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
若是一城一池的得失,消息还不至于传递的那么快,甚至还能轻松封锁起来。
但整个荆南沦陷,四郡全丢。
消息就像是刚过去没多久的洪涝一样,如长河决堤,拦都拦不住,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从荆北到川蜀大地,乃至于天下。
几乎每个角落,人们都在议论纷。
四郡失陷,荆州全境沦陷,这个消息如同一颗巨石落入湖泊,激起层层涟漪,席卷着整个蜀中。
消息自然扩散,肯定不会这么快。
少不了大汉特务绣衣使,与诸多世家大族的刻意而为。
谁赢,他们帮谁嘛,只要北伐军还在,还能继续打,即使不能明确站队,也能暗地里开始动作。
而一些心向汉室之人,也在推波助澜。
毕竟这等大胜仗,传得越快越广,他们才好在给大汉帮帮场子。
于是乎,霎时间,石周曷部治下的川蜀、荆北,全都人心思变。
心情变得异常激动。
谁都知道汉军北伐,不会打好大儿的普六茹部。
那么打完荆南,后面要么是荆北,要么就是川蜀。
这两地的百姓,可就偷着乐吧!
汉帝回朝是十月份。
兵出高州都快十一月份了。
满打满算,也就两个多月,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直接速通荆南四郡。
纵然有各种原因,还借助了天时地利,召唤了关圣帝君相助。
但终究是事实。
这是什么概念?
呃.这好像是个很正常的概念。
汉帝在琼州,三日夺三郡。
做梦都不带这么快的,也就哨骑传递消息的速度,能勉强跟上。
打夷州,也就是停船路过的功夫,就给直通王宫,把人家国王给砍了。
粮秣半斤没花,还白嫖了大几百条船。
打交州,偌大一个交趾国,粮草丰足,地势险要,前前后后也就花了小半年。
同样没花粮秣,还收编了南蛮土著,收缴了交趾国好些年的积累,最后把交趾国变成了交州。
好吧,汉军的情况,比较特殊,不能用常理来推断,不具备普遍性。
那就看看东胡这边。
东胡八部齐心协力,势如破竹。
也得花上二十年的时间,才将南迁的大汉,从半壁江山推到一城之地。
战无不胜的乞颜思烈,东拼西凑,带着乞颜部最后的家底,拼上老命南下攻略高州。
仍是被堵了近半年。
知晓两个多月速通荆南,是多么恐怖的概念之后。
就连一些石周曷部的东胡贵族,在确定荆南大军,与石周曷聪全军覆没之后,也不由得多了几分心思。
不少人本就对汉帝心存畏惧,现在更甚。
而且这次,更是以自家族人的性命,证明了敌人的强大,汉帝的战无不胜。
除了长沙郡被水淹,汉军可能要花费些时日,去赈济灾民,处理灾情、调集粮秣之外,没有任何好消息。
即使汉军因为这些琐事而拖累,等上个一两年,他们的下场,和在荆南身死的兵将,不会有什么区别。
一时间,整个川蜀大地的东胡人心中,都存着一种紧张和不安的心情。
不少东胡人,都开始思考应对的策略,甚至更有人觉得,应该直接放弃荆北,将所有兵马调回川蜀。
蜀道难,只要守好各处关隘,汉军肯定进不来。
甚至不少石周曷部的将领幻想着,只要放弃了荆北,将荆北给了汉帝。
大汉全据荆州之后,会和其他部族接壤。
那么很可能不会继续找石周曷部的麻烦,而是去打那些更容易打的州郡。
说不准还会直接一路北上,取新野、宛城,一路破武关、潼关,直接收复长安。
至于汉军是否能攻破武关、潼关这种千古要塞,根本不存在任何疑问。
汉帝再练几年,拿着棋盘生生砸翻关墙,似乎也没什么意外。
再不然,就召唤陨星、洪水什么的,砸一砸冲一冲,也能让它千年雄关化作平地。
至于那些普普通通,没什么身份的石周曷部东胡人,心中更是遭受重击。
在他们看来,败就是败,什么好说的。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拿下荆南,汉军继续拿下川蜀,将他们都杀了,也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东胡人们的心情复杂而纷乱。
有胆子大的,索性想着直接投降得了。
不过这确实胆子太大了点了,自昭武帝登基四年以来,收降过一些敌人。
但大多是汉人,再次也是交趾土著、五溪蛮子,东胡人似乎真没有。
如果投了,会不会被拿去祭旗?
