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谷,白雪纷飞,落在桃花上,瞬间变作水蒸气,然后剩余的,化作花泪,徐徐向下滑落,直至落在下方翠绿的小草上,才没入不见。
如此描述,有些不可思议,仿佛这雪,从冬天漂来,经过春天,最后,却落在了夏天。
然而如此神奇的一幕,却实实在在发生在万丈谷内。
看来早已见惯不怪,蒋家屯儿一众,也由之前看神迹的震惊,换做了当下的习以为常,仿佛不如此,那才奇怪。
万丈谷方圆十里内,此时桃花盛开,大雪纷飞下,安静祥和,可谓世外桃源一般。
恍惚一看,这漫天大雪,与这桃源,无甚关系,然而这漫天大雪,又让这祥和的桃源,多了几分不一样的美。如同一位恬静女子,被静静置在此处,冰冷中,又透着几分热情。
满山桃花开,犹如永久的停在了这一刻,就像桃源深处,那一座孤坟的永久,也像静静坐在孤坟旁,那位少年人。
沿着山腰,赏着道旁两侧的桃花,便行到了桃源深处,若是数月前,你定看不到如此盛景,但今日,乃数月后,所以这里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因这里,来了位惊天动地的人物。
算不上来,因为此处,乃他的故地,但也应该说来,只因这人间,好像并不喜欢他,也就再难容下他。
好在他并不在意他人的看法和说法,于他而言,这里就是回来,天经地义,只因他从小便在此处长大,与天斗,与地斗,与群狼猛虎搏杀。
如此残酷的环境,他依然热爱,就像这世间对他如此,他也依然热爱。
行过上山的小径,看了许多桃花后,便到了由桃花包裹的数十间屋舍。
屋舍错落有致,被置放于桃树之间,从小径处看去,便不知是屋舍点缀了这桃源,还是这桃树丰富了这数十间屋舍。
有了这数十间屋舍后,整个桃源都灵动起来,正如这灵动之人。
屋舍左边,则开垦出了几块地,种上了瓜果蔬菜,此时这些灵动的蒋家屯儿村民,便忙活于上,也正因此,令整幅桃源图,变得极富生趣。
若说几块菜地上面的村民是动,那池塘边的老人,便可说静。
只见屋舍前方,还被开垦出一片池塘,里面亦养着不少鱼,特别是清晨时分,这些鱼游上水面,若星空点点,也如另一个世界之物,欲破壁而来。
或许正应了那句,先下手为强,老人携着钓竿,已破壁而去,只是过了好久,也未曾见有鱼上钩,所以他便如雕塑一般,静静的刻在了这副桃源山水画内。
亦如池塘上方,那孤坟旁,少年那样。
少年坐于孤坟旁,看着前方,也不知是看池塘内的万千尾鱼,还是在看老者,亦或透过池塘,看到了另一方世界,那个叫魔域的世界。
按理说,那里才算他的家,只因世间大多数人,都这么认为。
然而对于那个家,他却很是陌生,就像那鱼塘一样,他可以在屋舍旁,开垦这么一个鱼塘,但却不愿住进鱼塘内。
就像住进那片魔域一样。
当然,比起这个,他更感兴趣的,是池塘边,那垂钓的老人,只见他嘴一撇,便打破了这方天地的宁静,道:“师父,你这样...能钓起鱼来?”
垂钓者,正是林逋隐,只见他随意一件长衫着身,如行在自家庭院般。
当然,也差不了多少,只因此处,乃是他徒弟的庭院,所以与自家庭院,也无甚区别,只见他转首来看,道:“古有姜太公直钩求鱼,今日我林逋隐,便无钩求鱼。”
许是如此怪事,每天都在发生,李知焉懒得理他,继续看着鱼塘,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逋隐道:“外面如此精彩,你就安心于此?”
他虽对着鱼塘而言,但这话,却只有李知焉能懂,毕竟塘内的鱼,终是与外面,分属两个世界。
李知焉道:“这里不好吗?”
林逋隐大笑道:“北国寒风下,桃源福地,世间,就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只是你愿意做这鱼吗?”
李知焉眼神一凝,看向池塘内,他不是傻子,自是明白师父的意思。
不错,这桃源的确不错,而这些鱼,便处在这不错的桃源内,若是没了他的神通,这天寒地冻的北地,瞬间便会冻彻鱼塘,进而这鱼,恐怕也将不复存在。
若人间都不复存在,那鱼塘,还是鱼塘吗?桃源,还是桃源吗?
