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8【解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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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录事参军,又叫大录、都曹,统管一州的司法和纪检。

  另外,还协助州判掌领户籍税簿。还与其他部门一起,分掌粮料院和军资库。

  实权佐幕官,管的东西挺多,连科举都能插一脚。

  涂洪遇就是洋州录事参军,从江西卷出来的进士,经史学问自是不用说。

  一连批改几十份卷子,涂洪遇都觉得没啥意思,洋州士子的整体学术水平太低了。就这样的,放在江西会被吊打,那几百号人里顶多一两个中举。

  端起茶杯,涂洪遇喝了口绿茶。

  这玩意儿已在衙门流行起来,最初只是上行下效附庸风雅,渐渐发现绿茶真的非常方便。

  它在官府,就是个办公饮料,别扯什么君子。

  特别是事务官和胥吏,他们有很多文字工作要搞,团茶喝起来太过麻烦,蒸制的散茶又涩味太重。绿茶刚刚好,泡一杯在那里,让杂役随时来加水便可。

  喝了一两个月,涂洪遇已经彻底迷上绿茶,开始嫌弃团茶不够清新自然。

  “涂都曹,且看这份卷子。”司理参军拿着答卷过来。

  涂洪遇说:“放下吧。”

  司理参军也管刑狱,在司法方面与录事参军平级。如果犯人不服而“上述”,这两位司法官要交叉复审,互相起到监督作用。

  另外,已经完结的案子,司理参军也有权复查。

  大概可以这样理解,州判监督制衡知州,录事参军分走州判部分财权,司理参军分走录事参军部分司法权,知州又有权指派司理参军做事。

  层层监督,互相制衡。

  这种分权,随处可见,级别越高越明显。

  涂洪遇拿过来一看:“余闻昏君或有贤臣,未闻英主拔擢奸相。贤臣也一,奸佞各异,此下逐上之癖也。先贤有言,君明臣直,裴矩佞于隋而忠于唐,非其性之有变也。君恶闻其过,则化忠为佞;君乐闻其直,则化佞为忠。是知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表动则景随矣……”

  地方考试的小作文,字数限制在两三百字,朱铭不可能自由发挥,必须直奔主题写得明白。

  他甚至引用了一段,反正这玩意儿问世也没多少年,估计认真读过的考官并不多。

  涂洪遇还真没看出来引用部分,读罢拍案赞叹:“此子才识,颇为不俗,当为诸卷第一!”

  “就怕有影射官家之嫌。”司理参军说。

  涂洪遇假装没看出来,说道:“此文只论隋唐,着墨于天宝奸相,捎带提了提裴矩,怎会影射当今圣人?汝多虑了。”

  “确实。”司理参军笑了笑。

  涂洪遇也是新党,他家中长辈,以前跟蔡京关系还很好。

  近些年新党分裂,蔡京疯狂排除异己,不管新党旧党,妨碍他揽权都被罢黜。涂洪遇也受到长辈牵连,心里恨死了蔡京,甚至连带着厌恶皇帝,朱铭这篇文章写到他心坎里。

  文章被拣选出来,暂时还不知是谁所作。

  此时的地方考试,也不分什么诗房、易房,反正谁更擅长该经就去阅卷。

  几百人的卷子,总共一万多篇小作文,不到十天就全部批改完毕。

  诸曹主官们拿着卷子,跑去找知州、州判,大家一起拆除糊名。

  知州基本不管考场的事儿,但偶尔也会参与。监考、主考、阅卷也没明确规定,有可能是知州、州判主考,曹官来监考,也有可能正好相反,阅卷也是他们在搞。

  如此随意,很容易作弊。

  洋州还算好,举人第一都难中进士,花钱买通考官作弊,还不如请考官保送。

  真正作弊成风的是江南,有希望中进士的太多,举人名额竞争过于激烈。

  曹官们用朱卷对照墨卷查找,很快宣布道:“题,白崇彦第一!”

  接着又宣布:“题,闵子顺第二!”

