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拿到《讨金檄文》,顿时又忧又喜。
喜的是朱贼深明大义,竟然自称北上抗金。
不管其真实想法如何,这篇檄文发出以后,朱贼与金人绝对不会联手攻打开封。
忧的是朱贼白纸黑字写明白了,一切祸乱皆由宋徽宗引起。
赵桓心里也承认这一点,但文中那句“宗庙不可祀”,就已经表明朱贼的态度,这是铁了心要灭亡赵宋国祚啊。
甚至还把亡国与亡天下分开来讲,自称是来保天下救万民的,而大宋忠臣却只是保国的。朱贼现在反而占着大义,乃华夏中国之守护者;忠臣们则显得格调过低,只是赵宋一姓一氏的看门人。
“朱贼用心何其歹毒也!”
李纲看得顿时骂出声来,他不觉得会亡天下,只要各路勤王大军抵京,肯定可以赶走那些金人。若非有朱贼搅局,估计朝廷早就胜利了。
朱贼就是在危言耸听,凭空给自己制造大义!
聂山这位开封府尹,近段时间欣赏了各种表演。他虽然有资格前来开会,但根基太浅说不上话,几乎就是个局外人。
局外人反而看得更清,如果没有朱铭,以眼前这些君臣的骚操作,估计很有可能真要亡天下。
聂山认为这份檄文写得极好,他特别喜欢亡国与亡天下之说。
秦桧被提拔为兵部侍郎,他已经能来都堂开会了,但排在最末尾的位子。这厮虽非铁骨铮铮,但此时还算有底线,没有因为跟朱铭有旧,便似白时中、李邦彦、黄潜善那样悄悄卖国。
何粟低头不语,他在策划更重要的事情。
李邦彦的关注点不同,忍不住问道:“前方交战,究竟谁输谁赢?”
黄潜善回答说:“自是朱贼赢了。郭药师率数千精骑追击,被朱贼设伏击败。郭药师仅以身免,麾下骑兵几乎全军覆没。”
张邦昌道:“我探知到的消息却是金人获胜。”
黄潜善笑道:“金人猖狂,敢孤军深入直驱开封。他们若是真打赢了,会移师别处而扎营?恐怕早杀过去跟朱贼决战了!”
众人闻此言,都觉得有道理。
赵桓也点头说:“看来必是朱氏获胜,金人也不能使之败。”
吴敏忧虑道:“朱贼若能轻易击败金人,那等金兵撤走之后,谁还能剿灭他?金人不过癣疥之疾,那朱贼才是心腹大患啊!”
“此言极是!”耿南仲赞同道。
赵野猛地来一句:“既然金人是癣疥之疾,能否借机联合金兵,将京畿那些贼兵给剿灭?”
“胡说八道!”
张叔夜怒急,破口大骂道:“朱贼都知道发檄文抗金,占据华夏大义。此檄文散布天下,人人皆知其为英雄。朝廷联蛮夷外寇而除内患,陛下威严何在?大宋的民心还要不要?”
“朱铭只是一贼寇耳,哪来的什么英雄?张总管难道跟朱贼有来往?”赵野立即怼过去。
这帮子奸臣,立场不断变化。
赵野先前还考虑过投降朱铭,如今张叔夜带着勤王大军抵达,金兵和朱铭又互相牵制,东京城肯定不会被攻破,他突然就想出“联金杀贼”的好主意。
然而,赵桓居然觉得此计可行。
因为朱铭刚刚大胜,金人则大败,看来金人更弱。那么金人肯定是要撤走的,朱铭反而威胁自己的皇位,赵桓认为当务之急是要杀败朱铭。
联金杀贼,便是联弱抗强,深得纵横术之要义!
黄潜善为了给禅位造势,不断吹嘘朱铭兵力强盛:“朱贼主力已至,在咸平县北有十万兵马,皆兵甲齐备之悍将劲卒。朱贼还邀臣去看伤兵营,实在臣生平之仅见。”
张叔夜对这个很感兴趣,问道:“伤兵营如何?”
黄潜善说:“伤兵营内外,皆撒石灰于地,朱贼谓之曰消毒。每日早晚,必有专人洒扫,又开窗通风以保呼吸舒畅。伤兵每日有豆腐可吃,有豆浆可喝,虽有断手断足者,却谈笑声不断,未见沮丧哭嚎之伤患。”
“句句属实?”张叔夜听得心头大骇。
他是知兵之人,如果伤兵营真能做到这种程度,那么朱贼士卒的战斗力难以想象。
黄潜善突然笑起来:“何止?还有女尼、女道伺候伤兵呢。”
“女尼与女道在军营?恐怕是营妓吧。”宇文粹中说道。
“非也,”黄潜善解释说,“朱国祥清查辖内出家人未有度牒者皆令其还俗,难寻营生之人还安置开荒。那些不愿还俗,被迫还俗又不事生产的僧道,抓到三次屡教不改就押去挖矿。而女尼与女道,若是始终不愿还俗,则学习医术到军营照料伤兵。若有将士非礼她们,一经查实,立即撤销军职。”
这些都是朱铭告诉黄潜善的,黄潜善当做政治谈资说得滔滔不绝。李邦彦也觉得稀奇:“一群女尼、女道出入军营,难道不会生出乱子?”
