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里,余干百姓为备战付出很多,可湖匪却沉得住气,让人天天精神紧张相当疲惫。有时连李丹自己都想:这帮贼人是不是换了目标,不来余干了?
但是一次次地他否定了这个想法。不对,从各方转来的情报看,蓼花子仍在集结队伍、准备粮草,他不是不来,而是觉得时机未到!
他这样想是有根据的。赵敬子的侦察科已经把触角沿湖布撒出去,他甚至联络到了湖匪中的两个小头目,通过他们了解到不少蓼花子和陈元海两部的情报。
与回到鄱阳的赵重弼之间也建立了联系,双方的消息交换相当频繁,几乎每天都有两名小旗官以哨探身份出城,借巡查、探访名义到鄱阳东郊某处村子里歇脚,然后带着获得的情报再上马回鄱阳。
然后村里有人出来到附近的般若寺上香或布施,顺便将铅笔写的纸条藏在院墙基角的某块石头下面,等待来人将它取走送往余干的团练指挥部参谋处。
机要参谋对照一本靖武三年雕版印刷的《文心雕龙》,将上面的阿拉比亚数字译成文字后交到赵敬子手中。
当然,最繁忙的要数巡检司情报副长贾铭九,大战在即他不得不先放下自己心爱的酒缶,先来给冯参做副手。
他每天都要收到十几条各个巡检司传递来的情报,什么有人闯关啦,什么发现可疑物品啦,什么马匹丢失怀疑是贼人路过……等等。
贾铭九必须从中找出有用、真实的消息然后上报给李丹。
然而所有这些,他是不能在家里讨论的。
“姨娘,他们会来的,而且人数很多!”李丹想了下告诉钱姨娘说:“昨晚又抓到个细作,你说他们要是不打咱们主意,干嘛老往这里派人?”
“说得是呵。”钱姨娘点头:“那你们可要小心呢!”
“我在城里还没什么,麻九叔在乌泥镇呢!”
“啊?”钱姨娘吃了一惊,马上责备说:“他腿脚不好,那边离湖那么近,你该派别人去才对!”
“是啊,可也正是因为那里距离湖匪太近,需要个有经验的人坐镇,所以才派他去的。现在乌泥的居民正往雷家湾转移,等百姓都离开,他就带队后撤。
你放心,雷家湾已经增筑了寨墙,还加修了个小寨为犄角,三面有补河环绕,驻上五百人能抵御两千人围攻。”
李丹说的是实话,雷家湾仅巡检分司加上民兵就有小五百人了,另外大户的家丁、护卫也有百来人,还有周边各村落集中过去的三千百姓。
去过雷家湾的都记得东寨门外那座漂亮的五拱石桥,它唤作太公桥,据说是雷家祖上为当地修的。
一条石板路从桥头向西南弧形而过直到南面的陆堤,将整个雷家湾分成了大、小两块,大的集中住着雷、付、余三姓,小的则以后来到此地安居的各姓为主。
早先的会议上韩安就提出,本县百姓不可能全部挤进县城,那样城池的守卫倒是够人手了,粮食供给等会成大问题。
虽然全县目前已经接受捐输达到银四千七百两、粮食一万三千多石,青、白等色布四百多匹。
可本城已有居民四万,这些粮食全体军民刚够一月而已,若再涌进来三、四万人,粮食反而会紧张了。
大家商议后决定在城外设立五个堡镇,各巡检分司组织百姓实施坚壁清野并向这五个堡集中。
它们依建设的优先顺序分别是冕山、雷家湾、南珰圩、杨埠南霞山和古埠。这五个堡会是外围坚强的据点,并吸纳约两万至两万六千名百姓。
所以麻九、宋小牛、宋迁等人去赴任是带着银子和少量粮食的,他们将在各堡内建立仓房,收存当地捐输或购买到的粮食。以便在必要时供养前来避难的百姓。
