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满堂哗然,群臣也顾不得非礼勿言了,纷纷痛斥罗刹正使无礼至极。罗刹正使摇头道:“大明是礼仪之邦,既然在朝堂上知错能改,为何在朝堂外反而不行呢?难道说大明只有中书舍人能做到知错能改,其他人却都是知错不改,蛮横到底的吗?”徐璠也不是蠢人,他何尝不知罗刹正使这是把自己架到了火上烤?可他该怎么反驳呢?自己刚刚知错就改了一把,承认了自己对人家无礼了,也免除了人家下跪的礼节,得到了人家的表扬。现在回过头来,人家说你还有一件更大的事儿,也做错了,你还是得知错能改,才算礼仪之邦。礼仪之邦虽然是个虚名,但中国历朝历代还都挺重视这个虚名的,生怕被人家认为是蛮夷之辈,不知礼义。其实以徐璠本来的谈判水平,就算不敌罗刹正使,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他确实是轻敌了。他做梦也没想到,一个从比关西道外还冷的苦寒之地跑来的蛮夷之辈,竟然如此通晓中国文化,如此狡诈善辩!徐璠无奈之下,只能耍赖了,毕竟既不能答应对方的条件,也不能承认大明不是礼仪之邦,那就只剩下耍赖的一条路了。虽然耍赖也不光彩,但是比起那两个选择来,两害相权取其轻吧……“正使心急了!刚才我只是说让正使不要纠结这些小事儿,大明也不纠结于贵使是否双膝下跪了。这本是大明宽厚待人之礼,并未说过大明承认非礼,自然也就谈不上知错就改。”罗刹正使见徐璠耍赖往回倒腾,也并不生气,他就像一个象棋高手一样,已经走出了抽将的路数。徐璠在他设下的陷阱里,只能来回躲闪,他将一次军,就可以抽掉徐璠的一层防御,他可以反复将军。到最后,徐璠一定会被他抽得连内裤都不剩,假如大明的贵族和罗刹贵族一样穿内裤的话。“中书舍人,既然你说大明并未承认非礼,那我还是要问,你和礼部官员都称呼我国为罗刹,难道罗刹不是个恶词吗?”“当然不是,贵使对我华夏文化不够了解,故而有此误解,其实罗刹也是个好词儿。众人一起猛然回头,就像一个大型的探戈舞会一样,回头太猛的几位甚至都扭了脖子上的大筋。萧风青衣白袍,气宇轩昂地站在大殿门口,冲嘉靖一拱手,步履平稳的走进大殿,身后跟着的陆绎则悄悄的离开了。嘉靖满意地冲陆炳点点头,意思是你儿子跑得挺快的,没耽误事儿,不枉我提拔他。从罗刹正使开始讲“晏子使楚”的典故时,徐阶就已经悄悄的给嘉靖打手语了:风紧,我儿子不行,赶紧换人!嘉靖立刻给陆炳使眼色:老徐知道他儿子不行了,你赶紧派人去找萧风来,要快!陆炳立刻找到陆绎:飞马去找萧风,再飞马把他带回来!别磨蹭,他就是还光着屁股睡觉呢,也先抱到马上,衣服可以路上穿!陆绎和萧风都很幸运,因为萧风昨天晚上消耗过度,所以今天早上没力气回笼叫了,避免了被光屁股闯门的风险。罗刹正使精神一振,死死的盯着萧风的衣服,眼神中露出郑重的神色,就像一个打完小怪终于见到了boSS的圣骑士一样。之所以不说像野蛮人一样,是因为人家毕竟是信上帝的,所以选择职业的时候还是要给点尊重。萧风的个头比徐璠高一些,但跟罗刹正使比起来,还是要矮一头,可他站在罗刹正使的面前,人们的感觉完全不同了。罗刹正使的气势被克制,不知不觉地开始变弱。萧风甚至都没有扬起脸来看他,只是平视着他的下巴。罗刹正使为了看清萧风的眼神,不得不将头低下,与萧风对视,就像一个做错了事儿的孩子一样。