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张千总就把打探到的消息告知了兵部某官,然后很快赵南星就知道了。
于是赵南星又来到陈有年这里,通风报信并共商大计。
陈有年暗自庆幸不已,幸亏没有再轻举妄动。
不然的话,己方又要陷入更深的泥坑了。
他并不怀疑,一个西直门把总有没有这个胆量。
连门官太监都敢忠烈自杀了,在西直门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所以就目前而言,只能先止损了。”陈有年说,“暂且要委屈你们十三人一阵子。”
攻击是没有能力继续了,只能尽力止损和自保,将己方损失降到最低。
陈有年又说:“毕竟打到现在,都已经累了,就此议和还是比较容易的。”
这也是实情,连续半个月的高强度弹劾与反弹劾加国本议论,每天几十本相关奏疏飞来飞去,各方人马都已经疲惫不堪。
皇帝现在大概只想耳根清净,不要大臣天天拿国本来吵吵自己了,每天几十本相关奏疏烦不烦?
正好这次出现了“忠烈太监”,能把声援皇长子嗓门最大的那群人压制下去了。
至于另立皇三子为东宫的事情,先拖下去,以后再说!
独居内阁的申时行现在大概只想政务恢复正常运转,不要千头万绪所有事情都压在自己身上了。
而且每天还要在皇帝和朝臣之间调解几十本奏疏,心累。
至于立谁为东宫的事情,先拖下去,以后再说!
形势就是这个形势,情况就是这個情况。
对此赵南星却提出了一个疑问:“我们十三人可以接受处罚,以塞悠悠众口,又可避免连累同道。
那么忠烈太监这茬算是揭过去了,但之后若西直门那边又出了什么忠义武官,继续指名道姓的列出一个新名单,又该如何?
难道还要按照西直门出来的新名单,继续接受处罚,继续自废武功?”
皇帝和内阁什么的,有手就能摆平!但还有西直门
陈有年异常苦恼的揉了揉额头,“你这个担忧不是没有可能。”
思索了一会儿,陈有年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悖论。
要想议和,就要先摆平西直门;但要摆平西直门,又需要先议和。
赵南星得到信息更早,思考时间更多,又提出思路说:“其实现在的关键是,让林泰来离开西直门。
如果没了林泰来现场逼迫或者撑腰,西直门把总还会跳出来表示忠义么?
只要弄走林泰来,西直门问题就不足为患!”
陈有年:“.”
不知为何,脸有点疼。
当初就是他力主将林泰来发配西直门,现在又要想办法让林泰来离开西直门,这不是打脸么?
而且想弄走林泰来也不容易啊,林泰来现在虽然身份上只是一个充军小卒,但他仍然有实力拒绝不合理安排。
包括自己在内的很多人都想把林泰来发配到云贵、甘肃、广西之类的地方,但那可能么?
而且当初就是为了避开林泰来的干扰,才把林泰来安置在京城最西北角的西直门,结果最后还是绕不开林泰来。
陈有年陷入自怨自艾的情绪不能自拔时,年纪更轻的赵南星反而更冷静。
“关于林泰来之事,还是需要找申吴门。”赵南星说。
陈有年疑惑的说:“申吴门肯出手?”
赵南星不无恶意的说:“吴门身为首辅,就该顾全大局,早日平息纷争!难道他还能坐视朝政瘫痪不成?
所以申吴门就应该上劝皇帝,下抚林泰来,不然就是他这首辅无能!
我们都不便于直接接触申吴门,还是托兵部的朋友,借用申用懋传话吧。”
陈有年又考虑了一会儿后,点头道:“可以试试看,至少在当下,我们和申吴门都是愿意平息纷争的。”
当晚申用懋申大爷回到家里,问候申首辅的时候,提起说:“父亲!今天有人托我向您传个话儿!”
申首辅皱起了眉头,训斥道:“认真说话!这都是跟谁学的语气?”