可以说,如果有先例在,汉军收降过东胡人,这些和石周曷部核心贵族,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普通东胡人,很可能投降。
毕竟带路党,无论在哪儿,都不会少。
不过最头疼的,还是那些真正的石周曷部高层。
成都城中宫殿,是当年昭烈帝称帝后,修筑的行宫。
四周环绕着青石墙壁,宫门上方的屋檐上雕刻着仙鹤和神龙,光彩照人。
可一进门,就能感受到气氛的肃杀。
殿内部非常宽敞,两侧是玉雕香炉,香气四溢。
殿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龙凤飞舞屏风。
守卫宫殿的东胡人往复巡逻,气氛异常静谧。
石周曷阿虎坐在銮座上,面色阴沉,心中充满了愤怒。
他无法接受荆南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刘宾败了。
石周曷阿虎深知刘宾的能耐。
一个汉人,能够成为石周曷部的谋主,甚至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每个石周曷部东胡人心中,都有不可撼动的地位。
甚至对他这个石周曷部的汗王而言,刘宾也是绝对以引以为依仗的左膀右臂。
毫不夸张的说,没有刘宾在背后出谋划策,哪怕他再怎么勇武,再怎么善于调兵遣将,都不会有今天的地位。
足以见得刘宾能耐。
可就是这样的刘宾,偷偷进入荆南,暗地里指挥着石周曷聪,这种能力还不错的将领,以有心算无心,依然败在了汉帝手下。
而且是一败涂地,生还之人不足千余。
刘宾和石周曷聪合力,带着大军,甚至还有乞颜部支援而来的乞颜讨,都无法抵挡汉军的进攻。
那么接下来石周曷部将要面临的困境,将更加严峻。
“死!!!”
石周曷阿虎猛地在屁股下的皮草上抓了一把。
那皮草有些奇怪,皮质并不像常见的兽皮,一抓之下,松软没什么弹性,好像抓在了哪个人身上一样。
“呼呼——”
石周曷阿虎连续几个大喘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他不能乱,他要是乱了,或是心有怯意,这仗也就不用打了。
石周曷阿虎紧紧握住手中的马刀,这柄马刀,代表着他的统治权威,是他作为一部汗王的象征。
“荆南,荆南”
石周曷阿虎冷静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
“绝不放弃!我石周曷部,绝不能因丢了荆南而败亡!”
石周曷阿虎自语着,眼神中闪烁着坚定和决绝。
还有荆北和整个川蜀,要就这么说输了,实在让人不甘。
早知如此,还不如和普六茹阿摩学学。
人家虽然当狗,但有骨头吃啊!
而石周曷部这边,则是再不做出有效的应对,就要被汉人喂给狗吃咯!
“刘宾他不是回来了吗,让他给我滚进来!!”
石周曷阿虎没来由的一阵大怒。
亲卫知道自家汗王喜怒无常,忙不迭的退下,去唤来刘宾。
不一会儿,刘宾一瘸一拐的走入殿中,行了一礼,低声道:
“汗王,属下失策,未能守住荆南。”
石周曷阿虎却突然散去了怒意,笑眯眯道:
“你号称一步百计,算无遗策,怎么会败?”
“定是那石周曷聪自负自己的身份,看不起你汉人出身,没有完全按着你的吩咐去做,是不是?”
