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峥想找柯珂的时候,就在二楼的过道上看见了李浩波,因为饭桌上他针对柯珂的那些发言,以及他于人群中出挑的外形,所以对他印象深刻。
他从他身后走近时,被他发现。
“你好,请问你看见柯珂了吗?”
他却竖指唇前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又手指半指宽的门缝。
他佝身一看,是柯珂和她姥姥,一老一小正哼唱着他听不懂的戏曲。
“别打扰她们。”李浩波小声提醒。
方峥点头。
“移步说话?”他问。
方峥迟疑片刻,应下。
二人来到楼下的空坝,这里虽然有遮阳伞,但遮不了闷热的空气。
“你想和我聊什么?”坐下之后,方峥问。
“你是什么星座?”
“……”方峥一头雾水,出于当兵多年的素质,他能感受到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强烈的敌意。“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浩波也不回答,继续问。“你的生日是不是在四月二十日至五月二十日之间?”
方峥越发迷惑了,但看他神情认真,虽不知缘由,还是诚实回答。“不是,我是三月二十日。”
“阳历?”
方峥点头。
李浩波这才松出一口气,虽然他当着陆鸣的面不屑星座一说,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他山穷水尽时的柳暗花明。
“怎么了?”方峥问,想他一个大男人在意什么星座,那不应该都是女生的偏好吗?
“如果你的生日是四月二十日至五月二十日之间,那么你就是金牛座,金牛座和处女座都是摩羯座的配偶星座,柯珂就是摩羯座。”
听完他的解释,方峥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啼笑皆非,他真是坦诚得让人意外,太不符他冷峻的外表。
“所以你是处女座?”
他毫不犹豫。“恩,所以我很介意她身边会出现金牛座或其他处女座的人。”
“没想到像你这样的成功人士也会迷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能对一个人的习惯了如指掌,你喜欢她?”他直接,他也就不掖着,况且他在席间已经表现得那么明显,他也不瞎。
“恩,整二十年。”
二十年?
这个数字无疑让方峥诧异,想着自己在学生时代也有过一段曾经美好的初恋,时至今日虽然还保留着一些或清晰或模糊的记忆片段,但那个年纪不成熟的好感和情愫随着年龄的增长,已经慢慢消融在不断推移的时光里。
二十年……当真有些令人佩服了。
“所以你是来给我下马威的?”
他身体向后面的椅背靠了靠,扬眉,神态自信。“不是下马威,只是想让你在了解实情之后能够知难而退。”
方峥看着他,抿着嘴,正气凛然。“李先生,你说这句话真是对我身为一名军人最大的侮辱,知难而退,是我们军中大忌。”
李浩波的脸色立马变得凝重,如临大敌。
他却反之一笑,耐人寻味。“不过我很欣赏你喜欢一个人不拖泥带水,不遮遮掩掩的态度,这才是我们中国真男人该有的血性。”
说着,他“唰”地起身,抬起手臂,一个干脆利落的军礼之后,踏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
这是第一次,李浩波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落了下风。
……
李浩波在一楼又独自一人坐了约半小时,本来是想等楼上的婆孙俩聊完再去找柯珂,结果母亲急匆匆地跑来。“小波,你,你快去看看,柯珂跟你梁姨吵起来了。”
他大惊失色。“为什么吵?”
“刚才我跟你梁姨,还有那个那个,就是当兵那小伙子的妈妈一起聊天,后来那小伙子来了,跟他妈妈和你梁姨说只把柯珂当妹妹看,结果你梁姨认定问题出在柯珂那儿,一生气找到柯珂,母女俩就这么吵起来了。”
听完母亲的话,李浩波心想方峥不愧是军人作风,行动力强,可他坦白得并不是时候,也或者他表达方式出了问题,才让梁姨误会到柯珂身上。
尽管是他“从中作梗”。
快到的时候,已经能够听见吵架声。
柯珂和母亲争锋相对,态势胶着。
母女俩身边都站着劝架的人,可谁也劝不住正气头上的二人,急坏了一旁的姥姥直抹眼泪。
“你愣着干嘛?还不赶快过去劝劝,柯珂现在谁的话都听不进。”李母见李浩波停在原地,着急的推了他一把。
“你以为她就会听我的吗?”李浩波说,颇有无奈,他眉眼深重的看着激动不已的柯珂,担心她受刺激,会抑郁发作。“让她好好发泄发泄吧,她需要发泄。”
李母虽然不理解,但也没再劝。
而另一边的柯珂眼神怨愤地瞪着母亲,听着她对自己犹如外人一般的讽刺。“我就不明白,你到底是多高的眼光,才会谁都看不上?”
