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恪让人打开城门,赶着小驴车,冲了出去。
他已经等不及了。
反正东胡人已经被打的士气低迷,无以为继,赶紧趁乱杀一波,扩大战果。
现在多杀一个敌军,后面西平县就会更容易一些。
而且归义军的士卒们,仅仅满足于守城是不行的。
痛打落水狗,是所有汉军必须要掌握的技能。
城门大开,露出门洞之下的驴车。
斜阳映照下拉长的影子,直接穿过了城下的数千东胡将士。
狂奔中的刘恪,棋盘连飞,小巧精致的棋盘,在他手中,却是中之必死的杀人利器。
但凡命中,便有东胡士卒连连倒地。
刘恪单驴入汝南,棋盘储备不够。
因而,打到现在,手里的棋盘,都是从西平县中世家豪族家中取用的。
门板都给你拿了,拿几个小棋盘,能算得上什么大事?
既然是世家豪族之物,多半没有便宜物件。
所以,更离谱的场景就发生了。
随着一个个棋盘抛出,驴车速度愈来愈快。
迎击的东胡人,在臧礼的调度下,以最快速度收拢阵型,组成盾阵。
一手持刀,一手举盾。
这样的圆阵,用来对付孤身冲阵的猛将,最是管用。
哪怕是如同典褚一般的猛男,也难以找着突破口。
一个不甚,还容易陷入层层包围之中,难以脱身。
可惜面对刘恪,并没有什么用。
毕竟经过刚才的留客桩大摆锤,东胡士卒的士气,已经跌落谷底。
能正儿八经成阵的,仅有少部分人。
其他那些孤零零不成阵,甚至都有些怯战,想要跑路的东胡士卒,才是刘恪的目标。
柿子要逮着软的捏!
刘恪的武力值还是没能刷多高,但因为天命在,拿着棋盘矛,还是能耍些精妙把式。
只见他的棋盘矛,抬手之间,便挑出了一个极为诡异的角度。
就擦着前方两名东胡士卒的长矛,几乎紧贴着缝隙的瞬间,点在了一个东胡士卒脑袋上。
轻轻一点,看起来仿佛都没用什么力气。
但那东胡士卒的脑门,却如同被重物砸击,沉重身躯,直挺挺倒了下去。
有机敏的东胡士卒,想要趁此良机,将手中长矛捅出,逼停驴车。
只见得,两支长矛同时捅来,骤然间挂着风声,迅猛无比,同时砸落。
可刘恪的驴车驾驶技术,已经是跨越时代的级别了,骤然间一个加速,再借上一个漂移。
甚至一边漂移还能一边继续加速。
下一刻,驴车便如风一般,直接急速掠过。
快,简直太快了。
乃至于更多的东胡士卒,都还没反应过来,愣是被他绕了出去。
而那两支长矛,却只能捅了个空。
高速驴车之中,精妙点中东胡士卒的棋盘矛,不沾半点血迹,却杀戮无数。
加之时不时飞出的棋盘,更是神鬼难挡。
你结成阵了又怎么样?
我绕着你的阵型走,就在外围游走杀散兵!
本来这些不成阵的散兵,就是最容易对付的。
再这么一番穷追猛打之下,直接彻底丧胆!
刘恪现在也就比较害怕齐射,但溃军根本不存在齐射这个东西。
至于偶尔的流矢,靠着的天命,也能堪堪解决。
“撤军,撤军!!”
臧礼快速下达着命令,让亲信疯狂摇动令旗,打出旗号,想要撤走。
脚步声、兵刃的撞击声、喊声交织在一起。
东胡士卒相互之间压挤着,一时之间,原本的阵型,被完全打乱。
曾经威风的大旗,现在只是随风摇摆。
旗号是打出来了,但显得格外无力。
“走哪条路?”
“向哪里撤?”