随即他感受到了这个姿势的不对劲,赶紧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这样就可以不用低头而和萧风对视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大明的天师,萧风?我听国内的商人们和将军们提起过你。”萧风微微一笑:“是我。不知阁下尊姓大名?”罗刹正使挺起胸膛:“我叫亚历山大,是俄罗斯国的公爵,沙皇陛下最信任的贵族。”萧风点点头:“亚历山大,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有什么意义吗?”亚历山大骄傲地点点头:“亚历山大在俄语中是勇敢的意思,我的父母希望我成为一名勇敢的人。”萧风笑道:“你这个名字起得不好,你父母太没有见识了。”亚历山大怒气上涌,但他十分冷静,沉住气,冷笑道。“萧天师,你们大明朝堂的非礼我已经领教过了,你不用再给我新增加证据,也已经够用了。但你若是觉得大明可以蛮不讲理地侮辱其他国度的使臣,我也不介意让天下各国都看看大明的嘴脸。”萧风诧异道:“我怎么非礼你了?我只是提醒你父母起的名字不好,你就对我恶言相向,诬陷我非礼。难道这就是你们罗刹人所谓的礼吗?你就是说给天下人听,只怕也没人能认同你的道理吧。”亚历山大怒道:“我父母给我起的名字,是勇敢的意思,你凭什么说他们没有见识,侮辱我的父母?”萧风不解的看着他:“并非我侮辱你的父母啊,是你自己的道理,侮辱了你的父母,却反来怪我?”亚历山大气笑了:“哦?我听说过萧天师善于强词夺理,你倒是说说,我自己的道理怎么侮辱了我的父母?”萧风叹息道:“你既然对我大明文化如此精通,自然该知道,压力山大这个词,在汉语里是什么意思。压力像山一样大,那岂不是说这个人活得很辛苦,很悲惨吗?你父母给你起这样的名字,难道不是没见识吗?”亚历山大一愣,他想要反驳一下,却意外的发现,萧风对压力山大的解释还真是没什么毛病啊!但他当然不能认输。“萧天师,我父母给我起的名字是俄语的,变成大明的汉语,虽然发音相同,但意义不同。俄语的名字,自然要以俄语的意思为主,汉语是什么意思,并不重要。不能因此说我的名字不好,父母没见识!”萧风笑了笑:“那请问贵使,罗刹这个词,在你们俄语的发音里,又是什么意思呢?”亚历山大心里一沉,妈的上当了!可他又不能不回答,只好含糊其辞。“这个词,嗯,在我们俄语中其实也没什么意思……”萧风冷笑道:“怎么,为了强词夺理,连国家的脸面都不要了吗?连国家的名字都不要了吗?罗刹这个词,是蒙古人读俄语的‘RocIA’发音,而‘RocIA’在俄语中,就是你所说的俄罗斯的意思!不但是蒙古人发音如此,就是不列颠和爱尔兰人的语言中,把你们叫做‘Russia’,也是罗刹的发音!”群臣都很懵逼,不知道萧大人是在瞎掰还是在胡扯,难道萧大人还真的懂什么不列颠及爱尔兰人的语言?只有主客司的郎中佩服得五体投地:“萧大人所说不差!虽然大明与不列颠朝廷没什么来往,但佛朗机人很多都会说他们的话。他们的发音就是这个味儿的!”罗刹人与不列颠人都信上帝,平时交往不少,现任沙皇和伊丽莎白还写过信,当过笔友。亚历山大自然也会英语,见萧风竟然如此渊博,情知也无法含糊过去,只好强辩道。“虽然如此,可是大明本来可以用另外的词来代替的,比如‘罗斯’,‘若失’,‘落差’等词,为何偏偏选了‘罗刹’这个恶词呢?”萧风冷笑道:“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俄语的名字,自然要以俄语的意思为主,汉语是什么意思,并不重要。