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迅速在望楼内蔓延,公孙瓒家眷纷纷哭喊起来,有人想要灭火,有人想要从楼梯逃下去。
公孙瓒势若癫狂,他张开双臂,拦在楼梯口上,吼道:“谁也不许走!”
“今日我公孙伯圭葬身于此,绝不向袁氏低头!”
田豫看着望楼内发生的事情,数次想站出来说话,但到了最后,他突然发现,一切已经没有意义了。
公孙瓒已经变成这样,自己还能做什么?
火势越来越大,有的人身上着火,在地上翻滚哀嚎,剩下的人哭喊不停,木头铺成的楼板墙壁也开始燃烧起来。
侯氏抱着襁褓坐在角落,目光呆滞,如今的她,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刘和想要越过公孙瓒逃下楼去,被公孙瓒一脚踹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袁熙大声命令下面的兵士将云楼推近,从数丈接近到一丈,望楼底部和云楼底部相撞,顶端便再也靠近不了。
袁熙对刘和叫道:“快跳过来!”
刘和勉强坐起,挣扎了几下,都没站起来。
袁熙喝道:“蓟侯!”
“你若放了刘和,我在家父面前,保你一家平安!”
公孙瓒家眷本来已经绝望,听道袁熙承诺,连忙跪下叩头,同时哭喊着让公孙瓒饶命。
公孙瓒面貌狰狞,吼道:“休想蛊惑我!”
“袁绍是个伪君子,你也是!”
“伱们,没有一个可信的!”
袁熙见火势蔓延,已经烧到了望楼外壁,楼梯也开始燃烧起来,浓烟滚滚,呛得众人连连咳嗽,心中叹息,这次他尽力了,但确实没有办法了。
正在这时,望楼楼梯上,有个人冒着火势,一步步走了上来。
挡在楼梯口上的公孙瓒一看,竟然是田楷,肩上还扛着块一丈多长的木板。
他吼道:“田楷,你也要背叛我吗?”
田楷身上着火,脚下的楼梯摇摇欲坠,他快走几步,上了顶楼,脚下的楼梯摇晃几下,便倒塌坠落。
众人见了,更加绝望,公孙瓒哈哈大笑起来。
田楷却是走到墙壁前,一脚蹬在上面。
木头墙壁本已经烧得破败不堪,田楷这一脚下去,登时踹出一个大洞。
田楷却是把木板在望楼边缘卡住,把另外一端往云楼这边一推,木板倒了过来。
他吼道:“接住!”
袁熙等人方才如梦初醒,连忙接住木板一端,将其放了下来。
这块木板搭在望楼云楼之间,成了一座木桥!
袁熙大喜,对刘和喊道:“快过来!”
刘和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起身,前冲几步,便踏上了木板。
高处风极大,吹得他衣服猎猎作响,身体也随之一偏,差点掉出木板。
刘和脸色一白,但身形丝毫不停,他伏低身子疾走,转眼就走过了木桥,被赵云拉进了云楼。
公孙瓒还想阻止,却被田楷拦住,他大怒道:“田楷,你敢通敌!”
“你是不是奸细!”
“你是不是想向袁氏乞降?”
田楷叹道:“他若死了,将军的家眷也活不成!”
公孙瓒大怒:“我都要死了,他们凭什么活!”
“你有退路,而我,哪还有退路?”
他见自己的家眷纷纷涌向木板,怒气勃发,双手捡起地上掉落的环首刀,这一用力,双臂伤口的血又喷了出来。
他大吼一声,一刀劈中刚踏上木板的妇人背心。
妇人惨叫一声,从木板上掉了下去,身体在空中翻滚着坠落了十几丈,然后重重和地面相撞,摔得不成人形。
在场众人齐齐哭喊出声,他们纷纷涌上木板,不要命地向云楼冲了过去,中间又有几人失足掉落。
公孙瓒跟上又是一刀挥出,田楷却挡在刀前,长刀劈入他的肩膀,鲜血涌出,田楷却是坦然自若,。
公孙瓒怒道:“田楷,你为什么要坏我的事!”
田楷伸出手掌握住刀锋:“将军,行差踏错。事已至此,起码这最后一次,不要再做错了。”
公孙瓒喝道:“你敢教我!”
田楷见人已经逃得差不多,唯独侯氏还在角落发呆,便出声道:“夫人,带上孩子快走。”
侯氏这才如梦初醒,扶着墙壁站起身来。
公孙瓒还要阻止,田楷紧紧抓住刀锋,血淌了下来,大声道:“蓟侯!”
“就让夫人孩子走吧!”
“起码还有活下来的可能,总比一点希望都没有要好!”
公孙瓒还想要举刀砍向侯氏,听了田楷的话,不由怔住。
他喃喃道:“起码还有希望.”
“起码还有希望?”
他仰天大笑起来:“太晚了!”
他调转长刀,噗嗤一声,刺入自己胸口,过了片刻,轰然倒下气绝,犹然圆睁双眼。
侯氏大声惊呼,一下跪在地上,趴在公孙瓒尸体上痛哭起来。
袁熙这边众人心下黯然,一代枭雄,就此落幕。
火势越来越大,田楷出声道:“夫人,该离去了。”
侯氏摇头凄然道:“他死了,我要留在这世上,受人唾骂吗?”