东胡将士面露恐慌,四下张望,想要寻找一个能指挥他们的人。
但很多上级士官或已战死,或已逃窜。
那些还能找到自己所属上级的士卒,勉强能急匆匆地,形成一个小队伍。
但更多的,还是如无头苍蝇般的士卒。
就像附近林间同时被惊起的鸟群,四散而逃。
大路已经被挤得满满当当,士卒们推搡着,想要尽快逃离。
但在这种混乱中,更多的东胡士卒跌落道旁,摔倒在地。
虽说只是摔倒而已,还是倒在比较宽阔的道旁。
纵然后头还有人被推搡过来,倒在地上的士卒,也能及时站起身来,以免被踩踏。
可他们心中更多的是崩溃。
就说不要攻城吧,好好的围城多好,何必去攻城?
给人家留客桩当靶子打
不对,是当成鱼钓!
这时候,就可以看出,臧礼虽然能力不错,有些统兵之能。
但在撤军方面,还是欠缺了一些火候。
不仅没有在士气大跌的第一时间下令撤军,而且慌乱之中,也没有下达具体的撤军方式。
而且那些溃逃的东胡人心里,竟是升起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要真是那常败将军李景绩带领他们就好了。
反正同样是打不过吃败仗,李景绩起码能带着他们一起跑路啊!
“愿降,愿降!!”
投降声四起,最尾端的臧礼见此,索性也跟着一起投了。
得,发挥苦肉的作用吧。
如果后续归义军势头良好,蒲前光的四万多兵马无可奈何,甚至大败一场。
那他就真投了。
刘恪一个人就成功收降了数千东胡人,将守城战打到这般大胜,放到史书上,也不多见。
只是东胡人投降,还需多加慎重对待。
种轩自引一骑而来,悄声道:
“陛下,如今我军身处于蒲前部腹地,和荆州的东胡人不同。”
“这些东胡人是兵败溃散之下,被迫投降,并不一定真心臣服。”
“若是再有反复,发动叛乱,西平县有危啊!”
刘恪颔首,种轩说的不错。
现在他们能面对近万的东胡人,做到固守,那么面对数万的蒲前光主力大军,说不定也有一战之力。
而收编了这些东胡人,要是这些东胡人是真心投降倒好,若是突然反水,西平县容易被人从内部攻破。
即便不反水,只是有内鬼暗探,将城中的布防情况,透露出去,他们也不好守城。
刘恪点头道:
“正如种卿所说,归义军不过是孤军一支,前景可忧,这些东胡将士,很难真心为你我效力。”
“但若是能成功收编,这些人都是可战之兵,而且其中并非全是东胡人,还有着大量汉人。”
“这些,都是可以信任的。”
种轩的想法确实没错。
但对于一支敌境中的孤军来说,用降兵补员,弥补兵力不足,也是很正常的做法。
种轩也清楚,思索一二,还是劝说道:
“陛下,末将不是说信不过他们,只是其中泥沙俱下,真心之人,二心之人,难以辨别。”
“蒲前光纵然率大军来此,可如今又有陛下坐镇,轻松迫降东胡先锋兵马,断然不会轻易攻城。”
“为今之计,只能固守西平县,等待援军。”
“此时收降这些东胡士卒,无外乎徒增变数,还请陛下三思。”
刘恪斟酌一番,种轩就是怕东胡降卒反复无常,从而引发内乱。
但他是喜欢二五仔的。
毕竟二五仔能激活吕奉父,这个乱军之中开无双的猛男,贼好使。
而且他其实也有分辨二五仔的办法。
只是之前收编的大批东胡士卒,例如魏成宪所部、休屠弼所部,都是献城有功,带着功劳来的。
不方便用。
“将他们先投入大牢。”
不能高估这些东胡降卒的道德底线,说不定其中有些人,连家人都敢背叛。
但这个天命带给刘恪的,自然而然的一种亲切感,只是附赠。
重点在于,让他有了对“家人们”的了解。
了解这些东胡降卒的性情之后,很容易就挑选出其中有可能反复的狗东西。
即便有少许看漏了的,最多也只能传递消息,不可能率众叛乱。
相较于剩下那些真心投降,能够补充战斗力的生力军,简直血赚。
只是种轩的眉头依然紧皱,不解道:
“西平县的大牢,装不下这么多人啊!”