既然汉语的意思不重要,你揪着俄罗斯国的汉语名字,扯来扯去的,说我们侮辱了你们。怎么你的父母把你叫压力山大都没能侮辱到你,我们叫一个罗刹就侮辱了你们全俄罗斯人了吗?”亚历山大顿时语塞了,他的脸上也开始出汗了,眼睛开始转动,脑子里的小齿轮咔咔作响。徐璠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就像刘彤每次认真学习萧风的发言一样,心里既十分窝囊,又十分不忿。就这样吗?这样就可以了?早知道这样,我也行啊!我也会问他叫什么名字啊,然后说亚历山大不好啊!然后我也说一下俄语的……这个不会,但我可以说一下不列颠的……这个也不会,无所谓,总之我应该也行的啊!亚历山大脑子里的齿轮终于转起来了:“萧天师,抛开这些不谈,你进大殿之前,曾说过一句话。你说其实‘罗刹’也是个好词儿!那就请萧天师给解释一下吧!若解释不清,就依然是非礼!”徐璠怒极:“你这罗刹人太不讲道理!明明已经理屈词穷,却又翻回去找后账,无耻之尤!”一面对徐璠,亚历山大立刻气势就起来了:“是中书舍人刚才先翻的后账,我都没说什么。怎么大明朝堂上,只需你们翻后账,不许别人翻后账吗?这么蛮横,不是非礼是什么?”萧风微笑着将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徐璠闭嘴,然后云淡风轻的看着亚历山大。“你说得对,既然我们翻了后账,就不能不让你翻,否则就是非礼了。你想知道‘罗刹’为何是个好词儿,对吗?”亚历山大冷笑道:“正是如此。我对你们的文化也颇有研究,倒想听听天师的高见,‘罗刹’怎么能是个好词儿了!”萧风点头笑道:“既然你知晓华夏文化,那请问,罗是什么意思?”亚历山大一愣:“罗……是一个字啊,这一个字能有什么意思呢?”萧风摇头叹息道:“这说明你对华夏文化研究不深啊。在华夏,别说一个字了,只要落笔,都有其含义!罗者,锦绣之物也,例如绫罗绸缎。罗者,神圣之物也,例如大罗金仙。罗者,庄严之物也,例如阎罗地藏。罗者,正义之物也,例如天罗地网。”亚历山大愣住了,萧风说的这些,他都是知道的,萧风确实没有胡说八道,他不甘心的问道。“那……那刹呢?刹难道是个什么好字吗?”萧风笑道:“刹当然是好字!刹者,快速之物也,例如刹那芳华;刹者,广阔之物也,例如庄严宝刹。刹的本意是国土田地,罗刹二字加起来,分明是说你们国家幅员辽阔,锦绣庄严,神圣正义,发展快速。这两个字组成的词儿能不是好词儿吗?你既然有学问,倒是再给我找出两个比这更好的字儿来!”亚历山大脑子里的小齿轮终于开始冒烟了,按照这个解释,这两个字简直是天造地设的善意词语。再找两个更好的字儿,他真的是做不到啊!但他毕竟是冷静坚强,机智过人的,勉强挣扎道。“虽然天师说得天花乱坠,但这个词毕竟在大明人人皆知,是形容恶鬼的……”萧风正色道:“这就是贵使孤陋寡闻了。贵使信奉上帝,对佛教的研究并不深,难免谬误。罗刹一词,虽然有恶鬼之意,但却并不是大明百姓赋予它的,而是你们自己赋予它的。”亚历山大一愣,连连摆手:“不不不,众人皆知,罗刹乃是佛教中的词语,传到了华夏之地。我们俄罗斯一直是信奉上帝的,既不会使用罗刹这样的词语,更不会赋予它什么含义!”萧风摇头道:“我说的不是罗刹人,我说的你们,是比罗刹还要古老的时代,也是你们罗刹人的祖先——雅利安人。我知道你们自称是斯拉夫人,但从种族上来说,斯拉夫人也是雅利安人的分支之一。