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陈元海已经够小心,虽是水路,可他约束着船队走得并不算快。途中先后靠岸扫荡了梅溪、瑞洪和神埠这三个镇子。
好在三地百姓绝大多数已经撤离,财物、粮食也进行了坚壁清野,损失并不大。
陈元海只是让随行的当家们带队去散散心、打野食,至于他们收获多少倒无所谓。
他也早知这些地方进行了疏散,因怕有埋伏,所以不敢让大家深入,基本上都是当天去、当天回船上过夜。
然而过了神埠便不敢再上岸,这里进入三塘巡检分司的地界,在他看来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不要太拿大为妙。但他的稳健,陈仝和周大头等颇不以为然。
在陈仝来看,再怎么说团练或者巡检司都不是官军,更别提那临时编成的什么“民兵区队”了,从心里他对这种乡勇组织不屑一顾、极为轻蔑。
周大头自然是顺着他的竿儿爬,也认为乡勇最多拦个打劫的、抓些偷鸭摸狗的小贼,哪里挡得住这气势汹汹、久经战阵的三千大军?
再说己方都是水战能手,进退由人,那几个乡勇操个小船一撞就翻不足为虑!
不知怎的,这次白燕等首领也纷纷赞同,都批评陈元海太过于仔细了,弄得他不得不打消了在湖尾休整一天再进攻的打算,决定明天直接进攻三塘。
具体布置是明早船队过了湖尾之后就兵分两路,一路从南湖洲西侧水道走直扑新修的三塘堡,另一路走东水道进南湖登陆占领三塘镇。
白燕立即跳出来,表示他愿意带金溪湖六家联军去南湖,理由很简单,这几家兵力较弱,对付不了那堡寨。
陈元海想想也是,这几家兵力最强的也不过四百人,留下看守船只的水手,上岸的也就三百,总数不超过七百人。
让这么支乌合之众攻堡寨有点难为人,要是败了反为不美,让他们去镇里倒可以起到牵制作用,于是便大度地同意了这个请求。
当夜无话,不过是给部下们吃喝一番,既鼓舞士气又补充营养,毕竟这是卖力、卖命的活儿啊!
不过陈元海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想来想去最后叫来上塘那边带队的方姓头领,叫他明日随白燕行动,美其名曰增强其实力,其实是监督的作用。
“你部不用积极往前,只要白燕他们往前便可。”陈元海眯着眼告诉方头领,在他看来自家兄弟的手下是可以信赖的。
“别担心他们得好处,那镇子已经坚壁清野,一时下也抢不到什么好东西。等打完仗,五哥儿不会忘记自家人的!”
方头领唯唯诺诺,又问:“要是……大白雁他们出工不出力,该如何是好?”
“找个机会杀了他,你来领他的兵,占住他的队伍和盘子不就得了?”
方头领满心欢喜地磕头,心里窃喜,盘算着最好大白雁能给自己这个机会。
白燕听说这事立即明白陈元海的意图,冷笑之后说:“不必理睬,明日照旧行事。若是上塘的人实在挡道,我们几十条船,还怕他这仨瓜俩枣么?”
“怕倒是不怕。”魏道长沉吟道,他青元观人数少,所以都在白燕船上,正好充当了个谋士的角色。“我是担心有他掺和,另外几家头领会不会有所顾忌?”
“不打紧。”白燕摆摆手,他对自己的威望和手段还是有自信的。“金溪湖的兄弟们肯定不乐意陈家入住,单凭这条大伙儿就不可能跟着陈元海走。你放心!”
