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齐宣的宅院在崇仁坊,临近皇城及平康坊,乃是长安城中寸土寸金的地段。
宅院占地广阔,有李林甫宅的三分之二,李十一娘当初选择嫁给杨齐宣,有一小部分原因便是看中了这宅院,离娘家近,又奢豪。
四月上旬,距李林甫过世也将近三个月了,这日傍晚,李十一娘仔细沐浴了一番,洗尽了居丧以来的灰尘,抹了香膏,她低头看着自己傲人的身段,嘴角噙了一丝笑意,问道:“杨郎在吗?”
“在书房。”
李十一娘遂披上彩帛,理了理云鬂,分花拂柳地往书房去……
书房中亮着烛火,杨齐宣正坐在桌案前,捧着一首诗在看。
他近来喜欢诗。
只是这首李季兰写的诗,他翻来覆去地看,还是有些看不太懂。
“朝云暮雨镇相随,去雁来人有返期。”
“玉枕只知长下泪,银灯空照不眠时。”
“仰看明月翻含意,俯眄流波欲寄词。”
“却忆初闻凤楼曲,教人寂寞复相思。”
这似乎是一首相思诗,在想念某个在远处的人?可,这人一定是在远处吗?诗里并未点明。
而若不在远处,为何又要起相思?因为他已有妻室,不能相见,只能相思吧。
杨齐宣叹了一口气,他内心深处也知道李季兰心里喜欢的是薛白,但总是这样忍不住还怀揣着一丝侥幸,想着万一她心慕的是自己,自己却因为胡乱猜测而辜负了佳人,那实在是不妥。
脑子里浮起那艳若桃李的容颜,他顿时又是心头一热。
暗地里,他其实也学着那些驸马养了两个漂亮的外室,但既没李季兰那勾人的眼神,也没她的诗情画意。
他独爱她的才情风雅与媚骨天成,能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结合得恰到好处的小娘子,正好是戳到了他的心尖上。
“嘭。”
门忽然被推开。
杨齐宣吓了一大跳,惊慌不已,连忙拿了一册公文,将那诗文盖住。混乱之中,连公文都放反了。
“杨郎。”
听得是李十一娘,杨齐宣并没有舒一口气,反而更加不安,脱口而出道:“你进来怎么不敲……”
话到一半,他已很识相地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嗯?”李十一娘还是冷哼一声,问道:“我进来还要敲门吗?”
“不是,我还以为是管家。”杨齐宣岔开话题,问道:“娘子怎来了?”
李十一娘娇笑一声,俯身压在他背上,笑道:“打扰了你做正事了?”
“没有。”
“你可想好了,要如何扳倒唾壶?”李十一娘搂着杨齐宣的脖子,手指在他心口划着圈,撩拨着他的野心。她觉得男人的野心与欲望总是勾连的,“我看啊,他们都是庸才,只有伱才能继任我阿爷的相位。”
杨齐宣对相位不甚感兴趣,闻言只觉压力更大,讪讪点头,道:“就快想出办法了。”
“不急,待薛白回京了,先看他与唾壶去争。”
李十一娘说着,拉着丈夫绕过屏风,到书房后小榻上坐着,用柔软的身体压了上去。
“嗯?”
她伸手一探,惊讶地大声问道:“你怎么厥啦?!”
“不急,一会就起来了。”
“好,看我的。”李十一娘遂使出了浑身解数,但低头一看,偏是无太多效果,她不免皱起了眉,嚷道:“你行不行啊?!”
杨齐宣心里也着急,偏是越急越无能为力,只好嘟囔道:“今日有些不舒服,我大概是病了……”
李十一娘好生失望,以狐疑的眼神打量着杨齐宣,突然一伸手揪住他的耳朵,问道:“病了?”
