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子被鸟吃,早睡的人起床没饭吃,晚睡的人省了一顿饭,不起床不起床不起床,自然醒自然醒自然醒……”
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蚊帐里伸出一只手,在床边的小桌子上摸了又摸。
好不容易关了闹钟,结果没过多久,又响了起来。
裴南季顶着炸毛的头发,坐了起来。
睡眼朦胧地望了一眼窗外,太阳升得老高,看着就热。
她光着脚走到门口,凑着屋外的水龙头喝了一大口水,自来水咕噜咕噜在嘴里翻滚,随后又吐出来。
然后,凭着直觉往屋里走。
只是刚走两步,就被屋后的邻居钱婶子给叫住了,“南季,你这是刚起床啊?”
裴南季不想理她,要不是看在曲一鸣的份上,就她这张说不出好话的嘴,早就不知道被打多少次了。
钱婶子见她不说话就又开始“教导”人了,“南季,不是我说你,你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被学校退学也不能这样天天睡到大中午啊,这传出去像什么话?不是婶子说你,你自小没了妈,爹又是个不靠谱的,没人教你,但你也不能自甘堕落。最近,隔壁村刚回来一个小伙子……”
裴南季掏了掏耳朵,不满道“钱婶子,你放心,我保证绝不会打扰曲一鸣毕业,行了吧?”
自从那小子当初要陪她一起退学被钱婶子知道后,本就不受待见的她现在已经成了钱婶子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拔除不快!!!
所以,钱婶子逮着机会就要给她介绍对象,生怕她赖上自家优秀的大儿子!
裴南季心里明白,但是一次两次三次还好,次次见着她都要说这事,说的人不烦,听的人都烦了。
偶有几次,她也有在想要不要结婚。
但是一想到,就自己这啥也不会的水平,嫁过去不是保姆就是丫鬟。
她才不想去受苦,她只想啃爹,做个无忧无虑自由快乐的小废物!
钱婶子见她油盐不进,也只得暂时罢了。
裴南季进了屋,穿了一双凉拖,去拍另一间屋子的门。
木门年久失修,红漆都掉了一层。
裴南季扯着嗓子喊,“爹,我饿了,要吃饭!”
一连喊了好几遍,无人应答。推门进去,屋里早就没了人。
摸着后脑勺还烫着的电风扇,她就知道她爹为了躲避做饭又偷跑出去了!
刚开始,她还非常有骨气,放言道“看谁先抗不住!”
她就不信自己一个风华正茂的小姑娘还熬不过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
没想到啊,最先遭受不住的还是她。
她很羞愧,可是肚子饿得受不了了,只能自食其力、自立更生、自给自足。
结果,饭刚端上残了一条腿的小方桌,她爹就回来了!
正赶在饭点回来了!!!
裴新元一点也不尴尬,端起饭碗往嘴里扒拉了一口白米饭,边夹菜边说“如意,饭做好了,别站着了,赶紧吃。”
裴南季感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裴新元就像没听见似的,“什么辣不辣的,赶紧吃,别挑食。你爹我一个人把你拉扯长大,可不是为了让你饿肚子的。”
说着,给裴南季夹了一大筷子青椒,自己则是端起盘子把青椒里剩余的鸡蛋倒进自己碗里。
见闺女不吃饭,他又说“赶紧吃,饿瘦了嫁不出去。”
裴南季甜甜的笑了一下,“那正好,我可以一直陪在爹身边,直到把您送走。”
裴新元把手里的筷子拍到桌子上,“死丫头,说得什么话?”
裴南季细嚼慢咽,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又喝了一小口水,慢吞吞道,“难道女儿说得不对?莫非是您老人家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成?”
裴新元快被气饱了,瞪了她一眼,然后开始猛干饭。
裴南季也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搞笑,这回她要是再输了,她就不姓裴!
可能是裴新元真的被气住了,丢下饭碗的速度比裴南季慢了一秒。
裴南季左脚放在屁股坐的凳子边上,一只脚垂在地面上来回晃。手腕杵着脸撑在桌面上,笑兮兮道,“爹,愿赌服输,洗碗。”
裴新元气冲冲地站了起来,“不去,我要去山上看你爷爷!”