朱二爷和陈三文在实地勘察雷家湾后,与李丹商议以原有雷氏庄园的坞堡为核心,沿河堤选择高处用竹筋夯筑法修道墙。墙高、厚各一丈,开四门。
门两翼五十步内高一丈二尺、厚一丈四尺,敌台马面二至四座。南门与外界陆路相通,故门外挖一丈宽护壕,并设拦马墙和吊桥。
北、西两门墙外有渡口和木制码头可停靠船只,北门还是个水门,小型船可以直接划进内部停泊。整座寨墙连绵两里,最大可容纳五千人。
在南边居民区外围也修筑一道墙,长六百步,高一丈,厚八尺,西南设一门,西北临塘无墙,只用两道木栅阻隔。小寨可容纳千五百人左右。
这两座寨建完,就是个完整的防御体系,现在雷家湾在三区队队正孙梁的带领下正监督三千百姓赶工,眼看取土源的小丘越来越矮,寨墙也显出了大模样。
李丹知道人们了解湖匪将至的危险,所以都在拼命干活。“再有十天,雷家湾大寨就完工,小寨恐怕来不及……。”
他想:要不然剩下的工程就在已完成的基础上加筑木栅,是否可以快些?但那样的话,还得给他们送一批斧、锯、铁钉之类。
“丹哥儿、丹哥儿。”
李丹猛地醒悟,发现自己竟走神了。
面前的桌上已经摆好饭菜,安大娘看他的样子叹息着摇摇头走出去,李丹听她似乎叽咕着:“他还是个哥儿呀!这么重的担子……。”
“快吃完了歇息吧。”钱姨娘拍拍他肩头,见他勾着头往外瞧,马上说:“放心!你那小亲兵刚才吃完,靠着门框就睡着了。”
李丹这才笑笑,端起碗狼吞虎咽起来,看得姨娘和针儿都呆了。
“姨娘,哥儿在外头难道不吃饭的么?”针儿害怕地轻声问。
“这傻丫头!”钱姨娘嗔道:“他是官儿,怎会没饭吃?”
听她俩对话,李丹觉得好笑,摆摆手,咽下东西说:“在军伍里总和官军们混在一起,就学会这样子吃饭了。”
说完朝外面喊了两声把毛仔弟叫进来,吩咐他回去传话给巴师爷,马上给雷家湾送三十柄斧子、二十把锯子,还要五百双爪铁钉,并告诉他们小寨的改筑方案。
“临河那侧有地势可以借用,打半墙加木栅可以更快些。西南寨门做好些就可以了。如果觉得不够,在内侧再加道排栅……。”
排栅是立在地上的木栅,长十步、高六尺,形状和兵器架相仿。需要的时候可以几个人一起抬着挪动,调整两栅之间的间距。
这东西具有阻滞敌方攻击,打乱其进攻队形的作用,于己方则可视情况调整、放置,以利于防守和杀伤敌人。
毛仔弟接到命令立即回去,他完成传令后今晚回干爹老纪那里去住,明早再来迎李丹。
吃过晚饭又好好洗个澡,李丹这才舒服地躺在床上,披散着头发听贝喜给他讲最近城里的趣闻。听着、听着,不由自主地睡着了。
贝喜发觉他发出鼾声,拿个夹被子为他盖好。低头看见他颈项挂的锦囊,不由暗暗叹口气,轻手轻脚回自己床上去了。
在梦里,李丹见到个身影。那不知是谁,周围好像雾色迷茫地让人看不清楚。是梦儿吗?对,一定是她!
正如她的名字那样,来梦中和自己相会。李丹心中高兴,紧着走了几步,忽然又觉得那不是梦儿,心里一紧。
他醒了,贝喜穿着小衣披件夹纻的短衣在床前。“怎么了?”李丹问。
“阿弟来了,说有军情在院子里候着呢。”
李丹翻身起来,从贝喜手里接过件大氅披上,揉着眼睛问:“现在什么时辰?”
“卯时四刻刚刚敲过。”贝喜回答。
打开屋门,见麻九媳妇正端了碗什么东西给毛仔弟喝完。“谢谢婶婶!”毛仔弟行个军礼把麻九媳妇逗笑了:“这孩子,怎么和我家小牛现在一个做派?”
“都巡检,早上好!”毛仔弟看到李丹忙又行礼。
李丹还礼,问:“有什么情况?”