“正是,石周曷聪没有听从属下之言,才导致了兵败。”
刘宾点头直接应下了。
他知道石周曷阿虎的意思,现在得给与族中将士们,更多信心。
而不是坦然面对失败。
踏马的不到三个月时间,给人打的脑浆子都出来了,这种失败,根本坦然不了好吗!
只能尽量鼓舞士气,让族人有信心继续抵抗汉军。
“我就知道。”
石周曷阿虎哈哈大笑,挥了挥手,殿外直接抛入了一箩筐的脑袋。
圆不溜秋的,滚起来还带着一道道血印。
刘宾心中一阵波澜。
这正是石周曷聪的亲属,其中甚至还有个几岁的孩童。
不过他也没有太过惊讶,石周曷阿虎残暴嗜杀,那是出了名的。
三五天的,不杀个把人,吃饭都觉得缺了点什么。
石周曷聪兵败,给他家里人全杀了,很正常啊。
要换做李景绩在石周曷部,妥妥是举目无亲级别的。
地上那一个个脑袋死不瞑目,阴恻恻的,好似都在盯着石周曷阿虎一样。
但石周曷阿虎半分不为其所动,只是看着刘宾,有一搭没一搭都道:
“你再跟本汗说说,这一仗,到底是怎么败的。”
刘宾低头道:
“水攻,还有关羽。”
“关羽!关羽!关羽!”
石周曷阿虎猛拍銮座:
“一个死了几百年的死人,真以为他还能死而复生,带着阴兵把我石周曷部给屠杀干净吗!”
“别说是死的,就算是活的,那绿帽子小玩意儿,一刀刀砍,能砍死几个人!!”
地上那一个个都脑袋,虽然眼睛的方向,都是朝着銮座上的石周曷阿虎。
但刘宾总觉得,他们看的其实是自己,只感到压力巨大。
他知道此刻局势极为不妙,当即便跪在地上,应道:
“并非败于一个死了数百年的枯骨,而是败在了阴兵过境!”
“将士们都以为是武圣复生,根本没有战意,汉军则是气势如虹,顺势杀来,我军根本无法抵挡!”
“加之百年未见过的大暴雨持续了数日,长沙郡已经化作一片泽国,汉军早有准备,我军将士根本无法逃出生天!”
“好好好!!”
石周曷阿虎站起身来,捡起一个脑袋,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就像是抚摸着妻子一般,动作极为轻柔:
“阴兵过境!”
“你也信了?!”
刘宾点头。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但那种场景之下,他心底真就毫不怀疑的,完全相信了。
当真是半分抵抗之心都没有,只想着怎么跑路。
“呵!”
石周曷阿虎冷哼一声,突然手中发力,将怀中脑袋上的俩眼珠子给抠了出来。
这时候,他的眼神稍微温和了一些,道:
“既然你都信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那你说说,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做啊?”
