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瑛缩在床角,发烫的眼睛盯着飘来飘去的花草们,耳中听着她们熟悉的声音,只觉浑身冰冷。
这到底是红楼,还是聊斋?
他这是遭遇最恶劣的情况,被妖魔鬼怪豢养了?
抖了一会,眼见这些花草丫鬟们没有张开大嘴将他一口吞下的迹象,他这才稍稍压下心中的惊惧,仔细观察起来。
却见也不都是飘来飘去的花草。
四个年轻妖娆的奶妈子和教养嬷嬷们暂时还没有变身的迹象。
而那些花草头顶隐约都有一条黑线直透天际,给人一种提线木偶的感觉。
“宝玉,宝玉。”
耳边听着丫鬟们的呼唤,眼见着花草飘向他,他一咬牙,大着胆子伸出了手。
他倒要看看这到底是人还是什么花草妖孽。
入目处,尚未触及花草本体,一股柔软的触感传来,挡住了他的手,让他无法触碰肉眼可见的花草。
“宝玉,不要怕,我们都在呢。”
“宝玉,你手好冰啊。”
伸出去的手立刻被握住,伴随着担心声,手已经来到了温软的环境里。
整个甄府都被惊动起来。
人来人往不断。
甄瑛发烫的眼眶也渐渐恢复,那些飘来飘去的花草们,也重新变为丫鬟们那熟悉的水灵面庞,他暗自咬牙坚持观察完所有来人,发现了一个规律,但凡是有名有姓的大丫鬟都是飘进来的。
这时的他,心中已经隐约有了些想法。
红楼梦中,那些金钗年轻女孩子们,传说都是花神降世。
难道这些飘来飘去的花草不是花妖而是花神?
这本该让他心安不少,但一想到那提线木偶的黑线,他就根本安心不了。
花神还好,如果是花妖……或者干脆神变那可就惊悚了。
甄瑛脑子里立刻闪过无数相关的小说剧情。
在这种忐忑不安中,甄瑛发烫的眼眶彻底凉了下来,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没有飘来飘去的花草,也没有直透天际的黑线。
甄瑛很识趣的在一众奶妈子和丫鬟的服侍和关注下‘安睡’了。
这本该是一个不眠之夜。
但甄瑛的身子太小,心中虽然忐忑难安,但身体自带的困倦需眠,让他很快就酣然入睡。
次日醒来。
不等甄瑛前去晨昏定省,甄家老太太她们都过来了,一个个都对他关怀有加。
甄瑛小心应付着。
接下来半个月,甄家的一切再也没有发现异状,之前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但甄瑛心中的担忧却不减反增,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萦绕在他心头,让他明白此地不是善地。
甄瑛估摸着差不多了,去见甄家老太太,撒娇卖痴的要出去逛逛,甄家老太太撑不住这番闹腾,也只能答应了,让人好生跟着。
出了二门,丫鬟们退下,小厮长随早已等候在这里,长随中走出一个为首的大汉,对着甄瑛笑道:“哥儿,咱们去城隍庙逛逛就回来吧,刚才我可是被太太叫去好一顿吩咐,别的奴才跟着主子都是赚些好体面,我们只能跟着白陪着挨打受骂,只望可怜见些才好。”
“好哥哥,我知道的。”
甄瑛认得这人是奶妈之子张富,是负责跟着他的人,一如贾宝玉奶哥哥长随李贵一样,今天能不能成功走脱还要看对方是否配合,因此也笑脸相迎。
一行人围护着甄瑛出了角门,早有准备好的马车停在边上,张富上前抱着甄瑛上了马车,又让一个和前身最好的小厮上去陪着,他们则是接过马匹的缰绳,翻身上马护卫着马车缓缓而行。
甄瑛掀帘往外看,见到街边摆着的各色摊子以及络绎不绝的行人,心情好了许多,最起码那玄之又玄的感觉没有再次预警,这大概说明不提甄家的情况,这座金陵城多半不是什么大妖魔豢养人类的所在。
一行人到了城隍庙,甄瑛拜了城隍爷,就上了庙后的高楼,下意识的手搭凉棚眺目远望,环顾四方,玄之又玄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只觉得眉心直跳,比在甄家更甚,转了又转,才驻足看向了北方。
东南西北四方中,唯有北方给他的感觉稍微好点。
那里是大坤京都之所在。
下楼之后出了城隍庙,甄瑛央求张富带着他出北门去逛逛看看城外风景就回去。
张富先是怎么都不肯,但架不住甄瑛以奶兄弟的身份再三再四的央求,到底还是带着他去了。
等出了城,甄瑛假装迷醉城外光景,一而再再而三的又央求着多逛了一段,渐渐远离城郭,张富惊觉不对,不管甄瑛如何说都不愿意再往外走了,拉着马就要调转车头回城。
“我想念大姐姐了,我要去京都见大姐姐!”
甄瑛伸手按住了张富的手,嬉笑道:“好哥哥,你们就陪着我去吧。”
甄家大小姐嫁入了京都王爷府,成了王妃。
“小祖宗,你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别为难我了,赶紧回去吧。”
张富一脸苦涩的说着,手上的动作不变,可随后他就惊骇的望向甄瑛按在他手上的小手,却见不成比例的两只手,不管他那只大手如何用力都挣脱不开甄瑛小手的束缚。
甄瑛心中暗笑。
这也是他确信玄之又玄的感觉不是错觉,并且敢于以小小孩童之身就行动的根源。
自那夜眼眶发烫后,次日他就发现他天生神力!
“爷!”