臧礼带来攻城的兵马,足有七八千人。
算上战死的,溃逃的,剩下来投降的,也有三千人。
西平县这种小县城的牢狱,满打满算,也就装个几百人。
又不是交趾里头那座特意修筑,名为牢狱实则为屯兵之所的大牢。
再怎么挤一挤,也装不下三千人。
“那就分批次,今天你蹲,明天他蹲,轮流来。”
刘恪乾纲独断,不容反驳的道:
“种卿不必说了,好生调教,严加看守便是。”
“其中必然有可用之人。”
种轩低头不语,并未回应命令。
刘恪听得没有动静,转头对种轩重复道:
“种卿,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种轩沉默半响,终于还是点头称是:
“是。”
随后着人吩咐道:
“你们一个个搜身,先将兵刃甲胄搜去,再.”
“另外在大牢便划出一个营地,驻守进去,再把他们轮流关押进大牢。”
身边的亲信听得云里雾里。
轮流关押,还有这种方式??
而后刘恪又望向了臧礼。
确实是个可用之人,驻守一州绰绰有余。
难怪作为汉人,能受如此重用。
不过似乎还是因为汉人的身份,遭受了一些不公正的对待。
听说这臧礼,只是回去许昌报了个信,就被蒲前永固抓着撒气,毒打了四十军杖。
现在反水来降,也实属正常。
刘恪想了想,下令道:
“来人,把他拖下去,给我打四十军杖!”
“此人投靠东胡,几折损我千万归义军忠勇之士!”
臧礼:???
“是!”
早有归义军将士摩拳擦掌,匆匆上前。
他们之前和蒲前光交过战,可是在臧礼手上吃过苦头的!
别管什么降不降的,今天先报一报私人恩怨!
就在臧礼仍旧不明所以的时候。
刘恪凑过脑袋,轻声道:
“还请臧将军忍耐一二,受些折辱,也好再复投东胡,充为我军内应。”
臧礼整个人都懵了。
我当东胡人,汗王打我,我当汉人,汉帝打我。
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个什么立场。
到底是东胡那边的,还是大汉这边的??——
几天之后,蒲前光的大军抵达了西平县之下。
但他没敢主动发动进攻,而是在城外寻了个适合之处,安营扎寨。
同时不断收拢着溃兵,想要知道臧礼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七八千兵马攻城,消耗归义军的有生力量。
结果全给你打没了,还直接投降,给人家补充了有生力量?
很快便有人带着四散的溃军来报。
蒲前光见着眼前之人,还有几分面熟,似乎在军中颇有些勇武。
只是如今格外狼狈,头上的辫发完全散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儿,嘴唇发白,好像好些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
“来人,拿些肉羹来!”
蒲前光拍着桌案,强忍着一阵阵的恶臭。
他再怎么嫌弃,也得知道情报啊!
这踏马也太惨了吧,西平县里头是有百万虎狼吗??
喝了肉羹之后,那溃卒才觉得身上有些暖意,见着了蒲前光,便觉得又有了主心骨。
当即鼻涕眼泪扑簌而下,完全止不住:
“将军啊!将军!!!”
蒲前光当即就有些撑不住,你咋跟哭灵似的?
不过他还是好言宽慰道:
“本将就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溃卒咳嗽两声,抹去眼泪,可一个没撑住,又喷出一个鼻涕泡,就炸在了蒲前光身前。
蒲前光也没抹去,反而用干净的衣袖,替这溃卒擦了擦,轻声问道:
“现在好些了吗?”
“呃唔.”
那溃卒连呼两声,终于是平静了下来,道:
“我军大败啊!”