一时之间,殿内的气氛,显得无比沉重紧张。
石周曷阿虎在等着刘宾的回答,如何不至于让石周曷部陷入绝境之中。
刘宾也谨慎万分,他脑子是好使,可稍有不慎,脑子就会成为石周曷阿虎的怀中之物。
“地图在这里,你慢慢想。”
石周曷阿虎不急不躁的,拿出一副地图。
刘宾接过,将地图摊开在地上,盘腿而坐。
“长江,江陵”
“孱陵港、罗港、赤壁港”
“江陵港、乌林港”
刘宾喃喃自语着。
现在的局势,放在地图上看,更为清晰一些。
汉军全据荆南之后,想要继续北伐,就得渡江。
长江。
长江乃天险。
渡江向来极为困难,这次荆南战役之中,哪怕只是渡过长江的一条小支流,还是汉帝亲自带兵,都差点被石周曷聪,给赶回了对岸。
如果驻守在岸边的东胡大军,提前防备,预备好各种器械,并且还配备有船只,能够从江面上发动攻击,威胁到汉军,汉军根本不可能渡江。
而孱陵港、罗港、赤壁港,就是在荆南的三个主要港口。
不过此时在汉军手中的,只有孱陵港和罗港。
规模更大,屯有兵马、粮草的赤壁港,还在东胡人手中,其中还驻有将领,并没那么好攻打。
而江陵港和乌林港,则是荆北长江沿岸的两个港口。
无论汉军从哪个港口渡江,最后的登陆地点,都只能是这两个港口。
“港口的问题应该不大,虽说汉军烧毁了普六茹部的十万水师,大汉水师已经纵横南海。”
“可纵然我部之中,没有什么大型舰船,也没有擅长水练的将领,只是依托江陵港、乌林港,修筑各种工事,也足够阻拦汉军渡江。”
“而且长沙郡遭灾,汉军还得依靠海贸不断补充物资,北伐军消耗的粮秣更是不计其数。”
“既然已经开拓出了海上贸易,且赚取了巨利,那么汉军必然不会轻易放弃,还得分出大量水师,用以维持航道。”
“再说了,那些投靠大汉的荆南世家大族,比如那孟家,都是图着海贸巨利,大汉必然要分出一杯羹,用作安抚。”
“那么渡江时,所能用到的水师,并不多,我军不用太担心。”
“除非.”
忽的,石周曷阿虎和刘宾,不约而同的皱紧了眉头。
如果发生什么百年难遇、千年难遇的大暴雨,直接让长江水位暴涨,那么汉军的登陆地点,就不会拘泥在江陵港、乌林港登陆。
没有港口工事,东胡大军想要阻拦汉军,有点儿困难。
当然,让长江涨水到那种程度的概率,很小很小。
可踏马连续暴雨直接淹了长沙郡,还有武圣再生,三军被吓得动都不敢动的概率,也小的不能再小啊!
想到此处,两人的心情,越发复杂了起来。
人家就是借用天时,怎么打?
就像当年光武皇帝,天降陨星直接往敌军大营里砸,这让人有什么办法嘛!
“那就做好最坏的打算。”
刘宾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
大不了,就往最坏的情况去想呗!
石周曷阿虎来了些兴致,刘宾这么说,那么必然有了些想法。
“此话怎讲?”
刘宾趴伏着,在地图指指点点:
“汗王且看,汉军若是成功渡江,则能轻取江陵、江夏两郡。”
“我军在荆北,则只剩下襄阳一郡。”
“襄阳郡乃天下少有的大郡,郡治襄阳也是一座坚城,强攻很难攻取。”
“就拿着长沙郡的水势来说,若是襄阳受此水患,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当年我部拿下襄阳,也是因为耗费大量时日,在襄阳周围修建了许多军事设施,把襄阳城通往外界的路全部堵死,断绝和外界的一切往来,使其成了一座孤城。”
“饶是如此,也足足让汉人在襄阳撑了六年。”
石周曷阿虎一想,说的也是。
别看汉军咋咋呼呼的,一路上势如破竹,勇不可当。
仔细一样,战绩似乎也没那么“硬”。
琼州的三郡,是诈城。
夷州郡治,索性是沿着已有的地道,直接杀进了人家大本营里。
交州则是靠着“打豪族,分田地”的口号,欺负交州本地豪族势力不强。
最坚固的交趾郡城,也是人家交趾王主动把汉帝给迎了进去,让汉帝有机会收编囚徒军,从而内外接应,破了城。
高州也是如此,因为大可汗乞颜思烈身死,都被吓得不轻,又有侯君延直接献了郡治合浦郡。
就连正儿八经的攻城战,都没进行过几次。
别说是襄阳这种天下之中少有都大城,就算是遇着武陵郡城,强攻之下,不也抛下了五千伤亡?
