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参谋本部的计划是在对岸建立两个城堡:璜溪和上渡,石港、塔洲、中洲各建一堡作为第二防线。县城作为第三防线。
为防杨星的反扑,第一步先在璜溪和上渡开展建设,修复补河浮桥、扩大石港和对岸王家渡的码头堤坝成了重中之重。
幸好有石港俘获的部分船只可用于搭建补河浮桥,另有部分未完工的船作为沉箱,装满石头沉入指定位置成为王家渡新码头的基础。
黄树到石港任守御使,任务之一就是招募一千工人参与王家渡和石港码头的建设。码头建好之后将停靠六条畜力快轮驻此,负责往来轮渡输送和江面警戒。
石港轮渡公司将是安仁县衙做大股东,本地士绅工商参股的第一个合资企业。
璜溪和上渡即将建设的城堡早都秘密地选好了场地。
上渡堡在渡口西北向,周边二百五十丈,略呈四边形。东门外有两座池塘可以利用为屏障,另外还有北门和南门。
整个城堡实际上就是东西两条丘陵夹着中间作为校场的这片谷地,南北两面夯筑一丈的寨墙将两丘连接在一起。东、西两侧坡面经过用心修整削成大坡度,人走在上面很吃力。
坡顶开阔平坦,最窄处也有两丈四尺,营房就直接一排排建在顶上,甚至上面可以跑马车和投石车随时增援到指定位置。
上渡堡几乎大半工程都是利用原有地形,故而估计不到一个月就可以全面完工,甚至可以边作战边修葺。
这里将入驻的是来自冕山,曾参加围歼茅太公的万四有部。
璜溪是个重点工程!璜溪亦称潢溪,原因是从大石岭和赤石岭乃是红色砂岩,每每雨季后山上冲下的水进入山脚水泊使之呈褐色,故而那山上的溪水便称黄溪,后来不知怎么写成“璜溪”,水泊便称璜溪湖,镇子也就随着叫这个名了。
璜溪镇之所以成镇,主要由于它是安仁通向余江、东乡的必经之路,商旅中间的休息点。
镇子沿着官道铺展,饭店、酒肆、客栈、红楼鳞次栉比,从西口到东口足有三里长,最宽处却只有三百步。
这样的地形要建城堡很麻烦,加上周边都是田土,征地也是大问题。
最后在一名参谋的建议下,决定将城堡位置直接选在大石山上,利用石山上的砂岩做成城墙、城门,山脚的连串水潭、池塘构成护壕。
李丹首先相中了这个方案,不过他将方案稍微改了改,形成六边形外廓周长五里,核心内堡四边各三百步的坚固堡垒。
最奇特的是墙体厚两百步,各角有突出的箭头状战台,每边还有马面三个。
这样的设计连盖房子都免了,直接在墙体上开挖洞窟即屯兵、存储。
屯兵洞建在高台上避免雨水灌入,反倒是中央的校场成了最低处,校场周边有排水沟,将水流入蓄水池,多余的则从暗沟排出城堡外。
这样的城堡设计出乎众人意外,本以为要大量运水泥、竹木、石材过去,然后招来几千人大兴土木,现在只需对相对松软的砂岩地进行些改造就可以。
杨乙在山下水泊边扎寨,然后准备募集千五百人开工。
因为是挖砂岩,李丹命人将取样给朱二爷看,发现质地不错。不仅颗粒均匀,而且含泥沙等杂质极少,完全可以就地取材,将挖出来的砂岩土混制成水泥,供给安仁等处修城所需。
这下不但不用这边运水泥灰粉过去,反而只要将石灰运至当地,然后现场就可以调制水泥了。
“需要贵县协助,张榜告示。一则是全体士农工商皆可出资入股支持团练和巡检司保卫乡梓的告示;一则是募集四千人工劳力,参与城堡、桥梁的建设。”茶毕,李丹开始谈公事:
“这两件是最重要的。另外便是成立璜溪、安仁、石港和黄丘四个巡检分司及各自对应的民兵区队。具体办法余干实施已有先例,照搬即可。
再有就是余干将会调两千五百工匠和劳力过来协助建设,对这些人贵县需要为他们寻找驻地。伙食、工具、被服等,自有后勤司调运,倒不劳贵县费心。”
“这些……不需要我们来置办?”周知县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他原以为李丹会狮子大张口,甚至还会和他要青衫队的军饷、粮食,不料对方却全然未提。
旁边的李著递给他一个小册子,轻声说:“这个就是士绅出资入股的办法,请大人过目。这办法余干已经实行,为团练提供了充沛的后援。”
周知县看完,将它递给周歆,然后说:“本官看这个办法,完全是由民间自发组织并入股,大家难道就这么信得过你们?”
李著看了眼弟弟,笑着把这次打蓼花子之后预计个股所得分红的情况轻声在知县耳边嘀咕了几句,周知县恍然大悟:
“如此说来,大家都是看着贵部打胜仗、缴获多所以投资的?算来若打跑江山军收复东乡和余江,岂不是就有可能完全回本,而且还能净赚一倍之利?”
