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精于骑射的东胡人,全都不约而同下了马,拿着短弓,步行冲锋。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
从当前的天下局势来看,无论是生擒了汉帝,还是击杀汉帝,都将是不世之功。
如果血缘、出身好一点,说不定能伸手摸一摸,那空悬的左贤王之位。
而族中汗王,说不定也会为了东胡大可汗的位置,直接将其收为义子。
其中利益太大了,懂得都懂。
因而,这些东胡士卒,心里都门儿清。
如果是射箭,固然能将汉帝射杀。
可自己又能够分润几分功劳?
箭矢上也没自己的名字,甚至军中还有不少人同名。
这么一看,最后就算弄死了汉帝,功劳也是上级将领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乱箭之中,别人可以有机会浑水摸鱼,巧夺功勋。
如果拿着弓上去给汉帝勒死了,则截然不同,功劳肯定有自己一份。
岂不见霸王乌江自刎,也是一堆人冲上去分润功劳?
虽说全都拿着弓近战,而放弃了马刀,甚至连箭矢都没有。
但这个逻辑,从根源上,是说得通的。
就是着实有点抽象。
以至于刘恪见着,五百东胡追兵,全都持弓下马准备上来勒死他,都显得有些呆逼。
这个天命,居然和之前的差不多,都带强控嘲讽。
只不过还限定了敌方的攻击手段。
而且相对来说,也更危险一些。
虽说发动条件比较苛刻,但场景更为自由。
驾着驴车的话,敌军说不定都追不上,只能被风筝着跑。
的发动条件,则比较简单。
但跌落御驾,就代表一时间他没有驴车能坐,还得实实在在摔一跤。
如果不是在宴会上,刘恪着实没什么反制手段。
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刘恪虽然让五百东胡追兵,莫名其妙的下马近身来追,但他没有驴车,压根跑不动。
要是真给人一拥而上了,指不定真要被勒死。
不过刘恪是有身法的。
的走位不用吹,直接实操。
而且
如果不讲究脸面,完全抛弃道德底线,这个天命的上限,相当之大。
刘恪敢孤身上岸对付五百人,也是因为有着这么一点点,微末手段。
“我是驴,驴是我,我是驴,驴是我”
这一刻,刘恪的脚步渐渐变得轻快起来,眼神显得有些呆滞,仿佛失了智。
甚至开始发出驴的叫声,脊背也稍稍弯曲,仿佛拉着一辆看不见的车驾。
而他的双手,也开始慢慢地摆动,耳朵仿佛竖了起来,拉长拉长,再拉长。
刘恪后退几步,往河水中望了眼。
在他眼中,河水倒映出的,是一头驴。
这就对了。
不过还在渡河的种轩等人,就没这么抽象了。
人人心中紧张万分,虽说东胡人没有直接乱箭伤人,选择了近战,一拥而上。
以皇帝的勇武,肯定能够撑住好一阵子,让他们渡河再黯然离去,时间上倒是足够了。
但皇帝终究是跌落下马,而且身无甲胄、兵刃,纵然能凭借神力,杀得人仰马翻,最后肯定还是得力竭。
那可是五百人,皇帝未必能一个人杀光。
而后,更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得刘恪不退反进,直愣愣冲进了拥挤的东胡士卒之中。
速度之快,仿佛是一阵旋风。
东胡的将士们,原本准备上前用短弓近战,却没料到,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
一个人,没有马匹,没有甲胄,甚至没有兵刃。
还敢迎着他们五百人冲过来?
纵然他们也没有兵刃,但弓弦说什么也比空手要强吧!