这么看来,荆南最初的战略计划,固守城池,是没问题的。
反倒是后续变计,变来变去,想要找机会开口袋瓮中捉鸡,出了意外。
虽说固守城池,面对那种百年难遇的特大暴雨,以及武圣再生,也不可能守住。
但反过来说,只要没有那种天时,固守可以守住。
石周曷阿虎颔首道:
“那么最坏的情况,就是荆北只剩下襄阳城。”
刘宾继续道:
“江陵、江夏二郡被汉军夺走之后,汉军就有两条路可选。”
“一则自江陵郡出兵,往西夺取永安,转进川蜀。”
“二则自江夏郡出兵,往北直取新野,进而继续北伐,及早攻取长安。”
石周曷阿虎双手环抱于胸,傲然道:
“新野、宛城一带,长安一带,都是乞颜部治下。”
“如今的乞颜部,虽说在乞颜金瀚的带领下,勉强支撑着,还将秃发部打的连连败走。”
“但综合实力,并不如我们。”
“而且川蜀大地,易守难攻,长安故都对于大汉来说,更是极为重要。”
“汉帝肯定会选择自江夏出兵,一路北伐,强攻长安。”
“连续大捷,他绝对有这个信心。”
“军师是想要行驱虎吞狼之计啊!”
用江夏、江陵两郡为诱饵,很可能成功。
新野没什么险要可守,显然比在山里的永安,要好打得多。
汉军唯一担心的,也就是同时招惹了乞颜部和石周曷部,两部兵马。
但以石周曷阿虎那暴虐的性子,现在也不得不承认,此时的自己,万万不敢主动攻打汉军。
三天劈个雷,五天淹个水,时不时还能营地起火,还容易掉坑里。
这谁顶得住啊?
大汉的智谋之士,肯定也能料到这一点。
“不。”
刘宾摇了摇头:
“既然要想最坏的局面,那就是汉军直接兵分两路,一路打新野,一路转进川蜀。”
石周曷阿虎嘴角抽了抽。
大汉的北伐军就多少人?
六万?七万?
就算各种收编部员,也凑不够十万。
就这还想分兵?
那三四万人,去攻城略地?
连围城都做不到,凭什么能破城?
但石周曷阿虎深入思考一番,还踏马真有这个可能。
“那如果汉军攻入了永安,我们该如何应对?”
刘宾却未有正面作答,只是口若悬河道:
“属下翻阅过典籍之后发现,在大水泛滥后,则经常发生严重的干旱。”
“使在沿湖、滨海、河泛、内涝地区,出现许多大面积的荒滩或抛荒地,这就直接形成了,适于飞蝗发生,无比猖獗的地理。”
“从益州以及各地郡县志所记载来看,结合各河道历年变化,属下认为,飞蝗发生,以及蝗区的形成,与河道变迁,有较密切的关系。”
石周曷阿虎想了想,他一开始是以为,刘宾想说,荆南经历洪灾之后,有可能发生蝗灾,各种灾异,可能会让汉人疲于赈济,而无暇北伐。
但忽然想到了一事,皱眉道:
“今年益州之中,因为偶有地崩,有好些河流改道。”
“军师是想说,我益州之中,有可能发生蝗灾?”
刘宾站起身来,点头道:
“正是。”
“如宾所料不错,最早七月,益州之中,就有可能发生蝗灾。”
石周曷阿虎陷入沉思,如果真是如此,蝗灾说不定会成为石周曷部的大救星。
汉军攻城略地,每每伴随着天灾。
高州的地崩,吕宋的地崩,长沙郡的洪灾,都和汉军有关。
虽说民间一直有汉帝能够预言天灾都说法,甚至还有个林场悟道圣人天子的玄乎名头。
就连暹罗也因为得到汉帝的提前预警,从而逃过一难,直接当了舔狗。
但只要汉军和灾异的联系紧密,就能给汉帝甩锅。
不是因为你失德造成的灾异,你为什么要预警?