黄潜善说:“不会生乱,贼军将士对她们颇为敬重。尤其是受过伤的,见到女尼女道便行礼,称她们是女菩萨、女神仙。若有从军之后还俗者,贼军将士抢着请人说媒,朱贼还严令已婚之人不准求娶。有些宗派的女尼女道可以婚配,那更是说媒者不断,全都嫁给无妻军官了。”
大宋君臣,居然对此极感兴趣,纷纷打听朱贼军中的女尼女道。
会议完毕,重臣散去。
何粟和李纲开始搞事情了!
起因是李纲编练军队,白时中竟然往军队里塞人,想要获得东京守军的部分兵权。而且,白时中以宰相的身份,强行截留东京城内新收的税款,说是留着给百官发放俸禄,其实就是要卡住军费让李纲就范。
李纲与何粟商量之后,决定新账旧账一起算。
如今局势稍微稳定,金兵和朱贼互相忌惮,正好给他们留出清理朝堂的时间。
何粟一边让御史们弹劾,一边又组织太学生叩阙,对准宋徽宗留下的旧臣狂轰滥炸。
赵桓早就痛恨这些人,也不跟耿南仲商量,便下旨罢免白时中和李邦彦。继而提拔耿南仲为左相,何粟为右相,李纲任副宰相兼掌枢密院。
白时中和李邦彦是懵逼的,他们也就回家睡个觉的功夫,早晨醒来宰相职务便没了。
“皇帝怎能如此翻脸无情?”白时中愤怒道。
李邦彦说:“不能坐以待毙,须串联旧臣共同进退!”
两人暗中联络张邦昌、黄潜善、赵野、唐恪、宇文粹中等人,以及那些被何粟压制的旧时御史,弹劾何粟与朱贼同年,早年间私交甚密。李纲更是朱贼连襟,万万不可托付重任。
就在此时,耿南仲突然出手,联合吴敏攻击何粟。
赵桓提拔的新臣竟开始内讧了!
起因是何粟弹劾左右宰相时,根本没给耿南仲打招呼。而且何粟与李纲联手,他们的名望太高,新提拔的省部官员,全都听何、李二人的,完全不把耿南仲放在眼里。
吴敏自认为劳苦功高,是他建议宋徽宗禅位的,如今既没捞到枢密院使,又没捞到左右宰相,只担任区区的副宰相。
两人一拍即合,开始联手搞何粟。
何粟担任右相没两天,赵桓就扛不住压力,让何粟降职去做副宰相。
但吴敏上位,引来太多人反对,他上个月才给事中,这个月做右相不是扯淡吗?
吴敏遂与耿南仲私下商议:“何粟、李纲二人,身负海内人望,阁下是万万压不住的,须得联合太上皇旧臣。”
耿南仲身为皇帝潜邸元从,他本该享有超然地位,如今做了左相还不满意,居然想要完全控制朝堂。于是他联合吴敏重新推荐李邦彦做右相,还说李邦彦并无作恶。m.
赵桓得给耿南仲面子,只能勉强答应。
耿南仲害怕影响自己的名声,让吴敏站出来请求给李邦彦复相。
李邦彦重新担任右相之后,何粟再度发难,拿出一堆李邦彦的黑材料——无非霸占民宅、贪污腐败,亲朋好友仗其威势欺压百姓,这对一个宰相来说简直小儿科。
何粟在御史台根基深厚,全力开火之下,便是耿南仲也扛不住。
于是,又换宰相了!
李邦彦被罢相的时候,还推荐唐恪做右相。
唐恪虽然是蔡京的旧时党羽,但却有大量政绩在身,绝对可以称得上干臣。而且,还得罪过太监和王黼,被两度贬去地方做官,他的名声在奸党当中不算坏,甚至能得到正直大臣的认可。
李邦彦这个举荐,符合各方势力的胃口。
几天时间,走马观花,宰相换了一堆。
而唐恪做宰相之后,发出的第一道命令,就直接惊呆了所有人。
这货密令各路勤王大军不得妄动,特别是不能抵达东京,以免横生变故激得金人与朱贼联手攻城。
秘密发布的公文,很快就被暴露,何粟于是又弹劾唐恪。
唐恪也被罢相,这次换李纲担任右相……
李邦彦也是一头雾水,他跟朱铭眉来眼去,也不敢勒令勤王大军止步啊。
唐恪哪来的胆子?
呵呵,唐恪其实是宋徽宗、蔡攸、童贯的人,宋徽宗写信过来让他遣散勤王大军!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