却见刘恪如疾风骤雨一般,冲入人群。
无比灵活地,穿梭在东胡士卒之间,其速度之快,简直超出了众人的想象。
首先是最前头的士卒,直接被冲的个手忙脚乱,难以自制。
有人在惊慌之中,挥舞着手中短弓,但只能误伤自己人。
汉帝的冲势如此之猛,虽然胯下无马,其本人竟胜似一匹神驹。
一个精壮的东胡勇士,尝试扑向刘恪。
被刘恪巧妙的一绕,一个侧转身绕过另一个东胡士卒,于是乎,两个东胡人相撞,直接撞了个结实。
纷纷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尘土飞扬。
又有一个东胡勇士,试图用弓弦将刘恪勒停,结果在刘恪的一顿疯狂乱窜中,他直接被吓得勒住了自己。
中央的东胡小将,意志力还算不错,现在勉强有几分清醒。
见状亲自取来令旗,拼命挥舞着,想要稳定士气。
但刘恪不知怎的,突然冲到他的面前。
那令旗被强风吹得,如同风筝断线,飘然而下。
而一应东胡士卒,看到自家令旗倒下,更加混乱。
一名军中老卒,试图率领几名精锐将士,包围刘恪。
他们手中的短弓,就好像马刀一样。
短弓确实能用来近战,有部分东胡人也是练过的,当成马刀使,也不是不行。
也就是不够锋锐,一时间造不成太大杀伤,但伤害肯定有的。
而且多人合作之下,面对汉帝这种猛男,应该也能凑效吧?
但刘恪仿佛拥有先知般的预感,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绕开,或是用无与伦比的速度,直接溜走。
走位当真不凡,让人想到了那频频七进七出的赵宁,总能出其不意的溜到大将身后。
而那东胡小将,在看到这场景后,弃了令旗,急速地敲打起筒鼓,试图调整队形,整顿军心。
但是,鼓声在时不时发出的驴叫声中,极为混乱,显得无比微弱。
最让东胡将士惊慌的,其实不是汉帝的难以捉摸。
而是汉帝此时的状况。
鬼上身?
神临?
怎么想,都不太对劲。
不像一个人,倒是很畜生。
刘雉儿刘雉儿,喊得多了,难道真就变成鸡了?
面对这毫无防备、没有兵刃在身的刘雉儿,五百东胡将士,似乎毫无办法
一时间,土石飞溅,所有人被这无比诡异的一幕,所震慑,纷纷避让。
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而已,原本气势如虹,自觉抓着了大鱼的五百东胡追兵,被刘恪一个人,彻底冲乱了阵脚。
他仿佛是天驴下凡,不受任何束缚,所向披靡。
而刘恪仿佛感觉到了足够嬉戏,玩儿够了。
它突然停下,高高地扬起头,朝着日出的方向,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叫声。
以至于,堪堪抵达河对岸的汉军将士,也是不由得一愣。
怎么还听见驴叫声了呢?
再等他们极力眺望远岸的时候,就见得他们的皇帝陛下,直接一个驴打滚,落入了河中。
同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游动着。
眨眼间便游到了河心的位置。
而后一个驴跃,凌空而起,身姿优雅,仿佛不受地心引力的影响。
越了数丈,稳稳当当,落在了岸上。
那种从容不迫的态度,简直让人拜服。
刚刚渡河,还在匆匆整理衣甲、兵刃的种轩等人,都看呆了。
方才还无比揪心,恨不得沿岸返回,和皇帝一同杀敌,誓死不做逃兵。
这时候,眼神中只剩下震惊和难以置信。
原本手中紧握的兵器,都不知不觉地松开,有些人甚至口中发出了低沉的惊叹声。
而河对岸的东胡士卒,原本就已经自乱阵脚,这时更是愣在原地。
他们知道汉帝的圣天子之名,也着实领会过其中厉害。
但此刻的场景,却让他们完全不知所措。
很多东胡人,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
他们到底是在追个什么玩意儿啊?
追这种玩意儿,是怎么敢带着五百人就来的啊?
又是一声划破两岸的驴叫声。
刘恪停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脑海中一片清醒,已经驱散了那种奇妙的妄想。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神已经恢复了睿智。
的效果着实强,上限也很高。
但就和之前妄想关二爷显灵一样,着实耗费精力。
刘恪现在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干了一样。
而且身上还有些伤,都是之前在冲阵的时候所受。
毕竟没有甲胄,就算东胡人手里只有短弓,也确实很容易受伤。
就在众人惊愕之余,刘恪一指地上的泥泞:
“泥驴,朕就在对岸,但不知怎的,忽然有一头神驴相助。”
“不仅带着朕冲破了东胡人的追击,还趟入河中,一跃而起,带着朕渡了河。”
“不过既然是泥驴,沾水便无了,端的是可惜啊!”
刘恪当即许诺道:
“我刘恪得神力保佑!若果然复得汉室江山,那时与你重修庙宇、再塑金身也!”