  朱铭只考了第三。

  杨知州比较三分卷子,说道:“朱铭的文章,立论当判第一,可惜制艺功底还稍显不足。”

  李通判拿过来,点头道:“确实如此,毕竟年龄尚幼。第一次上科场,能写成这般已难能可贵了。”

  说白了,朱铭在写经义文时,思想立意高过他的古文功底,有些地方表现得不是很好,还要多多练习写小作文。

  杨知州说:“就当他第三吧。”

  接下来拆卷,闵子顺第一,朱铭第二,白崇彦第三。

  只能说,八股文极有效果,白崇彦往年解试,成绩都在五六名开外,现在却总能排进前三。

  宋代科举,真正看重的是策论!

  把策论试卷全部拆开,朱铭那三策一论,全部被评为第一,这得益于他优秀的键盘侠功底。

  李通判在朱铭的名字上画圈,感慨道:“这个朱成功,不愧是八行士子。今年或许不中,过几年也能金榜题名。”

  杨知州笑道:“你却是运气好,当了他的座主。”

  李通判说:“发解试而已,哪来的什么座师。”

  宋代举人还真不讲究座师,否则他们的座师也太多了。

  杨知州说:“香火情还是有的。”

  杨知州已经接到调令,不再聊科举之事,跟李通判相约去喝酒,余下的事情全交给曹官处理。

  中举之人的墨卷,要封存起来,送去京城礼部保存。朱卷则保留在地方官府,另外誊抄一份拿出去张贴。

  翌日,放榜。

  郑胖子借来了父亲的马车,载着朱铭、白崇彦直奔贡院,郑元仪和嫂嫂也一起出门。

  贡院之外,看热闹的挺多,但远远不如明清时候举人放榜的场面。

  “李家姐姐,王家姐姐,闵家妹妹……”郑元仪朝着远处的女眷挥手。

  那些女眷,都是陪同丈夫或兄长来看榜的,一个个盛装打扮颇为喜气。

  女人们凑到一起,男人们也凑到一起,各自聊着彼此感兴趣的话题。

  几个差役跑来,人群让开道路。

  举人榜单只有一张,寥寥八个名字,这已经是洋州三县的全部名额。

  北宋初期,读书人很少,按考生比例录取。

  如今是北宋末年,读书人太多了,只能靠定额录取。

  开封府的举人名额最多,那里的考生都是天龙人!

  八个名字,中举者一目了然。

  郑元仪惊喜呼喊:“朱家哥哥是第一名解元!”

  女眷们都朝朱铭看去,嬉笑打闹着说悄悄话。

  她们胆子很大,就连已经结婚的,都组团围过来,堵着朱铭问各种问题。

  说好的男女授受不亲呢?

  说好的女子不该抛头露面呢?

  朱铭只能不停作揖,小心应付着这些女子,他快要成为洋州妇女之友了。

  “恭喜成功兄!”闵子顺拱手微笑,心里多少有点失落,前面几届他都是第一,如今却变成第二名。

  朱铭回礼道:“同喜,同喜。”

  策论文章拉分太严重,白崇彦只考了第五。第三名是令孤许,第四名是一个叫吴昌歆的考生。

  追随陈渊治学的王昶、王巍兄弟俩,全部落榜。

  但王昶的学识要高些,王家花钱托了关系,由知州、州判共同保送入京应考。

  差役也讨了些喜钱,但没有砸门的行为。

  若是中举一次砸一次,闵子顺家的大门三年就得一换。

  老百姓也只是来看热闹,没谁簇拥着举人回家。洋州二十多年不出进士,人们早就麻木了,不觉得举人有啥稀奇。

  朱铭这个解试第一,似乎没啥风头可出,也就一群女眷对他青睐有加。

  差役们把举人文章也贴出来,士子们仰脖子品读,不时点头表示佩服。

  令孤许读完朱铭的策论,过来鞠躬作揖:“成功兄的文章,真个精彩绝伦,在下佩服之至!”

  “好说,”朱铭拱手道,“令孤兄弟的策论也写得好。”

  令孤许的策论是真好,他三十道经义题,只排在第六,却靠着策论拉分考了解试第三名。

  说实话,朱铭感觉令孤许的实际才干,很可能远远超出闵子顺、白崇彦等人。

  只是令孤许平时比较闷,不怎么多话,所以显得并不怎么出众。

  其余士子,不管中与不中,看完朱铭的文章,也纷纷过来交谈。

  甚至有人当场誊抄,打算拿回家好生研究。

  “砰砰砰砰!”

