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广道吃了败仗。
准确来说,是他麾下的水军吃了败仗。
童贯和辛兴宗怂得要命,明明是来剿贼的,却死守在武陵河口不出来。
汉江拐了好几个急湾,流到那里水势变缓,泥沙长年累月沉积。而汉江第一大支流武陵水,所带来的泥沙也往此处冲。多方作用之下,渐渐就形成一个江心洲。
江心洲长四里、宽四百米,把汉江切割开来,北流最窄处二百米,南流最窄处四百米。
官兵的神臂弓和床子弩,全部布置在江心洲,还临时制作了一些平夷砲。
张广道派出战船,试探性杀过来,立即遭到江心洲的攻击。同时,官兵在南岸疯狂射箭,官兵水师也从武陵水中杀出。
三面夹击之下,幸好官兵水师拉跨,否则义军水师必定全军覆没。
即便如此,义军也损失大小战船九艘,战死以及失踪水兵300余,受伤者更是接近1000人。
之前是辛兴宗被地形恶心到,现在换成了张广道。
双方就此僵持,都不敢再出动出击,因为谁进攻谁就会吃败仗。陆军再强再多也没用,这里纯粹属于水军的战场,并且地形因素对战争影响极大。
几条小船从南而来,船上之人皆慌乱焦急。
童贯正在江心洲上饮酒,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却见辛兴宗坐船把人带来。
“太师,竹山没了。”辛兴宗低声说。
童贯端着酒杯,表情完全凝滞,缓了一阵才惊问:“你兄长败了?”
辛兴宗说:“是俺兄弟败了。攻占房州那群贼寇,派细作在城内放火,趁夜占了竹山城。俺兄长现在被前后堵在山中,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童贯之前就接到房州失陷的消息,但不管是有本地人造反,还是贼寇从南边杀来,数量都不可能太多,他相信派往竹山的胜捷军骑兵就能剿灭。
竹山城竟然也能被贼兵攻陷?
辛永宗也太特么无能了!
童贯左思右想,认为此地不宜久留。
他现在占据地利不假,若是贼寇从南面杀来,被夹击的就会变成自己。
当天夜里,童贯组织民夫搬运粮食,全部搬去江心洲的更下游登船,如此就能防止被贼寇探查到。
花了两三天时间,分批把辎重运往四十里外的郧乡,接着再回来运送武陵河口的士兵。
那里的汉江最窄处只有三百米,且洲岛无数地形更复杂!
退到郧乡之后,童贯依旧觉得不稳当,因为这里的平缓地形更多,贼寇可以提前登岸从陆路杀来。
于是搜集所有船只运兵运粮,一路退到丹江口。
既然已经退到丹江口了,童贯仔细想想,还是去固守襄阳更稳当连忙又带着全军往襄阳跑。
至少到了襄阳之后,如果出现意外,逃跑路线也不止那一条。
张广道虽然不敢进攻,但每天都派小船远远观察敌情。
童贯从岸上转移军粮和士兵,夜里在更下游登船,张广道是不可能发现的。
直到童贯全军撤离后的第三天,负责侦查的士卒,才终于感觉不对劲。因为官兵的几处营寨太安静了,而且不再有官兵的战船往上游巡逻。
侦察兵麻着胆子驾船接近,依旧没有敌船来驱逐他。
最后坐船登上江心洲,发现这里的营寨是空的,只有许多旗帜还在迎风飘扬。接着又坐船去南岸,营寨依旧是空的,武陵河里也没发现敌船。
“怎就跑了?”张广道想不明白。
明明是官兵占据有利地形,守在那里把他搞得没脾气,怎么直接全军溜走了?
徐宁猜测道:“会不会是关胜那边大胜,童贯害怕被两面夹击?”
“极有可能,”张广道点头,下令道,“追!”
当张广道一路追至郧乡县,发现这里非但不见童贯大军,就连郧乡县令都已经逃跑了。
不费吹灰之力,白捡一座县城。
继而又追到丹江口,宋代这里没有城市,只有一座商业小镇。
更往下游一些,是光化军的军城。
光化军的知军,带着军幕官也跑了。
再往前,谷城县依旧是空的。
张广道终于明白,童贯肯定打算死守襄阳。
张广道率领全军,在离襄阳三十里的牛首镇驻扎。并且派船回去,把大获全胜的关胜接来,等合兵之后再去围困襄阳。
关胜在干嘛?