众人听得似是而非。
好像可以接受。
毕竟昭烈帝当年,也有马跃檀溪的神迹。
当今陛下作为大汉天子,汉室正统,泥驴渡河,简直太正常了。
致敬,都是致敬。
“走,快回西平县。”
刘恪也不耽搁,让种轩扶着自己上马,一路赶回西平县。
有城墙御守,他才能安心。
“是!”
不可思议,当真不可思议。
种轩已经是彻底拜服,难怪大汉能从亡国的地步,中兴至此。
皇帝都能不惜性命的冲阵,得泥驴相助,大汉怎么可能亡?
马踏尘,入西平。
星空下,细雨如絮,道路上的积水略显泥泞,城头三三两两的火把,在雨中摇摇欲坠。
雨水沾湿了将士们的铠甲,但他们并不在意。
西平县的街道显得异常冷清,那些曾经热血沸腾,跟随张议平起事的归义军义士,现在所剩无几。
许多人因为前景不明朗、心灰意冷而选择了离去。
甚至就在种轩、陈瑞,跟着刘恪与吕奉父劫营的短短一段时间内,就又有许多人黯然离去。
他们都觉得,连种轩这些归义军中的高层,都将他们给抛弃了。
毕竟,也很正常。
种轩、陈瑞这些高层,大小也在朝廷里,封了官儿。
只要能脱身,南归去投靠朝廷,依然有好日子过。
他们这些农人出身,或是市井游侠,就不同了。
又有何人,会在意他们的生死?
心向汉室,大抵是
一厢情愿罢了。
可当他们听闻张定国被生擒的消息,这些残存的归义军士卒都走出了自己的住所,他们想要用自己的眼睛,亲眼见证这一刻。
张定国被拉到城墙前,月光与雨水映照下,他的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身边的将士紧紧抓住他,确保他不会有任何的反抗机会。
归义军的义士们,看着张定国,眼神中充满了怒火、仇恨。
这个曾经的袍泽,居然会背叛他们,选择与东胡人沆瀣一气,还杀了张议平!
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
“好你个张定国,怎么,又怀念起西平县的土地了?”
“怎么,东胡人待你不好,又投奔咱们了?”
“哈哈哈,伱看他,你看他!!”
周围的归义军士兵,有的高声嘲笑,有的大声痛骂,有的则是默默地流泪。
无论如何,他们在这一刻,真切地感受到了大仇得报的快感。
所有的屈辱、痛苦都仿佛得到了宣泄。
张定国的嘴角流出一丝血迹,他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用那空洞的眼神,看着这些曾经并肩的弟兄。
你当我想回来啊?
我也想不到啊!
我特么裹挟近万人叛走,还把首领张议平给杀了,甚至都已经和东胡人汇合,跑到东胡大营里了。
足足驻扎有五万大军的大营啊!
谁特么想得到,我在大帐里吃着烤肉喝着酒呢,就给劫走了!
五十来人,直接冲营,给我生生擒了啊!
还全身而退!
这辱,不受也得受!
归义军的义士们,看着张定国被生擒的狼狈模样,都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但更多的,是震惊与不可置信。
种轩解释的很清楚。
烧了一夜鱼龙舞,灯火阑珊处,就寻着了张定国。
很是轻描淡写,但人人都知道其中艰难。
在敌人重重防守之下,五十骑炸入东胡大营,生擒正在与敌人饮酒作乐的张定国。
而后还得一路冲破东胡防线,躲避追兵,由东胡大营再继续一路奔袭,将叛徒张定国带到西平县审判。
“管他那么多干什么,明儿给他凌迟了,大家都快活快活!”
刘恪没急着表明身份,只是混在人群之中乐呵。
后面还有用得上的地方。
东胡人并未损兵折将。
蒲前光也确实是一员大将,断然不会就此罢休。
他要是直接南下,跑路了倒好。
可如果是在这西平县之中,蒲前光听闻消息,迟早会率领大军,前来攻打。
“是,是,别想太多,先乐呵着!!”
西平县中,虽然还是有着大片的残壁断垣,但充斥着欢声笑语。
这一刻,西平县的夜空被雨水笼罩。
归义军义士们的心情,也如同久旱逢甘霖。
低迷的士气,直接被张定国一人,给拉了起来。
能做到这个程度,某种意义上来说,张定国,也算是名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