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皇帝的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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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肃静、肃静!”殿内值守的御史们呼喝,翼龙卫的持戟校尉们看到将军举起了手中的令旗,便将手中的戟杆在地板上齐齐地敲了三下,大殿上才重新安静。

  这下子,倒静得蚊子都不敢哼哼了。

  赵拓的脸色很不好看,牙咬得紧紧地。他知道贪污、渎职、卖官鬻爵这些罪名都无所谓,这个“乱伦”算怎么回事?

  而且人家一旦捅到自己面前来,那十有八九是已经拿到证据的。若真有证据,崔俊勇这事可就不好收场!

  其实他心里边是想先让侯燮退下去,当然也得风光、体面地进行,然后再把小胖子朱瞻墡引进来。

  这样至少内阁里有两个亲近皇权的人,加上没有太多野心的韩谓,就给本届内阁定下了基本的调子。

  小皇帝原本推算,杨缟是老臣,谢、郑等人怕是不敢动,侯燮背后站着声名赫赫的大将军昌邑侯李庚三,他们估计也不敢招惹。

  自己以咨询之名每天单独召见韩谓一次,这消息传出去外朝那些人一定理解为韩谓即将被重用,那么剩下来他们就只能去欺负性子软的崔俊勇。

  却不料自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实际是要让侯燮下去,然后扶朱胖子进内阁。

  他甚至得意地想到那些臣子们得知自己这个决定的时候,肯定气得要把腰都闪了!

  可赵拓没想到的是,你崔某人有什么罪名朕都可以帮着搪塞,这乱伦有违道德伦理,如何搪塞得了?就算赵拓贵为天子,也不敢迎着天下人的唾骂袒护臣子呀!

  “着人去都察院,传御史胡锡敏等来。”他暗暗地咬咬牙说,然后在黄门侍郎刘慰去殿外分派人手往都察院这段功夫里,慢慢把那奏折拿起,翻过来,打开一行行地看过去。

  看完之后皇帝抬起头,瞧了眼还站在丹陛下的大臣:“陶允,卿可看过这奏折了,可曾告诫过胡某?”

  陶允听着话锋就觉得皇帝有些愠怒,咽了口吐沫赶紧扶着牙芴躬身道:“陛下,奏章事关朝廷重臣,臣岂敢不看就上奏?且臣也曾警告他诸人,若是言无实据,或者夸大其词,当反坐之!”

  “嗯。”皇帝听了,便将目光向一旁看去,问:“首辅,你看呢?”

  秋日的大殿里虽有些寒气,但地下已经通了火龙,所以若将手放在地面金砖上是感觉不到冰手的,但是杨缟还是觉得遍体生寒。

  才走了一个姬从勰现在突然又有人要弹劾崔俊勇,这不能不引起他十分的警觉了。自己周围的人正在被人动手清除,而且能拿出此等罪名来,说明对方存心已久。

  “臣……,”他脑子里乱哄哄地琢磨着,听到皇帝叫自己,浑身颤了一下,连忙跪下请罪:“臣御下不严,有罪。请陛下治罪!”

  “诶,朕是问卿家意见,并未怪罪于你。再说,此事即便是真,要点在本人失德,于卿何干?老爱卿多虑了,刘大伴快扶他起来。”赵拓压住心中的不快向刘太监示意。

  杨缟被搀扶起身,向刘太监点头致谢,然后看了眼身边处汗如雨下的崔俊勇,心中一叹,向上行礼说:

  “陛下,臣以为事涉国家重臣,当小心应对之。既要保全国家脸面,又要维护朝廷机密,故此案的审理应以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廷尉监三方共同参与,且不公开审理为宜。

  至于……崔大人,在罪名未定之前,臣建议暂不拘押,行居家禁足之法。待审查已毕,罪名昭然,再行逮捕归案。可否,乞圣裁。”

  皇帝听了微微点头,他觉得杨缟可能从心底还是不敢相信崔俊勇会做出如此无耻之事,所以要尽量给他留些体面。

  “既然接下来的廷议事涉崔大人,臣请旨让崔大人退出大殿侯旨。”