李知焉寻思良久,才道:“我不愿做鱼,但我,也不愿离开这里。”
林逋隐手中,轻轻一抬,那鱼线便自水面浮起,微风一带,就飘向了他处,然而林逋隐一甩,那鱼线连同鱼竿,再次没入水中,道:“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到时真的可以做这样一只,自由自在的鱼儿吗?难道不是刀俎上的鱼肉?”
李知焉看向鱼塘的视线,转向林逋隐,看了好久,才道:“师父,你要离开这里?”
林逋隐道:“师父终是人间的一份子,师父能理解你,但师父不能理解自己,随之也不能原谅这样的自己,是以刚才问你,也是在问我自己,我的回答,便是破水而出,鱼跃龙门,像师父这样的人,怎么也得化龙而去,与那魔族妖人一战。”
顿了片刻,林逋隐接着道:“虽然我不知近些日子,这世间的变化,但从最近这北地的动向来看,这些妖人,想必已入了关内。”
李知焉道:“不错,最近这北地,异常平静。”
林逋隐道:“所以这异常的平静,也宣示这里,再没有动荡,没了动荡,也代表此地,再没了人,至少再没有反抗的人。”
李知焉忧心道:“可是师父你之前的伤势,还未痊愈.......”
林逋隐抬手制止,腹黑一笑,打断道:“无妨的。”
李知焉看着他脸上邪笑,才算有所放心,撇嘴道:“叫你去杀魔主,想必你也没那勇气,杀些魔族小虾米,倒是不在话下。”
林逋隐刚升起的邪笑,瞬间变作恼羞,继而恼羞成怒道:“臭小子,会不会说话,怎么说,你师父我也是当今圣人之一,虽然跌了境界,但若是齐云榜上的大人物见了老夫,也得称呼一声前辈,也就你小子,不把老夫当回事儿。”
李知焉道:“你之前不还说,功名利禄,如过眼云烟,怎的现在,又开始在意这个了?”
林逋隐一时间,竟有些语塞,嗫嚅道:“那不一.......人这一生,到尽头时,不都得有个吹牛的手艺?若一生下来,连个吹牛的本事都没有,岂不很失败?”
李知焉听此,忽然一愣,呆怔在原地。
不错,人这一生,的确需要一件值得吹嘘的事情,他李知焉,有许多值得吹嘘的地方,但他,却一件都不想提及,是以若是要吹嘘,又该如何吹嘘?
正在他思索间,林逋隐已收好了渔具,慢慢朝通往山下的小径行去,也正是此时,打断了李知焉如潮的思绪,并回过神来,道:“师父,你现在就要走?”
林逋隐道:“嗯,我想啊,去的早,想必回来的也早,师父想趁现在尚早,早去早回,毕竟要想安静的做这鱼塘的鱼,还须解决一些事情。”
李知焉连忙起身,道:“要不,您养好伤再走?”
林逋隐道:“不用。”
说话间,李知焉已行到林逋隐身前,知道留不住后,掸了掸他长衫上的灰尘,叮嘱道:“遇到魔主,以及那些魔族战将,定不要逞能,亦或被人追杀时,朝这里逃.......”
林逋隐一笑,打断道:“喂,我说臭小子,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你师父我可是堂堂圣人,这天下间,不说杀你师父,就是伤你师父的,十根手指头都数的过来,你.......”
李知焉打断道:“我知道师父您厉害,但千万不可大意,要小心。”
林逋隐右手,落在李知焉头上,揉了揉,笑道:“我的知焉,终是长大了,等着师父的好消息,师父答应你,此出万丈谷,定还你一个真正的桃花源。”
李知焉眼泛忧色,道:“您早点回来。”
林逋隐点头后,便转身大笑而去。
山谷外,尚有笑声回荡,于这红尘间,书香放浪。
李知焉望着林逋隐远去的背影,有些落寞,按理说,这里的样子,的确是照他心意所建,这个地方,也是他梦寐以求之地,但住了这些日子,他还是有空落落之感。
这个地方,仿佛缺了些什么,故在林逋隐背影消失后,他的眼神,再度落向鱼塘。
鱼儿依然欢快,畅游其间,溅起一波波水纹,直至撞到塘壁,再折返回来,如此反复。
一时间,李知焉竟看的有些痴,再次定在了此处,如被刻在了桃源内一样。
桃花盛开,掀起阵阵花香,若是没有含悲关被破的消息传来,这里,定是世间最美之处。
只因一人,带着浓浓的血腥气,不仅毁了花香,还送来了这么一个消息,也打破了鱼塘的静怡,惊起数尾鲤鱼,水花溅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