田楷指了指侯氏怀中,“夫人,你要这孩子也葬身于此吗?”
侯氏怔住,她抹了把眼泪,抱紧怀中孩子,缓缓站起身来。
她抱着孩子,吃力地走到木板前面,一阵大风卷来,吹得她身体摇摇晃晃。
她面色惨白,这木板太窄,她抱着孩子,根本不敢走过去!
袁熙见了,出声道:“夫人和孩子的命,都在夫人身上了。”
田楷在背后也说道:“走不过去,便只有死。”
侯氏又哭起来:“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
“为什么你也要逼我?”
袁熙见侯氏还在木板前逡巡不前,出声道:“夫人,蓟侯已经去了,要死要活,全凭夫人一念之间。”
他踏上模板,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去,说道:“夫人,田将军用命换来夫人母子一线生机,难道就这样浪费掉吗?。”
赵云孙礼大惊,连忙手拉手抓住袁熙另外一只手。
自己这主公,也太能作死了,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袁熙其实也有点害怕,但是他现在反应过来了,刘和以及侯氏母子能活下来,对他之后幽州的谋划,用处很大!
不然他早就冷眼旁观了。
侯氏听着田楷在背后说道:“夫人,走吧。”
“将军已死,夫人不需要为公孙家陪葬。”
侯氏听了,这才一咬牙,抱着襁褓冲上木板,低头狂奔起来。
木板摇摇晃晃,田楷上前,将木板用力压住。
侯氏也不知道跑了几步,狂风吹来,却觉身体骤然失衡,眼看就要掉落下去。
她正闭目等死,猛觉手腕被人拉住,然后身体急冲两步,便站到云楼之中。
她慢慢睁开眼睛,确定自己已经安全走了过来,这才感觉腿脚发软,瘫坐在地上。
田楷望着侯氏的背影,想起十几年前,自己遇到公孙瓒时,侯氏还是个刚出嫁的小姑娘,对谁都是那么爱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
田豫这时候抢上木板,对田楷叫道:“快顺着木板爬过来!”
大火已经席卷了望楼顶端,墙壁,房顶,楼板,田楷和他手中的木板。
田楷松开木板,看其在空中冒着火焰坠落,用力站起身来,对田豫说道:“我累了,你的路还长着呢。”
火苗从他身上蔓延起来。
侯氏此时稍微回过神来,嘴唇哆嗦着,呆呆看着火焰开始席卷田楷全身。
田楷转向袁熙,“公子很了不起,可惜青州一战,未能尽兴。”
“还望公子善待国让。”
袁熙听了,深深躬身行了一礼,“谨记田兄之言。”
“兄乃当世英雄,不能和兄共事,乃是熙生平所憾。”
田楷哈哈一笑,走到公孙瓒尸身旁坐下,“公子太看得起我了,就此拜别。”
“有些不甘心,最后赢的是谁……”
大火吞噬了他的身体。
云楼被袁军兵士缓缓推开,离望楼越来越远。
袁熙站在云楼边缘,远处熊熊燃烧的望楼如同蜡烛,田楷端坐不倒,烧焦的身体如同灯芯,照亮了整个天空。
他大声道:“田兄,一路走好!”
田豫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将头深深低下,埋在双臂之中。
袁绍站在城门口,见易京仅剩的下的,那座最高大的望楼,在火焰中燃烧倒塌。
手下的谋士将领纷纷上来道贺。
袁绍有些感慨,这些年来他最大的敌人,终于败在自己手下。
不管公孙瓒是死是降,都不会再对他有任何威胁了。
这个结果,是有些出乎袁绍的意料的,因为在袁绍的预想中,还要需要准备三年,在幽州断了公孙瓒的根脚,才能和公孙瓒决战时,有取胜的把握。
而且还要让周围诸侯互相牵制,自己才能放心出兵。
然而之前却出现了变故,周围各个诸侯要么元气大伤,要么自顾不暇,竟是给自己营造出一个极好的出兵机会。
这里面或多或少,都和袁熙的推动脱不开关系,袁绍甚至猜测,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袁熙还做了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这个儿子,给了自己太多意料之外的惊喜。
他开始犹豫起来,真的要把袁熙过继吗?
袁熙其志不小,如今在自己这一支名下,还能多少用家族约束他,要是他脱离自己,将来他的两个兄弟,真的能稳稳压制他吗?
想到自己过继后,和袁术手足相残的前车之鉴,袁绍犹豫起来。
但那时即使自己不被过继,难道就甘心碌碌无为,过此一生吗?
望楼在兵士们的惊叹中,轰然倒塌,公孙瓒的兵士们再也没有了抵抗的意志,纷纷投降。
望楼的砖块碎瓦堆成了一座土丘,如同坟包一样,埋葬了公孙瓒的尸骨,也埋葬了他的雄心壮志。
曾雄踞北地四州,占据半个天下的霸主,死时的葬身之地,也不过多一些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