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出使东武阳,和曹氏谈判的时候,因为邺城的流言屡禁不止,袁绍便召集诸人,讨论是否将子嗣过继给死去的袁基一支。
这之前就有袁尚的推动,他的想法很明确,现在袁熙的威胁对自己越来越大,而且先前自己陷害的小手段,怕是也被其发现了。
为了先发制人,他决定先将袁熙驱逐出袁氏,再对付袁谭。
一旦袁熙被过继,那他在幽州所获得的一切,从地盘到官职,从士兵到钱粮,将受制于袁绍这一支,到时候袁尚掌家,只要张张嘴,袁熙就不得不将所有的东西交回来。
那时袁熙还不是任自己鱼肉?
至于袁谭,打下青州后,被授予了青州都督一职,实际上几乎已经退出了袁绍继承人之争。
袁尚的算盘打得很响,袁谭那边也有自己的盘算。
自己要被授予青州都督不假,但官职未必将来不能变。
只要自己还留在袁家,就有翻盘的可能性!
所以在袁谭袁尚表面一团和气,私下各怀鬼胎,达成了微妙的默契后,两人心照不宣地同时向袁绍提出,袁熙是过继给袁基一支最合适的人选。
毕竟袁熙在三人之中,身份最低。
结果大出两人所料的是,不仅是中间派的谋士,连某些依附两人的谋士,都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有两位中间派的谋士更是直接发声。
“主公,不应将袁熙公子过继,而是应将袁谭公子过继!”
此话一出,袁谭袁尚都惊呆了。
表态的竟然是沮授田丰!
这两人地位非常超然,此话一出,更是有数位谋士附和。
袁谭袁尚突然发现,事态有些失控了!
为什么?
沮授作为监军,向袁绍开始建言,虽然其说话异常隐晦,但是大致意思众人都听明白了。
袁熙有辅佐之大才,要是赶出袁家,实在是太过可惜。
袁谭公子有独当一面之能,若是能另立一支,可以和袁绍这一支互相呼应,壮大袁氏声势。
这隐隐约约的意思很明显了,留着袁熙比袁谭强。
沮授是坚决反对诸子各领一州的,他认为这会导致人心不齐,严重削弱袁氏的力量。
如今沮授的意思很明显了,先排除袁谭,然后由袁熙来辅佐袁尚。
至于田丰的理由,则更加直白。
袁熙的名字暗合谶语,可能是袁家将来应谶之人,所以无论如何,也该留在袁家。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古怪,在支持袁尚的谋士中,逄纪终于找到机会跳了出来。
他冷笑道:“元皓先生,你可知道,二公子在北新城用全家发的誓言?”
“他数次用袁氏全族发誓,不忠不孝,如果真的应验谶语,更可能会牵连到袁氏全族!”
“要真如元皓先生所说牵扯到谶语,更应该将其过继给已经灭族的袁基一支!”
此话一出,连田丰也无言以对,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
但真要是应了谶语,袁绍这一支会怎么样呢?
当年袁绍袁术逃离雒阳,牵连到了袁隗袁基被害,一直是袁家一块心病,如今袁熙身份和当年袁绍一样,会不会过继之后,给袁绍这一支带来不好的影响?
有些话太过敏感,不好公开拿出来说,各谋士含含混混,争论不休了大半天,最后委实难决,袁绍只得表态,将此事搁置到来年攻打公孙瓒后再说。
袁熙和袁谭相见,听其讲完前因后果,面色不变,心中却是狂喜。
虽然有田丰沮授这两个意外,但事情成了大半了!
自己故意留的破绽,对面也都用上了,最后的关键,还是在袁绍身上。
只要将徐州事态稳定,打败公孙瓒平定北方,袁氏没有了后顾之忧,他便可以过继,和袁绍谈条件了!
而且关于自己的名字的谶语,起到了他也没想到的作用,将来有可能还有极大用处!
想到这里,他装作忧心忡忡的样子,安慰袁谭道:“兄不必多虑,车到山前必有路。”
袁谭叹息道:“二弟要真的对家主之位有兴趣,我也可以和你公平相争。”
袁熙赶紧摇头:“请长兄放心,我对阿父继承人之位毫无想法,若有欺骗,天打雷劈。”
他是真的不感兴趣,呆在袁绍这一支,哪有做袁基那一支的家主来得香?
袁谭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苦恼道:“如今三弟势大,我被困在青州,如之奈何?”
袁熙说道:“兄且放心,明年打完公孙瓒,便会见分晓。”
“只要青州提起建好海港码头,咱们便可以谋划下一步了。”
袁谭思忖道:“辽东公孙家族?”
“这倒也是个方向,就是北方苦寒,咱们也只能在北地了。”
袁熙也不说破,笑道:“青州黄巾和泰山贼也不是一两年能及解决的事情,在那之前,兄先经营好青州便好。”
袁谭听了,点头道:“二弟说的有理,如今能帮我的也就二弟了,兄弟齐心,必能成事!”