  告别众人,朱铭和白崇彦坐车回去,郑家噼里啪啦燃放爆竹为他们庆贺。

  “两位贤侄请走正门。”郑岚亲自来迎接。

  老先生心里非常羡慕,这两个年轻人,如果是自己的孙子该多好。

  郑家的儿孙也不少,从小就全力培养,咋就出不了读书种子?

  当日宴饮自不说,吃喝完毕,郑泓又让仆人搬来两个崭新的箱笼,用于他们赴京赶考时装书和换洗衣服。

  郑元仪双手负在后腰,笑着邀功道:“这是俺亲自挑的,两位哥哥背去东京,必然可以高中进士!”

  “多谢小娘子!”白崇彦拱手道。

  朱铭说:“模样很漂亮,妹妹有心了。”

  郑元仪笑得更开心:“俺挑了半天呢,哥哥喜欢便好。”

  今日太阳挺毒,众人坐在树荫下饮茶。

  “喵!”

  一只母猫,带着几只小猫跑过来。

  郑元仪抱着撸了两下,便让猫儿自己玩耍。

  耍着耍着,母猫把小猫一只只叼过来,全部放在郑元仪脚边,然后自己跑得老远潇洒去了。

  郑元仪抱怨道:“这只狸奴懒得很,不晓得自己养育孩子,总是扔在俺面前。”

  朱铭开玩笑科普道:“猫儿把你当成家人,所以让你帮忙带孩子。等伱哪天有了孩子,猫儿也会帮你带,它很厉害的。”

  “真的吗?”郑元仪猛地反应过来,脸红道,“俺还没成亲呢,就算有了孩子,也不让猫儿帮忙看着。”

  朱铭随手拎起一只放腿上,小猫还想反抗,伸出嫩爪子乱挠,被翻身按着就消停了。

  白崇彦很有赶考经验,提醒说:“赴京之时,可带一二奴仆,让他们背着茶叶出门。沿途驿站的车船,举人都可凭驿票免费,路过榷卡时,榷卡也不会对那些车船征收过税。但奴仆不可带太多,两个最好,三个会惹驿丞驿卒不高兴。”

  “明白。”朱铭点头道。

  举人带货过收费站,并不能享受免税特权,真正免税的是驿站车船。

  这个情况,在南宋有些变动,南宋的川陕各路举人是真免税。那个时候才疯狂,来自四川的举人,整船整船运货到江南售卖,连特么做粮食生意的都有。一旦考取川陕举人,商贾便抢着来合作,百分之百能大赚一笔。

  哪像现在,举人顶多带一两个奴仆,背着少量轻便商品进京。

  还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举人全都携带本地特产。洋州这边是茶叶,别的地区还有锦缎、绢沙等物。

  江南的举人更有意思,一股脑儿跑去两淮盐场购买私盐,再以举人的身份运盐去京城。

  江南举人数量又多,每逢进士之年,便有大量私盐入京,搞得朝廷三令五申,要求举人不可携盐进京出售。

  白崇彦说:“俺家今年的极品团茶,一斤也没有卖掉。全部存起来了,准备拿去东京卖掉,中途还不交过税,能赚两三百贯!”

  “哈哈哈,隽才兄是去做生意的啊。”朱铭大笑。

  白崇彦说:“顺带卖货而已,东京物价太贵。稍微吃好些,一天至少一百文,几百文也花得出去。在东京逗留一个月,几十贯钱就没了。若是考上进士,开销就更大,在俸禄发放之前,恐怕贫寒子弟连吃饭都困难。”

  朱铭说道:“那我带些干香菇去东京,君子茶恐怕还不好卖掉。”

  白崇彦又说:“东京城里,能让举子摆摊的街道很多,但真正生意好的就那几条街。每日须得早点起床,选好合适的地点。街道中段不要摆摊,俺试过了,生意不如街道两端的好。还有别的要注意……”

  两位刚刚中举的士子,居然谈起了生意经,而且还是摆地摊的诀窍。

  郑胖子在旁边听得羡慕不已,只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后悔自己不好好读书,错失了免税带货入京的赚钱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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