“本是攻城,那刘雉儿竟然还有各式守城器械。”
“尤其是一个超大型的留客桩,不仅能砸人,还能反复使用。”
“上头套着铁索,哐啷一下,就能砸得一群人仰马翻。”
“我军被砸得士气大跌,根本反抗不了。”
“而那刘雉儿又趁着臧将军撤军的时候,悍然杀出,直接将我军杀散。”
“臧将军无奈之下,便带着剩余兵马,投降了!”
蒲前光听着听着,脑门上就冒出了无数问号。
到底是什么留客桩,能砸得人仰马翻之后,还能重复利用的?
不过想到汉帝天生神力,勇武无双,百般思索之下,还是接受了。
这可比雷霆天降、江河涨水,要合理的多。
“行,你下去吧。”
蒲前光稍微平复了一番心态,便让溃卒离去了。
他手中五万兵马,去掉分给臧礼的八千人,仍有四万多。
此消彼长之下,西平县内的守军可能约莫在一万五上下。
但数字不是这么算的。
汝南是蒲前部治理多年的地方,随便调集一些郡兵,进行重整,兵员压根不缺。
而西平县中的东胡降军,哪怕其中有不少汉人出身的士卒,那刘雉儿也未必会相信。
更何况,臧礼本就是老早之前,就安排好的苦肉内鬼。
这时候投降,还真是个好机会。
这种反守为攻的战绩,放在史书上也是罕有,在这样的惨败之下,臧礼的投降,几乎不会引人怀疑。
而且还附赠了八千东胡将士。
可以说,是在用这八千东胡将士的性命,来让臧礼取信于那刘雉儿。
代价极大。
但很显然,收获也是极大的。
蒲前光赶忙召来一个身手敏捷的亲信暗探,吩咐道:
“你潜入城中,与臧将军接触一二,看看西平县此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若是可以,取里应外合之计,你可代我定夺如何行事。”
这个亲信和他有些姻亲关系,且深受恩惠,绝不可能背叛。
而且为人有些脑子,能够依照时局,做出基本的判断。
如果臧礼真能在城中有一番作为,必然是里应外合,攻破西平县,逼迫汉帝出逃的良机。
那么他和全翼,后续在西平县四周布下的天罗地网,就可以发挥作用了。
“是。”
夜幕降临后,西平县内外都安静下来。
城中的归义军士卒,面对东胡大军,肯定是不敢主动出击的。
而那边的东胡大军,也不知西平县虚实,没有在夜里骚扰。
双方很是和谐的过了一阵。
全城黑漆漆一片,只剩下巡夜哨卒的灯笼,在各处坊市巡走。
城东北角是大牢所在的地方,有大量东胡降卒。
臧礼的临时住处,也在这边。
只不过因为是将军,所以待遇稍微好一些。
找了处没人住的府邸,让他住了进去。
同样,臧礼也不用去蹲大牢,平日里四处走动,也不怎么受限。
一个黑影摸了出来。
有个巡逻的士卒,好像注意到了什么,轻喝了一声。
但很快那身影就不见了,而后传来了一阵老鼠叫。
“老鼠吗?”