雅利安人是一个古老游牧民族,原本生活在乌拉尔山脉的南部草原上,就在如今你们罗刹的地盘上。后来从那里向四处扩散,到处打仗和征服,印度之地,也就是如今的莫卧儿帝国周边,俗名傻三的,便是其一。传说当时雅利安人占领印度,屠杀了很多土着人。也许是为了让战士们对土着人下手时心里障碍小一些,雅利安人把这些土着人称作‘罗刹’。不管这个罗刹的真实含义是什么,你们老祖宗的想法,咱们现在是很难弄清楚了。但它代表的一定是丑陋、凶残、没有人性的意思。一千年后,佛祖释迦摩尼诞生,创立了佛教。而此时‘罗刹’这个词所代表的恶意,在印度早已根深蒂固。所以在佛教中,当需要一个词来称呼那种凶恶的存在时,自然就被人们用了‘罗刹’这个词。所以说,‘罗刹’代表恶鬼之意,并不是我华夏文明中的思想,而是印度人的思想,追根溯源,是雅利安人的思想。而雅利安人是你们罗刹人的老祖宗,同样一个词,在我们华夏文明中代表着那么多美好的意思,却被你们的老祖宗给糟蹋了。这样想想,你是不是就明白了?我们大明叫你们罗刹,是在夸你们。而你们自己感觉被骂了,是因为你们的祖宗把这个词给搞脏了。同样的一个词,我们夸人,你们骂人,你说说,到底是谁非礼?是你们罗刹人非礼,还是我们大明人非礼?”亚历山大的汗水终于从脸上滑落了,他既震惊于萧风学识的广博,远胜于自己,又痛苦于自己偏偏还都知道一点儿。正是因为都知道一点,所以知道萧风不是胡说八道,而是每件事都有根据,就算不完全准确,也差不太多。眼见自己已经没法再掰扯了,亚历山大只好强笑一下,试图改变赛道,重头再战。“既然非礼之事,天师已经说清楚了,此事就过去吧。咱们还是探讨一下土特部族之事……”萧风沉下脸来,冷冷的说道:“此事还没过去吧。既然贵使承认大明并没有非礼之处,那贵使是否也该遵礼而行呢?”亚历山大试图装糊涂:“遵礼?我一直都很遵礼啊。我没有大吵大叫,没有失礼的举动……”萧风淡淡地说:“凡外国使臣,见我大明皇帝,当遵守大明礼法,双膝跪地!大明皇帝可以赐免礼,但那是大明皇帝的权利。大明皇帝不赐,就不能免!”亚历山大眨眨眼睛,指向徐璠:“虽然罗刹一词是误会,但这位中书舍人,确实冲我大声咆哮了。而且他还越俎代庖,明明不是礼部官员,却试图指挥我行礼。咱们双方都非礼了,就都算了吧。”萧风摇头道:“你不遵礼法,在场官员都可以提醒你,注意,只是提醒,并非指挥,所以不算非礼。至于他说话大声,有失礼节,这事儿大明不抵赖,但也不会就和你两边都算了。徐舍人大声失礼,大明自有礼法惩戒,打两巴掌就是了。他要守他的礼,你要守你的礼!”徐璠一愣,恼怒地看着萧风。他不想跪就不跪吧,你干嘛把我豁出去呢?老子倒要看看,谁敢打老子?正要开口理论,忽然觉得耳边风声,没等反应过来,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耳光,顿时眼冒金星。徐璠火冒三丈,正要看清是谁如此大胆,另一边脸被反手又抽了一个耳光,两边都带上了巴掌印。然后他也看清了,抽他耳光的正是当朝首辅,他的父亲,徐阶。徐阶压根没搭理被自己抽的晕头转向的儿子,只是冷冷的看着亚历山大,面沉似水,声音像石头一样坚硬。“贵使,现在你可以跪了!”
第六百七十八章 非礼勿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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