随后他叫进自己的中军:“去通知咱们金溪湖的几位当家,明日看我船升青色三角旗为号,一起响应!另外让他们防着些上塘寨,有什么情形立刻告我知晓。”
次日一早,在陈元海的坐船上,号角声中撒酒祭拜过了江神和龙王,一只早准备好的大公鸡被割了喉咙。
穿着百衲衣的“大神”盯着滴过鸡血的酒碗看半天,旁边的周大头忍不住开口问:
“我说神仙们到底怎么讲的,你给个痛快话好不好?这几千儿郎都等着哩……。”他忽然闭嘴了,避开陈仝严厉的目光低下头去。
“唉,你这个冒失鬼!”请仙的“大神”忽然好像清醒过来:“神仙们有话说……。”
“怎样?”众人都竖起了耳朵。
“前方敌军不少……。”
“唉!”众人松口气,这是句谁都知道的废话。“还有呢?”不知是哪个不死心的追问。
“他们有准备……。”
“还有什么?”周大头急得抓耳挠腮忍不住又问。
“还有……没说完,叫你给打断了!”大神生气地瞪眼。
周大头很尴尬,白燕等都憋着不敢笑出来。老江湖都知道,你要么别请神,若是请来了在他开口之前千万不能插话,不然这个“不灵验”的罪名肯定要你背!
其实请神这种事就是个幌子,拿来唬下面那些愚笨迷信的士卒而已,当上头领的人都知道怎么回事,谁会拿这个话来当真?
从黄巢到方腊都喜欢弄点神叨叨的色彩,但战阵上还得凭刀枪!
陈元海轻轻嗽了声,便有人大声宣布吉时已到,擂鼓、出战,然后便是些什么“江风大吉”、“湖神佐佑”这类的话。
各位当家和头领们就不必继续听着了,赶紧各归各船,拔锚升帆。一时间百条大小船只都动起来,好似水面上突然来了大鱼群般热闹非凡。
这时候雾气正在阳光下消散,这段水面开阔且视野良好,估计半个时辰内就可以拐过董家山了。
回到自己船上,白燕回头看了眼陈元海的坐船,冷笑道:“这条船,希望我是最后一次见到它!”
“这条船有四、五百料吧,不知他当初是怎么搞到手的?”魏道长阴沉着脸在他旁边背着手说:“它原来的主人今天应该可以瞑目了。”
陈元海的船很大,是这百来条船组成的船队中最大的一条。它大概有超过八丈半长,两丈宽,是大型商船改装的。
船帮和舱顶加了木制垛口,在舱壁上还挂了几面防火箭的铁盾牌。现在它主桅杆上挂着陈元海的旗帜,似乎是特意地想告诉对手他们在面对的是谁。
不过从白燕的心情看来,这真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虽然他不知道三塘镇这里具体埋伏了些什么,也不清楚这李三郎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但是从任二爷带来的话里看,他们是要在西河道那里对付陈家父子,自己带着其它各家只要不去那边掺和,大抵是安全的。
是福是祸、是死是活,那就看陈家爷俩的命了。
“升起我的旗号,开船!”白燕头也不回地下令。
“咚、咚、咚……。”
鼓声回荡在水面,大小船只借着清晨的风力朝上游鱼贯而行。过了董家山,水面收紧、流速加快,船队的速度也明显慢下来,然后在南湖洲那里分开两路前进。
白燕立在船头,风吹着他的披风在身后飘拂起来。看看左侧的沙洲,他命手下传话给桅杆上的瞭望手:“看看上塘寨的船在什么位置?”
不一会儿瞭望手朝下喊:“跟着哩,在咱们后面一里远缀着!”
“进水道口没有?”
“进来啦,刚进来!”
魏道长朝四周看了又看:“怎么这样安静,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果要打,这个时候最合适,可好像西边也没有动手呀?问天,不会是任二那厮被人耍了吧?”
“别急呀。”白燕抬抬下巴:“你看到前面拐过去那片树林没?像是条水道。没猜错的话,那应该就是南湖的出口才对。”
“按说咱们要从那里进去?”
“没错。”他忽然耳朵动动“嘘”了声让周围安静下来。然后身体向前探,目光死死盯住那条水道。忽然,有船头从那树后钻了出来,瞭望手声嘶力竭地大叫:
“官军!有埋伏,前面有官军!”所有人都震惊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前面,直到出现了身着官军衣甲的身影,看到后面桅杆上挂起战旗,飘扬开的旗面上是个“董”字。
“见鬼,这里怎么有官军?”
“是呵,哪来的官军?”
白燕和老道可都慌了,任二从来没说过三塘镇有官军的!
