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仙与英宣,果然是一见如故,而且前者对后者佩服之至。
他们对彼此生活的地方,以及那里的民间生态感兴趣。
英宣说:“洞庭湖上多游侠,是因官府盘剥太过,百姓不能安居乐业,多有逃亡江湖者。我便是少年时路见不平,一怒而杀乡间恶霸,逃到湖中躲避官差。”
自古以来,江湖泛指民间,更指官府控制外的区域。
犯了罪或交不起税的人,就往大江大湖当中躲藏。洞庭湖如此,梁山泊也是如此。
现在的襄阳附近,还有许多渔民,宁愿举家住在汉江上,也不愿上岸去开荒种地。他们祖上很多都是农民,因难以缴纳赋税而世居江中,根本不相信朱铭会持续性的给好政策。m.
李彦仙笑着说:“西北犯事之人,没有江湖可躲,更喜欢躲到军中。”
英宣颇为惊讶:“军中不查底细吗?”
李彦仙解释道:“自是要查家底的,但根本没人去查。近年来募兵困难,朝廷着令知州募兵,知州又让县令募兵,县令再让豪强募兵。豪强哪管得许多?只要凑够人数,便给官府送去,随便报个假名就是。因此西军当中,良民自是不少,但地痞无赖、罪犯盗贼也多。”
“荆湖却是不行,就连乡兵也要来历清楚,”英宣想了想,又改口道,“也不对,大元帅起兵之后,荆湖路为了募兵征讨,也是懒得去查乡兵家底的。”
李彦仙笑道:“所以都一个样。俺惯去边境劫掠番人,你们那边是劫掠哪个?”
英宣说道:“我是劫掠过往商船,有时还会劫掠纲船。昏君的花石纲,就被我劫过两批,弄到许多好东西。”
这两位豪侠,都是抢劫犯,一见面就交流行业经验。
渐渐的越聊越深入,李彦仙感觉自己在听神话故事:“兄台真的可在水下闭气一刻钟?”
英宣说道:“若是静止不动,大约可闭气一刻钟,但在水底潜游就没那么长了。”
李彦仙啧啧称奇,又说:“会水的都是好汉,俺就不行,只会狗刨,怎也游不快。”
“在北方打仗会不会水无所谓,精于骑射才是真好汉,”英宣说道,“李兄讲的那些边境抢马故事,听得我神往不已,恨不得也去会会西夏人。”
李彦仙说:“西夏人没恁可怕,也就铁鹞子稍强些。寻常的西夏骑兵,兵甲皆简陋得很,不过是放牧的百姓。俺带着兄弟经常去抢,边境的番人都不敢牧马了,只敢在那边放放牛羊。”
“李兄好本事!”英宣赞道。
两人聊得入巷,便要比试武艺。
结果真比起来,就有点欺负人了。李彦仙擅使长枪,而英宣则精于刀剑,长兵器对付短兵器,几个回合就分出胜负。
英宣站在原地,一脸尴尬表情,他这个洞庭豪侠败得太惨。
李彦仙安慰道:“若是到了水上,败的肯定是俺,英兄莫要灰心丧气。”
朱铭笑道:“两位都是好汉,皆当重用。导之身上的伤也好了,既然不愿与旧主作战,便留在大元帅府听令,今后可以去试试大海航行。少严、正则编入荆门骑兵,暂时没有任何将职,但军衔皆为中尉,等我发兵陕西时,你们立即回陇西举事。”
英宣已在襄阳混了一段时间,连忙给李彦仙、阎平解释中尉是什么。
等他们在陇西配合起兵,如果多占几座城池,肯定能直升校官,立功巨大说不定给个少将,摇身变成义军中的巨头之一。
李彦仙说道:“到时候,俺会在陇西起兵,尽快拿下巩州和秦州。只要大元帅派兵打下宝鸡,就能够连成一片,许多州县可传檄而定。”
“边境之事,就交给少严了。”朱铭微笑道。
不管是张广道还是李宝以及眼前这位李彦仙,但凡有本事的人,主观能动性都极强,他们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韩世忠也晓得自己该干啥,但现阶段多少有点官迷,而且过于迫不及待,打仗的时候喜欢弄险。等他的军职升上去了,才华也尽情展现了,应该就能恢复正常。
朱铭把李彦仙、阎平安排妥当,便骑马溜达回宅邸。
张锦屏说道:“新来的两位已经安顿好了,送亲的家属等着见你。”
“辛苦娘子了,我这便过去。”朱铭微笑道。
种彦岑和折知常正在客院喝茶,听闻朱铭来了连忙起身相迎。
种彦岑作揖道:“种氏彦岑见过朱先生。”
折知常却是说:“知常拜见大元帅!”
种彦岑闻言侧目,居然称呼大元帅,这折家子是要留在四川做官吗?