两人相视一笑,虽然都知道这话有点假,但今后几年内,两人确实需要抱团取暖。
从袁谭府中出来,袁熙心情相当不错,他这几年没有白费,许多隐秘的谋划,正在渐渐发挥作用。
不过走过继这条路,也是步步荆棘,名分和大义很难行得正,相当于袁氏分家,若是没有撒手锏,自己很长时间内,都会被主家压一头。
而且这事情对士族的人心,也有不利的影响,本来想要投靠自己的士人也会犹豫观望,对袁熙来说,会暂时落入一个低潮期。
尤其是甄家。
他的重要底牌都压在了甄家,如今他要脱离袁绍,要是张氏短视,他就鸡飞蛋打了。
袁熙送走袁谭,叫了马车便往甄家而去。
马车刚进甄家大门,张氏便拄着拐杖早早迎了出来,笑道:“公子倒是沉得住气。”
袁熙知道张氏是指自己面对流言,一直不动如山,当下微笑道:“甄家这边让我很放心,我当然要先去忙不放心的事情。”
张氏眼神一闪:“如今公子听到些风声,是不是对老身老不放心了?”
袁熙面色不变:“放不放心,不是看对方如何想,而是如何去做。”
“就像战场上,就是兵刃临身,我就是受伤,甚至死,也有把握让对面付出极大的代价。”
这话一出,庭院之中的纷纷扬扬的雪花如同凝固了一般,袁熙话语里面带来的杀意,将洁白的雪花若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血色。
张氏袖子里拄着拐杖的手微微一紧。
如今袁熙名声不同以往,他可是有凶虎的名号的!
邺城之中关于他的传言,自徐州而起,青州之战后愈演愈烈,都知道他在战场是个敢和对面死搏的狠人!
张氏微微色变,随即却露出了一丝欣慰之色。
她嘶声道:“很好,这很好。”
“公子有如此心智,我也能放心了,老身相信,公子一定能保护好宓儿。”
袁熙微微一笑:“老夫人明白,现在甄家和我的前途,早已经绑在一起了。”
张氏其实这些日子里,心下是有些矛盾的。
投资袁熙,未来看不到收获,但风险却很大,稍有不甚,便会把甄家葬送。
而且袁熙的态度和表现,也决定了甄家的未来。
若其宽容懦弱,便容易被人所欺,遇事软弱,可能连累家人受苦。
若其残忍凶狠,便容易轻视家人,遇危机时,可能狠心放弃家人。
张氏如今看袁熙兼具杀伐果决和心存善念,虽然话语有恫吓之意,但也透露出一股自信,将她心中一丝犹豫掐灭于无形。
张氏毫不怀疑,要是甄家敢背叛袁熙,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
想到这里,她叹道:“既如此,老身就将甄家托付给公子了。”
“不知公子何时迎娶宓儿?”
袁熙微一沉吟,“等我过继之后吧。”
张氏一怔:“传言是真的?”
“要真是如此,只怕公子在士族间的助力,会少很多.”
袁熙洒然一笑,“千百年来,成大事者,起点也未见如何高,但一旦得势,便势如破竹。”
“秦皇十年一统海内,高祖八年得天下,光武也不过用了十二年而已。”
张氏脸色微变,刚想说话,便听道甄宓声音传来:“阿母和公子站在雪地里说话,都不嫌冷吗?”
袁熙转头,见甄宓披着身雪白的皮袍,上面的皮毛极长极细,穿在身上,衬托着甄宓绝美的容颜,颇有飘飘欲仙之感。
他见到甄宓,不知道怎么心情突然好了不少,拱手道:“见过女郎。”
甄宓俏脸一红,躬身还礼,“见过公子。”
张氏趁机道:“今日家中还有一批货没有清点,宓儿既然来了,替我陪下公子。”
袁熙心道张氏为了让自己宽心,倒是心大,当下谢道:“老夫人费心。”
张氏点了点头,回屋去了。
甄宓悄悄指了指自己小楼:“公子,那边风景独好,要不要登楼一观?”
袁熙闻言,点头道:“那就有劳女郎了。”
前面侍女领路,两人一前一后,屐履踏在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甄宓稍稍放慢脚步,和袁熙靠近了些距离,轻声嗔道:“公子刚才吓到了阿母呢。”
袁熙见甄宓莹白如玉的手从袖子中探了出来,转了一下,却是做了个嘲笑的手势。
他见甄宓想要缩回手去,闪电般伸出手去,捉住了甄宓的手腕。
甄宓身子一抖,却是没有挣扎,两人的手心却隐隐都有些汗水渗出。
袁熙轻声道:“那女郎吓到了吗?”
甄宓听了,微侧过脸来,微红的脸上有些嗔怒,又有些戏谑,“远不如公子胆大包天呢。”
袁熙的手微微一紧,甄宓脸色更红,连忙垂下手,让袍袖遮住了两人的手。
前面的侍女还在毫无知觉地走着,两人的身心却仿佛已经连为一体,离开甄府,飞到邺城上方,向着广袤的天空扶摇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