巡逻的士卒挠了挠头,并未多加在意。
等他一离开,黑影又冒了出来,四处探着,很是专业。
脚下的厚底鞋,让他的脚步声很轻。
看其熟络的模样,显然对这些坊市解构,格外很熟悉。
时不时,还会跟踪起那些巡夜的士卒,听着他们的交谈声,获取更多的信息。
没多久,这黑影就确定了臧礼的所在。
他在一个巷子口停了下来,巷口对面是一个挂着灯笼的院子,此时大门紧闭,显得有些阴森。
微弱的灯笼光映着他的脸,此人正是蒲前光派出的亲信暗探。
他看着紧闭的大门,露出一丝阴阴的笑意。
不一会儿,他便偷偷潜了进去,摸到在鲲烛前愣神深思的臧礼身后。
“臧大哥。”
臧礼被吓了一跳,差点喊出声来。
那暗探低声道:
“是我。”
臧礼回头一望,见着来人。
此人原本是跟他一起在泰山当流寇的盗匪。
尤其擅长偷鸡摸狗,身子格外轻便,轻松一跃就能上梁。
他被收编之后,这个暗探也跟着一同投靠了蒲前部。
后来被蒲前光发掘,引以为心腹,平日里就干着这些暗地里的黑活儿。
臧礼见到这暗探,便知晓其来意,立即起身,关上了窗户,拉上帘帐,同时低声道:
“现在西平县中有些动荡,只是我并无确认消息的办法。”
“在确定之前,不好给蒲前光将军传递信息,而且附近巡夜的士卒格外之多,我也不太方便。”
与此同时,臧礼却在纸上写起了字。
暗探眼神不断闪动,在桌案上的纸张上转来转去:
“只有这些?”
“怕是还不够。”
“我听说刘雉儿收降了大量我军士卒,臧大哥有没有把握让他们发起叛乱?”
“这样配合蒲前将军的大军攻城,里应外合,轻松便可拿下西平县。”
虽说不少人的想法,都是围困西平县。
但这员暗探,知道蒲前光的一些计划,又在看了臧礼提供的情报后,心中便有一些较为勇敢的想法。
臧礼继续写写画画,其实他现在已经完全投汉了。
从那些投降的东胡士卒中,就可以看出,汉帝极有识人之明,一眼便能看出其人心性品质。
已经有不少蹲过大牢的降卒,被割了脑袋。
臧礼亲自去看过。
他作为东胡的将军,自然知道,其中一部分是蒲前部的死忠。
有一些,甚至直接就是蒲前部的族人,或是和蒲前部贵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些人,自然不会真心投靠。
至于另外的一些,没有太多征兆,平日也是看着也平平,抗汉意志不强的降卒。
臧礼原本还以为,这部分人,汉帝只是宁可错杀,不肯放过。
而感到有些心寒。
没想到稍加拷打之后,还真踏马是一心为了东胡的忠勇之士。
死得好啊!
在这般的洞悉人心之下,降卒已经被收编了个七七八八。
里头根本没几个死忠。
他臧礼如果想要做什么,根本成不了事。
甚至臧礼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只怕都被汉帝监控着。
对他心里的什么想法,了若指掌。
所以臧礼现在也很干脆。
爷投汉了!
就算之后汉帝真要派他回到东胡军中,做谍中谍,他也认了。
他就是汉人,他就是汉臣,不改了!
不是他不忠于蒲前永固,对不起蒲前永固的知遇之恩。
实在是双方能力有差距啊!
他这要不完全忠于汉室,只怕第二天就被看穿了,哪有什么苦肉计,完全是送上门的下饭菜!
所以臧礼现在,也是一心为大汉做事,不断忽悠着暗探。
他很清楚,西平县其实最怕的是围城,毕竟屯粮有限。
如果能让蒲前光率领大军来攻,反倒才能乱中取胜,有一定机会。
再不济,城破了还能跑嘛!
臧礼特意留意过,汉帝的驴车,是可以载人。
自己跟着驴车一起溜,哪怕东胡大军层层包围,也是能够跑掉的。
因而,这位暗探无比英勇的想法,正和了他的利益。
暗探仍旧觉得臧礼是自己人,于是继续大着胆子道:
“现在那刘雉儿的注意力,应该都在城外的大军上。”
“城内的降卒,无论是为了生路,还是考虑自己的出身,都应该有不少意动之人。”
“只需要臧大哥抓住机会,振臂一呼,便能里应外合起事。”
臧礼点了点头。
那些三心二意的,确实挺多。
所以最近蹲完大牢之后被噶掉的,也挺多。
不过他没有急着表态,而是特意退让一步,面露忧色道:
“可他们都被收缴了兵刃,几乎没有战斗力啊!”
