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总是想比做更容易,蓼花子现在有点后悔当初干嘛选择撤往鹭鸶港,还不如也北上可能来得快些。
这帮人一回到镇上就乱了,不顾一切地钻进陶绶、石大军还有何历这三部的驻地,公然抢劫他们留在营里的财物。
反正这些人是回不来了,东西扔着也得便宜别人,不如先合适了自己!所有人都这样想,抢劫进行得高高兴兴、理直气壮。
直到蔡双五的队伍赶到进行呵禁,情况才稍有好转,不过已经有十几处房屋、仓储建筑被点燃。
街上到处是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兴高采烈的蓼部士兵,气得蔡双五和他手下直咬牙。
本来蔡双五就对蓼花子的作法有意见,看到这情景更认为是他故意纵兵劫掠,部下也都愤愤不平,认为此举太寒人心了。
“先回家再说别的!现在什么都比不上回家重要!”蔡双五说,其实他心里已经怒火冲天,打算回去就不再跟着蓼花子干了。
“火,起火了!”队伍刚渡过河还在岸边整队,就听到有人纷纷叫嚷。
“大白天嚎什么,哪来的火?”蔡双五喝问。
“狮子岩,当家的快看,是狮子岩方向!”一名心腹悄声提醒他说。
蔡双五猛地扭头,都没注意到部下未对自己用“校尉”这个称呼。果然,狮子岩方向浓烟四起,让人看着胆战心惊。
“这、这是怎么了?”开始蔡双五还以为是蓼花子已经回到大营,然后自己一把火将它点了,后来觉察不对,这厮们带着许多包裹不可能走恁快!
算来,前锋也不过走出十里左右,离鹭鸶港还有一半距离哩。
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间,前边跑来个小旗,说大都督派人来了,蔡双五便叫带过来。那人见了蔡双五,行礼之后告诉他蓼花子的口信:速去鹭鸶港,越快越好!
“大都督哩?”蔡双五严厉地问。
来人吭哧了半天,回答:“大都督现在已经到了雷溪渡。”
“什么?”周围几个头领都跳了起来:“他叫我等去鹭鸶港,缘何自己却往雷家湾去了?”
蔡双五止住众人,忍着怒火告诉使者:“你回去和大都督说,我已经往鹭鸶港去了。”
打发走来人,头领们纷纷骂蓼花子做事不仗义。“当家的,那鹭鸶港说不得有甚古怪,他蓼花子又想耍什么鬼花招呢!”这话引起了多数人的赞同。
“我最后再信他一次。”
蔡双五晓得蓼花子想法,他是想利用往北撤退的高粲部吸引可能的官军和雷家湾守军,然后自己趁夜从雷家湾下面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过去,再走三湖间逃回乌泥镇与石口的董七部会合。
蓼花子肯定也看到狮子岩的烟柱了,不过他和蔡双五一样都猜想有人袭击了狮子岩,却没料到董七已经覆灭这层。
“咱们小心接近鹭鸶港,要是有什么不对就掉头,沿着河岸北上也去乌泥镇!”蔡双五对大家说。
沿河这条路是在补河与二湖之间,道路狭窄且多水泊泥沼不好走,不过好处是敌人也很难在这里设伏。
大伙儿听了都不吭声,知道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了。辎重肯定得丢掉没法带着去趟水,想到会空手而归人人情绪低落。不过正如当家所说,人能活着才是最主要的!
当下大家继续赶路,因天晚便宿在章家落。这是个极小的村子,村里人都姓章,二十来户全是同族,不过现在人都迁入城里去,只留下黑洞洞的空屋。
蔡双五还算警惕,布置了三人岗和明暗哨警戒。不过居然一宿安宁,好像身后并无追兵。
次日继续行军,接近午时哨探来报,说前边两里便是鹭鸶港。蔡双五看看身后,没有追兵,一个都没有,他总觉得不大对劲。
“传令,所有人脚下加快,到渡口立即找船过河!”他掩饰着自己的不安,而且这种不安越发强烈了。
听到这个命令,所有人都跑起来,没谁想落在别人后面。当家的都着急了,那还能怎样?