“夜里送到南门大营两个消息,今早刚开门就递进来的,赵参谋长让我立即送来请你过目。”毛仔弟边回答,边从右边衣兜里掏出两张纸递过来。
赵敬子的职务是参谋处长兼侦察处长,有次李丹脱口而出叫他“参谋长”,他觉得这叫法不错,于是就让人都这么叫开了。
李丹展开两张纸瞧,看了第一张点点头,看过第二张便皱眉沉思起来。
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石桌旁,透过窗纸观察的钱姨娘觉得有些紧张。
她扭脸看看针儿,针儿不说话,倒了两盏茶出去,递给毛仔弟一盏,另一盏放在李丹面前,轻声问:“遇到难事了么?”
抬起头来看看院子里的女人们,李丹笑了笑,起身到窗前说:
“姨娘放心,不是什么大事。杨百户去了梅港,他和我说那边的情形哩。你们安心,我过几日再回来看姨娘。”
说完退回自己屋中换了身箭袖长衫,扎着革带,挎了刀出来告辞。安大娘又给他用荷叶包了两块卤牛肉叫毛仔弟捧着,二人急急回城隍庙去。
“我看还是出什么情况了,只是哥儿不方便透露。”针儿轻声对走到门口的钱姨娘说。
“姨娘莫担心,至少哥儿昨晚睡得可香。”贝喜也开解说道:“以他那脾气,要是坏消息早就跳起来了。哥儿能安安稳稳坐住,说明事情不大!”
钱姨娘“扑哧”笑出声:“你这丫头倒会观察,好、好,咱们都别担心。只要大伙儿把自己手上的活计做好,那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对不对?”
还未走到巡检司所在的街上,已经有好几波哨骑和传令迎面而来。
战争的气息突然浓厚许多,街边的居民小声议论纷纷,但见到李丹又马上躬身避让不敢多嘴了。
迈进小跨院,李丹就看见巴师爷正在给一名手下匆匆地吩咐什么,见他来边迎上前:
“都巡检早,你昨日派阿弟回来传话,我连夜从各工地收集齐了数目,已经派人装船立即就会出发。各铁匠铺子都在赶工,工地上缺的明日便可以全部补齐。”
说完叹口气:“仓促了些,没办法。”
“这已经很好了。”李丹点头,望着他发暗的瞳孔:“你们几个也要注意身体,万不可这时候有人倒下误了大事!”
正说着,见赵敬子从外面走进来,边走边低头看手上的纸。李丹叫他:“献甫,又有什么消息了?”
“哦,你来了?”赵敬子抬头看到他俩,赶紧打招呼:“走、走,韩先儿在堂上等着这译文稿呢,咱们进去说话。”
三人都进了大堂。这里却不似外面热闹。韩安一个人抱臂站在地图前沉思,见他们进来互相问了早安,然后转身来到桌边,吩咐毛仔弟去打四份早餐来用。
然后指指赵敬子手上:“献甫快说说,上面怎么说?”
原来这是刚刚送到的消息,译出来的文稿大意是:
蓼部在周边扫荡,掠得新熟稻谷三千石;闻白浪受辱并称要兴兵抢亲,定在中秋前出兵;
蓼部七千由北向南,陈元海等部三千水军自三塘口向东。
李丹听着,起身走到地图前仔细观看。
他今早收到的第一个消息,是杨大意告诉他已经接到官军残部共两百四十九人,他并赴梅港与当地民兵首领虞志庸谈妥,对方表示服从南部都巡检统一指挥,并接受在本地设立巡检分司和第六、七两个区队的安排。
杨大意于是授予虞志庸分司巡检之印,两个区队的队正等待县里指派,副队则由他妻弟余梅光和胡家的胡从喜担任。
另外胡从喜是胡居仁的族父,据他说这孩子去年就到安仁师从干淮游先生,一直未归。估计现在还在城中。
另一个消息是麻九传来的,说当面之敌有异动,因本地居民大部已经疏散,其中两千人进入了雷家湾,因此巡检分司也准备撤离。
同时他还报告:一支不足两千人的湖匪从石口镇往东去了,他估计这支队伍目的是袭扰和牵制鄱阳驻军,使其无法支援余干。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