暗探却道:
“何需如此麻烦!”
“那些归义军士卒,都是农人,能有几分战阵经验?”
“而且我军一旦大举攻城,那些甲胄齐全的士卒,必然会登上城头抵抗。”
“余下留在城中的,又还剩多少人?甲胄齐全,精干勇武的,又有几人?”
“虽说都是些降卒,但也是经历了正规训练的将士。”
“有臧大哥带领,必然能成事。”
臧礼不得不承认,暗探的分析能力很不错。
乃至于王略提前施展的苦肉计,也不错。
如果他真的一心归属于蒲前部,这么一来,很容易成事。
里应外合之下,西平县十有八九就被攻破了,汉帝只能被驱赶出汝南,驾着驴车跑路。
可惜,你臧大哥已经是彻彻底底的汉臣了。
跟着汉帝多好啊,现在及时投靠,指不定还能混个复国之功呢!
不过臧礼仍旧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表露的太明显,继续诱导道:
“可时间不好确定。”
“虽然我已经投降,但汉帝仍旧心有疑虑,毕竟之前已经经历过魏成宪反复。”
“我能知道的情报有限,只靠你从中联络,必然会有延迟,很难里应外合之下,同时发难。”
暗探冷峻的脸上泛起微笑,道:
“这又有何难,若是要里应外合,时间就不能拖太久。”
“拖的越久,臧大哥和其他将士们暴露的可能性,便越大。”
“蒲前将军也是这么个想法,如果要攻,便尽快,时日必然在三日之内。”
“三日之内,最早就是明天,若是看见西南方向有三丛烽火,便是我军全力攻城。”
“臧大哥可立即行动。”
臧礼面露犹豫之色,道:
“你可以代蒲前将军决定吗?”
“毕竟只是围城的话.”
暗探露出坚定的神色:
“蒲前将军已让我全权决定,此事应当不难。”
“再说了,臧将军看见了烽火再行动,平日里隐着便是。”
“纵然蒲前将军决定按兵不动,臧将军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干咱们这行的,不能光靠消息,还要在分析的同时,随机应变。”
“现在我的判断,便是里应外合,必然有机可乘。”
“只要臧将军和那些降卒能有一番作为,那以城内归义军兵力,绝对不足以抵挡我部大军。”
臧礼做出一副极为谨慎的模样,思虑再三,才应道:
“好。”
暗探望了臧礼一眼,眼中满是兴奋之色。
这事儿要能成,他可得居头功!
能以这种内应方式破城,还是破的由那刘雉儿驻守的城池,可不一般啊!
他稳了一手激动的情绪,淡淡道:
“我这就去告知蒲前将军,臧大哥万万要保护好自己!”
臧礼等着暗探离去,又陷入了沉思,想着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将这件事告诉给皇帝。
其实他反水,对战局的影响,也不算太大。
不过肯定能在蒲前光发动总攻的时候,做出一定防备,再暗算一手。
比如那至今让他存有心理阴影的留客桩。
那么个庞然大物,趁着蒲前光大军来攻的时候,直接施展开来。
能造成多大杀伤?!
对城内的各种资源,也有一定的调配作用。
能将有限的守城资源,用在最关键的时候。
“这也算是一番功绩吧?”
铁了心投靠汉室之后,臧礼也在考虑着怎么建功立业。
至于转过头来直接对付东胡人,对旧主下手。
他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作为前泰山贼寇,道德底线是很低的。
再说了,那四十军杖他也是实打实忍下了,屁股现在都还在隐隐作痛呢!
什么,你说汉帝也让人打了他四十军杖?
那打的没问题啊!
打的好啊!
他之前投靠东胡,为蒲前部做事,就是该打!
“臧将军做的不错。”
忽然又从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臧礼猛然从深思中回过神来。
暗探还没走?
