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军营寨的山脚下,靠近河边的通道,被挖出许多壕沟。
壕沟后面还有土堆和木栅栏。
实在难以挖掘的地方,也堆砌土石矮墙。
河对岸的高山上,一直有义军哨兵,借来主将的望远镜观察情况。
每当西军让运粮队搬走粮食,杨志就带兵出来,做出一副决战样子。
而之前试图引诱义军下山的刘延庆,现在面对下山攻来的义军,也没有半点打仗的意思。只是守着壕沟、栅栏、土石墙和山寨布防,义军强攻他就接战,义军不攻他就对峙。
运粮队反复交替循环,把粮食运去十多里外的小站,民夫又重新回来继续搬运。
杨志不敢强冲敌军防线,一来他兵力更少,二来西军的士气提升了。
士气的提升肉眼可见,从望远镜就能看出来。
之前的西军,一个个散漫得很,懒洋洋的得过且过。
现在听说能撤军了,只要挡住义军,等粮食运走就能回家,全军将士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义军这个时候强攻,西军必然奋死拼命!
当然,这种拼命是选择性的。
让他们守住防线,西军将士自然愿意拼命,这是在为自己活着回家而奋斗。
但让他们越过防线打仗,那么很抱歉,该逃还是要逃只因这不是为了自己。
“强行填平那几道壕沟,还是能跨过栅栏杀进去的。”王雄说道。
杨志却有自己的想法,摇头道:“得不偿失,平白折了士卒性命。须得在官兵撤退的半路上打仗,既没有道道障碍阻拦,官兵急着回乡也不会拼命。那个时候就好打了。”
杨志干脆下令收兵,让士卒养精蓄锐,同时组织民夫来运粮。
数日之后,哨兵传回消息,官兵正在弃营后撤。
杨志立即带着大军杀出,他手下只有一万二千人。
而刘延庆这路西军,除了沿途守卫粮道的,以及前几次战死或被俘的,足足还剩二万三千多人。
杨志带兵杀到时,西军主力已撤了三四里,但还留下几千弓箭手。
义军顶着箭雨填平第一道壕沟,那些西军弓箭手就慌了,又草草射出一轮就撒丫子跑路。
杨志下令:“填出一处通道,让精锐先追过去!”
几米宽的通道被填出,木栅栏也被推到,用木板搭在土石墙上,杨志亲率部队开始追赶。
越往前越狭窄,最窄的地方,只能容一人行走。
这种地形没法作战,甚至都没法设伏,因为道旁的高山很难爬上去。
足足前进十余里,终于到了开阔处,这里原本有个村落,现在空荡荡的见不到鬼影子。
估计曾经作过西军的转运站,还设了许多木栅栏。西军撤得太急,连那些木栅栏都没毁掉,杨志稍微修整一下就用作营寨。
杨志当初就是走这条道投奔大明村的,他太清楚前面的地形了。
道路会越来越窄,最终变成长长的一截栈道。
追过去也没卵用,官兵只需让几百个精锐断后,就能把义军堵死在栈道上。
而且天色渐黑,还是别夜里追击为好。
……
韩世忠就在栈道口,义军若是追来,他立即退上栈道,不追来就排成一字长蛇阵过夜。
这种地形,只能是一字长蛇。
“都振作起来,莫要跟死了爹妈一样!”
韩世忠正在鼓舞士气,然而说什么都没用。
留下来断后的,除了韩世忠的部队,其余全是今年招募的新兵。
名为断后实为弃子!
就像一个人傍晚回家,身后始终跟着匹饿狼,总要丢两块骨头才能脱身。
韩世忠和这些士卒,就是用来喂狼的骨头。
如果换成别的地形,早特么四散而逃了。但这里是傥骆道,要么原地投降,要么断后作战,要么追赶大部队被军法惩处,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选择。
他们接到的军令,是尽量阻挡义军追击,至少得阻截五天以上。
任务其实很好完成,拼命守住栈道即可,困难的是完成任务之后怎么逃走?
负责侦查的旧部士卒回来:“五哥,贼寇没追过来,在那片山洼里扎营了。”
韩世忠问道:“敌营守卫可森严?”
侦查士卒回答:“看不清楚,俺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瞟了一眼。贼寇在营寨外面,派了士兵巡逻,还望山道那边走,今晚想劫营恐怕很困难。”
听得此言,韩世忠立即放弃夜袭打算。
侦察兵都没法靠近,大部队过去肯定被发现,这贼将真他娘的谨慎。
韩世忠说:“打起火把摸黑过栈道!”