“正是这个道理!”李著点头:“半年之内赚一倍,这样的买卖谁不愿意做?”
“原来如此!”周知县点头,然后去看周歆。
周歆看完小册子沉吟片刻,问:“敢问都巡检,你这册子上可说的是从一百钱起算一股,那岂不是普通百姓也可参加?另外,这也不仅仅限于城里吧?”
“敬安所提颇有道理。”李丹点头:“我们开始试行的时候确实是以巡检分司为单位宣传的,而且以城里为主。今后倒的确应该扩大宣传,吸纳更多百姓参与才是。”
“另外发红利时最好也先出文告,明示每股红利多少,这样百姓才能放心,也避免了胥吏居中作怪。”李著受到启发补充了一句,李丹立即转头叫随行参谋记下来。
接下来李著向李丹介绍了本县库藏情况,库存银钱都被江山军掠走,粮食也仅有区区百石而已。李丹皱眉,向潭中绡嘱咐:
“会后立即从俘虏中找人了解东乡或余江方面是否会给他们定期送补给,多久送一次,我要详细了解。”
百石粮委实不多,仅够五百人吃十天而已,所以李丹怀疑杨星是有意控制守军的粮饷,也担心下次送粮的队伍会发现异常。
之后他又问城内士子的情况知县可否了解?
周知县大为感动,告诉他县学的两位教谕一死一伤,学生们都星散在城内藏匿。周歆倒是知道有六、七个学生在自己门客的庇护下。
李丹叹息,便告诉周歆:“如今用人之际,士子们应该尽快出来帮助官府做事。
有的可以来县衙,有的可以去桥梁、码头建设工程各处,都需要大量识字、会算术,或者能订立账册、名录的人手。周君可使他们来,必有可用其材的地方!”
“是,草民回去便和他们说,要诸位士子尽快来衙门报到。”
“主簿虽由赵同知暂时委了我大兄代理,但各房主事尚有缺者,请周君与知县大人商议个名单,明日同知大人抵达时可以呈上观览。
黄丘、石港巡检分司我来的路上已有任命,这安仁分司由我部解贵庭担纲,璜溪分司的分巡检人选周君可有推荐?
要有武力、了解法令,能行缉捕事者担当此任。另外安仁民兵区中队的队正也请周君考虑个人选,定下之后带来见我。”
周歆听了一愣,合着巡检分司和民兵队都与自己无干,这李三郎是什么用意?
他一边答应,一边偷偷抬眼看了眼李丹。李丹却故作饮茶没有理睬他的目光,然后又和知县说起了建桥的事情。
补河那边仍然先在上渡堡的东南渡口建一条到中洲的浮桥,但中洲到南门外下码头的浮桥最终还是决定拆除。不仅由于它用的船是临时征用的,而且也妨碍船只通行。
但是若没有桥,对岸的上渡堡就成了孤军。然而如何建一座跨度近五十丈的大桥,同时又能保障船只和行人的通行呢?为此朱二爷领导下的工程科曾经争论了好久。
李丹听说这件事以后也经过思考,他画了拱桥、吊索桥、塔桥、斜拉桥。
想来想去,比较容易实现的是拱桥,这技术本朝工匠懂的人多,如果配合水泥混凝土预制构件的使用例如拱肋、桥面板、券板等,可以节省大量打石、切割、运输耗费的时间和物力。
最后,他选择了开放式塔桥与拱桥结合的方案。
在西航道上设计一座跨度十丈的开放式塔桥,通过滑轮和绳索之间的作用,由塔内的畜力带动绞盘升起吊桥板,让大型高桅船只通过。
其它船只则可以分别经跨度二十丈的中部大拱和和东侧十五丈的小拱通过。
这个方案一度震惊了工程科所有人,但仔细琢磨,这不就是建三座桥嘛,拱桥不用说,那个“塔桥”和城门口的吊桥简直就是同一个东西,没什么可稀奇的。
因为当前还未完全进入枯水期,水量尚足,所以这座锦江上的桥将由周芹负责监工建设。
工程科的计划是用竹笼沉箱建两条拦水坝,把江水束向中间,然后在西坝内用石头和水泥制作混凝土的桥墩和上部的门阙式桥塔建筑。
吊桥托臂使用混凝土预制构件,桥板使用木梁铺设。同时东边的小拱也用同理制作桥墩,使用预制混凝土构件拼接拱券和拱肋,最后在上面铺设预制桥面。
打开拦水坝两头,拦水坝就成了分水坝,最后再建中央大拱。
桥建好了,浮桥便失去作用,原本被征用做浮桥的船或者归还原主,也可以通过采买或实物入股给青衫队使用。
当周知县听说他们要在一个月内建好这座大桥,惊讶得合不拢嘴。李丹笑着告诉他:
“周知县不必如此惊讶,许多材料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正在运来贵县途中。贵县需要协助的是辅助劳力,比如挑土、搬运这类活计。
我部工程科将按工时、工量发放筹码,参与的劳力凭筹码可以换取粮食、肉类、副食、布匹、盐酒茶酱等等。
这样,在朝廷赈济和乡绅捐输到达之前,多少可以缓解城内粮食压力。”
“贵部真乃本县百姓再造父母,下官这里代民众先谢过了!”周知县匆匆看过库藏,深感绝望,李丹却给他指出了条解决的路子,如何不大喜过望?