“咳咳咳,确是头痛得厉害。”
此事掰扯起来就没完没了,李十一娘精明得很,绝不是好糊弄的,吩咐人去把大夫请来。
杨齐宣不知所措,额头上满是汗水,倒真像是病了一般。他坐在那,眼看着有仆役从院子里走来,愈感心虚。
然而,那仆役到了面前,却是一行礼,禀道:“阿郎,右相派人来请你过府一趟。”
这“右相”二字,夫妻二人听得都觉好生熟悉,愣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如今右相指的已是杨国忠了。
李十一娘皱眉道:“唾壶此时来请,必是不安好心。”
杨齐宣却是如蒙大赦,咳了几声,叹道:“我在病中,自是不便见他,奈何他执掌朝纲,今日怕是不得不去了啊。”
他好不容易安抚了大发雷霆的妻子,匆匆出了府,登上马车,顿觉松快不少,长吁一口气。
……
马车缓缓驰进宣阳坊,从坊北门沿长街向南,先是路过了薛白的宅院。
“郎君,前方便到了。”
“嗯。”
杨齐宣掀帘往外看去,忽见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那是两个小娘子,其中一人身材纤细,麻衣戴孝,另一个则是头戴莲花冠,身穿道袍,缥缈若仙,正是李腾空与李季兰。
不自觉地,杨齐宣微微起身,屁股离开了软垫,他开口正要唤,她们却已进了薛宅。
“季兰子……”
他滞愣了片刻,思忖着莫非薛白已经回到长安了?
很快,马车在杨国忠的大宅前停下,杨齐宣由侧门而入,到了前堂,只见杨国忠如无赖一般,由几个美姬服侍着,四仰八叉地倚在榻上,翘着脚,以脚底板对着他,摇晃个不停。
杨齐宣看着眼前摇晃的脚底板,想到了某个动作,莫名其妙地竟是来了感觉。他自觉这样太过怪异了,连忙移开心神。
“见过国舅。”
“哈哈,不要多礼。你我同宗,也算是自家兄弟。”
相比李林甫,杨国忠确实是没有重臣风范,拍了拍卧榻的另一侧,道:“来,坐着说。”
当即有美姬引着杨齐宣在榻上落座,端来了矮案,为他斟酒。
这是非常能表示亲近的礼遇了,杨齐宣不由十分意外,他原本以为杨国忠今日招他过来是为了恫吓威慑。毕竟李林甫往日待属僚一向就是那般。
“右相太客气了,我自己来。”
杨齐宣从美姬手中接过酒杯,过程中手触到了她的手,只觉十分滑腻,可惜,这种侍婢姬妾终究是不能与李季兰比的。
“我听说,你近来与陈希烈走得很近。”杨国忠忽然问了一句。
杨齐宣手一抖,酒水便洒在了那美姬裙子上,他慌张擦了两下,大感失礼。
“此事,右相听我解释……”
美姬擦拭了裙摆,笑道:“郎君一定是故意逗弄奴家。”
她这算是给他解了围,接着,抬眸一瞥,含羞道:“郎君长得真俊。”
杨齐宣成婚以后被管束得多,不像旁的男子久经欢场,面对佳人巧笑,不由心神荡漾。他遂故意又去想李季兰,以免轻易中了此间的美人计。
“不必解释。”杨国忠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道:“我打算迁你为正五品上的谏议大夫,你可愿意?”
这正是杨齐宣一直在谋划的官位,能升官他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但杨国忠问的却是愿不愿意投靠他。
一旁的美姬听了不由眼睛一亮,拍掌道:“郎君这般年轻,就是正五品的高官了,真了得,奴家敬郎君一杯。”
酒杯碰了一下,杨齐宣略略犹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杨国忠看了,微微一笑,心知这杯酒落进了肚子,事情就是谈定了。
果然。
“右相可知,陈希烈把薛白调回了长安?”杨齐宣道:“薛白承诺陈希烈,会替他谋划。”
“无妨。”杨国忠至少不会在人前露怯,云淡风轻道:“陈希烈懦弱不堪任事,薛白与我是至亲兄弟,此事我早已知晓,你不必声张。”
杨齐宣见他态度,不由在猜是否陈希烈已中了杨国忠的圈套,心中不由后悔不已。
“对了。”杨国忠问道:“你可知李林甫曾收阿布思为义子。”
“一句笑言罢了,阿布思借此表忠心而已。”
杨齐宣才说完,忽然发现杨国忠的脸色冷了下来,他这才意识到眼下在谈的问题意味着什么。不由自主地把背一躬,无意识地显出了躲避、畏缩的姿态。
“你要想清楚。”杨国忠道:“索斗鸡任相十余年间得罪了多少人,大祸临头,绝无避免的可能。你是想与李家一起遭殃、连累你的父母兄弟,还是早日划清界限,保全你想保全的人?”