张富惊骇欲绝,也不喊哥儿了。
“好哥哥,你就带人护送我去京都呗,我真的想大姐姐了。”
甄瑛抓着张富的手不放,笑嘻嘻的央求。
“爷,你就别为难奴才了,如果让老太太、老爷、太太知道了,小的就是有九颗脑袋都要被砍了。”
张富平时以甄瑛的奶兄弟而自豪,如今却恨不得自己不是。
“胡说什么,我甄家对待下人向来最是宽纵,一个个逞的比祖宗还大。”
甄瑛笑道:“你现在带我去京都找大姐姐,到时候受到任何处罚,我以后加倍补偿给你就是了。”
见张富依旧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甄瑛眼神一厉:“如果你现在不带我去,我立刻撞死在你面前,你仔细想想,到底哪个罪责更重?”
“爷……”
张富都要哭了,但依旧不点头。
他根本不信甄瑛这么小小的公子哥,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真会丢下姐姐妹妹去寻死觅活。
“好,好,好!”
甄瑛眼见光说是不行了,立刻看向都惊呆了的一众长随们,拽着张富小跑着往其中一个大汉怀中撞去。
“爷,别这样。”
那个长随大汉站在原地不动,张开双手迎接甄瑛的撞击,准备一把将小主子抱住困住赶紧送回家,然而伴随着惨叫声,一道身影直接飞了出去,重重撞击到后面的大树上,从树上跌落在地,捂着手臂和大腿哀嚎不已。
“去不去?”
甄瑛摸了摸头顶的束发嵌宝紫金冠,笑嘻嘻的看向吓傻了的张富,再次问了一句。
“去,去!”
张富一个激灵,颤声叫道。
作为被甄瑛一直拽在身边的人,他看的是最清楚的,刚才甄瑛拽着他向长随大汉撞去时,在接近的时候,没有用头去撞,而是伸出小手按在了长随大汉伸过来的胳膊上直接将对方推飞了出去。
这股神力,如果用到了头上,以束发嵌宝紫金冠去撞,那多半就是紫的撞去,红的出来了。
自家小主子本来就暴虐成性,常常说女儿二字极尊贵极清净的,他们这些浊口臭舌,万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但凡要说时,必须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设若失错,动辄要对他们凿牙穿腮,打烂皮肉。
如今这种局面,他脑子里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自家的小主子要么被妖魔附体了,要么本就是妖魔转世觉醒前世了,眼见甄瑛不装了,一副要露出真面目的样子,听过无数恐怖传说的他,哪里敢直面妖魔本体,自然是甄瑛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
甄瑛满意的一笑,指着骨折的长随大汉对小厮说道:“你陪着他回城,好生禀报老太太、老爷、太太,就说前番受训,念叨了大姐姐无数次,这会实在太想念大姐姐了,去京都看过大姐姐就回来,勿惊勿念!”
说着,纵身一跃,小小的身子落到了一匹马上,环视众人,吩咐道:“你们都上马,随我去京都!”
一众长随都看向张富。
“听爷的!”
在甄瑛的注视下,张富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几番落马的爬上看了自己的马背,涩声说道。
“是!”
一众长随眼见有张富在前顶着下了命令,自然不会有异议,齐声答应,纷纷上马。
“好哥哥,你来领路!只走官道!”
甄瑛勒着缰绳笑道:“快马加鞭,早去早回吧。”
“是……”
张富一咬牙,驱马走到最前面,看了甄瑛一眼,一挥马鞭纵马疾行起来。
甄瑛轻轻拍了拍胯下马,马儿立刻跑了起来跟上。
一众长随对视间,也纷纷纵马跟随,只留下小厮陪着哀嚎的长随大汉在原地,急得团团转。
甄瑛走时,将马车的马也解了套绳带走了,这里虽然离城不算太远,但他们一个小人,一个手脚骨折的人,一时半会哪里能回去,只能在那干着急。
等到有人路过发现,将他们带回甄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甄家再次人仰马翻的闹腾起来。
维扬地面。
运河之畔。
一大一小两只船停靠在岸,岸边凉亭中,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正对着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哭泣:“父亲,女儿想常伴您左右。”
“咳咳。”
儒雅中年男人虚弱的咳嗽了一声,叹息道:“汝父年将半百,再无续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极小,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兄弟扶持,今依傍外祖母及舅式姊妹去,正好减我顾盼之忧,何反云不往?”
小女孩这才洒泪拜别,随了奶娘等几个老妇人登舟而去。
远处的山巅,正有三人俯瞰这边,一个是赖头和尚,一个是坡脚道人,还有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
远隔几十里地,似乎根本不足以阻挡他们的视线,只见赖头和尚微笑看向老道:“空空啊,这回该如何说?”
“大士,真人。”
老道对着赖头和尚和坡脚道人恭敬行礼:“小道草拟,贾雨村夤缘复旧职,林黛玉抛父进京都,何如?”
“妙!”
赖头和尚和坡脚道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可随后他们的笑容就僵在脸上,双双回身南望,惊疑不定。
“怎么会这样?”
“顾不得许多了,快去!”
一僧一道说话间,脚下生云,已然腾空而起,赖头和尚挥手间,将空空老道摄到云上,就要腾云而去。
正在河畔目送女儿北上的儒雅中年男人,顿时转身看了过来,伴随着咳嗽声,一道身影已然出现在山巅,仿佛凭空出现的一样。
“咳咳,诸位请留步。”
赖头和尚和坡脚道人脸色凝重,脚下的祥云散去,身子落了下来,站到了儒雅中年男人的对面,齐齐宣了一声佛号道号。
“阿弥陀佛。”
“无量寿福。”
宣过号行过礼后,赖头和尚笑道:“林司命叫住我等,有何见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