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越久之前遗留下来的刑事案件,搜集人证、物证的困难越大,由相关人员的口供中获取有效信息,或者让嫌犯主动承认犯罪行为,成了侦破案件的重要办法。
“你和王乾山离婚后,这么多年以来,有没有联系过?”
马弘文的这个问题看起来有点儿莫名其妙,甚至有点儿八卦。
但张秀文充分领略了马弘文的精敏强势,丝毫没有此感。在她看来,这个毫不起眼的小眼睛矮胖子,就像一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惯会钝刀子割肉,而且尽挑痛觉神经敏感的地方。
“没有。”张秀文正襟危坐,言简意赅。
“王乾山和王元鹅之间,会不会有联系?”
“我……不知道。”
“王元鹅彻底断了你的经济来源,这事,王乾山会不会知道?”
“我不清楚。”
马弘文沉思片刻,又问:“王元鹅到底是谁?”
张秀文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王元鹅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
张秀文十分错愕:“不是我公公婆婆么?”
马弘文又陷入沉默。从张秀文的表现来看,她应当不知道王元鹅同王文辉夫妇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马弘文突然话锋又转:“我刚才提及红色连衣裙,你为什么要主动向我说明,李倩喜欢穿红裙?”
“这有什么问题?那个小三,一直让我记忆犹新。你提起红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张秀文的回答仍然无可挑剔。
“可我仅是问你对王元鹅的看法,你为什么要将王乾山也牵扯进来?”
张秀文毫不掩饰地一翻白眼:“警察同志,您是不是太多疑了?他们是两兄弟,您问我对王元鹅的看法,我立即联想到王乾山,然后将他们拿出来作对比,这有什么不正常?”
马弘文敢于怀疑一切,并且具备缜密细致的逻辑分析和推理能力,但这样的秉性和能力犹如一把双刃剑,让他在侦破案件上犹如神助的同时,也让他在很多时候显得“疑神疑鬼”。
张秀文一语中的,无意间说对了这么一个事实。她不知道的是,背后很多烂嘴巴给马弘文起了个外号叫“马多疑”。
马弘文的多疑,延伸到家庭生活上就成了“猜疑”。别的夫妻间的猜疑,多半是源于自身不自信、自卑,多是一种心理疾病。马弘文却纯粹是“职业病”时刻发作使然。
由于一心扑在工作上,马弘文结婚生子较晚。四十出头时,儿子才三四岁。
一天,儿子无意间问了一句:“为什么爸爸妈妈都是单眼皮,我是双眼皮?”
马弘文随口敷衍几句,很快就反应过来:
如果父母双方都是单眼皮,则孩子一般也应该是单眼皮。但也事无绝对,从生物学来讲,还存在隔代遗传、隐性遗传的可能性。因此,都是单眼皮的夫妻,也有可能生出双眼皮宝宝。
问题在于,马弘文的父母也都是单眼皮。岳父岳母当中,有没有谁是双眼皮就成了关键。
马弘文的岳父岳母早年间出了车祸都已双双离世,留下一对女儿,也就是马弘文的配偶和小姨子,都由岳父的亲哥哥扶养。
伯父一看到弟弟、弟媳的遗照就忍不住唉声叹气,伯母又嫌弃家里摆着一对横死的年青夫妇的遗照太凶煞、晦气。
于是,伯母就偷偷将遗照藏了起来。
后来,伯父伯母搬了几趟家,马弘文岳父岳母的遗照在这一过程中稀里糊涂就被弄丢了。
故此,想从岳父岳母的遗照中辨别出他们当中有无双眼皮的目的已无法达成。
直接开口问老婆,岳父岳母有没有谁是双眼皮,倒也不失为解决问题的有效途径。
偏偏马弘文的“多疑症”这个时候再度发作:万一老婆真在自己头上种了草,又猜到他的问话目的,不说实话,他还是得做冤大头啊。
那个时候,亲子鉴定这项技术还远远没有普及。
于是,“稳妥”起见,马弘文决定瞒着老婆,开展“秘密调查”。
恰巧,马弘文的小姨子来他家里暂住。
小姨子还没有结婚,由于在他家附近的美容医院刚刚做完割双眼皮手术,一个人单住难免会行动、生活不便,所以才有此一行。
小姨子如果是双眼皮,那么岳父岳母当中有双眼皮的可能性较大。
马弘文原本对于小姨子到底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着实没什么记忆。
小姨子的这个手术,让马弘文确定她原本也是单眼皮,岳父岳母到底有没有双眼皮又成了一个极大的疑问,并且似乎都是单眼皮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马弘文决定就从小姨子身上下手。