“不必多礼,快快请坐,”朱铭热情相待,对种彦岑说,“仲古目前驻军当阳,与钟相作战时已立功,跟随韩世忠攻占了枝江。伱们兄弟,可以在当阳叙叙旧。“
种彦岑却说:“送亲完毕,在下便要回洛阳,兄长那里没必要见面。”
这么不给面子,朱铭笑道:“随你。”
折知常连忙说:“在下才疏学浅,只求跟在姐夫身边请教学问。”
好家伙,连姐夫都喊上了。
既然是小舅子,朱铭当然不会拒绝:“留在我账下做文书吧。”
“多谢姐夫收留。”折知常喜道。
接下来,折知常主动谈起道用之学,以请教为名展现自己的学识,而且表明自己认真修习过朱铭的学问。
种彦岑尽量保持微笑,其实内心鄙视不已,折家真是太无耻了。大宋朝廷还在呢,皇帝没有赐婚,折家就悄悄把女儿送来,还特么捎带上一个儿子。
纳妾不需要隆重仪式,妾室已经坐轿入门,分别再单独跟两位送亲者吃饭即可。
既然种彦岑不给面子,朱铭再好的脾气也得表达不满。
明明种妙蕴才是皇帝正式赐婚的,朱铭故意把种家女先晾着,当晚专门给折家女先摆入门酒。
“唉,”种彦岑感觉有些后悔,叹息道,“俺不该拒绝去见兄长,姓朱的失了面子,今后肯定让七妹受气。”
种妙蕴安慰道:“兄长不必介怀,事情已经这样了,只希望他是心胸宽广之辈,莫要跟我这妇人家计较。”
种彦岑说:“祖父在东京提举道观,虽然领了研究火药的差事,但终归不再讨官家喜欢。这大宋朝廷,已到了风雨之秋,不知还能撑得几时。吾观四川治理得极好,政通人和,风调雨顺,似有大兴之气象。假以时日,恐怕会取代大宋江山。”
种妙蕴说道:“洛阳学者,对他父子多有微词。大道理我也不懂,只一路看过来,不管是洛阳还是关中,似乎都没有汉中治理得好。便说洛阳城内,也是乞丐遍地,而汉中城却不见乞丐。我在汉中打听过了,行乞者分门别类予以安置。残疾、年迈难求生计者,都被送去济养院,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身体健全的乞丐,则是送去开荒,官府还鼓励他们成家。”
“相较起来,乞丐众多的洛阳,与这百姓安乐的汉中,我却是更喜欢汉中的。”
“来到襄阳府,沿途州县下榻,我也向递铺的铺兵打听过。虽然都是说各自官府的好话,但大宋那边的铺兵,言语不尽不实,能够看出来在撒谎。而朱家父子治下的铺兵,却能感觉到他们生活不错。只从气色也能辨认,陕西那边的铺兵,一个个面有菜色。这里的铺兵,脸色更加健康。”
“兄长且说,这人心会站在哪边?”
种彦岑说道:“这些俺又何尝不知,上有昏君奸臣,下有贪官污吏,大宋江山哪里好得了?但朱家父子,终究是叛逆作乱。迂腐也好,愚忠也罢,种家世受皇恩,有些事情身不由己。”
种妙蕴没再接话,心中真实的想法,却是种家历代儿郎,为大宋战死沙场数十人,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皇恩浩荡,而是种家儿郎用命换来的富贵。
兄妹俩沉默对坐片刻,种彦岑起身道:“天色不早,俺该走了。”
种妙蕴把兄长送到门口,突然问:“若有一天,赵氏覆灭,朱氏得位,种家应该如何自处?”
“不知道。”种彦岑摇头说。
朱铭跟折知常喝了些酒,带着微醉去折艳绣那里。
刚进院子,就见一个少女,身穿绿色婚服,手拄长枪站在廊下。
“还要过关斩将才能洞房吗?”朱铭一看就乐了。
折艳绣娇声说道:“我折家女娘,向来都跟将门联姻,夫君个个都是豪杰。相公想要进屋,且先接下妾身几招。”
朱铭好笑道:“听说折家女儿很多,百十年来,哪有恁多豪杰来婚配?莫要污了豪杰这个称呼。”
“自己选兵器!”折艳绣恼怒不已,朱铭这话是看不起折家啊。
朱铭喊道:“拿我铁锏来!”
院外的侍卫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复确认才搬来铁锏而且走的时候趴在院门外,偷偷观察大元帅教训刚过门的小妾。
折艳绣挺枪便刺,动作又快又准,一枪直奔朱铭的面门。
“嗙!”
“啊!”
朱铭挥起一锏,直接将长枪砸飞,趁着酒兴把少女抱起,扛在肩上便大步进屋。
侍女们都看傻了。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折艳绣使劲挣扎,拳头猛砸朱铭的后背。
直到房门关上,侍女都留在屋外,折艳绣突然不动了,羞红着脸开口说:“喂,你力气真大,刚才那一锏,把我虎口都震麻了。幸亏长枪脱手,否则怕要虎口震裂。”
“我不仅力气大,枪法也好得很。”朱铭顺手把这疯婆子扔床上。
。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