却见得刘恪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作为一个合格的大孝子,刘恪对桓帝的天命,也是有一定应用的。
反正他治理西平县不如吕奉父,练兵也不如种轩。
躺着也不是个事儿,就索性挨家挨户串串门。
万一从哪家哪户搜罗到了私通东胡人的书信,这不就又能抄家了么!
西平县就又多了一批存粮,甚至还有金银可以打造勋章,犒赏将士。
半路上发现了那个东胡暗探,他就一路跟着,一直到了臧礼府中。
就是那暗探的技术,着实不咋地,一直没发现他。
“陛、陛下.”
臧礼下意识的就想将桌案上的纸张收起,毕竟上面确实有一些布防信息,他写出来用以迷惑暗探。
虽说不知道皇帝怎么会突然出现,但如果一个解释不清,被皇帝误会了,事情可就大条了。
他可是实实在在的大汉忠良啊!
“都说了你做的很不错了。”
刘恪也是很诧异,本以为臧礼是诈降,没想到真降了。
看来大汉还是很得人心的,而且如果蒲前光主动来攻,确实能给当前的微妙局势,带来一定的转折。
“陛下.”
臧礼还想说什么,却被刘恪突然发难,抄起烛台砸在脑门。
刘恪的白板武力值着实不太行,偷袭的一敲之下,只是让臧礼有些迷糊。
第二下,才将之敲晕。
他熟练的将臧礼捆好,塞到榻下,又将桌案上的几张纸收好,准备找机会拿给吕奉父看看。
说实话,他当梁上君子,馋世家豪族的金银,只是一部分原因。
更多是想关注一下,被打完军杖之后的臧礼,会如何行事。
如果臧礼是诈降,就能激活吕奉父了,吕夫子揍起二五仔来,着实爽利。
可惜臧礼是真降,那没办法,只能暂且苦一苦臧礼,忽悠一番吕奉父了。
次日,城头。
“陛,陛下,这有点不妥吧?”
种轩战战兢兢地说。
“不妥?哪里不妥?”
刘恪还是一如既往的在城头设宴,侍者小童忙不迭的送上酒肉。
一席酒宴就能保得一段城墙不失,简直太划算了。
而且格外激励士气。
两军交战,你们的老大在调兵遣将,我们的老大在吃肉喝酒,高下立判!
刘恪端着酒爵,抿了一小口道:
“之前收降他们时,你不是还不愿意嘛?”
“现在砍了,挂墙上,你又觉得不妥?”
种轩探出脑袋,望了眼城墙。
现在西平县城墙上,挂了好些个东胡降卒的尸体。
还都被扒了甲胄。
毕竟城中缺甲胄,这可都是能二次利用的珍品。
一个个尸体,全都一身单衣。
有的就像旗帜一样,竖在城头上,有的则是剩个脑袋,在城墙外悬着。
东胡人的辫发有一点好处,挂起来容易。
辫发散开,栓个砖头一搭,别提多稳当了。
这在刘恪当年唱的里,可是东胡大可汗的待遇。
“可汗如太阳,高高挂天上。”
乞颜思烈最后都没享受到,便宜了他们。
这是种轩着实没想到的。
你要收编就全收了,你要砍人就全砍了。
哪能砍一半收一半?
哪能分得清楚?
这么砍,这么挂,只会让那些还活着的降卒,感到心寒啊!
都投降了你还杀?
而且现在城中的东胡降卒,是有着领袖的。
臧礼完全可以带领他们。
不过话说回来,这的确挺爽的。
而且大多数归义军将士,也这么认为。
他们这些农人专业的士卒,真就吃这一套,纯纯的乱杀。
东胡人欺负人,那就杀。
东胡人打他们,那就杀。
可不会想太多。
刘恪端坐在席间,叉着腿没个正形,大大咧咧的喝着酒,看着城头上的风景,若无其事地说道:
“小事而已。”
“城中那些降卒,朕都观察过,留下的全是忠心之人。”
“虽说不一定能立马上战场,但绝对不会反水。”
“这些仍旧心怀贰心的,该杀的,自然是杀了,不该杀的,真心投降的,自然也得留。”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朕从来都分得清。”
呃,这么理直气壮的?