申用懋低头应了一声“是”,然后继续说:“他们答应,刘忠烈揭帖上点名的十三人,全部降级,并罚闭门自省一个月,绝不再闹腾翻案。
然后想就此息事宁人,不再大肆攻讦,平定朝堂风波。”
申时行闻言喜道:“这是好事。”
第一,朝堂运转恢复正常,自己这执政首辅可以松口气了。
第二,许国下台,王锡爵、王家屏全都蒙上了污点没有洗刷干净,从此带病在阁,以后自己在内阁更轻松。
第三,清流势力十三人被降级,遭到大规模打击和压制,未来一段时间自己面临的压力大减。
第四,自己独自主持内阁期间,争国本声音暂时得到了遏制,皇帝潜意识里也能觉得自己办事得力。
也就是说,在现有战线基础上就地停火并议和,怎么看对自己也是好处多多。
随即申用懋又说:“但是他们也提到,西直门就是议和的最大不稳定因素,请父亲出手弄走林泰来,才能保证和平不会被破坏。”
听到这里,申首辅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可能把事情想简单了。
对于林泰来势在必得的核心诉求,申首辅的心里是非常清楚的。
简单说就两项,第一项,挂着座师身份的巨大隐患许次辅下台。
第二项,在第一项的基础上形成连锁反应,推赵志皋继续上位,要么入阁,要么天官。
至于其他的条件,那都是附带的。
如果按照现状,就地停火议和,那么林泰来的核心诉求只完成了第一项。
更重要的第二项则完全没变化,赵志皋还是原地不动。
所以就这样停火议和,林泰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见申首辅半天没说话,申用懋试探着问道:“父亲你在想什么?”
申首辅反问道:“他们想让我为了大局搞定不安分的林九元,你是怎么考虑的?”
申用懋毫不犹豫的答道:“依我看来,根本就不需要考虑!”
“为什么?理由是什么?”申首辅不耻下问的说。
毕竟儿子对林泰来更熟悉,再蠢的人也会有灵光一现的时候。
申用懋非常肯定的说:“因为父亲你根本搞不定林九元,所以完全没必要浪费时间往这方面考虑!”
申首辅大怒,你可以说老父亲不想,但不能说老父亲不行!
你这是严重小看一位首辅的实力!是不是平常对你太过于宽纵了?
本首辅并不是没有办法,只要本首辅想,分分钟把林泰来弄到边镇充军,而且无法反抗!
感受到了首辅父亲的怒气,申大爷连忙深沉的说:
“君不见,次辅许国之事乎?吾不忍见父亲重蹈覆辙!”
申首辅:“.”
刚才那句还只是觉得自己搞不定林九元,而现在这句又开始认为自己会被林九元反杀?是谁给伱的信心?
不过也不是毫无道理,至少提供了一个看待问题的角度。
申首辅又问道:“先不说林九元了,你又是怎么看待他们提出议和?”
申大爷依旧深沉,博学多才的暗喻说:“大金向大宋说,若想议和,就要先杀岳飞。”
申首辅叹道:“可是这岳飞拥兵自重,还想干涉接班人。”
申用懋答话说:“那皇帝可以换个思路,何必一定当宋高宗,汉献帝不也安安稳稳当了几十年帝王然后善终?”
“滚吧!”申首辅忍无可忍的斥退好大儿。
申用懋转身刚走到门口,却又听到父亲叫道:“回来!”
然后父亲又吩咐说:“明天你去见林泰来,把现在这局面告诉他,看他自己怎么想吧!”
又到次日,申用懋没有去兵部上班,直接去了京城西北角的西直门。
躺在帐篷里的林泰来见到申用懋,抱怨说:“这两日有点平静,无聊的很!
你回去告诉更新社的朋友们,多来探望我!”
申用懋答道:“之所以平静,那是因为都想鸣金收兵然后罢兵休战了。”
林泰来狐疑的问道:“令尊也是?”
申用懋说:“我爹让我来问你。”
林泰来冷哼道:“我的想法,令尊应该很清楚,何必明知故问?
要么让赵志皋直接入阁,要么让杨巍入阁,赵志皋递补吏部天官!
这就是我的底线条件,不接受任何讲价谈判!”
费了这么大劲,折腾出这么大动静,如果连个最顶级位置都拿不到,那不是白费劲了吗!
申用懋答道:“其实吧,我爹对赵志皋上位的态度不是很积极。
赵志皋有你的全力支持,入阁后,就是你在内阁的完全代言人。
这样的阁老在内阁想不强势都不行啊,那我爹又何以自处?”
林泰来又说:“不是还有第二方案么?那就让听话的杨巍入阁,赵志皋当吏部天官,我也不介意。”
申用懋叹道:“那我爹肯定还是不乐意啊,一个听话的阁老又能有多大用?却白赔出一个最为要害的吏部尚书。”
林泰来将手里长矛狠狠刺进了一辆路过的工部马车上,怒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让令尊什么也别管了!
我自己动手!万一误伤到令尊,勿谓言之不预也!
不让我林泰来痛快了,谁也别想安生!还想议和?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