杨齐宣连连摇头,似拒绝出卖妻家。但这不过是因为他对李十一娘的畏惧已成习惯,等他转念一想,便意识到杨国忠说的有道理。
杨国忠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册子,放在矮案上,用手指敲了敲,道:“你看,与其等到名单上这些人动手,倒不如由我来办,你这是保全李家啊。”
册子被打开,显出上面的名单,许多名字都已被划掉了。
杨齐宣愣了愣,因这名单他也抄录了一份,实在是李林甫得罪的人太多了,也不知哪个日后会报复,故而李府上下几乎是人手一份,用以防备政敌。杨国忠要拿到名单也不难,甚至有可能就是自己府中哪个仆役偷抄的。
想到这里,他顿时不寒而栗。
“大丈夫何患无妻?”杨国忠继续劝道,“等你升了官,休了妻,岂会没有更好的?你看太子,都休妻两次了。你呢?与李家陪葬还是独活,这并不难选啊。”
因这一句话,杨齐宣豁然开朗,甚至心头一热,于对付李家一事还期盼了起来。
“右相说的是,李林甫竖敌无数,众人对他积怨已久,眼下查办李家,是保护李家。”
先说了这样一句话,同时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杨齐宣主意已定,道:“不瞒右相,阿布思确实拜李林甫为义父。”
“阿布思之所以叛乱,是否与李林甫有关?”
说着,杨国忠使了个眼神,坐在杨齐宣身旁的美姬拉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丰腴的大腿上。
“右相之意?”
“李林甫与阿布思相约举兵谋反,然而李林甫病重,阿布思举兵也未能夺下朔方军,遂叛逃漠北。”
“这……这是谋逆大罪啊?!”
杨齐宣吃了一惊,觉得如此对付李家太狠了。好在,手心传来的温腻触感,给了他些许慰藉。
杨国忠哈哈大笑道:“何必大惊小怪?哥奴当年对付政敌,岂非也是冠以谋逆之罪名。我这一切手段,本就是与他学的啊。”
~~
薛宅。
今日杨玉瑶回了她的虢国夫人府看宅院重建的进度,李腾空、李季兰便可多陪颜嫣说说话。
因薛白不在,她们都想照顾好颜嫣,有时甚至还在心中与杨玉环、杜家姐妹等人攀比谁与她关系更好些。
当然,主要还是李季兰有这种小心思,李腾空只是来为颜嫣把脉调理而已,她近来心情不太好,愈发寡言少语,本就清瘦的面容比平时更清减了两分。
“近来不错,气血充盈,不像以往那么虚了。”
玉指从皓腕上移开,李腾空转身走到案前,提笔写了一封药方,却是调整了启玄真人前年开的药方。
写罢,她想到自己医不了阿爷,对医术有些不甚有信心,迟疑了一下。
颜嫣趿了鞋起身,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接过药方,笑道:“放心,我会遵医嘱,肯定能越来越好的。”
她举起手,学着薛白傍晚锻炼时的样子,捏了捏上臂,展示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肌肉,总之表示自己强壮了许多。
李腾空被逗得一笑,这还是近三个月以来她第一次展露笑颜。
“你也放心,我肯定要治好你。”
“好啊。”
李季兰站在一旁,只见阳光从窗纸透进来,照在她们脸上,隐隐能在晶莹的肌肤上看到细细的小绒毛,连她都觉动心,然后渐渐走了神。
思絮飘散,她想到薛郎是否那方面不行,所以传闻说的不堪,可他却是正人君子。
“季兰子,想什么呢?”
“没有。”李季兰连忙摇头,道:“对了,薛郎可是快要回来了?”
颜嫣道:“昨日收到的信,他上月从益州出发了,因是与押解南诏王的队伍一起,却不知何时才能到。”
“信都到了,人还不到。”李季兰有些失望。
“驿马当然很快了,连荔枝都能送到。”颜嫣关注更多新奇之事,反而没把心思放在她夫婿身上。
“颜公也快要回朝了吧?”