直接和小姨子说出自己的怀疑,问她知不知道姐姐在这方面的“秘密”,诸如此类的沟通,当然不是最好的办法,她们是亲姐妹,小姨子的胳膊肘肯定不会往外拐,搞不好还会“打草惊蛇”。
所以,马弘文决定寻找时机,拐弯抹角地问问小姨子,岳父岳母当中谁是双眼皮。
小姨子平时有点儿稀里糊涂,脑瓜子远远没有她姐姐清醒,仅问岳父岳母有无双眼皮的事,不管她知不知道姐姐的“秘密”,都不会联想到儿子身上去。
但“岳父岳母当中,有没有双眼皮”这样的疑问,必须在相对轻松,或者在闲聊到这方面的话题时,才适合拿出来提问。不然,会显得突兀,让人莫名其妙,并且相当没有礼貌。
于是,平时在小姨子面前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马弘文又认为应当转变风格,多和小姨子沟通、交流,尽量闲聊一些轻快的话题,然后在此过程中“不经意地”提出那一疑问。
反正小姨子在他家得住个十几二十天,马弘文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改变自己的形象,然后寻机提问。
在马弘文看来,他这是在“麻痹对方”,也是在“打感情牌”。
结果,这张“感情牌”很快就打出了问题。
小姨子在姐姐家住了没几天就说要回去。姐姐莫名其妙,说你眼睛都还没消肿,又不能进水,一个人在家能方便?
小姨子扭扭捏捏,只说在你家更不方便,然后坚持要回去。
姐姐一听妹妹这话里有话,就继续问,在我家怎么不方便?
小姨子又扭捏半天,说,姐夫……对我太热情,我不习惯。
姐姐说,你这眼睛才做完手术,姐夫关心你,反而让你不方便?
既然捅破这层纸,小姨子干脆一捅到底。说,姐,你没发现姐夫突然变得很奇怪吗?她以前在我面前从来都是摆着一张臭脸,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这几天下班一回家就对我笑眯眯的,还老和我开玩笑,但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你,你没发现吗?
姐姐一听,再仔细一想,好像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小姨子继续说,有几次,他好像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但又很难为情的样子。姐,姐夫虽然又矮又胖,眼睛还小,但他干工作很敬业,还抓了很多坏人,我才会崇拜他,可这仅仅只是崇拜,他该不会对我有什么误会了吧?
好你个马弘文,平时看起来人模狗样,装模作样,没想到心思会这么龌龊。更过分的是,居然还想吃窝边草。你要是在外头偷偷摸摸,没被老娘发现,老娘也认命。现在居然敢在老娘眼皮子底下,打小姨子的主意?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天,马弘文下班后,没见到小姨子,只见到黑着一张脸的老婆,还有她这一番声色俱厉的质问。
马弘文无奈,只能道明原委。
他老婆一听,更加火大。
你马弘文一天到晚在家啥都不干,老娘白天上班,晚上回家洗衣做饭带孩子,深更半夜还得遭你折腾,你他娘的现在居然怀疑老娘偷人。好,老娘承认偷人,孩子不是你的。满意了?
马弘文连哄带骗,眼看一场误会即将化解,结果该死的“职业病”又发作,嘀咕了半句,没有哪个嫌犯会抢着承认自己犯罪……
马夫人一听,脸都气绿了。搞了半天,你个死胖子还是把老娘当成犯人在对付?
马弘文赶紧否认,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却说,不是犯人,是嫌犯……
去你娘的,日子没法过了,离婚!
事后,向娟费尽唾沫,总算将马夫人劝到回心转意。
但向娟素有“刑警支队小喇叭”之称,什么事情只要她知道,就代表全支队很快都会知道。
马弘文的这个八卦,瞬间就在支队传得人尽皆知。“马多疑”的绰号也由此而来。
张秀文一句话将马弘文怼得灰头土脸,无言以对。
马弘文却不愠不恼,正琢磨该如何“下口”,却响起敲门声。
马弘文应了一声“进”,段明推开门,把头探进来,将手里拽着的一摞资料晃了晃。
马弘文会意,起身走出审讯室。他知道,段明应该又有新的发现。
不知不觉,这场极为考验双方心智、脑力的审讯已经进行了将近两个小时。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