  “准奏。”赵拓点头:“请次辅退班,到午朝门内侯旨。”立即有一名内宦和一名翼龙卫校尉上前,将面无人色的崔俊勇搀扶出去。

  一名黄门出现在殿外,刘慰迎上前从他手里接过一个覆盖着褐色织锦的托盘进来,走到秉笔太监夏舒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夏舒接过去端上丹陛,叩头,小声说话,赵拓点点头。

  原来黄门去传这六人的功夫,刘慰同时派人持“奉旨行事”的牙牌到吏部考功清吏司借调来了六人并崔俊勇的档案。

  “胡锡敏,江南道无锡府人士,年二十九岁,靖武首科二甲第四十七名进士。

  曾在刑部、礼部观政,后任北直隶永年县县令,两任考功皆为优异,擢为御史,靖武八年春为都察院经历司经历。

  出身诗书世家,父曾任无为县县令、甘州知州,因病退。家中有田三百四十亩,店铺六间,已娶妻,妻子俱在京居住。”夏舒跪在皇帝身边分别打开这六个人的履历,低声为他念了遍。

  不一会儿,有内宦来报,说几位御史都到了,赵拓听罢履历摆手示意夏舒将档案放在案上退下,便传旨叫进。

  六个人走进来,先在殿门口指定位置上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接着听到皇帝问话。

  因他们地位较低,最高者经历胡锡敏也不过六品,余者基本都是七品,甚至有个八品的照磨,所以站的位置相当靠后,皇帝的话仅能堪堪传到最后一人耳中。

  为避免他们听不清,便有一名司礼站在他们前面重复皇帝的话。

  不过这大殿修得巧妙,上方的藻井有扩声功能,故而胡锡敏等人的应答皇帝却能听得一清二楚,倒让这些不知奥妙的臣子惊异中多了几分敬畏。

  “胡锡敏。”皇帝示意司礼内宦命他们起身后向前一步,然后突然开口。

  “臣在!”胡锡敏吓了一跳。他虽然做过县令,但是觐见天颜还是头回,心里不免惴惴。

  “卿等弹劾次辅,可是查有实据?须知此事重大,干系不轻!”赵拓说完将目光转向杨缟,轻轻点了点头。

  “启奏陛下,臣等皆有实据。正因事涉重臣,故职责所在不敢隐瞒,只得上达天听,希陛下明察。”

  “事干法律与道德,非朕所能干预。”赵拓停了下:“既是如此,朕以为首辅之建议可行,众卿可有异议?”

  “臣,工部左侍郎扬中有奏!”

  “讲来。”

  扬中出班行礼,然后道:“陛下,自古刑不上大夫,更何况崔公乃是次辅。本朝开国至今尚无内阁辅臣接受讯问的先例,臣以为不可为后来者树立恶例。”

  “嗯,卿言有理。”赵拓想对呵,将来人家都指着说先皇曾经如何,不能让人家戳脊梁骨才是:“那么,卿以为当怎样做才好呢?”

  “首先,臣请陛下准三法司不得动刑。”

  “崔次辅顾命老臣也,当然不应加刑。刑部记档,朕旨:凡四品以上官员有罪,无旨不得加刑,此为本朝定例。杨卿所言符合仁善之道,准奏!”

  殿内所有官员都是四品以上,当然支持这项旨意,大家一起躬身行礼感谢皇恩。

  接着又听扬中继续说:“三法司之中,刑部立法、都察院监法、大理寺执法,故审讯应以大理寺为主,臣以为大臣审讯应与民间区别。

  我朝虽设立廷尉监,但自来皆以处理宗室案件为主,臣斗胆请旨,廷尉监今后亦负责涉案大臣的讯问、审理,并以大理寺右卿兼管廷尉监。”

  “此建议合理。”赵拓目视杨缟,见他点头认可,便道:“准奏!”又说:“既然大理寺这里立了规矩,那么便一起立了罢。

  四品以上大臣涉案,刑部由员外郎协同右侍郎,会同三法司审理;都察院由右佥都御史会同三法司审理。

  四品以下、七品以上官员涉及刑事及朝廷机密的案件,亦与此同。且为永例可也!”

