫君当时打糜家女郎主意,心里想的其实是糜家的财产和商路把?”
“要是当时糜家多出些嫁妆,夫君当场就把糜家女郎娶了?”
袁熙大汗,讪讪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甄宓眼睛像月牙一般弯了起来,“糜家女郎很可怜呢。”
“我和夫君婚前相熟,才不会觉得夫君只是贪图甄家财产,从而产生误解。”
“但糜家女郎和夫君只怕没见过几次,如今夫君这么无情,她肯定对夫君很是埋怨吧?”
“为什么好好一件事情,夫君非要做的如此不留情面呢?”
袁熙叹道:“但是我确实在贪图这些东西啊,我不想瞒着你,也不想瞒着她。”
甄宓唉了一声,“夫君以为我们女子不知道?”
“哪个婚事不讲门当户对?”
“大家早就心知吐明,但夫君却不解风情,非要把这事情摊开了讲,让糜家女郎如何下得来台?”
“而且夫君没等糜家答复,就离开了郯城,只怕做得太不地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