“掉头,快撤!”白燕扯着脖子喊。对付民兵、巡检司,哪怕是对上团练都还好,可对上官军就是另回事了。
湖里这些大爷们之所以对杨星佩服得五体投地,就是因为他一仗杀了上万官军,在他们心目中简直就是神明啊。
可要让自己来对付官军他们还是没这个胆子的,而且实际上根本不用白燕招呼,他手下听到瞭望手的喊声就已经在主动调转船头了,甚至比他下令还早!
但是……这里有个问题,白燕他们是逆流而上的,并且在这段水流的速度比刚才董家山那边要快不少,所以船只掉头就很麻烦。
这可不像后世开车拉个倒挡,打方向盘那么简单,尤其他们本来还列队而行,这下子全乱套了。
白燕等乘的这条船在队前,所处位置河道宽有一百四十步宽,可他后面的大队所在位置河道只有一百一十步宽。
他和第二条船都看到了官军并开始掉头,一下子堵住了其它船的去路,后面的船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结果就连续有两、三条船撞在一起。
等白燕听到沸反盈天喊救人时,他突然醒悟过来:对呀,不是和人家有约么?那我慌个什么?可又一想任二接触的不是官军呐!
但眼瞧着后头大乱,官军越来越近,从湖里出来的船只越来越多,他一咬牙,死马当活马医吧!便连声叫:“升青旗,快升青旗!”
原来他临行前准备了青布做旗子,这时候手下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七手八脚地将青旗挂上。
这时再看官军,竟然没追他们,在前面摆下个阵型,从后面便“轰隆隆”地开出两台车船来。白燕听说过车船这玩意,却从未见过。
这东西头稍尖,肚腹很宽,只有两根没挂帆的桅杆却跑得甚快。尤其前面甲板上有部投石车,老远就丢了个石弹过来,“扑通”下溅起大片水花。
魏道长扯扯他衣袖,叫:“走、走!人家这是警告,再不走连咱们都打了!”
白燕如梦方醒,急忙指挥船队掉头撤退。
话说上塘寨的方头领带着自家的三条船正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忽然听人报告说船队掉头回来了。
方头领纳闷,急忙出来瞧,果然看见船队乱糟糟地,但却都在扯满帆高速返回。方头领莫名其妙,忽然明白过来,大怒道:
“好个大白雁,想是前头遇敌他怯战要逃。儿郎们,给我迎上去,截住那厮我要问问他丢人不丢人!”
想的容易做起来难,尤其在这逆风逆水的情况下。方头领眼瞧着白燕的船队从自己面前“刷、刷”地过去,又急又气,跳着脚骂这群小娘养的没信义。
还未出够气,就见自己船上大乱,不少人“扑通、扑通”地跳下水去。他在亲兵指点下才发现两条车船左右夹击,已经把自己当作了靶子。
“瞄准,预备,发射!”投石机的指挥手大声吼着。刚才那么多船多好的靶子,可惜全是挂青旗的。
上头有令青旗不打,嘿,这儿总算冒出三条不挂青旗的船来,于是狠打!
船长下令一边走轮一边不走,让船横过来,然后绕着对方行驶。
由于投石机是安装了转向机的,两个水手摇动手柄就能调整它的方向,所以船上四台投石机齐射两轮,直打得对方木屑飞溅船上惨叫声不绝。
很快船帮出现三处大洞,那条船无可奈何地被灌进来的水流拖入河底。
后面两条船吓坏了,挣扎几下见跑不过对方的速度只得挂起白旗,后面的官军船只靠过来俘虏了它们。
就在白燕率部逃离战场的时候,西水道上发生了件离奇的事情。
在前边猪突猛进的陈家父子突然接到报告,说是因为笨重而落在后面的,亳塘寨少当家的那艘漂亮、豪华的大官船,因为船舱进水发出了求援,任二带着自己的那两条船赶回去救人了。
对这个消息这爷俩谁都没放在心上。
“废物!”陈元海说。
“我就知道,那小子坐这么条船来,磨磨蹭蹭就是个拖后腿的!”陈仝鄙夷地撇嘴:
“爹,不用管他,再说就他那百来人也起不到太大作用,落后就落后吧。”他说完还挥了挥手:“就亳塘寨这个怂样,等回去了我就带人灭掉它!”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