种轩无语,也不知道皇帝哪里的自信,当真不会出事么?
不过两君臣并没有继续对话,因为远处出现了东胡人的身影。
蒲前光率部来攻了。
种轩皱了皱眉,现在降卒让城中有些混乱,着实不是个好的对敌良机。
不过东胡人已经来攻,也没有办法,他只能谏言道:
“还请陛下仍是如之前一般,让吕主薄在城中讲学,同时照顾一番那些降卒。”
“城中决不能出事,如若不然,东胡人里应外合,西平县只怕有失!”
“嗯。”
刘恪轻哼一声,摆了摆手:
“朕知道了,你去布防吧。”
随后他就唤来一员小卒,将臧礼昨夜的写写画画,递了出去:
“你将这些东西交给吕主薄,就说臧礼叛逃了。”
“是”
那小卒也是云里雾里,只能按吩咐做事,去往县衙之中。
不一会儿,蒲前光就率部来攻城。
他在得了暗探的情报之后,就立即准备动兵。
当然,以他的能耐,也不会轻易因为臧礼的一面之词,而动兵。
尽管臧礼的行事动作很真实,暗探也足够信得过。
蒲前光仍旧留了一些心眼。
直到看到城头上挂着一堆堆尸身、脑袋。
蒲前光才决定准备攻城,同时给臧礼制造机会。
毕竟事态已经很明显了,那刘雉儿虽然收降了大量东胡降卒,但并没有给与应有的信任。
反而大开杀戒。
这才多久?
距离这些人投降,也就几天的时间。
几天的时间,就算日夜观察,甚至加以重刑逼问,又能看出什么呢?
蒲前光认为,汉帝这么一通杀戮,是为了立威,威慑降卒,同时为归义军提一提士气,报报仇。
但毫无疑问,这个做法,有些意气用事了。
有恩无威,失之懦弱,有威无恩,使人疏远。
汉帝这么一通乱杀,威是立下了,但肯定会让降卒离心离德。
即使不敢出声发泄出来,心里也会疏远。
至于臧礼就更不用多说了,他带着人投降,手底下的人却被这么滥杀无辜,只会感到离心离德。
之前蒲前光还隐隐觉得,臧礼有一定可能,会假戏真做,真心归降大汉。
毕竟他本人就是汉人,而且老早前还是个贼寇,贼寇显然是没什么底线的。
而经过这番乱杀之后,蒲前光可以肯定,臧礼是自己人,绝对不会真心投靠汉室。
这番杀戮,只会让臧礼心寒。
暗探昨夜的计议,很有可能成功,甚至会因为这样的离心离德,让更多的降卒,参与到里应外合之中。
除非城墙上挂着的,全是蒲前部死忠。
汉帝全部杀对了。
但这根本不可能。
汉人有一句话说得好,人心隔肚皮!
你当是这些降卒是朝夕相处的家人吗?连睡觉喜欢摆出什么姿势都一清二楚?
两军初一交战,西平县上的守军士卒,便落入了下风。
蒲前光的兵马调度,远强于臧礼。
其手下兵马,也全都是精锐。
还有云梯、冲车这些比之飞梯,强出许多的攻城器械。
而且让刘恪都觉得有些难办。
这蒲前光当真不愧为一员良将,知道避虚就实,没臧礼那么头铁。
他所在那一处开着宴会的城墙,压根就没人来攻。
以至于除非直接将留客桩扔出去,不然都难以有什么发挥。
只能扔着少量的重门板,来威吓一番附近的东胡士卒。
但好在攻城终究是有难度的。
即便占据些许优势,蒲前光也不能直接率部,强行破城。
双方战至黄昏。
蒲前光见着双方士卒已然疲乏,便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立即唤来亲信道:
“你去高处,点燃三丛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