裴南季追到门口,“爹,就算去拜祭爷爷,也不能空手去啊。不然,爷爷突然看见您这个不孝子,怕是晚上要来找您哟。”
打蛇打七寸,裴南季可是知道她爹怕什么。
不怕穷不怕苦,就怕妖神鬼怪。
也怪裴新元小时候懒,不去上学,吃了没文化的亏,所以才对封建主义下的妖魔鬼怪怵得慌。
裴新元愣了一下,随后僵硬的收回了前迈的右脚。
走到裴南季身边,气呼呼地哼了一声,然后直接走到后院牵起了家里仅剩的两头老黄牛,从后门出去了。
裴南季摊开双手,叹了一口气,随后收拾起了桌子。
她已经退学大半个月了,在离毕业不足两个月的时候,退了学。
虽然乡里的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但是看在老裴没有半分为难她的份上,忍就忍了,毕竟以后要忍的日子还是长着呢。
裴南季索性破罐子破摔,继承她老爹的衣钵,继续啃爹。
反正,她爹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啃爹一时爽,一直啃爹一直爽。
不过唯一的缺点就是,裴新元太穷了,只能让裴南季吃饱不饿。
裴南季哼着不知名的曲儿,麻溜地收拾了碗盘。
收拾完残局,闲下来的时候,她跑去菜园子里摘了一个又大又圆的西红柿,在上衣衣角处摩擦了两下,咬了一大口下去。
咬下去之后,西红柿的截面就像是一个大大的心形,红艳艳的,亮得晃眼。
曾经,她也以为,凭借自己的努力,一定会成为她爹的骄傲,会让她那跑走的母亲后悔,可现实却给她一个狠狠的巴掌……
告诉她,努力、反抗在绝对的权力和金钱面前,不堪一击,不足为道。
裴南季望着西红柿入了神,回过神后,仰头望了一眼蓝天白云,蔚蓝洁白,无边无际,一切都那么渺小……
随后低头一鼓作气几口把西红柿给消灭掉,又摘了几根茄子往家赶。
路上太热,她跑了一半,热得受不了,就找了阴凉地坐下,扯了身边野草编手环。
直到太阳开始西斜,她才继续往家赶。
回到家后,裴新元早就回来了,抱着一本破到看不见封面的书在那看。
裴南季叫了他一声,他也没反应,只得认命地拿了茄子去水龙头冲洗。
切菜的时候,还在哀叹,“裴老头,我上辈子真是欠你的,小小年纪就要照顾“正值壮年”的老爹,可怜我早早没了妈……小白菜,地里黄,刚出生,没了娘,说什么如意,全是心酸泪……”
裴南季唱得正入戏,裴新元站厨房门口注视着她,“如意---”
裴南季回神,“爹,你怎么过来了?饭还没好呢。”
裴新元冷哼道,“你再唱下去,我都要被你唱走了。唱得这么难听,一定是遗传你那不靠谱的妈。”
裴南季不认同,“爹,咱俩半斤八两。听说你当时的歌声可是有小儿止泣之作用,你闺女我还没修炼到你的一半境界呢。至于我那活在回忆的妈,不提也罢。反正提了,生气的也是您……”
裴新元抢过她手里的铲子,动手炒起菜来。
结果手背上被烫了好几个泡,灰头土脸,就连盛出来的菜也是惨不忍睹,不忍直视。
裴新元尴尬的咳了一声,“如意,不能以貌取菜。”
裴南季强忍笑意地点了点头,最后实在控制不住了,背过身闷声笑道,“爹,我很怀疑,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裴新元清了清嗓子,“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
裴南季点头,“我明白了。爹是菜做得不行,运气也不行,魅力更不行。”
裴新元尝了一口是吃不下去了,“你也别吃了,倒掉喂狗。女孩子晚上要少吃点。老话说,早上吃好,中午吃饱,晚上吃少。听爹的,不吃了……”
裴南季手里的碗被裴新元抢走,倒在了屋外流浪狗的破铁盆里。
裴南季跟在后边喊道,“爹我晚上不吃东西,早上会起不来的。”
真·亲爹裴新元,“我见你前些日子晚上吃了那么多,也没见你早上起得来。”
裴南季眼睁睁地望着流浪狗小黑欢快地吃着她的汤面条,眼里盈光波波,“爹,你不知道,专家说了,太阳不起我不起,要保证充足的睡眠才能长命百岁。”
裴新元不听她说,手往身后一背,往房间去了,“我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早睡早起身体好。”
裴南季望着他的背影,“数钱数到手抽筋,睡觉睡到自然醒。现在我好不容易能实现一个了,你连我这唯一一个人生幸事都要剥夺吗?”
回答她的是,是关门声。
裴南季随便把碗冲了冲,就关了大门,回到自己房间。
她那土黄的书桌上摆满了从小到大的物件,一件一件,皆是回忆。
暖黄的鸭子灯下,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正在奋笔疾书。有一撮头发掉到脸侧,她也顾不得把它拨到耳后。
裴南季凑近看,女孩眼睛清澈明亮,壮志凌云,仿佛笔下书写的不是试卷,而是往后的人生。
她忍不住伸手去摸,却是空空如也。她坐下,拿起了书桌上唯一的相册架,仔细抚摸了照片中穿着校服的女孩,喃喃道,“如意,往后真的能如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