反正石周曷阿虎觉得,自己在川蜀之中,经营已久。
虽说不能保证,无人倾向于汉室,但主导民间舆论,还是基本能做到的。
这么看,当真不错。
如果汉军继续这么势如破竹,汉帝又想入川蜀。
益州这么大,路又那么难走,怎么也得打上一年半载。
到时候正好碰上蝗灾,后勤告急,直接完蛋。
至于汉军如果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强势,没能在蝗灾之前攻入益州.
那不是正好证明了汉军,在攻城方面,依然有所不足吗?
继续固守,让汉军转道去和其他部族干架,祸水东引就好了嘛!
石周曷阿虎心中一动,问询道:
“有几成把握?”
刘宾此时,却一反常态的,拿出了一个竹筒。
手中碰着竹筒,神神叨叨的晃悠几下,抖落出一根竹片子。
“小吉。”
刘宾捻须算了算,道:
“那就是四成把握。”
石周曷阿虎:???
不是,前面你还百般算计,理智分析,甚至还引用了地方县志,作出了预测。
最后关头,你靠摇这木头片子来判断?
“你是不是.”
石周曷阿虎刚开口,看着刘宾那虔诚的模样,犹豫了几分。
一手拿过竹筒,自己也摇了起来。
抖落出一根竹片子后,试探着问道:
“军师,这是什么意思?”
刘宾瞥了眼,道:
“也是小吉,四成把握。”
“哦”
石周曷阿虎长吟一声,看不出他以往有任何暴虐之情。
有时候,有些东西,还真是不得不信。
刘宾以前,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是不怎么信得。
毕竟大汉上一任皇帝,当年弄出个郭莲花来的时候,他都差点笑掉大牙,以此为茶余饭后的笑料,嘲笑了好一阵子。
哪家打仗,是靠着卖弄玄学?
当你需要靠着这种手段的时候,就说明已经无力回天了。
但经历了长沙郡百年难遇的大水,看着汉帝登基以来屡屡逆天改命的战绩。
再怎么,都得信一下。
而亲自体验过,差点把命丢水里的刘宾,更是直接改变了信念。
还是信点儿好。
“坏了。”
石周曷阿虎想到这里,猛然有些后悔。
武侯在川蜀的信仰,可不比荆州对关公的信仰要差啊!
他之前把武侯祠给拆了,会不会出大事,再搞个什么武侯再世出来,直接降下天火??
偏偏汉帝,还真就挺擅长火攻。
石周曷阿虎猛地摇头,把脑中的杂念抛了出去。
不行不行,咱一个东胡人的汗王,决计不能信你汉人的神神鬼鬼。
饶是如此,石周曷阿虎也已是背后冒起了冷汗,实在坐不住,再次追问着刘宾,想要转移注意力:
“那现在如何?纵然蝗灾是破局的关键,但咱们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刘宾思虑一二,侃侃而谈:
“对内安抚士气,整顿军队,务必让将士们维持住士气,有与汉军一战的决心,同时也要照顾到民间的情绪。”
“荆南大败的消息堵不住,倒不如直接传扬出去,就说石周曷聪一意孤行,致使我军大败。”
“一人之过,好过万人之错。”
“对外,则加强城防,调度各种守城器械,筹备粮秣,随时准备迎战汉军的进攻,虽说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但也不能就这么将江陵、江夏二郡,直接让给了汉军。”
“甚至还得奋力一搏,属下属意,让汗王嫡子,领兵五万,阻止汉军渡江。”
石周曷阿虎犹豫了一下,对内给石周曷聪甩锅没什么,最多也就让他的名声受损,识人不明什么的,不过这种事儿好解决,杀就行了。
但对外.
他倒不是吝惜自己的嫡子。
东胡人不讲究嫡不嫡,是个带把的玩意儿就成,死一个生十个。
东胡人南下之后,能将八部部族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可全靠能生。
只是五万可战之兵,着实让石周曷阿虎有些心疼。
荆南大军溃败之后,石周曷部之中,可以调集起来的兵马,也就剩下七八万左右。
如果再在荆北,为了阻拦汉军渡江,而丢下五万兵马,可就真的只能完全呈守势了!