可是……,“船,有船!”有那眼尖、腿快的,站在水边指着河里叫道。
只见船只一条条接连不断地从芦苇后面出来,又有大船从下游而来,桅杆上升起青地旗幡来,上面写个“周”字。“青旗,是青旗!”人们慌了。
“不要乱,他们还在水里呢,不要乱!”蔡双五气坏了,骂道:“我就说没这样便宜事,蓼花子那厮卖了我等,气煞人也!”
他马上命令全体上岸退后,然后沿河北上。不过他自己立在河滩上却沉思起来。原来那河里的水军并未立即靠拢,而是离着岸七、八十步远就不走了。
“作怪,他们这是要作甚?”有个头目奇怪地问。
忽然那条打着旗幡的大船上前来,船上有人高声叫:“蔡五哥,可是你么?”
“陶绶?”蔡双五吃了一惊:“陶公服,你怎的落到他们手里?”他大声问道。
“小蔡,别执迷不悟啦,咱们从一开始就落进陷阱里,根本打不赢!前后左右人家早安排好了,你执拗下去就是给蓼花子多陪葬一千条命而已,值得吗?”
“你、你降了吗?”
“不降怎样?湖西大白雁他们都降了。”陶绶挥着手告诉他:“酒槽子兵败被擒,何历授首,你那好兄弟石大军没逃出去,最后在冕山脚下也被擒了。
高粲是昨日降的,他没打直接接受青衫队改编。哦,你可能不知道,董七也死了。
官军正在乌泥镇布下了口袋,就等着蓼花子去钻呢!怎样,就剩下你了,你还想打吗?”
听了这个话,蔡双五低着头半天没说话。周围的眼睛全看着他,有个心腹往周围瞧了一圈,轻声问:“当家的,咱们……?”
“走!追蓼花子那厮去!”蔡双五忽然说。
“啊?”
“蔡老弟,你可不要冲动……!”船上的陶绶见他往岸上走,急忙叫。
蔡双五走到岸上回头抱拳拱手,喊道:“多谢陶大哥,这情分蔡某必有重谢!只是我不能就这样降了,岂不叫官府小看我等?
我这就去追蓼花子,此人做事太没道理,我要拿了他人头给官府做个投名状。大哥保重,某去也!”
陶绶听了着急,想劝他就地纳降,后面周芹拍拍他肩膀:“算了,只要降了,咱们倒无所谓他降官府还是降青衫队,人各有志嘛!”
“他……不会有什么反复吧?”陶绶担心地说:“他老爹可是和蓼花子交情不浅。”
“那也不要紧。”周芹无所谓地摆摆手:“咱们的任务就是截断这条河,不让溃兵过去一人,只要做到这点就行了。再说……,”他笑笑:
“铁刀或者林师傅肯定有一人跟在他后面,他若是反复,二位大侠便可与官军前后夹击处置了他!”说完,周芹分派人手分别登陆茶林、金滩、程埠等处搜捕漏网藏匿的敌军。
当天傍晚,本想趁天色暗淡偷偷经雷家湾西面走三湖路溜之大吉的蓼花子部遭到埋伏。
原来陆九奉命来此,夜间去拜谒了那位替茅太公留守的汉巴子,两瓶凤泉酒喝完,汉巴子下令诛杀了数名茅太公的死党,然后开营门投降。
这对蓼花子来说又是个意外,他要早知道这情况,是宁可像蔡双五那样走二湖西侧的沼泽也不敢过雷家湾的!
然而后悔药没的卖,好在损失了两百人以后他们还是冲过去了,麻九等人也因不打算追击“穷寇”而收兵。走到天亮,前面又看到了补河。
“这鬼地方河真他娘的多!”蓼花子在心里狠狠地咒骂,可嘴上却说:“弟兄们快走啊,前面就是补河,过河就到乌泥镇啦!你们闻到水汽没有?”
这一说话朝周围扫了眼,他才发现自己的部下仅有五、六百,剩下的也许溜走,也许掉队了,谁知道?
不过听了他的鼓动,众人脚下倒是明显加快。忽然一声金锣响,旁边树林里冲出来大批的官军。
“不要慌,往西撤!”蓼花子指挥众人一面抵抗,一面逐次向西边退却。但是官军越来越多,多到让人心惊。
“唉呀,不好,难道我们遇上的是官军主力?”蓼花子这个念头一起来就按不住了,心里有些发慌。天色已经放亮,能清楚看到旗幡上的“游击”、“同知”等字样。
蓼花子的心往下沉,如果官军主力出现在这里,那意味着董七部已经完蛋了!