  赵拓这一句话,把原本不太重要的大理寺右卿、刑部右侍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这几个岗位重要性拔高了好几节,这几个官员都面露喜色、摩拳擦掌,那几个左卿、左侍郎、左佥都御史都大吃一惊。

  杨缟急忙上前半步:“陛下,我朝向来是左重、右轻。”

  “不要紧,”赵拓微笑摆手:“首辅可与三法司会商拿个‘方案’与朕,看看哪些原属‘右’的职责可以请‘左’来分担,重新分配、平衡下就好。”

  杨缟虽没懂“方案”是个什么东西,但大致明白皇帝意图,便也无话退回原位。

  “臣还有一议,”扬中继续说:“为显示重臣讯案过程中的公平,陛下可派遣若干与本案无关的亲贵、勋戚、国子监生组成聆讯团。

  这些人可以旁听非涉及机密的案情讯问过程,但不得干涉审理。”

  “这个……。”赵拓倒是觉得可以,但本朝甚至前朝都没有先例,他再度看向杨缟。

  杨缟倒是希望如此,他正担心闭门密审把那崔俊勇逼出些“该说不该说”的东西,要是有这么个聆讯团,倒是正可防止这些事。眼珠一转拱手说:

  “陛下,老臣以为这也是仁德之举,非但大臣的讯问,而且应当扩大到所有有功名、勋爵、荫封的士子,以体现陛下的仁厚和对天下人的爱护。”

  “臣有一问请教首辅大人。”谢敏洪出班问道:“请问首辅,这个聆讯团要多少人、如何组成?如果人家不来听、没兴趣又当如何?”

  “谢大人,下官是这样考虑的,其实人数不用太多,比如在京四品以上官员的案件,只需要派亲贵、勋戚、国子监生共五到七人足矣。

  那些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他们些事情做,为国多少出点力,监生通过观摩案件审理,也可以从中学到些东西。

  至于酬劳,户部可以与刑部议个定数,还有伙食,这样让他们也可以得些零用。

  “臣有疑问!”郑寿站了出来:“陛下,臣为户部官员不得不考虑一件事:这些聆讯团若像扬敏洲大人所说仅限于四品以上官员的案件审理,那倒还好,毕竟数目不是太大。

  若如首辅大人所讲遍及全国,那便是笔庞大的开支,请陛下务必慎重决定!这笔钱从何而来,有需要如何花费、报销,这是个很复杂的事情,绝非说说而已。”

  “诶,咱们这不是在朝堂上商议嘛,老夫有没有说明日便要实施。”

  “君前无戏言!”

  “好了、好了。卿等意见朕已知晓。”赵拓赶紧拦住他们:

  “就依扬中所奏,本次审理朕会选数人到场聆听。至于是否更广泛地引为常例,此事需从长计议。内阁可拟条陈奏来给朕看,但不急于行之。”

  赵拓说完,对秉笔太监夏舒招招手,命他记录:

  “传旨,崔俊勇因涉案弹劾缘故,使居家住着以待勘问。

  许其妻携二、三侍婢共院居住服侍,禁足期间不得离京。

  大理寺廷尉监遣人照顾,并依其俸禄定量供应粮米菜蔬等。

  官吏军士有敢欺凌者,按以下犯上处置!钦此。”

  “陛下仁厚,臣等遵旨!”

  “陛下,臣有一言奏上。”

  赵拓循声看去,见是刑部尚书仪中生,笑笑问:“卿可是对这案子的处理还有建议?”

  “非也。”仪中生出班道:“臣以为,今日这事定然惊动物议。不论这案子结果怎样,恐怕……,恐怕崔大人都不宜再继续担任阁臣了。

  于今朝廷多事之秋,由谁来接替他的位置?请陛下早做圣裁!”

  “是呵,这是个麻烦事!”小皇帝心思一转,看看众人:“卿等可有推荐?”

  殿内无人应答。今天这事来得突然,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心理准备。

  谢敏洪很得意,他偷偷瞟了郑寿一眼,心里希望他落实约定站出来提名自己,然而却发现郑寿两眼微闭似打瞌睡般,不由地心中恼火:“这老东西,他想什么呢?”

  刚这么琢磨,就听皇帝在上面说:“也是,此事太突然,大约诸位都没准备。这样,今天先散了回去做事,各人好好想想,有人选便写手本交给黄门递进来。散朝!”