李腾空岔开话题,并不愿过多谈论薛白。
她近来则已不再那么在意他了,以前她觉得不能与薛白在一起是因为她阿爷。但等她阿爷过世了,她才发现,阿爷其实是她与薛白之所以能常常相处的原因。原来,她拥有的一切,包括与薛白能相识相知,都是阿爷给的。
这是她最近还未能参透的道。
“是啊,我阿爷也快回来了,又得管着我。”颜嫣道:“叫上青岚,我们来推骨牌吧?机会可不多了。”
“好,腾空子,推骨牌也是修道呢……”
正说着,青岚已经赶过来了。
李季兰听得脚步急促,心知青岚肯定不是赶过来打骨牌的,不由猜想莫非是薛白回来了。
她忍不住踮起脚尖,往院外看去,一双桃花眼中相思之意更浓。
“娘子。”青岚万福道:“玉真公主派人来接,要立即带腾空子回王屋山。”
“出何事了?”
“未说,来接腾空子的人已在大堂。”
李季兰不由问道:“那我呢?”
“也请季兰子立即回去。”
李腾空心中疑惑,唯谨遵师命,与李季兰匆匆赶回了玉真观。
那边,颜嫣等她们离开了,方才青岚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好像是,腾空子家里许多人被拘审了。”
~~
玉真观。
这次,玉真公主是临时决定回王屋山的,行李也只是匆匆拾掇,待李腾空、李季兰赶回来,玉真公主便吩咐队伍出发。
李腾空相询发生了什么,玉真公主只说她在长安烦了,一刻也不想多待。
以往去王屋山,都是从春明门出城,今日队伍却是拐到朱雀大街,一路往南走。
玉真公主骑在马上,神色平淡,心里却在想着朝堂上的纷争,杨国忠果然还是不可能放过李林甫。
这是早几年就可以预料之事,玉真公主也不觉得李家无辜,她唯一打算保下的只有李腾空一人。此番离开长安,李腾空该是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便当是让李腾空最后再看看长安的繁华,很快,明德门已然在望。
偏偏因为李腾空与李季兰今日跑到薛宅,耽误了许多时间。就在队伍即将出城之际,后方有一女子纵马追了过来。
“十七娘!”
李腾空回过头,讶道:“阿姐怎么来了?”
李十一娘骑术高超,策马奔到她面前,满脸都是焦急之色。
“十七,救救家里吧!你向玉真公主求求情可好?”
“阿姐慢些说,出什么事了?”
“啖狗肠,唾壶诬陷阿爷谋反。”李十一娘恨声道:“阿爷生前这些狗才大气都不敢出,如今全跳出来了!”
李腾空并不意外,却还是感到一阵无力。
长久以来,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愣着做什么,快去向公主求情啊。”李十一娘催促道。
李腾空遂转头看向玉真公主,她还未开口,玉真公主已摇了摇头,以最干脆利落的态度道:“你是出家人,不该为这些俗事所扰,随为师走。”
队伍没有停下,依旧在继续前行。
李季兰拉过李腾空的缰绳,小声道:“走吧。”
她们都很清楚,李家的结局,便是连玉真公主也不可能改变。天下人十多年的积怨,必须有一个交代。
就连匆匆赶来的李十一娘其实也没有抱太大的期待,眼看玉真公主坚决不救的态度,也不敢再劝,当即扯过缰绳,准备回去保她与杨齐宣自己的小家了。
李腾空的马匹被李季兰拉着,又往城门走了十余步。
她回头看了一眼,下定了决心,赶马上前,向玉真公主道:“真人,徒儿不孝,得拜别真人了。”
“不必做没用的事,懂吗?”
“徒儿若不能问心无愧,往后修再多的道也是假的。”
玉真公主淡淡扫了李腾空一眼,道:“让你修道,为的是脱开世俗的束缚,不是让你自寻烦恼的。”
她当女冠,为的是享福,岂是为了修道?
偏李腾空是个呆子,道:“徒儿境界太低,解不开俗世束缚。”
“你若去,不会再有回头路。逆贼之女,流放也好、发卖也罢,我不会再出手救。”
“是,徒儿不悔,只辜负了师父一片苦心。”
玉真公主头也不回,径直驱马出了城门。
她算是有情义,但终究是出身皇家,该无情时自能做到无情。
李腾空当即驱马追上李十一娘,问道:“杨国忠诬陷阿爷,可有证据?”