石周曷阿虎思虑再三,提议道:
“不如调动川南的三万兵马,那韩起虽然声名不显,但据说行军布阵有模有样,若非大军,难以突破其防线。”
“索性将威胁交州的兵马,调至荆北,反正川南那破地,汉军想攻也难。”
刘宾却是连连摇头:
“不妥,汉帝的用人手段,颇有高皇帝之风。”
“便是那百战百败的李景绩,脑有反骨的侯君延,未虑胜先虑逃的马括,在荆南一役中,都有所发挥。”
“如此看来,韩起能独当一面,自领一军,绝非什么庸才善类。”
“川南的三万兵马不可轻动,我们要担心的并不是是否能够突破汉军的防线,威胁到交州,而是那韩起是否会突破我军阵线,进入川南!”
石周曷阿虎呼出一口热气,虽然很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认,当今汉帝,确实是古往今来少有的明主。
如此,他便也依了刘宾的计策,声音中透着坚定:
“就这样吧,让阿邃领兵去江陵。”
此时的石周曷阿虎,神情虽然依旧阴沉,但却眼神闪动。
之前他一直在预测着汉军有多强大,无时无刻都在给与自己面压力。
现在真真实实看清楚了,虽说确实很强,但总归有应对之策,终于算是松了口气。
——
汝南。
两位身着素衣的男子,远眺着宽广的山川美景。
两人遥看远方,云淡风轻,远处层峦叠嶂,云雾缭绕。
满目皆是碧绿的树林,起伏的山峦,犹如一条条巨龙腾空。
往下望去,是一片绵延不绝的田野,与小村庄,层层梯田错落有致。
似乎有一条河流,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水流缓慢而清澈,给人一种宁静宜人的感觉。
伴随着微风吹拂,耳畔边传来一阵树叶发出沙沙声。
那年轻的男子,忽而发出一声感慨:
“这般美景江山,却不是那些将百姓当做下等人的东胡,能够坐享的。”
年长一些的男子,则是笑道:
“种轩你在浦前部中身居高位,竟还会发出如此感慨。”
被唤作种轩的男子,轻轻摇着头,道:
“兄长,你我相交莫逆,那弟今日便直言了。”
“种某祖父,自汉室南渡后,受累于我种氏族中老幼众多,无法南下,所以仕于东胡人。”
“尽管如此,祖父也一直希望,有机会能够拿起兵刃,和东胡人决一死战。”
“因而,我那祖父,常常带着我登高望远,指画山河。”
“就像今日和兄长这般模样。”
年长男子忽然闭上了眼睛,这是他以前一贯的思考方式:
“种轩,你非常人。”
“天子已经尽取荆南,王师相距汝南,并不远。”
种轩微微一笑,道:
“兄长也绝非常人。”
“种某今日以真心相托,还望兄长告知身份。”
年长男子睁开了眼,他现在已经不需要这种思考方式了。
因为他脚踏实地的,亲眼看过了世间。
“张议平,交州人氏。”
种轩惊喜道:
“原来是张将军!”
“难怪便是兵法战策,也颇有心得。”
张议平原本声名不显,但随着刘恪的声势越大,越发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的名声也就越来越大了。
张议平与汉军的对峙时间长度,与张淮阳、老年乞颜思烈,差不太多。
而张淮阳以及老年乞颜思烈,都是天下人公认的名将。
凡是低于这个档次的,压根撑不了几天。
和那些被棋盘秒杀的,兵败身死的,或是抱着浮木、车轮滚滚滚下山的,完全不同。
肯定也是个重量级的名将。
而且狄邯的名气也打了出去,毫无疑问,那铁面将军是汉军中坚。
或许仅在岳少谦之下。
而曾经击败过狄邯的张议平,就显得更加不俗。
以至于,在东胡八部内乱的时期,不少部族汗王,都曾下令,秘密寻找张议平。
就连石周曷阿虎也找过,毕竟川蜀距离交州近,张议平下落不明,很可能没跑太远。
毕竟白赚一个大将,怎么都不亏。
却不想,张议平出现在了汝南。
“两年了啊.”