  说完,小皇帝一挥手,在葛大洪“退朝”的呼喝声中已经头也不回地转入后边去了。

  谢敏洪觉得皇帝走得挺干脆,有些奇怪,但他正需要时间下来和自己的人、和郑寿进行交流,所以随着大家下拜恭送皇帝,然后急急地出殿外,拽了郑寿到无人处叙话。

  扬中今天很露脸,得意地往外走,立即就有几个拍马的官员围过来说长道短。

  乱哄哄当中杨缟皱着眉也往外走,连韩谓在旁边安慰的话都是这耳朵进去、那耳朵出来。

  古林则拱拱手说有事,一言不发地带着兵部官员急急回兵部去了。

  侯燮在殿外拉着几个五军都督府的将军不知在说些什么。

  杨缟感觉从未有过的疲倦和形单影只,可他没想到刚到内阁门口就看见一名黄门站在院子里等他,见了便笑着拱手:“首辅大人,陛下口谕:着杨缟内书房陛见。”

  惊诧莫名的杨缟只得返身又跟着天使进宫,他在宫里足足了了半个多时辰才被用软轿送回内阁。

  当大家问起皇帝因何宣召,杨缟告诉他们去江西宣旨的官员回来,带了一幅画和一些特产,皇帝邀请他去看了一回,并试乘了贡给太后的马车。

  就为这个,特特地把刚下朝的老太阁又给请回去?大家嘴上说天恩浩荡,心里个个暗自腹诽,认为事情一定没有那么简单。谢敏洪听了也一阵冷笑。

  高莫龄轻声说:“只怕陛下是与太阁商议人选。”

  “你觉得太阁已经给陛下推荐人了?”谢敏洪问:“那会是谁呢?”

  “大人的概率应该比较大,无论从品级、人望各方面来说都是如此。”高莫龄拱手:“问题是……,内阁其它成员的意见是否一致?”

  “明白了,看来我得到各处走动、走动。”谢敏洪点点头。

  到了午后,第一道旨意出来,是关于崔俊勇案的,皇帝根据廷议结果正式任命大理寺右卿崔业负责审理。大家心里有数,所以这道旨意没引起什么波动。

  第二道旨意是说因涉案缘故,免去崔俊勇次辅,其户部尚书衔暂留,职务则由左侍郎安载代行。这也是明摆着的事情,所以没什么可惊讶,大家见到安载无非就是一番恭贺而已。

  傍晚即将散班,忽然第三道旨意来了,皇帝命汇文阁直学士朱瞻墡入阁办差,并主持文学、教谕、考试、礼仪、祭祀、时历诸事务,主持靖武九年春闱考试。

  免其太常寺卿,该职务交少卿邹友光代行。

  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让谢敏洪愤怒得浑身发抖,他觉得自己像是上蹿下跳的猴儿,别人却躲在一旁看着耍。

  高莫龄不出声地出去一趟,回来后轻声告诉他此事是皇帝让杨镐回来征求了其他内阁成员意见之后下的旨,也就是说内阁此前已经认可了。

  “暂时咱们无力回天。”高莫龄劝道:“陛下先任命了个武勋后代,又让自己的伴读入阁,看似任性,实则颇有深意。大人切莫轻动,以免触怒龙颜后面的事便不可为矣!”

  “难道还有后面?”

  高莫龄笑了:“大人,我看咱们想反了。原以为陛下对崔俊勇不满,现在看崔不过是个棋子,小皇帝真意想动的是侯燮。结果他将错就错,还是把朱胖子拉近了内阁。那您猜侯燮陛下还会不会动呢?”

  “哦,我明白了。”谢敏洪眉毛跳了下:“陛下才不管什么南人、北人,他是要把先皇留下的这几位顾命老臣都换下去。所以崔俊勇是被咱们误伤了?”

  “呵呵,白白便宜了胡锡敏那个呆子!”高莫龄捻须摇头苦笑。

  “既然这么说,那侯燮一定是待不住的。”谢敏洪忽然觉得自己又有了价值:“原来陛下是这样玩的。那我们就再等等,侯燮下去的时候他总不能还对我视而不见。”

  “嗯,我们也得做更多事情,拉拢更多人。”高莫龄轻声道:“大人一直以南派官员之首自居,现在看来这还远远不够!就算是川湖支持也还是不够。”

  他站在谢敏洪背后说:“大人要想入阁,甚至将来攀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只怕要有更多力量支持。

  江南是基础,但争取川湖、两广以及更多北地人向大人不断靠拢,看来也是必要的。这个雪球越大,它才能吸引更多的目光!”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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