只要不是年久失修,夜间过栈道也没啥危险。
穿过数百米长的栈道区域,前方是刘延庆留下的军粮。
而且军粮给得很足,他不敢不足,否则这一千人的断后部队立马溃逃。
韩世忠带兵全部通过栈道,天亮之后立即行动。
他先让士兵撬起栈板,这个操作比较容易,很快就撬走二三十米。
韩世忠还想抽掉栈梁,结果弄了好半天,一根栈梁都没抽出来。
这得使用专业工具,把长三角形的木楔给敲出,剩下的栈梁一脚就能踹掉。
“贼兵追来了!”
韩世忠抬头一看,义军顺着栈道缓缓前进。
“弓箭手!”
杨志那边也在喊:“小队长!”
一个又一个小队长,小心翼翼往前挪动。其余士卒踩着栈道,抓住崖壁藤蔓树枝原地不动,让那些小队长挪去前面射箭。
义军还没有组建专门的弓箭部队,只各个小队长装备弓箭。
长牌手扛着巨盾走在最前方,二三十个小队长跟在后面,双方隔着被毁的栈道互相抛射箭矢。
“木板,钉子,栈道被毁了!”
长牌手大喊。
这句话不断往后面传,杨志让木匠回山洼周边砍树。
现在刨木板肯定来不及,专门砍下手臂粗的木头,锯成一截一截的,这玩意儿钉在栈梁上也能凑合着用。
木头、锤子、钉子,被传送到最前方。
一个小队长收起弓箭,对前面的长牌手说:“盾牌往外挪挪。”
这小队长趴下,探出半个身子,把一截木头搭在前方栈梁上,然后拿起铁锤砸钉子。只固定自己这边即可,另一端太远够不着。
韩世忠弯弓搭箭朝着那小队长射出。
一箭正中脑袋,但没有射透竹盔。
普通竹盔受不住强弓,但编织竹盔时,两层竹篾之间夹着纸筋。
别说弓箭了,小口径子弹都能防住!
纸甲对于刀枪、弓箭、子弹的防护力,其实是超过铁甲的,而且穿在身上极为轻便。只要别长久泡在水里,淋雨也无所谓,无非变得更重。
纸甲真正的致命缺陷,是不耐操!
几场战斗之后,纸甲基本就废了,得重新打造一副。
若是高烈度战争,一次战斗结束,纸甲就被打得面目全非,这东西纯粹属于消耗品。
箭矢的巨大冲击力,还是撞得小队长脑门疼。
但还能忍受,头盔的穹形构造,让整个脑袋分散受力。
“射箭,射箭!”
长牌手大喊。
后方的小队长们,纷纷朝着对面抛射,掩护友军修复栈道。
从上午耗到晚上,栈道只修复了不足十米。
前后四人,在锤钉子的时候,双手被西军给射伤。
彼此都被射伤多人,因甲胄保护,只死了两三个倒霉蛋。
杨志已把多余的部队拉回小山洼,轮流派人顶在前面修栈道。夜里也不歇着,打着火把继续施工。
韩世忠这家伙蔫儿坏,他无法拆除栈梁,就用柴草裹着栈梁点燃。
栈梁的木料虽然经过特殊处理,耐腐蚀耐火烧,但多烧几次还是会坏掉。栈道口的好几根栈梁,都被韩世忠给毁掉。
长牌手看到情况,立即向杨志汇报,杨志便派人打造长长的竹梯,最后一截栈道直接搭梯子过去。
梯子造得密一些就是。
前后耗费两天时间,双方距离越来越近,修复栈道的难度也大大增加。
锤钉子的人,不仅穿着三层甲胄、戴着两层头盔,还把脸部、脖颈、双手都护住。上半身刚探出去,瞬间就是十多支箭射来。
只剩最后十米时,西军士卒开始慌了。
“五哥,这些鸟人想偷粮食逃跑!”
第二天夜里,十多个士兵被押到韩世忠面前。
其他士卒被惊醒,纷纷朝这边聚拢。
韩世忠本打算军法处置,但借着火把的亮光,他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
“韩指挥,撤吧。上头说守五天,俺们已守了两天,早就对得起那点粮饷了。”
“凭什么别人可以先走,只留俺们来断后?”
“就是,都是爹妈生养的,俺们的命也没恁贱。”
“……”
一个又一个士兵围上来,韩世忠被逼得连连后退。
再不做出决断,军队肯定哗变,因为这些就不是韩世忠的兵!
韩世忠严肃的表情瞬间收起,变成嬉皮笑脸的样子:“老子早就想撤了,就怕你们不答应。有啥想法,你们别藏着啊。要是昨天说出来,昨天就已经撤军,还用得着等现在?”
此言一出,军心大振,士兵们欢天喜地去扛粮袋。
韩世忠看着兴奋的士兵,独自默默坐下发呆,他现在是越来越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