“我没有眼光,所以请你不要再四处托人给我介绍相亲,我说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你身边那个吊儿郎当的跟屁虫吗?就你这样要工作没工作,要事业没事业的,他会看得上你?现在谁还会看得上你?”
“知道没人看得上我,你还浪费时间给我介绍干嘛?”母亲越发锋利的言语不断刺激着柯珂,她气得双颊通红。
“如果不是嫌你丢人,你认为我愿意浪费时间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吗?你看看人家桐桐,从小读书学习到成家立业,哪一样让你小姨操心过?再看看你?让你考公你不去,大学毕业这么多年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一个无业游民,每次碰着熟人问我你在哪里工作,结婚没有,我都不好意思开口。”
“是啊,柯珂,你妈妈说得对,她都是为了你好,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爸爸妈妈考虑吧,我们中国人都说百善孝为先,无后为大,你总要为他们生一个孙子尽孝吧。”这时二姥姥出声劝道。
“我自己的终身大事凭什么要考虑别人的感受?你们到底要干嘛呀?我是等待你们审判的犯人吗?全都围着我逼我结婚,你们有谁多嘴问过一句我是怎么想的?我结不结婚影响到你们拉屎放屁,影响到你们正常生活了吗?能不能不要总站在道德制高点,自以为是大发慈悲的指手画脚?”这种时候,她早已顾不上什么长幼尊卑,传统美德。
她只知道在场的不仅有亲戚,还有她父母的同事和朋友,被数十双眼睛盯着那种孤立无援的无助感,用语言反击,哪怕是没有素质的脏话,也是她保护自己的武器。
至于脸面,她早就没了这种东西。
她又看向母亲,倔强愤怒的眼神,委屈却在眼眶里打转。“你要是觉得我丢了你的脸,那是你的事,这个世上不是只有公务员一种才叫工作,只要我挣的每一分钱体面干净,我就问心无愧,我现在生活得很好,不缺饭吃,不少衣穿,不需要你操心,我不会结婚,一辈子都不会结婚。”
“睿睿。”姥姥喊道,是想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不结婚?”母亲显然被她这句话震住了。“你不结婚想干嘛?继续和那个野男人鬼混?”
“他是我好朋友,你说话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难听?”柯珂打断母亲的话。
“我说话难听,有别人在背地里说你的闲话难听吗?这么多年,你跟他不清不楚,知道或不知道的都说你们早就有一腿,你甚至已经被他搞大过肚子,所以才这么多年不跟家里的亲戚来往。”
“梁芳,注意分寸,哪有这样说自己女儿的。”姥姥对柯珂母亲呵斥。
方峥也出面帮忙劝道。“阿姨,请您不要责怪柯珂,是我的问题,我真的只是把她当作妹妹。”
“活该你不喜欢她,她这种行为不检点的就是活该,从来不听父母的话,活该这种下场。”
“我怎么就不检点了?”柯珂声嘶力竭,方峥拦在她面前,即便人高马大,也不顶用。“你为什么从不反省你自己?从小到大,我就像你情绪的垃圾桶,每天放学回家听不完你的抱怨,你高兴了尚且给我一丝好脸色,不高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都对我骂得出来,你不是总说别人家的孩子好吗?那你和别人家的母亲相比又如何?别人的母亲是孩子温柔的避风港,可你呢?我在外面受了欺负受了委屈,你从来只会认为是我的错,落井下石,冷言冷语,和别人一起骂我笨蛋,嘲笑我,你有为了维护我反驳过其他人吗?知道我为什么疏离你,越来越不愿意跟你说话吗?因为我不想再听到你总是没完没了的责备我,甚至光是听见你的声音我都觉得烦躁。”
“你总想着自己的脸面,那你什么时候想过我也有脸面,我也有自尊,你生了我,你就可以随意践踏我的自尊吗?你除了给我学费,你还给过我什么?你的人生所有不如意都是我的错,难道你就没错吗?你配做母亲吗?”
“我送你去上学,你又拿过什么好成绩来回报我?我到底有什么错?我最大的错就是生了你这个不得好死的白眼狼。”
“我就是不得好死,就是白眼狼,我要的是一个温馨幸福的家,不是一个只会用成绩和分数来决定我好与坏的监狱。”
“柯珂,你冷静一下,别再说了。”方峥尽所能的挡在柯珂面前,生怕她会和自己母亲发生肢体冲突,可场面已然混乱,柯珂的情绪又哪里冷得下来,她一件件数落母亲的不是。
而她的母亲,也同样哭诉着她的不孝。
母女俩的话都像锥子一样不停伤着对方的心。
此时人群中的李浩波母子,再也看不下去的李母要冲过去,却被身旁的儿子拉住手臂。
她回头看着他的一脸阴翳。
“妈,当初放下她,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说完,他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将那个激动到全身发抖的身影护进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