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纲将到访西岛家一事跟进并落实得非常到位。
仅仅三天后,竹千代和他就秘密造访了柱赫在外护城河之外、座落在屋敷町的府邸。
【注·屋敷町:在江户时代,武士住宅林立之地,被称为屋敷町。每一处屋敷町,都有各个武士家庭分散居住在各处。】
对于德川家少主、极有可能成为幕府第三代继承人的竹千代到来,西岛家自然非常重视,下人们虽不晓得来访者的身份,但也知道来的是位达官贵人。
柱赫本人更是诚惶诚恐地在屋敷町入口前往迎接,并为他们恭敬带路。
从石迭路一直往下走,整齐的石墙与树木一字排开,整座町的空间规划,都焕发着武家独有的井然有序。
屋敷町里武家建筑的石墙,大多由形状不整的石头所堆积而成,但西岛家的石墙却是以整齐切割的石头所堆积,和石墙上美丽的树篱共同交织出干净、整洁的风景画。
一条小溪从西岛家的外墙左侧流过,竹千代一行人走进府邸,映入眼帘的便是庭院里栽满的各色葱翠花草。
他的目光落在住家长屋门前,所摆放的一堆细沙上。
信纲沿着他的视线望去,随即领会地解释说:“这是武家长屋门前摆放的‘盛之沙’,武士们在家没事就会用剑切个几下,以防止剑口生锈。”
“正是。”柱赫颔首笑说。
他似乎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目光却集中到从屋里走出的一名女子身上,随即俯身向竹千代恭敬介绍:“少主大人今日莅临寒舍,拙内幸子早就期待已久,特地前来迎接。”
其实他不说,竹千代也能立刻就判断出这名女子的身份。
因为随着她的出现,一股淡淡的虫兽残香开始飘散在这座葱郁的庭院里。
她的小碎步迈得极为高雅,虽然只是出身自京都吴服店老板家的女儿,但仪态却丝毫不比任何在大名家担任女官的女子逊色。
只见她双眉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容色清秀,很有小家碧玉的婉约之美。
“少主大人,欢迎驾临西岛家。我是目付西岛柱赫的妻子幸子,今日得见少主英姿,实在倍感欣喜、不胜荣幸之至。”
她语调舒缓、但音量不大,说完便俯身向竹千代深深鞠躬行了一礼。
“本来应该跪地行礼、以感谢少主大人特地前来。但夫君说少主希望一切低调进行,还请原谅我如此冒昧的行礼。”
“没关系、没关系。”
竹千代亲切地摆了摆手,目光似有若无地从她身上掠过。
幸子的肤色确实犹如传闻中的那样苍白,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苍白、简直白得透明,以至于看得见一根根发绿的细微血管。
她言语举止都充分符合武家妻子的风范,只是看起来状态不怎么好。
即使才刚见面,竹千代也能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
而更重要的是,她所焕发出来的残香,有着他第一次见到柱赫时闻到的残香味道。
这就足以解释为什么他在葭原见到夕舞时,觉得对方焕发的残香和他之前闻到的不太一样了。
他在本丸议事堂前与柱赫擦肩而过时所闻到的残香,其实是混合了夕舞和幸子两只虫兽味道的残香。
哪怕见到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他闻到的味道都是不完整的。
柱赫常年和幸子相处,之后又恋上了葭原大见世的太夫夕舞,分别和她们有着肌肤之亲,所以他身上被渲染上了两只虫兽的残香。
之前的推测终于得到确认,然而竹千代却陷入到另一个全新的疑惑当中。
他很好奇同样身为虫兽,幸子和夕舞会不会在柱赫身上,闻到对方所染下的残香呢?
若她们通过柱赫身上的残香,发觉到彼此的存在,对于既为情敌又是同类的对方,又会抱持着怎样的心情和打算呢?