已经跟李宝合兵一处了。
辛企宗得知竹山沦陷,自己的后路都被抄了,吓得白天猛攻一场,入夜之后立即开溜。
害怕被义军发现,他连粮草都不敢烧,只每人携带一些离开。
关胜探查到官兵开溜,立即率领全军追击,天亮时分终于追上。
双方在溢水镇大战,官兵士气低靡,交战片刻便全军崩溃。
辛企宗见识不妙,带着亲兵飞快逃离战场,一头撞上从竹山杀来的李宝和陈子翼。
李宝、关胜二人就此合兵,却苦于没有足够船只,只能顺着武陵河徐徐进发。
直到张广道派船来接应,这才坐船往牛首镇赶去。
“自古守襄必守樊,攻襄也必攻樊,”李宝说道,“须得先把樊城拿下。”
张广道笑道:“那就先攻邓城。”
此言一出,金州众将大笑。
李宝不解其意问道:“为何发笑?”
关胜解释说:“邓城第一大族魏氏,有子弟名叫魏应时,乃大将军的亲传弟子。”
李宝点头道:“这俺知道,还一起去过黎州。”
张广道说:“从金州发出的细作,全都要去魏家走一趟,领取足够的盘缠。南方带回来的消息也是先送到魏家。甚至连金州对外购买的军粮,有一些也是魏家帮忙联系的。魏老太公曾拒绝朝廷征辟,对大宋朝廷失望透底,任由孙儿帮着义军做事。”
魏泰不是对宋徽宗失望,而是对大宋朝廷感到绝望,自从妹夫曾布被贬谪而死,就认为这朝廷已经没救了。
正好,朱家父子看起来,像是能改朝换代的!
北宋时期的樊城,城墙早已年久失修,只是邓城下辖的一个商业大镇。
拿下邓城县,从陆路就能顺手攻占樊城镇。
张广道率领大军逼近邓城,这里全是本地乡兵在防守。
从魏家庄把魏泰、魏应时爷孙俩请来,魏泰这老头子亲自去劝降。
虽然平时人嫌狗弃,但魏泰威望还是极高的。盾牌手保护着他在城下一顿喊,城内的乡兵纷纷放下武器,邓城县令不愿投降,直接被一群乡兵给捆了。
张广道于是挥师樊城,还没走多远,负责打探消息陈子翼,就带着骑兵回来报告:“童贯坐船弃城而逃,极有可能是往南阳而去。”
“这没卵子的阉贼,怎就不敢留下来打一仗?”张广道气得破口大骂。
张广道的精锐部队,在武陵河口被恶心地形堵住,早就憋了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
特别是李宝千里奔袭立下大功,张广道也急于证明自己,只求跟童贯大军真刀真枪干一场。
然而,童贯除了逃跑还是逃跑,张广道仿佛手握一把绝世神弓找不见靶子。
其实童贯是真想死守襄阳啊,丢掉这里罪过太大,但另有意外发生!
……
两日前。
荆门知军发来消息,贼寇钟相占据江陵之后,往北逃来的百姓越来越多。
一会儿说公安被钟贼占了,一会儿又说石首被钟贼占了,甚至还带来王禀全军覆没的消息。
荆门知军手里没几个兵,吓得整天睡不着,听说童贯回到了襄阳,连忙请求童贯分些部队过来。
“这个王禀,怎败得比咱还惨?”童贯气得不行。
辛兴宗说:“王禀手里的军队,本就是我们挑剩下的,全军覆没也极有可能。那钟贼多半是朱贼的部将,若是多占几个州县,裹挟更多贼兵北上,襄阳这里可就是腹背受敌。”
此时钟相已经称帝,但消息还没传到襄阳,童贯把钟相也当成朱铭的人。
童贯思忖道:“确实难以应对啊,若贼寇只从上游攻来,襄阳城高池深肯定能守住。可若是钟贼从南面来合攻,到时候咱们逃都没处逃。”
辛兴宗叹息说:“丢失襄阳大城,罪不可恕,不能弃城而走的。”
童贯咬牙发狠:“只要手里的兵还在,再大的罪过也能压下去!只盼陕西那边也大败收场,几路皆败之下,咱这里溃败也就不算什么。”
“此言有理,”辛兴宗嘀咕道,“就怕种师道大胜贼兵。”
童贯说:“他胜不了,四川那些并非寻常贼寇。一个姓张的贼将,就把咱们杀得大败。汉中可是朱贼亲自坐镇,又道路艰险难走,种师道怎么可能胜?”
辛兴宗点头:“但愿如此。”
童贯说道:“快快去准备只带胜捷军和开封兵走,其余籍贯的厢军和乡兵都不要了。人太多船装不下,得腾出船舱运粮食。先撤去南阳,若南阳守不住就撤往颍昌。”
两人立即去做撤退准备,除了胜捷军和开封籍士兵,其他部队全都要被他们舍弃。
襄阳乃战略要地,丢失此城的罪过太大了。
他们只求陕西官军大败,最好是西军全军覆没,这样才能盖过南襄盆地沦陷。
只要我手里有兵,皇帝在处罚时,就要认真考虑后果。
只要别人比我败得更惨,那我的战败就不算什么!
童贯是懂辩证法的。
。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