“既然是诬陷,他肯定是要伪造证据。”
“家里情形如何?”
“全部捉拿啦,连十四娘夫妇都没逃过,她夫家还自诩清流。”
“不能去平康坊了,这边……”
那边,李季兰回过神来,连忙也去拜别了玉真公主,调转马头去追李腾空。她骑术却不佳,转眼已见不到李腾空的身影,想了想干脆赶向薛宅。
~~
“吁。”
李十一娘勒马,跟着李腾空在一间大宅前停了下来。
她抬头一看,原来是陈希烈的宅院,不由问道:“你怎知我们近来在与陈希烈合作?”
“听说了一些事。”
李腾空匆匆应了一句,上前叩门,与门房禀明有极重要之事求见。
“稍待。”门房说了一句,自入内去通禀。
李十一娘目光闪动,道:“你从薛白那听说的?陈希烈要与杨国忠争权。”
“猜的。”
李十一娘又道:“杨郎也被捉了,唾壶说是请他过府,其实第一个捉的便是杨郎。”
“该是为了证据。”李腾空道:“姐夫性情懦弱,只怕要成为杨国忠威逼利诱为人证的目标。”
“懦弱?”
李十一娘听了,不太乐意,道:“杨郎可不懦弱,他脾气坏起来坏得很。”
说话间,左相府的门房赶了回来,领着两人匆匆入内,一路拐进了一间花厅。
等了不多时,陈希烈慢悠悠地过来。
他近来事务愈少,每日不到中午便下衙还家,此时连官袍都已换了。
“两位李家小娘子,今日如何到老夫府上呐?”
“左相难道不知我家出了何事吗?”李十一娘嘴快,径直道:“若消息这般不灵通,还如何与唾壶夺权。”
陈希烈连连摇手,叹息不已。
李十一娘无奈,只好把杨国忠要诬陷李林甫之事说了。
陈希烈听罢,面露忧虑,抚着长须,叹道:“恩将仇报啊,若要还太尉清白,得禀明圣人,杨国忠是诬告……你们确定太尉与李献忠没有共谋吗?”
因李林甫死后追赠“太尉”,故而陈希烈如此称呼,显得十分恭谨。
被他这么一问,李十一娘反而不确定起来。
她也知道李林甫一向是害怕李亨登基,密令一些边镇节度使暗中准备武力阻止是有的,与安禄山便有共谋,但与阿布思是否有共谋,说实话她不知道。
陈希烈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神色变化,再次试探性地追问道:“不会是……有吧?”
“没有!”李十一娘嚷道。
“那就好。”陈希烈道,“只是,小娘子们不妨想想,有没有什么需要湮没的证据……”
他话音未落,李腾空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把李十一娘拉到身后,道:“左相,你若也要对付我阿爷。往后还有何凭借能与杨国忠争权?”
“你说什么?”李十一娘讶道:“他?他也要对付阿爷?”
陈希烈苦笑着,竟是没有否认,他长叹一口气,道:“没办法,太尉一生行事太过不留情面,眼下是众怒难消,在此事上,我也只能与杨国忠站在一起。”
“左相糊涂了不成?”李腾空道:“世人有恨阿爷者,也必有追随阿爷者,此番正是疾风知劲草,可让左相拉拢一部分人心的机会……”
“错了,老夫不是劲草。”陈希烈打断道,“老夫行事,讲究顺大势而为。”
“呸!”
李十一娘大怒,一口啐陈希烈脚下。
“老软骨头,你这般唯唯诺诺,一辈子只配给人提鞋,老娘瞎了眼才与你谋事。”
陈希烈也不恼怒,摇着头,叹息道:“十一娘有句话没说错,你是瞎了眼,寻了那般一个夫婿。事已至此,不可挽回了啊。”
“你什么意思?”
“晚了。”陈希烈道:“你们来晚了,杨国忠已经人证物证俱全了。”
李腾空讶然,问道:“什么物证?”
“老夫是软骨头,可安禄山是软骨头吗?此番,连安禄山也与杨国忠合作了,所有人都放下成见对付太尉,太尉这真是人人喊打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