张议平一阵感慨,距离他兵败后又被天子放走,已经过去了两年。
这两年里,他一路从交州到高州、荆州,最后在汝南落脚。
看惯了人情冷暖,也在大汉治下、东胡人的治下,体验过各种生活。
他只是喜欢闭眼睛思索,但不瞎。
大汉治下的百姓如何,东胡治下的百姓又如何,他看得一清二楚。
“蒲前部的汗王,今年又加赋了。”
“嗯。”
种轩点了点头,他在浦前部中当官,这种政令比谁都清楚。
东胡八部内乱的不可开交,也就江东的普六茹部,小日子过得好一点,哪个部族不是紧张万分?
为了可能的大战,无论是抵御汉军还是抵御、侵略其他部族,粮秣都必不可少。
因而就无可避免的持续增加赋税。
反正征收汉人的赋税,他们也不心疼。
而且随着汉军越打越猛,这种距离汉军越来越近的部族,赋税收的也越来越猛。
倒不是说他们不懂得涸泽而渔,或者说逼得太紧容易让百姓们暴乱的道理。
而是真的由不得他们。
指不定哪天,手底下的地盘就不属于自己了呢!
倒不如赶紧把税收到两千年后,先把兵马养肥了再说,兵才是立身之本!
再不济,留给大汉一个烂摊子,也符合东胡人的利益!
种轩道:
“起事吧。”
三个字轻描淡写,但却是破天荒头一遭。
已经好些年,没有过汉人在中原大地中起义,反抗东胡人了。
毕竟汉室都那么拉跨,义军没个主心骨,也支棱不起来。
都觉得东胡如日中天,大汉要亡。
现在的情况,则完全反转了过来。
“种轩贤弟今日与我交心,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张议平点头,也不做作,当即应道:
“张某愿意为民起义。”
种轩心中大定,他没怎么带过大部兵马。
可按照现在的局势,如果顺利的话,义军不会少,他不一定压得住,也不一定能带好。
张议平则不同,本就是名声在外的大将,又与大汉有些交集,正适合。
而且听说原来的交趾王,也投靠了大汉,正在吕宋吃香喝辣,听说都玩上人体盛了,好日子别提多快活。
那么张议平的身份,就更加合理了。
而且其出身,以及在汝南时,与百姓的朝夕相处,也更适合号召农人们起义,对抗东胡人。
“兄长,起事前夕,我不方便出面。”
“不过可以代为联络汝南郡中的名门望族,如袁氏、纪氏。”
“这些世家大族,人丁众多,且有钱粮,只要能游说成功,必有大用。”
张议平倒是看不太上世家大族,看长沙孟氏是个什么德行,就能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
不看到风向不往墙头倒的玩意儿。
不过张议平没有多说什么,能争取到世家大族的支持,总归是好的。
而且种轩所在的种氏,也是个小家族。
“剩下的就给我吧。”
“佛门僧徒,道门子弟,都可为助臂。”
“听闻朝中的魏季舒、李景绩,都曾是游方道士,其中不缺能人志士。”
“而且这些人,在百姓之中,颇有些号召力。”
“此外,豪杰义士也可重用。”
张议平就是以游侠儿的身份,混入民间。
大汉就兴这个,边陲之地都不少,中原腹地,游侠浪子更是一大堆。
种轩再一次肯定了张议平的眼光,有这种猛男在,起事肯定能成:
“兄长,既然已决定起事,应有一个名号。”
张议平眼中流露出一丝坚定,缓缓道:
“东胡之运已尽。”
“百姓誓心归汉,决心无疑。”
“此名,归义。”
“归义,归义”
种轩喃喃道着:
“是个好名儿。”
只希望真能如名号一般,有所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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