见这副情景,蓼部这支残军倒也迸发出了最大的战意,然而再怎样拼命的顽抗也挡不住三倍敌人的攻击。
他们开始往西后退,因为蓼花子记得西边还有个渡口可以过河。途中不断有人倒下,
但是这团人顽强地支撑着就是不溃散,官军反而因为道窄、水塘众多产生阻碍,一时对他们无计可施,大队跟在后面亦步亦趋难以下嘴。
忽然一声呐喊,一支右臂缠着白布的队伍从侧后攻击了他们。猝不及防下后镇顿时有二十几人倒下,队伍出现大漏洞,攻击方立即抓住时机切了进去。
“小蔡,怎么是你?你是来接我……?”蓼花子话说一半觉得不对,脸色突然一变将手里的剑朝蔡双五刺过去,对方迅速侧身。
剑刃划破了罩甲衣,蓼花子却吃力地踉跄下,他失去平衡,一下子单腿跪倒,左手里握着一支骑枪的枪柄。
这支枪进来时用力很大,撞开铁甲后刺透了他的胃。
蓼花子大口地喘着气,不解地抬头看蔡双五,看着他把刀抽出来,说:
“蓼大都督,湖西反了,南路的酒槽子中计被擒,高粲也被你伤透心,降了。”他舔舔嘴唇:“你断送了多少人的性命?即便我想留你,老天留你不得!”
“小、小蔡,救我……我厚报……。”
“算了吧!”蔡双五冷笑:“我也不用你厚报,只要你借我件东西。”
“若能救我,什么都使得!”
蔡双五笑起来:“大都督好豪爽得很呐!我却只要你的人头,好拿去做投名状!”蔡双五说完挥刀便斩下去。
“那汉子,你是哪路的英雄?”
蔡双五回头一看,见官军队列后面走出一名穿淡蓝色罩甲衣的将领,甲衣上溅了斑斑血迹,破口处可以看到里面的金色山纹半身甲。
“敢问阁下是?”
“吾乃饶州同知赵重弼是也。”
蔡双五急忙半跪揖手过头拜道:“甲胄在身请大人宽恕无礼。罪人是湖内小帅蔡双五,携千众阵前倒戈以迎王师,特献蓼花子首级于大人面前,请笑纳!”
“哦?这个就是贼帅蓼花子?”
“回大人话,这正是反贼蓼花子,他现称受了杨贺父子的官,自称彭湖大都督。”
赵重弼哈哈大笑,他倒没有难为蔡双五的想法,因为李丹那边接连传来破军斩将的消息而心情极好,点头说:
“很好!蔡首领愿意接受朝廷招安是很明智的。吾明日告捷府台,必要保举你一个千户之位!”蔡双五大喜,再三谢过了。
蓼花子一死,剩下的少数抵抗者也就没了心气,要么自尽,要么投降,很快就瓦解了。自此,余干之战算是落下帷幕。
谢游击见队伍没有遭受太大损失就已经达成目的,除掉了蓼花子这名巨寇,也是非常满意和欢喜。
接见蔡双五之后便将其部以补充名义拆开,留下五百人仍交给蔡双五带领。
依赵重弼意思,是希望谢游击继续南下收复安仁的。但谢游击哪敢和江山军直接碰?那死了的一万冤魂就是前车之鉴。
不过他不好意思直接这样讲,便推托以府台未许,且战线拉长兵力过于分散,又说还得防止江豚以及矿匪趁大军外出时作乱。
这番鬼话水分不少,江豚现在忙着收拾湖里局面、消化残局,他哪里有心思外出?白浪去了湖西根基未稳更不可能有动作。
矿匪么,已经被自己压下大半,剩余的势单力孤也很难搞什么大动静。倒是这事没和知府大人事先沟通,赵重弼想想也就这里还算有几分道理。
他便换个方式,提出自己带一支独立的部队南下,以余干团练为助力攻取安仁。
谢游击看这黄带子打仗上瘾了,不好拒绝。眼珠一转索性卖个人情,提出让朱百户陪他走这遭,并且给他再补些人手,共计八百人兵力。
赵重弼知道这是他让步的极限了,再说朱百户也是自己相中并且有意提携的人,八百人不少,几乎是谢游击两成半的兵力了,便点头同意下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