能像这样秘密造访屋敷町的机会并不多,他决定一定要寻找个恰当机会,将这些迷题在今天逐一解开。
“少主大人,在晚宴前,我们准备了来自京都的茶点,还请移驾茶室。”
她说完又深深鞠了一躬,朝着站立在竹千代身后的丈夫点头示意。
于是柱赫忙恭敬地在前方引路,将竹千代和信纲带到了西岛家的茶室。
茶室的纸门被悉数拉开,可以看到庭院里的一处小池塘,左侧挂有一幅写着“静心”的书法作品,而在幸子的巧手之下,室内很快便弥漫着淡雅的茶香。
“难得少主莅临,我们特意准备了京都的抹茶和点心,若有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柱赫由始至终都表现得诚惶诚恐,一直在小心翼翼观望着竹千代的表情和反应。
相对而言,幸子的表现就从容淡定得多,尽管她数度鞠躬行礼,但在竹千代面前却没显出一线慌乱,相较奉公的丈夫更契合待客之道。
“这是沏好的茶。少主大人、信纲大人,请两位慢用。”
接过她递来的茶杯,端起浅尝了一小口之后,竹千代的识虫缚发挥了作用,他也因此看到了她所显露出的原形。
刚刚还在温婉沏着抹茶的幸子,其实是一只红蜻蜓。
与先前见过那些形态可怖的虫兽比较起来,竹千代眼前显露出原形的这只红蜻蜓并不可怕。
它的头部在背观,两眼互相接触、呈现出一条很长的直线,下唇端缘纵裂开来,一条鲜红的尾巴特别长,几乎占了躯体的三分之二。
他又想起了前身在昆虫博物馆看过的红蜻蜓标本,旁边的介绍资料写着:红蜻蜓是世界上飞得最快的昆虫,飞行速度最快可达65千米/小时,被它盯上的害虫难逃一死。
这只妖化为虫兽的红蜻蜓,恐怕飞行速度更会快得超乎了世人的所有想象吧。
由于已经在葭原见识过了恐怖形态化的金环胡蜂与蝗虫,第三次与虫兽面对面相处的竹千代反应倒是淡然了不少。
但最根本的原因,也许还在于虫兽化的红蜻蜓形态并不狰狞,自然也就不那么让人惶惶不安。
竹千代又喝了一口抹茶,他的心神又放得更为从容了些。
这一次,他从红蜻蜓身上发现了一些第一眼观感里所忽略的端倪——
原本应该通体鲜红的红蜻蜓,身上的颜色却似乎正在逐渐褪去,它身体的多处、甚至尾巴都出现了细微的透明白迹。
眼前所观察到的一切,使竹千代联想到幸子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肤色,她肉眼可见的虚弱,在显露出的虫兽原形躯体上也得到了延续。
这让他进一步确信了内心的推测,但为了更好地笃定答案,他以闲聊的语气责问了柱赫。
“柱赫,你是怎么照顾夫人的?我看幸子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呀,她从嫁过来就是这样吗?”
“不胜惶恐啊,少主!我们夫妻关系一直处得不错,我绝对没有任何亏待到她。”
柱赫吓得连忙解释,惶惑地看了一眼幸子。
直到她温柔地向他浅笑着点头安抚和示意,他才多少放松了一些。
“她刚嫁过来不是这样的。我记得幸子刚嫁到家里时,是个脸色红润、充满朝气的少女。”
“可在三年前,不知道为什么,她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下去。我们也找了很多名医诊断,却总说不出个所以然,她的肤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了。”
“连药方我们都换过好多轮了,可总也不见好。”
“少主,实不相瞒,有时候我心里头也很急得慌啊。反倒是幸子她安慰了我,说就算着急也没有用、还是顺其自然就好。”
在没提到幸子病情以前,柱赫的表现就是个唯唯诺诺的幕臣,对于少主的来访战战兢兢、只担心在招待上有所闪失。
但在讲述她病情的过程里,他的表情开始有了变化,变得温柔、疼惜而无奈,那是一个男人谈到心爱女人时会流露的表情。
而被他用那样的表情注视着的红蜻蜓,所散发的残香里,竟隐约掺杂了一些令竹千代闻起来觉得愉悦且详和的气息。
他不由得去想:或许在光纲或柱赫眼里仍保持着人形的这个女子,她此刻的神色应该是幸福的,就和他所闻嗅到的残香气息一样。
随着心底的推测得到逐个确认,竹千代总算理清了对这只虫兽的所有头绪、并将它们连成了一条完整的线索。
那么现在竹千代所要做的,就是让信纲将柱赫支开,以便他单独和幸子好好聊上一番了。
而他正准备直接向她谈到关于虫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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