心中一激动,竟忘了自己还穿着官服,起身就要下拜。李丹连忙拉住,说你是上官岂能拜我乱了尊卑,他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很不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李丹摆手:
“贵县这样情形我们早已料到并做了准备。只是情形比想象更严重几分,却也不打紧,再加些码就是了。
只要乡绅们乐于以钱粮入股,很快便可以得到缓解。我们要做的,不过是帮贵县撑过前边最难的这十天!”
周知县听了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一定配合推广这个出资入股的办法,尽快让乡绅们动起来。
周歆听了则表示自己先带个头,当场表示愿意拿出一千石粮和三千两银钞入股。李丹大喜!
大家又议了下青衫队的扎营地点,以及明日官军入驻后对全城的接管和驻扎事宜。周知县便力邀李丹住在县衙,他只有一个仆人,后衙大多还空着。
李丹笑着谢绝,说:“我今日住这里,明日赵大人来了可住到哪里?”说完看看周歆。
周歆是个聪明人,立即说:“不如大人住到草民家里,房舍虽不多,几间书房、花厅倒还是有的。”周知县在他家住过当然知道,马上表示同意。
“那好,就先打搅敬安几日。不过最近几天事务颇繁杂,只恐对贵府多有打搅。”李丹说着扶了扶双插:
“最好你安排个离门口近的房间,省得我们出来进去扰你不得清净!”
“都巡检,你看我是那好清净隐于市的人么?”周歆笑着说:“请放心,我周家族学就在隔壁,与本府有一门相通,另有正门朝着街上。
大人若不嫌弃,我命人先将族学搬到学宫借住几日。打扫干净了族学请大人驻跸,如何?”
“也行!”李丹听他说要借县学的房子给自家族学,并且说得轻松如意、冠冕堂皇,还是当着知县的面,心里纳罕他在安仁竟有这样的势力。
不过还是欣然同意了:“那么咱们就去看看,合适的话就订下,如何?”
于是和周知县、李著等分手,周歆带他们往前走了一段,朝左边一拐上了信州道,再往西走来到一个门楼前。
回头一看,大门正对一条街笔直朝北。周歆笑着告诉:“往那就是财神庙了。”
“哟,不得了,你家大门正对去财神庙的路呵?”陆九脱口而出,众人都笑。
周歆指着旁边的街道拐角:“那条巷子进去便是我家族学。”
李丹便往那里走,边走边问:“君本族在县内人口很多么?”
“周姓在本地人不算很多,但城内外加起来也有七百来人。”周歆回答。
“不少嘛!”李丹笑道。整个安仁账面上也就三万多人口,建国才五十余年人口隐匿情况并不严重,如果把大户隐匿的奴婢按两成算,总人口也不到四万。
所以李丹听说他家人口便觉得不少,算本县的大家族了。
“我家人口占本县比例并不大,不过……大人你可知,本县商税的一半来自我周家?”
听了这句,刚走进大门的李丹站住脚,侧脸看了下开门的老仆,笑着问:“这里平时住着几人呐?可有学生也住宿的?”
“回大人话,这里只有草民和先生,平日有学生三、五人住宿,现在只剩下一人了。”那老仆恭敬地回答。
旁边周歆告诉李丹城被占领后坐馆的先生回家去了,故而只有那学子尚在。
“别人都走了,他为何不走?”朱庆奇道:“难道这学子不是本地人?”
“朱参事还真说对了,这学子家在梅港,故而不方便回去。”周歆知道朱庆是司务科的参事,连忙拱手答道。
“梅港的跑到这里来求学?殊为不易!不若大人叫他来见见,也是一番勉励的好意?”朱庆忽然想起前阵李丹叫人查访的那个梅港胡家的小神童来,立即大声提醒。
正在教室里四下打量的李丹顿时好奇起来,点头:“好啊,那就请他来见见。”
转眼老仆领着个学童儿走来。
李丹注目一看,见他瘦高个子,一身干净朴素的衣衫散发着皂角味道,上面打满补丁。顶发攒个不大的髻,用根树枝做簪,用块蓝盔色旧布做襥头,后面的洗得干干净净披散在肩。
走过来用惊讶的神情看了眼李丹,又看周歆一眼,忙低下头躬身深揖,吐字清晰地说:“学生胡居胜见过都巡检李大人。”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